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們的腳邁進門的那一刻起,林安眼裏的警惕之色便再沒有消失過。

    葉葵清楚他此刻的心思,不論換了誰,這會都不可能對她跟裴長歌放下心來。更何況,林安還是見過她的。偏生那僅僅的一麵,她也未能在林安心中留下任何的好印象。所以今日,他們還能如願進門,便已是極走運的事了。

    蕭家敗落的時候,林安尚且年幼,許多事他應當都不知。

    而看林氏的樣子,那些往事、秘密或是旁的什麽,她也都未曾告訴過林安。所以林安現在應該還是如同白紙一般純澈的人,關於南鋆的事,他也應當一點也不知才是。

    果然,進門沒一會,林氏便尋了借口要將林安打發出去,“安兒,你帶著耀兒出去吧,這邊有娘在便夠了。”

    林安自是不允,可是看樣子應是聽慣了林氏的話,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反駁,隻是訥訥地道:“娘,我還是在這陪著吧。”

    “出去吧。”林氏搖搖頭,催促起來,“這裏不用你,你留著也沒什麽用處。”

    林安聽了這話,麵色有些頹唐,終究還是抱著兒子出去了。

    門被緊緊閉合,林氏示意葉葵在椅上坐定,而後才淡淡地道:“特地來尋我可是有什麽事?”

    葉葵也不拐彎抹角,直接便道:“有一事,不得不親自來求外祖母幫忙。”

    “哈哈……”林氏幹笑兩聲,而後自嘲地道,“求我幫忙?我就是一糟老太婆,還能幫上你什麽忙?”我分明連你娘都無能為力,又如何還能幫你……林氏心中苦悶地想著,眼中漸漸流露出痛苦之色來,急忙低下頭去,轉換了話題道:“這位是?”

    她看向裴長歌,隻覺得隱約間似乎有些眼熟,眉眼明明並不熟悉,可是他身上的那種氣卻叫她忽然間便覺得莫名熟悉,似乎在哪裏瞧見過一般。可是她敢肯定,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眼前的年輕人。

    看著看著,她的視線便落在了葉葵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見過外祖母。”裴長歌不知林氏心中所想,行了一禮喚道。

    葉葵則在一旁解釋他的身份,“是我的夫婿。”

    林氏聞言眼睛一瞪,她雖身居市井,可多少也聽說過一些,葉家的二小姐嫁入了永安侯府,夫婿乃是裴家的第九子。可是,裴家小九的死訊不是早就已經公布了嗎?如今那件事,不是早就已經人盡皆知了嗎?

    “娘,我還是……”

    正想著,門外忽然傳來林安的聲音,緊閉的門被叩響。

    林氏的身子驟然一顫,而後飛快地扭頭看向緊閉的門,厲聲喝道:“不準進來!”

    她雖然在長安巷這樣的地方住了十幾年,可到底曾是蕭家的夫人,是名門之後,乍然見到明明已經“死”了,如今卻又活生生立在她麵前的裴長歌,她立刻便反應過來其中的蹊蹺。

    所以在林安再一次想要陪在她身側的時候,她下意識厲聲喝止了他。

    連當初蕭家的事,她都沒有打算告訴林安。如今這樣看上去似乎更加危險的事,她又怎麽可能會讓林安涉險。所以這件事,她是絕不可能讓林安參與其中的。

    “你們也快些離開,再不要來尋我!”說到底,還是現在的安定生活更加重要。林氏扭頭便壓低了聲音對兩人下起了逐客令。

    葉葵麵色一變,先前林氏肯讓他們進門她本以為事情可能並沒有她想的那般艱難,可如今看來,林氏卻是真的連一點要幫他們的意思也沒有。

    裴長歌看了葉葵一眼,而後索性便幹脆地衝林氏說道:“我們也無意叨擾您,隻是有件事,除了您怕是便沒有人能幫我們了。”

    “我沒什麽能幫你們的。”林氏冷聲道。

    葉葵定定看著她,微微彎起唇角,隻說了一句:“外祖母,今日原是侯爺囑我們來尋您的。您說,您真的幫不了我們?”

    林氏愣住。

    誰也不曾說話,過了好一會,林氏才將自己有些顫抖的手縮進了袖中,猶疑地問道:“此話當真?”

    “自是真的。”

    林氏聞言,這才收起臉上的狐疑之色,聲音有些幹澀地道:“侯爺讓你們來做什麽?”

    “您何須明知故問?”兵不厭詐,葉葵裝作老神在在的模樣地道,“除了那件事,侯爺又還能為了什麽事特地讓我們來尋您?”

    裴長歌緊接著道:“您若是不願意提起,那我們自然也就隻好回去了。隻是那件事,您一直藏著,難保有一日不會再將蕭家牽扯進去。看小舅舅的模樣,應當是什麽也不知的才是,您可曾想過,一旦事發,他該當如何?”

    林氏聽著兩人唱雙簧,手心都沁出冰冷的汗來。

    她的確不願意林安出事,所以她才能在這醃臢又鄙陋的長安巷中一住便是十幾年,所以她才能隻給林安娶個老秀才的女兒。也正是因為抱著這樣的心思,所以她明明從未離開鳳城,也不肯去打聽一分蕭雲娘的事。

    可是不管生活如何艱難困頓,他們都不能離開鳳城這個傷心地。

    其一,自是因為她舍不得自己的女兒。就算不能知道她過的如何,可到底也同她生活在一個地方,心中多多少少也能覺得安慰一些。可是這安慰是如此淺薄,她的女兒明明早就已經死在了外鄉,可是她卻一直都不知道。所以她才會在從葉葵嘴裏得知蕭雲娘死訊的時候,那般失態。

    當然,這隻是他們留在鳳城的其中一個原因罷了。

    另一個卻是為的那樁秘密。

    這是她的夫君蕭盛在離開之前,特地囑咐過她的事。

    當初自南鋆凱旋歸來後,她便發現蕭盛有些不同了。她一直都不曾問過他,是直到那一日他半醉半醒間將心裏的話吐露出來時,她才終於知道了一切。

    那場仗,是他們打過的最慘烈,也是最難忘的一仗。

    哪次打仗不死人?

    可是他從未見過那麽多的人,接二連三地從城門上跳下來,在他們的馬匹麵前摔得腦袋開花。

    他沒法忘記,也不能忘記。

    燙手的山芋就在他手裏,可是他卻不能放下。

    林氏亦是自那一日後,再無法將心放下來。

    果真,並沒有過多久的安定日子,蕭家便迎來了滅頂之災。她帶著庶子艱難偷生,甚至不能為庶子冠蕭姓。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毀了那東西,隻因為那東西是蕭盛最後交給她的。

    如今過了十幾年,就在她幾乎要將這件事給忘記了的時候,葉葵跟裴長歌的到來驟然便又將這些事給掀了出來。

    她害怕……害怕得厲害……

    “你們走吧,那東西已經被我毀了。”林氏閉上了眼睛,嘴角翕翕,輕聲道。

    葉葵跟裴長歌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不信。他們怎麽可能會信?雖然他們也早就已經想過這個可能,但是林氏一定不會這般容易地便將東西給毀了去才是。

    “不信?”沒有聽到回應,林氏自嘲地笑了笑,“不信也得信,那東西的確已經不在了。”

    心念電轉,葉葵突然扯了裴長歌一下。

    裴長歌眼皮一跳,立刻在林氏跟前“撲通”一聲重重跪下。

    而後葉葵便紅著眼睛哭了起來,啜泣著道:“並非我們不信,隻是外祖母您可知,這是救命的東西,若是今日我們空著手回去,來日我也就隻能跟肚子裏的孩子一道赴死了。可憐他連一眼天都不曾見過,便隻能跟著他無用的母親一道去死……”

    林氏明知她這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可是不知為何聽著聽著仍舊覺得心疼鼻酸,眼眶也紅了起來,急忙製止道:“罷了,不必說了。你好好活著便是了,何須這般在我麵前提死。”

    “求外祖母可憐可憐阿葵跟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裴長歌聽葉葵哭哭啼啼地說完,心裏立刻明白過來她這是準備來一場苦肉計,便也就重重磕起頭來,口中一邊念叨著求林氏可憐可憐葉葵跟他們的孩子。

    這一招,看似無用,可對付林氏怕是能用大用處。

    葉葵還清清楚楚記得當日林氏在聽到蕭雲娘死訊時慘白的臉色,失魂落魄的模樣,這便說明林氏在麵對蕭雲娘的死之時,心中是充滿了愧疚不安跟心酸的。這也就說明,林氏雖然麵上不待見她,可心裏其實對她也是充滿了愧疚的。恐怕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先前林氏才會想也不想便讓他們入門。

    因此苦肉計這種計謀,對付林氏一定會有作用!

    一人哭,一人磕頭。

    兩人分工合作,沒一會便果然逼得林氏睜開眼睛,彎腰來扶裴長歌,一邊怒道:“你們這是準備逼死我不成?”

    “不……外祖母,今日是您想要逼死我們才是……”葉葵聞言,知她心裏已經鬆動,幹脆地就又在林氏腦袋上扣上了一頂大帽子。

    林氏聞言,悚然一驚。

    她滄桑的麵上漸漸流露出種痛心的神色,嘴裏呢喃道:“我怎麽舍得逼死你們……我怎麽舍得……”

    當日,蕭雲娘要嫁入葉家,她不答應,結果她年輕的女兒似乎也是這般哭著在她麵前說的……她這個做母親的想要逼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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