古人重孝,這喪事自然也就繁瑣冗雜。

    所以尤其是像是葉家祖宗這種因重病而去的人,多半一開始從大夫那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後,一切就都開始準備了。不然事到臨頭,一切都隻會顯得手忙腳亂,且越亂便越沒了章法。

    而且葉家別說是老祖宗,就算是葉老夫人,那壽材壽衣也都是早就備下了的。

    杠房租借來的太平床亦有講究,因著身份不同用的自然也不同。

    繡片圍子必不可少,褥子下還要放上綢製的千斤帶。

    在葉葵看來去杠房抬什麽太平床回來,將垂死的老人搬來搬去換床,簡直就是一件十分奇葩且叫人無法理解的事!但入鄉隨俗這句話,她自然是再明白不過,心中有再多的意見,她當然也不可能當著葉家諸人的麵說出口。

    何況,在她看來老祖宗能在這樣一個醫療不發達,且人均壽命不過四十歲上下的地方活到這把年紀,根本就已經是將旁人兩輩子的時間都給活了,早就該夠本了才是。

    太平床從杠房抬回來後,便放到了正房之中,頭西腳東。

    這一擱就到了除夕夜。

    誰也沒有料到,老祖宗撐了那麽久,卻在今日撒手而去!

    更加不妙的是,偏生在她斷氣的時候,葉明宛落了水。且被救上來後,驚魂未定的葉明宛口口聲聲嚷著水裏有人!

    大冬天的,那水池子裏怎麽會有人?

    可就連年長些的葉明珠也被嚇了個嗆,被問起也隻會呆愣愣地說她們好好走在湖邊,五妹妹卻突然掉進了水裏!最可怕的是,那湖上早就結了一層厚厚的冰,以葉明宛的身高體重,就算整個人站在那上麵,水麵上的那層冰恐怕也不會出現一絲裂痕。

    但葉明宛掉下去的地方的冰竟然早就碎了,隻是靜靜浮在那上麵而以。

    去看過的仆婦這般回來稟報,葉葵聽著卻覺得有些古怪。

    就算那上麵有塊冰碎了,但這滴水成冰的天氣裏,用不了多久那地方就會重新結出冰來才是!

    不論怎麽看,葉明宛落水這件事都疑點重重。

    相比之下,老祖宗的死除了日子上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外,別的倒一點古怪也沒有了。

    她的兒子走在了她前麵,如今能在床前守孝的自然是葉崇文三兄弟。

    但大雪封了道,天冷路滑,馬車難行,葉家大房的人緊趕慢趕,終於在除夕夜的晚上趕了回來。

    然而,事情一下子就都湊到了一起,葉葵甚至沒來得及看一眼葉明煙的父母是何樣子,便匆匆點頭問好,提著裙子去了葉明宛那。

    葉葵幾個輩分太小,又是姑娘家,何況老祖宗那一時半會還用不到她們。葉老夫人便幹脆打發她去照看葉明宛。

    不過葉明宛除了受了驚嚇外,倒是沒別的事了。

    隻是葉葵無意中看到了她的腳脖子,剛泡過熱水出來,葉明宛身上隻穿了件薄薄的絲綢小衣,腳脖子露出褲子外一覽無餘。葉葵伸手碰了一下,痕跡仍在,全無消失的意思。

    她不動聲色地將被子蓋到了葉明宛的身上,讓她快些睡一覺。

    此刻若是不睡,誰知道接下去還有沒有睡覺的機會。

    按理,他們如今也該趕往老祖宗那了才是,但葉明宛出了這樣的事,一時間也緩不過來,隻好讓她歇著。但葉葵便沒有了這麽好的命,安頓好這邊,便立刻領著秦桑往老祖宗那邊去了。

    官府那邊早有報備,明日再譴人去知會一聲便是。從此,老祖宗便從葉家的活人名單裏除去。

    葉葵不由慶幸了些,這些事繁瑣如斯,她可還真的是完全處理不了。多虧在賀氏被禁足前,便都安置妥當了。

    她感慨著進門的時候,葉老夫人正在毫不顧忌地低聲訓斥葉崇文跟葉崇武兩兄弟。

    她的便宜爹跟狡猾三叔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他們幾個子代父在老祖宗病榻前守孝,卻連老人家彌留之際的不對勁都沒有瞧出來,也不知道使人來喊一聲!害得他們誰也沒能見上老祖宗最後一麵,這說起來那也是不吉利的事。

    先前葉明煙跟葉葵守著的時候,老祖宗的情況甚至還有些好轉起來,眾人還悄悄議論過她怎麽著也該挺過了正月才是。

    可誰知,閻王爺一聲不吭就將人在除夕之夜將人拖了下去。

    一時間,葉家人仰馬翻。

    才點燃沒多久的大紅燈籠盡數摘下,全部換成了白色的紙燈籠。

    廚房備下的那些餃子也顧不得講究時辰了,早就煮熟了送上來。

    一群人胡亂吃了兩口,商量起喪事來。

    大過年的,著實有些叫人進退兩難。最後仍是葉老夫人拍了板,讓尋了幾個機靈的小子紮了白布上門去報。但因忌諱,隻能往後門去。

    畫像,棺木,冥器都早早就訂好了。

    陰陽先生,和尚道士也都早就請好了人。

    葉老夫人難得滿意地點了點頭,讓賀氏去拿了壽衣來。

    然而壽衣一拿上來,葉老夫人便發了火,“怎地是緞子的?”

    壽衣上不得釘扣子,麵料不能用緞子,這些東西便是那幾歲的孩子恐怕都知道,賀氏怎會不知?

    果然,賀氏被葉老夫人乍然一罵,臉色微微漲紅地翻檢起衣服來,竟真的是緞子的!可她分明準備的是綢子的壽衣!何況,老祖宗的壽材幾十年前就開始準備,隻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卻都用不上,放著放著就壞了,所以才會時常準備新的。這套壽衣,她可是三月前才準備下的!怎麽好端端的綢子會變作了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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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氏手指輕顫。

    隻覺得今夜真是見了鬼了!

    這般一想,登時渾身發寒,寒毛直豎。

    葉老夫人卻已是不願意再同她說話,隻讓人去取了自己的壽衣來。又讓人去將府中一切顏色豔麗,彰顯熱鬧的東西都給撤了下來,再去大門口掛上一挑紙錢。

    垂花門口立起大幡。

    家中眾人盡數換上孝服素衣。

    燕草在一旁長噓一口氣,感慨葉葵幸好沒有穿上那件她挑出來的朱紅襖裙。

    而葉葵卻已是心煩起了喪事的流程。

    其繁瑣過程已經超出了她的想象。

    一整套下來,葉葵覺得自己就算不死那也定然要脫掉一層皮!

    難熬的一夜過去,大年初一的早上,本朝最長壽的大長公主青瑛公主駕鶴西去的消息便傳遍了鳳城。

    門堂影壁處擺上鼓樂桌座,又請了三十二名杠夫,準備讓他們每日輪班,日夜不斷地守在靈柩旁。太平杠雖非必要,但稍微有些身份的人家誰會不請?

    金漆官鼓,金漆號角。

    男賓到,門鼓敲三,鳴號。垂花門敲梆子四下。

    女賓,鼓兩下,不鳴號,吹嗩呐打九音鑼等樂器。垂花門打鋏四下。

    這一套套的規矩聽得葉葵頭暈腦脹,卻不得不渾淪吞棗般盡數將這些習俗給融入了腦海裏。

    很快,宮裏派了人來。

    那公公看不出到底是何年紀,且除了因為平日裏的低眉順眼慣了,有些微微駝背。

    但他身上的那種氣卻叫人不敢小瞧。

    自古以來,奸臣逆臣雖可怕,宦官作亂卻才是真正容易動搖整個國家的是。俗話說得好,伴君如伴虎,這些內侍既能在“老虎”邊上近身伺候,自然有著旁人沒有的過人之處。

    來人曹公公據說亦是從小伺候皇帝的,所以身份又與一般內侍不同。

    宣讀完聖旨,曹公公親手將葉老夫人扶了起來,連聲說著節哀。聲音悲戚,竟似乎沒有一絲作假。

    葉崇文顯然也與曹公公相熟,登時淚如雨下,跟曹公公一人一邊將葉老夫人給扶到了座椅上。

    葉葵不由感慨,葉崇文平日裏的行事做派還叫人以為是個沒什麽腦子的,可沒想到這眼淚說來便來,竟是這般輕而易舉!

    幾人這邊略說著話,那邊已有幾個管事小太監將棺木從另一頭送了進來。

    古人對身後事比身前的還要講究,這壽材自然也是能用多好便用多好。

    葉家原先給老祖宗備下的亦是上等的木料,但跟皇帝賜下的金絲楠木一比,自然也就比不得了。

    黑漆棺身,描金匠在上頭描金繪畫。蓋頭上畫福祿壽三星,幫頭上左金童打幡,右玉女提燈。底撐之上畫麒麟送子圖,棺頭中心一圈壽字圍繞是五隻蝙蝠。棺位畫蓮花,意為腳踩蓮花。棺中塗紅漆。

    做工講究叫人駭然。

    金絲楠木乃是金貴之物,且除卻皇家少有人能用上這樣的壽材。

    如今皇帝親賜,可見老祖宗地位超群。所以雖是年節,但上門的人卻是絡繹不絕。

    但事情蹊蹺的是,那幾家勳貴人家卻都隻是匆匆派個人來,又匆匆而去。葉葵好不容易得了空,去將事情告訴了池婆。池婆聽完卻隻是笑,問起來的內侍是誰。

    聽說是曹公公後,微微變了臉色。

    葉葵看出了異狀,卻沒有追問。

    池婆緩過神來,道:“皇上賜了青瑛長公主壽棺,卻可有旁的話要說給你爹的?”

    “啊!”葉葵低低驚呼,“原來如此!”

    那副棺木的意思,原來如此!

    老祖宗一死,果然葉家的榮寵就要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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