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痛苦地捂住了心口,腦子裏不斷地冒出蕭雲娘的身影來。

    她再看看葉葵,明明生得一點也不像的兩個人,那雙眼睛卻怎麽能這般像。落在她眼中,葉葵那雙淚盈盈的眼睛分明就跟當年的蕭雲娘如出一轍,叫人一時間再也分不清。

    “罷了,留著終歸也隻是個禍害……”她近乎歎息地念了一句,而後掃了兩人一眼,道,“好了,該給我看的戲也都給我看了,都安生些吧。”

    葉葵擦了淚,嘴角立刻彎出一道弧線來。裴長歌額頭微紅,臉上神情卻是意外的自得。

    林氏收回視線,不無惱怒地罵了句:“兩隻小狐狸!”可是臉上卻並沒有怒氣,而是冷著一張臉,沒有笑也沒有怒。

    恐怕更像是狼崽子才是。

    葉葵笑了笑,心裏默念了一句。

    “外祖母,那東西交給我們,也算是好事一樁不是嗎?留著它,終歸是個禍害。”裴長歌適時又添了一把柴。

    林氏艱難地扯了扯了嘴角,同兩人徐徐道:“且等著吧。”說完,她也不看人,自己繼續往裏頭走去。在誰也瞧不見的地方,林氏悄悄從幾個沒有刻字的牌位下方的佛龕中,取出了一塊東西。

    是個布包。

    最外頭的那層麵料已經十分陳舊,泛著黃,像是輕輕一碰就會破碎一般。

    誰也不知道,原來這東西就被藏在這麽顯眼的地方。可是林氏知道,這東西就算真的被人發現了也根本就沒有絲毫用處。在蕭家手裏的,不過隻有一半。而單憑這一半東西,是什麽也做不成的。這世上的東西,勢必要完整的,才能有用。殘存的一半,隻要不是落在擁有另一半的人手裏,那麽落在誰手裏都是一樣的——一樣的沒有絲毫用處。

    林氏沒有翻開最外頭的那層布,便直接拿著東西出去遞給了裴長歌,道:“東西給了你們,便同蕭家再沒有絲毫關係。這東西也不是你們從蕭家取走的,這屋子裏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姓蕭。這裏頭究竟包裹著什麽東西,我也不知,你們也不必問我。”

    葉葵不由斂目。

    難得來一次,所謂的苦肉計也就隻能用這麽一次罷了。所以她是極想要親自看一看的,打開來看一看裏頭的東西是不是他們想要的東西。可是……林氏既這般說了,他們便不好再當著她的麵打開來檢查一番。若是那樣做了,誰知道林氏會不會當場反悔,將東西直接給收回去?

    他們能成功進來一次,卻不知還有沒有第二次機會能被林氏放進門來。

    所以他們不能那麽做。

    她才在心中下了決斷,那邊裴長歌便已經同林氏賠罪道:“今日打擾外祖母了,此事就此了結,再沒有第二回。”

    “你心中明白便好。”林氏將東西交給了他們之後,似乎就又恢複到了先前的模樣,慢條斯理地坐下,看著他們二人道,“走吧,再待著也沒有用處了。”

    裴長歌將東西收好,扶起葉葵決定離開。

    走至門口,看著眼前即將被打開的門,葉葵驀地回過頭去對林氏道:“我娘到死也不曾怨過您。”

    蕭雲娘的手劄中,的確從未流露出一句對蕭家,對林氏的不滿。也許她隻是滿腔心思都用到了葉家人的身上,從而將幾乎已經斷了香火的蕭家給遺忘了,可是既然她的手劄中沒有寫過,那麽葉葵說她未曾怨過林氏,其實也不算是撒謊吧?

    葉葵想著,便轉過頭來,再沒有同林氏說一句話便離開了長安巷。

    在她身後,林氏伸出幹瘦的手抹了一把眼角,而後林安便帶著兒子衝進了屋子裏。

    小小的孩子見著林氏便大喊:“祖母……祖母……”

    林氏俯身,一把將其抱住,口中喃喃喚他,“耀兒……”

    當初,所有人都覺得蕭家是冤枉的,可是唯有他們自己知道,蕭家的這場劫難來得不冤。蕭盛對得起良心,也對得起國家,甚至對得起可憐的南鋆子民,可是他卻對不起蕭家諸多的人。

    午夜夢回的時候,林氏也會恨他。

    恨他當初為何要多管閑事,為何要接受那什麽南鋆長公主托付的半張圖。

    蕭家人的命,丟得太可惜……

    林氏想著,淚眼渾濁,終究是抱著自己小小的孫兒痛哭起來。

    自此,那些往事就真的煙消雲散,同他們再沒有一絲關係。

    然而那些消散了的煙霧此刻已經團團纏在了裴家的上空。從林氏手裏拿到了布包的裴長歌跟葉葵上了馬車,並沒有直接回裴家去。而是慢悠悠地往另一處地方而去。

    宮裏的事也已經開始準備了。

    這會裴長歌正要去同此次事件中極重要的一個人物接頭,所以葉葵索性便決定先在馬車上將林氏交給他們的東西先取出來看一看再說。

    正所謂夜長夢多,此刻不先看一看,她這心裏便實在是難安。

    但是這是相當關鍵的一點,她明知道這般急躁容易壞事,卻還是絲毫也忍不住。

    裴長歌知道她的心思,自己也急切地想弄清楚究竟是不是真的便是那另外半張圖,所以馬車才駛出長安巷,他便已經打開了最外邊的那一層布料。泛黃的麵料也不知曆經了多久的歲月,的確已經十分脆弱。單憑這個,也叫人心安許多。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指不定當初蕭盛在得到這半張圖的時候,有沒有做另外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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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屏息又掀開了一層稍微好些的料子,可裏頭所能看到的部分顯然還是一層普通的料子。

    而且所送麵料也並不是太好,甚至還不如裴家的仆婦身上穿著的衣服料子。

    裴長歌沒有繼續像是剝一株大白菜一樣繼續剝下去,而是將剩下的那一塊東西在掌心掂量了掂量,而後對葉葵道:“你怎麽看?”

    “估計不會假。”葉葵搖搖頭,沒什麽底氣地道。

    早知道,就算真的跟林氏鬧開,也該當場便將東西打開來看一看才是。可是都已經到這個時候了,後悔也早就晚了。

    裴長歌皺皺眉,繼續又剝開了一層。

    然而這一次,隻是剝開了一點,他便道:“應當沒錯了。”

    剝開這一層後,露出來的地方是塊皮子。

    一塊雪白的如同最上等的杭粉一般的皮子,上頭用紅色的線繡著密密麻麻的圖案。用手輕輕一摸,隻覺得手下那塊潔白如雪的皮子像是最好的綢緞一般,細滑得要命,觸手之處又細膩又滑嫩,而且還叫人覺得溫暖柔和如同活物……

    葉葵霍然收回手指,有些愕然地道:“這是什麽東西,怎麽像是活的一般!”

    “是山鬼的皮。”裴長歌繼續將皮子同外麵的那層布料分離開,一邊同她解釋道。

    葉葵聽得蹙眉,疑惑地重複道:“山鬼?是跟山魈類似的東西?”

    聽她說起山魈,裴長歌不由挑眉,道:“你竟還知道山魈?”

    “閑來無事,看過幾本誌怪本子罷了。”葉葵訕訕一笑,“這兩個可是一種東西?”

    裴長歌搖頭,手下動作不提,“山魈傳說中是山裏的精怪,山鬼傳說裏卻是守護山靈的神。不過我此刻說的山鬼卻並不是傳說裏的那種東西。這皮子,隻產自南鋆。南鋆當地的人稱它們為山鬼,意思是這些東西像是山裏的鬼魅一般,動作迅猛難以捕捉。其實應當是一種類似於猴子的東西,隻是恰好這一種的皮子雪白,遍體無毛罷了。不過,南鋆滅國後,這種山鬼便也就從山裏消失了。此後,便再沒有人見過它們。”

    葉葵隻覺得他說的話像是鬼怪小說一般,聽得迷迷糊糊,隻注意他提到這種皮子隻產自南鋆,而且隨著南鋆滅國,這種像猴子一樣的山鬼也就消失不見了。這般說來,也就是此刻展露在它們麵前的這塊皮子,是當年流傳下來的。那麽其真實性,自然也就更加可信了!

    “這也是一隻辟邪?”葉葵看著那塊像是活物一般舒展開來,上頭連一絲皺褶都沒有的皮子,遲疑著問道。

    雖說看上去也像是辟邪,可出現在他們麵前的這一隻,卻跟裴長歌背上刺著的那隻不大一樣。這一隻,非但有兩隻角,而且模樣也有些不同。

    裴長歌卻絲毫沒有停頓地道:“是辟邪沒錯。”

    話音落,葉葵像是鬆了一口氣,道:“總算是完成了一個步驟。”

    辛苦這麽久,才算是完成了一個步驟……

    兩隻辟邪的圖案,其實是一副圖。可是這幅圖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卻是誰也不曾見過。所以他們如今有了兩張圖,卻還得花費時間將藏在這兩幅圖裏頭真正的那幅圖給找出來。

    葉葵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過去學過的東西竟是這般有用,可是這會卻突然間有了實實在在的感受。

    等到他們中途分開,葉葵去了一趟葉家見了葉殊跟葉明宛一趟,而裴長歌則去見了那個重要人物後,他們便在差不多的時辰回了裴家,在驚鵲院裏碰了麵。

    由秦桑守著門,他們便在內室開始著手準備將真正的那幅圖給剝離出來。

    妙手丹青……

    葉葵提著筆,不由慶幸起來,雖然過了這麽多年,可基本功到底還是存在腦子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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