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艾莉森和維爾開始跟蹤飛行艇以來,已經過了好一會兒。兩機的位置並沒有改變。


    剛才怕跟丟,維爾一直緊盯著飛行艇,這時他才將視線往下移。


    咦?


    不看還好,一看可不得了。下麵已不再是剛才的田園、森林、草原,而是一整片平坦的灰色,不知是什麽東西。維爾想不出來,苦思了一會兒。


    然後那片灰色突然過去,森林又開始在腳下流逝。維爾使勁地扭著脖子,往後麵看。


    那會是什麽?沙漠,也不可能湖?啊、啊!


    當他看回前方,總算想出答案的那一刹那,防風鏡下的眼睛睜得好大。


    艾莉森!艾莉森!


    他立刻對著電話大吼。


    幹嘛?


    剛才我們經過了一條河耶!而且是一條大河!是路妥尼河耶!我們現在在緩衝地帶!過了國境!


    他的語氣幾乎有一半是帶著咆哮。但艾莉森傳回來的語調卻一點兒也沒變。


    對哦,剛剛過了呢。


    維爾按著電話鈕,隻是無言。艾莉森又補了一句:


    大致都在我的計算之內。


    這、這是非法入侵


    對啊!不過正確來說,其實是侵犯領空。


    飛機朝西北西方向繼續飛行。


    隻過了一點點嘛。我們隻追一下下,至少看得出大方向就好了。況且若要說成侵犯領空或非法入侵,對麵還不是一樣?還得給他們加一條綁架罪名呢,斯貝伊爾的人到洛克榭抓了一個老人我們目睹他被帶到哪裏哪裏這種消息,傳出去肯定是大新聞吧。


    對話停了十秒左右。隻有引擎聲順暢地響著。


    你剛才說你沒看過那種機型?我記得你在信上寫過,說你幾乎認得洛克榭所有的飛機。--所以打從我們看見它起飛開始,你就知道那是西邊的飛機,也知道追起來一定會越過路妥尼河。還有,你也知道這不隻是一件單純的老人綁架案,而是更嚴重的事情。相較之下,別說是偷飛機,就連非法入侵都不算什麽了。


    維爾。


    什麽事?


    你真聰明,都說對了。這算是緊急情況吧?


    我真該早點發覺的


    這一次,對話停了七秒鍾。


    放心。我隻要確定它降落在哪,之後再飛回去就行了。燃料也夠,還不用怕。


    現在維爾再怎麽扭頭,都已看不見路妥尼河。當他再次望向飛行艇,卻看見一副奇妙的景象。


    飛行艇的機翼有燈光亮起。右翼前端是綠色、左翼是紅色。垂直尾翼的根部是白色,而前端則有紅光閃爍。


    人工照明出現在那齪謨吧希緣酶褳廡涯俊?


    艾莉森。有燈


    我看到了。會是做什麽?


    艾莉森在防風鏡下皺起眉頭。


    等一下會有點搖晃哦。


    她開始令機身左傾、右傾,又突然使機首朝下,同時轉頭東張西望。月光照耀的大地上,隻有整片草原和零星幾棵大樹,


    下麵也沒有城鎮應該不是要降落


    她一麵看著,腦中的想法脫口而出,像在確認。


    這時,維爾的聲音傳進她耳裏。


    我們距離變遠了。


    隻見那架點了燈的機體突然加快,漸漸往高空攀升。


    但艾莉森的視線跟本沒去盯它,而是忙著顧盼四周,一顆腦袋上下左右地轉動。然後


    她的頭在右斜前方停住。那裏有一個小黑影,小得像個黑點。


    我就知道!


    黑影越來越大。


    維爾,確定你的安全帶是否係牢,包包是不是在手邊。


    都在。


    很好。待會兒會搖得很厲害唷


    為什麽?


    艾莉森沒回答,隻是用微濕的手掌重新握好操縱杆和推進器把杆。


    影子增速接近,一秒後已能看出機翼的形狀。


    還沒還沒


    又一秒後,防風鏡的玻璃反射了月光


    現在!


    艾莉森將操縱杆往左前推到底,同時左腳重重一踢,幾乎像要弄壞那個把杆似的。飛機立刻像撞到東西似的,倏地轉向左下。


    哇!


    維爾才剛慘叫起來,他的右側立刻竄過幾道細長光絲。黑影隨即跟著飛過。


    一波急降之後又一波急升,機首拉起,緊接著大右旋。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維爾勉強擠出聲音問道。他的頭被甩得左右搖晃,身體被安全帶勒得好緊。


    是西邊的戰鬥機。他們發現了。


    艾莉森一麵掉轉機身,答得泰然自若。然後,自己又加上一句:


    怪了,怎麽會呢?


    他們發現了那、那怎麽辦?


    剛才飛過的黑色機體正呈垂直傾斜,同時大幅左轉。它的速度之高,和飛行艇簡直有天壤之別,在微明天空和漆黑大地之間,快得像一顆黑色的流星。


    可惜,看來我們隻得逃命了。因為對方是戰鬥機。


    艾莉森看了看高度表,又往下打量。


    她抬頭往右邊看去,隻見黑色機體已經轉向,正筆直地朝他們衝過來。


    抓好。


    丟下這兩個字,艾莉森隨即將操縱杆往旁邊一甩。飛機像是原地打了個滾。滾到背麵時忽地停下。


    變得頭下腳上的維爾,連忙壓住手邊的布袋。艾莉森看著左邊,再看看黑色機體,估算時間。


    黑色的機首閃光。


    兩道光連續射出,就像照相機的閃光燈一樣。機槍發射了。四發中有一發曳光彈,在空中劃出發亮的射線。


    拖著淡淡的煙,兩條線劃破空氣,卻撲了個空。


    唔!


    飛機朝下墜去,維爾差點發不出聲音來。趕在戰鬥機射擊的前一刹那,艾莉森一把拉回操縱杆。背麵的機體急速下降。


    黑影停止了射擊。它向左大幅傾偏、回旋,準備再次進擊。


    維爾,準備!


    說著,艾莉森使急速下降的機身恢複水平。重力加速度迫使他們的背壓在座位上。


    準、準備什麽?我可以做什麽?


    維爾驚慌地反問。


    煙霧彈。幫我把袋子垂到機身外麵,準備拉繩子好嗎?


    維爾立刻照做,將布袋提把掛在機艙裏的一個把杆上,再將袋身垂到左側機體外。他把手伸進被風吹扁的袋口中,摸索著那根粗繩。


    好了!然後呢?


    就這樣。


    艾莉森轉過臉對他說。飛機開始緩緩攀升。


    等我叫你,你就拉繩子。之後再看著辦。


    什麽叫看著辦?


    就在後方,黑色的戰鬥機已經回旋完畢,正以壓倒性的高速向兩人乘坐的小飛機俯衝而來。


    就是現在!


    艾莉森叫道,維爾搞不清情況,隻管拉繩子。一拉起,布袋立刻鼓脹起來。煙霧彈一齊冒出灰色的煙,從口袋冒出來,開始向後方延去。


    就在此時,艾莉森忽地使機身左旋,一麵向下墜去。小飛機拖著煙不停打旋,一路往地上衝。黑色戰鬥機見狀立刻減速,並且向右急轉,穿過半空中呈螺旋狀的煙痕。


    要摔下去了!


    維爾哀嚎起來。


    放心!我是故意的!等我信號丟袋子!


    維爾的身體被風和安全帶壓住,頸子也無法自如轉動,但還是奮力照著耳機裏的指示,將雙手伸向勾住的布袋


    提把。


    他們的高度越來越低。外麵的景色三百六十度旋轉,每轉一圈就變大一輪。


    突然間,他們不轉了。


    丟!


    維爾立刻勾開提拔。隻見布袋滑出機身側緣,吐著煙向外墜去,很快地跌到地麵。袋子一度彈起,裏麵的東西


    全撒了出來。


    咦?


    維爾驚訝得睜大了眼。


    現在,機外的景色就像從屋子二樓看出去一樣,草原就在伸手可及的下方向後流去。機身已被拉平,在離地僅


    數公尺的超低空穩穩的飛著。


    怎麽樣?很順利吧?


    艾莉森才剛開心地說完


    匡鏘!


    兩人的腳下便傳來破壞聲響,機身朝上搖晃。


    是電線。


    草原正中央有一條小徑,兩旁都豎著木製電線杆,兩條電線勾到飛機的輪子和腳架;電線斷了,輪子卻也彈了


    出去。


    機體倒栽蔥似地向地麵栽去。


    可惡!


    艾莉森拉回控製杆。正當機身再次上揚,腳架和機體卻已經觸及草原。


    腳架立刻折斷,螺旋槳打到草和泥土,尾端當場變形,機身在泥土地上刨出一道長長的溝,下邊機翼應聲碎裂。


    機身繼續滑行。就在速度大幅減低之際,一個隆起的小土堆撞上引擎而使機首嚴重扭曲,這才停了下來。


    艾莉森解開身上的安全帶,從座位上站起後回過身,防風鏡下的一雙眼睛睜的好大好大。


    她快手快腳地解開維爾的安全帶


    站起來!快逃!


    一麵大聲咆哮道。維爾剛站起,她就將他扯出駕駛座。地麵就在旁邊。


    跑!


    哇啊!


    維爾一時楞住,接著死命地跑了起來。艾莉森跑在他身旁,不住拍他的背催促著。


    兩人跑了五秒之後,飛機爆炸。


    紅色的火團一躍而起,衝擊令機身前半炸成粉碎;黑煙衝上半空,剩下的殘骸開始起火燃燒。


    維爾和艾莉森繼續跑著,見前方有一棵大樹,立刻躲到樹幹後麵。細小的碎片紛紛打在樹幹上。他們背抵著樹


    幹坐下,維爾大口喘著氣。


    飛機繼續燃燒,將清晨的天空染得耀眼、鮮紅。


    維爾,你應該沒事吧。


    我、我還好艾、艾莉森你呢?


    我沒事。不過,飛機完蛋了我還以為很順利的。


    半起身從樹幹後方探出頭去,艾莉森臉色一苦。


    艾莉森你剛剛想幹嘛?


    維爾仍坐在地上,問道。


    裝死。


    啊?


    艾莉森低頭看著維爾。


    是部隊的中尉教我們的。裝死,用來欺敵的一個小伎倆。可以開機槍射擊,沒子彈的時候就用煙霧彈製造煙


    ,假裝中彈。敵機怕被爆炸卷入,通常都會躲開,這時候再做螺旋急降,好像失速墜機那樣,就可以脫離敵人


    的視野。然後再貼地飛行,讓上空很難察覺,接著就逃囉!隻要能飛越路妥尼河,對方再精明也不至於追過來


    我以為一定很順利的,明明就很順利的嘛,誰呀,在那種地方拉什麽電線!鳥不拉屎的鄉下要什麽電啊!


    艾莉森越來越激動。


    維爾卻呈對照似的異常冷靜。


    還有


    艾莉森蹲下來,正想繼續說,這時卻傳來一個高亢的引擎聲。那架黑色戰鬥機從他們上空高速飛過,向右回旋


    後就此飛遠,沒再掉頭回來。


    就是你!可五!給我滾下來!


    艾莉森高舉拳頭,仰天咆哮。


    維爾無力地垂下頭去。


    唉


    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烏鴉呼叫家鴨。已擊落跟蹤的東側戰鬥機,確認起火。重複一次。已擊落敵機,確認起火。完畢。


    家鴨呼叫烏鴉。收到。之後由本機護航至基地。完畢。


    烏鴉呼叫家鴨。洛克榭的戰鬥機已卻是侵犯我國領空。不必通知司令部派調查人員到墜機地點去嗎?完畢。


    沒有那個必要。你不用多嘴。


    可是


    少尉,我隻再說一次。不用多嘴。你隻要照上級指示行動就好。通話完畢。


    去死


    陽光開始亮起,漸漸與月光不相上下。魚肚白的天空東邊,染上一抹霞紅。


    黎明將至。世界又有了色彩。草木回到它們的綠色,天空漸成清澈的藍。而焚燒後的痕跡則是焦黑。


    小飛機的火已經熄了,隻剩下上層機翼的兩端和機體尾部還留有依稀的形狀。


    已經天亮啦真快。果然是夏天。


    維爾靠著樹幹坐在地上。


    居然沒人來,真是怠忽職守。


    躲在樹後,艾莉森遠遠瞪著飛機殘骸,氣呼呼地說。


    墜機之後,兩人暫且先離開火場,接著到了一處視野較好的位置,在草堆樹影後躲了起來。


    既然遭到斯貝伊爾的空軍戰鬥機擊落,艾莉森認為應該會有軍隊前來調查才是,所以她在這裏觀望。維爾問她


    :萬一真有軍人來了怎麽辦?


    臨機應變。


    艾莉森如是回答。


    但卻不見辦個人來。隻見朝日即將來臨。


    怎麽辦?艾莉森,我們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裏。


    耀眼的太陽已從林間升起,鳥叫聲漸漸響亮,而維爾則一副沒精打彩的問道。轉動著手表的發條,艾莉森應了


    一聲:


    對啊。


    還有,這裏是哪裏啊?你知道嗎?


    嗯,我想想。過了路妥尼河,飛了好一陣子,之後我們也逃了一會兒,現在應該在緩衝地帶,要不就是在逼


    近緩衝地帶的地方吧。


    所以說來說去這是非法入境了


    現在想這個也無濟於事。想點建設性的事情吧!


    艾莉森開朗地直言道。維爾抬起頭看著她說:


    也是啦


    見他表示同意,艾莉森笑了笑。維爾又說:


    說到現況,沒有了飛機,我們也回不了洛克榭了。


    對呀,確實如此。


    所以先到附近的城鎮講講看吧。


    講講看?


    不要說我們被擊墜,就說是迷路後摔飛機之類的,反正出了以外,希望他們能收容我們等等。主動去說,我想應該比較不會被當成間諜吧!而且也沒有間諜會這樣大大方方露臉的。我想之後再拜托他們幫助我們回洛克


    榭。


    艾莉森?


    雖然可惜,但也隻有這麽辦了。不知道附近有沒有城鎮或村莊呀?


    不曉得我也沒看過河對岸的地圖要是在洛克榭,離緩衝地帶最近的村子也有二十公裏遠。


    哦隻好走去囉。


    隻能用走的嗎?


    太陽攀高,氣溫也漸漸上升。


    艾莉森和維爾在草原上向西走去。這是一片平坦的大地,草長及膝,隨處可見散布的森林。


    有電線的那條路是南北向的,不能沿著它走。


    走著走著熱了起來,兩人都脫掉夾克和帽子,掛在背上。


    艾莉森把她的包包纏在腰上,維爾則拎著一個小包。那是緊急逃生包,原本裝在飛機的機體後部,所幸沒被燒掉。


    要是有城鎮的話


    艾莉森邊走邊說。維爾在她身後應道:


    嗯?


    艾莉森繼續走,隻是回過頭來。


    要是有城鎮,你想那邊會不會有機場或飛機?


    咦?為什麽問這個?


    當然是借來用一用,好回去呀!


    艾莉森笑著說。


    你說話嘛!


    你要我說什麽啊?艾莉森。--哦,你是不是在想,到了城鎮之後的下一步啊?不過你先想想,人家會放我們回去嗎?


    這個嘛,當然是希望他們放羅!


    我說,維爾。


    艾莉森又開口了。走了半天,景色一點也沒變,前方仍是一望無際的綠地,連路也見不著。


    嗯?


    維爾仍在後方應道。


    你想,那個寶物會是什麽東西?


    啊?什麽?


    維爾反問,卻見艾莉森回過頭來,有點生氣。


    寶物呀,老爺爺說的。你忘啦?


    哦我忘了。現在又不是想那個的時候。


    會是金銀財寶嗎?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說以前的某個國王為了複興國家,把軍用資金偷偷藏在這一帶的?


    沒有耶不過我在煩別的事情。


    什麽事?


    我早該在什麽時候不顧一切阻止艾莉森的行動呢?是騎邊車追汽車?審問警官?偷借飛機?越過國境?


    這問題好難哦!不過


    不過?


    現在想出了答案又能怎樣。


    真是的我一定要阻止你的下一個行動。


    嗯。


    嗯什麽嗯啊我剛剛也說了,你又在打什麽主意了對吧?


    嗯。


    堅持到最後關頭是一件好事耶。


    你怎麽啦?


    流過草原的小溪,比地麵低陷一些。


    溪流小得僅一步就能跨越,但兩旁仍有不少濕地。維爾在斜坡上找了一塊幹處坐下,一旁有幾棵大樹。正巧提供了蔽蔭。


    艾莉森把水壺浸在溪裏,裝滿了水,然後跑來坐在維爾身旁。


    維爾拆開小小的緊急逃生包,裏麵有一個小鏡子、一張寫著緊急情況須知的紙,還有一些罐頭肝醬和餅幹。


    兩人默默地吃著。不一會兒就吃完了。艾莉森拿出巧克力啃掉一半,剩下的拿給維爾。維爾邊吃邊接過水壺。


    喝了幾口,他才長長呼了一口氣。


    現在總算定下心來了,肚子也不餓了。


    那就好艾莉森表示。接著又開口:


    維爾,我們這樣子坐在小河邊,好像在野餐哦!小時候常常這樣的。哎,雖然現在也不算大人就是了。那時候我們差不多十歲吧。


    小時候啊


    維爾把夾克鋪在地上,就在斜坡上躺了下來。


    你一說我才想到,我們以前也闖過好多禍


    有嗎?


    艾莉森佯裝不知。維爾看著枝葉間透下的廣,一麵說道:


    別跟我說你都不記得了哦。大人說不準爬的樹,我們偏跑去爬;說下大雪不準出去還出去,結果被雪埋了;要趕廚房的老鼠,鑽進地板下卻卡住出不來;想從屋頂吊繩子下去,竟被倒吊在半空中


    那倒是有過。


    還有睡在羊舍裏弄得全村的人跑來找;說要做水池就去堵灌溉水道,結果把田跟路都淹掉了;家裏有大的欺負小的,你來跑去跟人家決鬥;為了爬上河邊的山崖,結果下不來;騎腳踏車跑遍四個鄰鎮;挖地下秘密基地時塌陷被活埋


    有嗎?


    其實啊,剛才跟在你後麵走啊走啊的,我突然有一種奇妙的懷念感。本來還覺得莫名其妙,但你一說,我才想起這些往事,就像昨天才發生似的。那些都是你先想出來,我每次都說不要不要,結果還是跟著你一起去最後也跟著一起挨罵。還有,每次都被罰擦家裏的每一扇窗戶。冬天冷死我了。


    對呀,那個我倒還記得。不過維爾,你每次都陪我,我真的都很高興耶。


    哦?


    維爾有些吃驚,看著身旁艾莉森的笑臉。


    對呀,擦窗戶的時間也隻要一半就夠了嘛。


    維爾又看回枝葉間的點點天空,喃喃自語。


    希望這次也能擦擦窗戶就了事隻怕很難


    不知不覺地,維爾在小溪旁睡著了。


    艾莉森後來也睡著了,忽又睜開眼睛。她一骨碌跳起來,警戒地走出樹蔭,張望著周遭景物和頭頂上的太陽。


    然後叫醒維爾。


    艾莉森和維爾走在草原上。他們又走了很久很久,走得鞋子都沾滿了草的味道,還是沒見到城鎮或一戶人家。


    維爾向艾莉森問時間,艾莉森答說沒過多久。


    現在宿舍大概已亂成一團了吧。


    維爾表情凝重地說。


    嗯?也對。不過又沒人被燒死,那個警察應該也不敢把事情全都說出來,我看他們隻會當做是我跟你偷偷跑出來旅行而已吧?


    還好現在是暑假要是在學期中,肯定會被禁足吧!搞不好還會退學。


    好嚴哦。不過,有規矩總不是一件壞事,而且又能有違規的快感。


    啊!學校該不會去通知家裏吧?會不會給他們添麻煩啊?


    不會吧!你們學校的人應該不認識我,而且除非他們特地去查。噢!希望他們不會。


    唉


    而且維爾,這件事搞不會是近年來數一數二的國際問題呢!學校的事根本不算什麽了。你再擔心也一樣。


    對哦,完了。


    放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啦!


    你越是這樣說,我越覺得有可能變成那樣。好可怕。


    哎喲!會嗎?幹嘛可怕?


    這下子我們又要在外麵過一夜羅?


    艾莉森一麵走一麵說道。


    算了,我早有心理準備了。幸好是夏天


    我有受過雪地野營的訓練就是了。我還滿有一套的呢!


    可以的話我並不想。


    是哦。


    走了好長一段路,景色依然不變,仍是大片的草原,和小塊小塊的森林。


    森林整理成這樣,可見這一帶以前或許是農地呢。


    維爾若有感慨地說。就在他們的右邊,森林和草原分界得筆直又清楚,正是人力開墾過的證據。


    哦,不過現在滿自然的。


    艾莉森也邊走邊觀望。


    到大戰爭之前,附近或許是有村落的。聽說這一帶以前也有人住,在路妥尼河捕魚為生,還有王公貴族們優


    雅的別墅區。戰時村人當然都逃難去了,說不定戰爭結束後也回來過大概直到這裏被劃為緩衝地帶為止吧。


    哦被強製搬遷,現在都沒人住了,是吧?不過還有動物呢!你看。


    艾莉森指著右側。維爾看去,隻見森林與草原的分界處,有一隻褐色短毛的瘦小野獸,大約和一個小孩子差不


    多高,正望著他們兩人。


    是鹿。跟在拉普脫亞看到的一模一樣耶!


    還很小呢。


    艾莉森說著,一麵走近去。小鹿沒有逃走,反而站得挺挺的。目不轉睛地看著艾莉森靠近。


    放心,我不會吃你的。


    艾莉森才剛柔聲說完,維爾就在她身後接口道:


    味道滿好的喲!我在慶典那時吃過鹿肉串。


    你居然講這種話。


    艾莉森噘起嘴,卻見維爾隻是聳聳肩。小鹿退了幾步。


    來嘛,別怕。你一個人嗎?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維爾忽然驚覺


    艾莉森的最後一句話提醒了他。維爾高喊起來:


    艾莉森!別過去!


    咦?


    就在艾莉森回過頭去的同時,林間有個很大的聲響撥草而來。


    是一頭成年鹿。它朝艾莉森一躍而去,高高揚起前蹄,隨即往下一踩。


    快逃


    維爾大叫著,把艾莉森往後拉。


    一個沉鈍的聲音響起。那頭鹿的右腳掠過


    艾莉森,隻擦中了她的夾克,但左腳卻應聲踢在維爾的左前額上。


    拖著艾莉森,維爾向後退了三步便倒在地上。艾莉森跌坐在地,一時竟起不來。


    維爾?


    艾莉森扭頭向右,看見維爾倒在草間的臉。鮮紅的液體從他的額角流下,經過闔閉的眼、鼻梁和嘴角。


    維爾!維爾!


    沒有反應。艾莉森轉回頭去,重新麵對那個紊亂的喘息聲。成鹿還在。


    她將左手探入腰際的小包。一摸到最底層、最重的那樣東西


    可惡!


    接著倏地掏了出來。是那一把已經裝妥彈匣的小型手槍。她用右手向後拉動滑套、放開,知道第一發子彈已經


    送進了膛室後,她保持坐姿,將左手往前一擺。握把後方的安全裝置已按下,食指扣進了扳機。


    就算我的射擊再差這種距離下你也逃不掉的!


    成鹿盯著艾莉森,艾莉森也盯著它。


    喂,你你真的好吃嗎?


    艾莉森問著,漸漸在食指前端施力。


    啊。


    小鹿挨到成鹿身旁,用臉頰磨蹭著成鹿的側腹。成鹿轉過頭看著孩子,好像一點兒也不在意艾莉森手上的槍。


    它們轉過身子,跳躍著消失在林間。


    艾莉森垂下左手,重新鎖上安全裝置。


    維爾!


    手槍一扔,她急急回過身去。


    維爾,你聽得見嗎?


    她把維爾慢慢翻過來,使他仰臥向上,撥開他的瀏海。手上濕滑。


    維爾!


    這麽大吼一聲,維爾才有了反應。他的聲音細弱,眼睛也沒睜開。


    艾莉森,你沒事?


    我沒事!謝謝你維爾。可是,你頭上流血了


    嗯,有點暈。


    維爾說完,又不講話了。


    維爾!


    艾莉森慌張起來。她睜大了眼睛。


    冷靜點,艾莉森.威汀頓伍長。急救傷兵時,先確認脈搏和呼吸。


    說完,她的表情一斂。


    先將右手的食指與中指貼上維爾的頸部。有脈搏。再探到他的口鼻前。也有氣息。


    鬆了一口氣後,艾莉森再從包包裏掏出白手帕和水壺。維爾的傷口就在左前額發際,約有姆指般大小,還在淌血。


    艾莉森看著傷口,倒一點水上去。血被衝掉後,那道裂口便清晰可辨。傷口並不深,隻是鮮血很快又冒了出來。


    她又用水衝一遍,然後將手帕按上去。緊緊按著不放,她一麵轉過身子,讓維爾的頭枕在自己的膝上,使頭略略抬起。


    艾莉森喘著氣,一動也不動地維持著姿勢。坐了一會兒,那條折了四折的手帕已經滲出血跡。


    拜托


    血並沒有繼續大量滲出。


    她伸長左手,摸索著維爾掉在後方的那件夾克。抓過夾克後,再抽出那條塞在口袋裏的圍巾,然後她一麵用嘴


    巴,一麵將圍巾對半縱折,開始在維爾的頭上纏了起來。她將手帕蓋在維爾的額頭上,纏完後打結固定。


    全部包紮完後,艾莉森才鬆了一口氣。維爾不省人事的躺在她的膝上,正平穩地呼吸著。


    艾莉森左看右看。草原上不見人影。


    她屈身向前,摟住維爾的頭。


    維爾臉色蒼白,雙眼緊閉。血色沾上她的金發。


    艾莉森摟著維爾的頭,又輕拍、甚至重拍他的臉頰,但維爾還是沒有醒來。


    她本想拿水壺裏的水就這麽潑下去,後來還是沒潑,隻用半濕的袖口拭去他臉上的血漬。


    然後她看看四周,再看看太陽,決定背著維爾步行。


    她幫維爾穿上夾克,自己的則綁在腰上。接著再讓維爾仰躺,自己躺在他的身上,然後抓著他的雙臂,一起將


    兩人的身體整個翻到另一麵。接著


    喝!


    她大喝一聲,背著維爾站了起來,往西方走去。


    汗水從額頭流過臉頰。微微喘著氣,艾莉森看著前方,一步一步地走著。


    偶爾,她停下腳步,對背上的人說話。見他沒有回應,她就探探他的脈搏呼吸,順便喘口氣。


    嘿!


    將維爾的位置往上提一提,艾莉森又跨出腳步。


    好像故意惹人厭似的,草原竟開始鬧起別扭來。上坡路出現了。


    可惡、真是夠了、什麽嘛、王八蛋


    罵著粗話,艾莉森繼續爬坡。


    爬完這個,視野開闊了起來。


    但見一片空曠草原,和對麵的另一座小丘


    可惡!!


    又是一串不堪入耳的粗話。艾莉森繼續向前走,朝著太陽的方向。


    就在她爬過第三座小丘時。


    眼前出現了一片森林。像是來擋路的,一片既不利於視線又不良於行的森林。


    艾莉森左右看看,想找森林的邊緣,卻完全找不著。


    維爾,往哪邊走好?


    沒有回答。她靜下來聽著維爾的呼吸。


    哎,哪邊都一樣吧。


    她自言自語地左顧右盼,然後朝最後看去的方向,沿著森林開步走去。


    跟剛才不一樣了吧?


    艾莉森喃喃道。回應她的仍隻有背後傳來的淺淺呼吸聲。


    艾莉森盯著眼前的一座小屋。她繞著森林和草原的分界處走,盡量取道西行,已經走了好一會兒。


    就在森林與雜草原的分界,她看見一戶人家。


    那是一棟木造房屋,中間有一根紅磚煙囪。窗子上的每一塊玻璃都是完整的,屋外的草地也都整理得清爽又幹淨。


    但在這一片綠意中,隻有小屋孤伶伶矗立著。


    不知道有沒有人。應該會有西邊的人吧!


    艾莉森用右手摸一摸腰際的口袋,手槍就在口袋裏。


    看著那棟房子,艾莉森慢慢走去。從屋裏應該能清楚看見他們兩人才是。


    主屋旁有一間柴房,斧頭就豎在那裏。井邊有一個水桶,裏麵裝著清水。


    窗子掛有窗簾,從外麵看不進去。艾莉森小心翼翼地繞到主屋的南邊。


    對麵有一塊小小的田,長滿了青翠鮮豔的夏季蔬果,顯然是有人耕種的。不過現在看不到人影。


    艾莉森在大門前站著。腳下的木板軋軋作響,聲音不小。


    等了幾秒,仍沒有人出來,屋裏也沒有任何聲響。


    艾莉森深吸了一口氣,敲幾下門。又過了十秒鍾。


    沒人在?


    她舉起手,又放了下去,決定不敲門,而是按下門把。


    大門就這麽往內推開。她看見屋裏的景象。


    一個寬大的房間,門邊就是一張桌子。旁邊有個鐵製的火爐,兼作料理和取暖用。角落有一個小小的矮櫃,排放著幾件餐具,隔壁則是水槽和流理台。正中央有一口磚砌的暖爐,煙囪直向天花板伸去,旁邊還有一個小櫃。


    牆邊那一排走廊,像是通往後麵的房間。那裏比較暗。看不清楚,隻知道滿長的。


    真想不到,這種地方也有這麽好的房子


    艾莉森一麵打量著,一麵悄聲自語。此時


    唔唔唔


    突然聽見有人呻吟,艾莉森嚇了一跳,但她馬上發覺,這聲音就在自己耳邊。


    維爾?


    她搖晃著背上的維爾,一麵叫著他的名字,但卻不見回答。


    艾莉森關上大門,走進屋裏。她在暖爐前慢慢放下維爾,讓他背靠著那個小櫃坐下。


    伸一伸卸下重負的肩和背,再甩一甩酸麻的手臂,艾莉森豪邁地用袖角擦去


    額頭和脖子上的汗水。見維爾的頭軟弱地垂下,艾莉森輕觸他的臉頰問道:


    維爾,你醒了嗎?喂。


    接著又輕拍他的臉。


    喂,起來了!天亮了啦!婆婆她們在叫啦,要上學囉!


    維爾還是沒醒來。


    愛睡豬


    艾莉森慢慢地拆下維爾頭上的圍巾。她想取下那塊染血的手帕,但它已經黏在傷口上了,隻好作罷。


    她接著脫下維爾身上的夾克,卷成一團,然後讓維爾慢慢躺下,將他的後腦枕在夾克上。接著解下自己腰上的夾克,蓋在維爾身上。


    艾莉森看見暖爐旁的櫃子。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打開了抽屜,從最下層最角落的那一格開始,仔細地探找著。


    沒有消毒藥之類的嗎?


    找不到要的,於是她繼續打開下一個繼續找。


    就在她剛打開第四個抽屜時


    磅!


    大門猛然打開。


    啊?


    艾莉森大吃一驚,轉過身去。


    提姆斯!雷文!


    一個婦人高聲叫著,同時奔進屋來。


    那名婦人年約五十出頭,身材纖細,斑白的頭發在腦後梳成一個髻。深綠色的連身裙上,罩著一件沾有汙泥的圍裙。


    婦人笑容滿麵地衝進屋裏,看見艾莉森也望過來,笑容立即消失。


    隻見她停頓了一下,然後問道:


    你你是誰?


    語調冷冰冰地。她說的是貝佐語,也就是斯貝伊爾、即西側的標準語。


    你是誰?你在我家裏做什麽?


    艾莉森瞪著婦人,婦人也瞪著她。


    一麵瞪著,艾莉森一麵把右手伸向腰間,探進口袋。


    我問你在做什麽。聽不懂我說的話嗎?你該不會是


    對著那名婦人,艾莉森舉起手槍。她沒有扣住扳機,安全裝置也沒動。


    麵對槍口,那婦人卻不為所動。她依舊瞪著艾莉森,繼續說道:


    你是河對岸的人吧?八成是了是洛克西昂努的人吧?你們越過了路妥尼河,對吧?


    這裏可是我家啊!你懂嗎?


    艾莉森咬著牙,正掙紮著要不要按下安全裝置時


    您說的事。我們非常抱歉。


    卻聽見維爾的聲音響起。那是西側的標準語。


    艾莉森驚訝地回過頭去。婦人也大吃一驚,看著維爾在暖爐前坐起身子;瞥見染血的手帕和襯衫時,又是一愣。


    維爾慢慢地爬起來。靠在暖爐的磚壁上。夾克滑落地麵。


    維爾!


    艾莉森叫了一聲。維爾勉強睜開眼睛,用貝佐語對她說:


    把槍放下。是我們自己闖進來的這裏是人家的家。


    說完,他又轉過臉去,對著那名婦人說:


    對不起。我們的飛機失事了,一路走到這裏來。擅自闖入府上,請容我們致歉


    婦人不發一語,俯看著坐在地上的維爾。隻見維爾又閉上了眼睛,身子往旁邊一倒。


    艾莉森見狀,趕緊跳過去扶住他。


    那孩子受傷了是撞到頭了吧。


    扶著維爾,一麵瞪著那婦人,艾莉森也以發音純正的西側標準語回答道:


    對,所以我想找一點藥、食物,還有能讓他好好休養的地方。


    原來你也會說嘛!藥我有,食物跟床鋪也有,不過這裏是我家。要是我拒絕呢?


    婦人問道。


    我會開槍。


    艾莉森立刻回答,右手仍握著手槍。


    但見婦人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喂,我問你,河對岸的人都像你這樣野蠻的嗎?


    不是。不過,現在的我是。


    艾莉森又是立刻回答。於是婦人一臉沉靜地說:


    把那孩子帶過來吧!床鋪可以借你們用。


    屋後有三個房間。


    艾莉森背著維爾,在婦人的指引下走進其中一間。打開木門,房間十分明亮。


    房裏隻擺了一張單人床、一隻空蕩蕩的衣櫃和一張書桌。家具看來像是沒人在用,卻見那張雕工氣派的床上鋪了精致的床單和枕巾,還有夏天用的薄毯。


    艾莉森小心地將維爾放在床上。


    婦人走出房間,回來時帶了一臉盆的清水、幹淨的布和一個小木盒。她在床邊的一張圓凳子坐下,輕輕取下維爾傷口上的手帕,塗上消毒藥,再蓋上一塊新的紗布,然後纏上繃帶。見她又量維爾的體溫和脈搏,手法十分利落。


    頭上這樣就行了。傷口不深,應該不用縫吧,不過或許會留下疤痕。他好像也沒發燒。


    婦人擦著手,一麵問道。


    謝


    你們出了什麽事?


    艾莉森正要開口,卻被轉過頭來的婦人先問了。


    呃,那個


    他是墜機時摔傷的嗎?他的內髒孩不會哪裏痛吧?


    揣測著婦人的用意,艾莉森答道:


    那個我想應該還好。那個傷不是墜機時弄的。之後我們還走了好遠的路,也喝過水吃過東西。他也沒有吐。


    哦那麽,到底是怎麽弄的?


    艾莉森別開目光。


    是被鹿踢的。


    婦人驚訝地說道:


    你們是不是靠近小鹿?


    對


    婦人看著躺在床上的維爾說:


    真是不小心。


    啊,不是。是我靠近小鹿,維爾是為了保護我


    於是,婦人又看著艾莉森。


    這個時期裏,帶著孩子的成鹿都是有攻擊性的,你不知道嗎?


    艾莉森表情鬱沉地搖搖頭。


    這麽說,這孩子的傷是被你害的囉?


    艾莉森點點頭,簡短地說了聲:


    是。


    然後怎麽了?


    維爾昏倒了,我就像剛才那樣,拿槍


    殺了那頭鹿?


    沒有。殺了它,我怕小鹿也活不下去,所以就讓它們走了。


    是呀,你做得對。


    婦人說著,啪地關上藥盒。


    謝謝您。


    艾莉森把剛才沒說完的謝謝說出來,向她行了一個舉手禮。


    婦人皺起眉頭,怒目瞪向艾莉森:


    你是當兵的?


    對,我在洛克西昂努聯邦空軍服役,但維爾不是。


    右手仍在眉角,艾莉森答道。


    告訴你,我這個人最討厭人家敬禮,還有軍隊跟軍人。


    這樣啊。不過,我還是要由衷向你致謝。謝謝您救了維爾。


    對著這才放下右手的艾莉森,婦人板起臉孔:


    若在救人之前先知道你是軍人,那就難說了。還有,假使受傷的人是你,我想我大概不會出手相助吧。


    說完,婦人看著床鋪。


    這孩子叫做維爾?


    對,維爾赫姆.休爾茲。我叫做艾莉森.威汀頓。


    聽到這裏,婦人笑了笑。


    維爾赫姆和艾莉森呀!光聽你們兩人的名字,和斯貝伊爾的人也差不多嘛!


    然後,她又板起臉說:


    我叫做特拉伐斯.拉蒂亞。不用記也無所謂。


    不,我已經記住了,特拉伐斯太太。


    哦。我有話跟你說,在這兒講回吵到他。


    拉蒂亞站起來,要艾莉森跟著到房外去。見艾莉森望著維爾,拉蒂亞便說:


    這孩子沒事的。


    鄰室就是客廳。艾莉森和拉蒂亞在桌子旁麵對麵坐下。


    窗外,西傾的陽光照了進來。


    拉蒂亞取了一個杯子,從水槽舀起一杯


    水,自己喝了下去。艾莉森不發一語地等著。


    然後拉蒂亞開口了:


    今天時候也不早了,不會有人來。明天我打算請最近鎮上憲兵來引導你們。在那之前,我有幾件事想問清楚。不要騙我,你要老老實實的給我回答。我問你,你們為什麽會跑來敵國?來做什麽?


    艾莉森坦誠答道:


    我們來追一個被綁架的人。想來這裏找寶物。


    啊?


    拉蒂亞一時無言以對,隻能反問。


    於是,艾莉森便從昨日遇見老人、聽他講故事的那一段說起。說他們如何發現老人遭到綁架,在深夜裏被非法入侵的西邊飛機載過了河界。


    之後,他們駕飛機追蹤,中途不知不覺飛越了國境、被戰鬥機發現後遭受攻擊而迫降。就在他們打算步行穿越緩衝地帶時,遇上了那頭鹿。


    不過,一開始綁架老爺爺的是你們的人,所以萬一被憲兵抓到,我也打算這麽說。


    艾莉森講到這裏,結束了她的說明。


    真是服了你們


    一直默默聽著的拉蒂亞,這時才喃喃道。


    你們兩個,還有綁架那個老人的那些人,簡直是一群傻瓜嘛,居然相信那個藏在緩衝地帶的寶物,真是!好久沒聽人說起這個迷信了。


    看著邊笑邊說的拉蒂亞,艾莉森一臉認真地問:


    這是什麽意思?


    我就告訴你吧!你們真是做了一樁蠢事。


    拉蒂亞停了一停。


    路妥尼河沿岸,從這裏往上遊,一直到中央山脈開始的那一帶,是大戰爭時庫瓦西亞將軍用來進攻你們國家的基地,知道嗎?


    那個老爺爺有說。


    哦。那是馬克米蘭.瓦爾塔中校的毒氣行動。在那之後,就有謠言說將軍當時運到基地的金塊失蹤了。說因為情勢混亂所以沒帶回來,至今仍藏在戰場的某個角落。不過,那全都是謊話。


    那


    艾莉森探身向前。拉蒂亞點點頭說:


    沒錯。路妥尼的寶物是三十多年前在這一帶流行的無稽之談,凡是在這裏住過的人權都知道。聽說也有人真的來找,但什麽也沒找到。陸軍也否認呀,說根本沒有運金子的軍隊。沒多久大家都忘了,但後來發生綠島戰爭,這裏被設為緩衝地帶,謠言就又傳了起來。好多人想趁著禁製令實施之前來尋寶,到頭來隻是鬧笑話。


    拉蒂亞又繼續說,像是最後一擊。


    所以,就算你跟憲兵提起寶物的事,也隻會被他們笑話罷了。不知那個老人是怎麽聽說這個事的,該不會是打仗時被俘虜才偶然聽見的吧。而你說那些綁架他的斯貝伊爾人,一定也是頭一次聽見,才信以為真的大老遠越過國境白忙一場。還有


    你們兩個也真是的!為一個荒唐故事。你們不僅犯了罪,結果什麽也得不到,還害別人受傷。一個不小心,說不定你們已經死了呢!


    艾莉森緊閉著嘴,不發一語地看著拉蒂亞。


    照你剛才的話聽來,那孩子好像是硬被你拖來的。你還說他是高等學校的學生。你自己是軍人倒罷了,萬一那孩子出了什麽事,你要怎麽向他的父母交待呀?


    維爾的父母啊不知道耶我根本想像不出他們的模樣


    艾莉森老實答道,神情晦暗。拉蒂亞的臉上刹時浮現一絲不悅。


    然後,她輕輕歎了一口氣。


    隻見她拿著杯子起身,到水槽舀水,又取了一個杯子,也同樣地舀滿水走了回來。


    請用。


    她將另一個杯子放在艾莉森麵前。


    謝謝您。


    艾莉森向她道謝,端起杯子,津津有味地喝了幾口。


    就在艾莉森將杯子放回桌時


    我不喜歡你們。我恨你們。


    拉蒂亞平靜地說。


    你的貝佐語說得很流利,那孩子也是。也許是硬學來的,竟然也說得字正腔圓,我差點沒以為自己在首都和同胞說話呢!現在對你說討厭,我自己也覺得很怪。


    艾莉森默默地等著她的下一句話。


    戰爭毀了我整個家庭。我的父親和丈夫都死於大戰爭,兩個兒子去了綠島也沒再回來。他們全都被你們的同胞給殺了,死在你們的國家。所以我討厭東邊,也討厭所有東邊的人,一直都痛恨。


    這種心情,我能體會。


    是嗎?現在跟你抱怨這些,其實也無濟於事。


    或許是吧。


    不過,我就是想把自己的心情對東邊的人說一次。感覺爽快多了。


    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


    什麽?


    我們想去找的那個寶物,老爺爺說拿個寶物可以結束洛克榭和斯貝伊爾之間的戰爭。就是這麽有價值的寶物呢!


    拉蒂亞瞬間睜大了眼睛,然後笑著說:


    真有趣,真的。你覺得這世上真有那種東西嗎?


    艾莉森笑著搖了搖頭說:


    不。


    太陽漸漸西沉。


    夕陽餘暉中,維爾醒了。看見身旁的兩位女性,他先謝謝她們的關照,又為治療和床鋪道謝。


    一人皺著眉,叫他不要掛意,其實是她自己不小心,抱歉害他受傷了。


    另一人先問過維爾的身體狀況,然後淡然表示明天會帶他們到鎮上去,叫他今晚在這裏好好休息,又說等會兒會拿些簡單的吃的來。


    一人問維爾需不需要什麽幫助,於是維爾便問廁所在哪。另一人答說在外頭。


    可以嗎?要不要陪你去?


    一人問道。維爾說不用,然後慢慢坐起身,下床站好。他輕輕甩頭,小心地走了一步。


    沒問題。


    然後走出房外,往那人所說的方向去。


    太好了


    一人說著,轉向另一人。


    真的太謝謝您了。


    她向那人敬禮。


    這張床是借給那孩子睡的,所以你要睡外頭。


    另一人仿佛興味索然地說著。敬禮的那人卻笑著回答:


    好的。我很樂意。


    夜晚。月亮還沒升起的世界,一片漆黑。


    房裏有吊在窗邊的油燈點亮。維爾穿著襯衣,外麵罩著一件敞開的夏衫,躺在床上。


    原來如此以前有這麽一段故事啊


    維爾看著天花板說道。艾莉森坐在床旁的凳子上點點頭。又直又長的金發披著,在燈火中閃動光芒。


    原來是這個地方的謠言所以那個老爺爺大概真的老糊塗了,多年以來一直信以為真


    維爾,我得向你道歉。


    啊?


    維爾將臉轉向艾莉森。而艾莉森靜靜地看著維爾說道:


    我一廂情願地相信,又硬把你脫下水我一直以為沒問題的,到頭來卻因為我的疏忽害你受傷,說不定還把事情越搞越嚴重了。以後也不曉得會如何,甚至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到洛克榭。


    真是對不起。


    我好驚訝


    維爾撐起上半身說。


    嗯?


    艾莉森帶頭去做什麽我跟著去之後你竟然會道歉真是嚇我一跳。


    看著維爾說得一臉正經。


    偶爾一為之也不錯吧?


    艾莉森不禁一笑,然後又說:


    對不起,以後我得多聽聽你的忠告了。


    算了啦,而且坦白說,有件事我還真得要感謝你其實我有一個夢想,而你卻輕易地幫我達成了。


    什麽?怎樣的夢想?


    艾莉森想了一會兒,想不出來。


    我想到西邊來。


    維爾答道,好像還滿開心的。


    啊?


    洛克榭的國民


    一天到晚把斯貝伊爾說成可恨的敵人、邪惡帝國,但他們是不是真的那樣,我一直想親眼看看。一定是受了婆婆的影響吧,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這麽想了。原本以為這個想法不可能實現,所以我從來沒跟人提過。來到拉普脫亞,離國境那麽近,那種念頭又變強了一些。現在雖然隻是踏到一點點,但也算實現了那個夢想。都是托你的福,謝謝你。


    維爾


    嗯?


    我好意外但也有點受不了你。不過


    不過?


    別跟我道什麽謝啦。還有不客氣。


    維爾躺回床上,打了好大一個嗬欠。


    困嗎?


    嗯。頭一點也不痛了。藥好像開始生效了。


    太好了那麽,明天見羅!我也要睡了。連續熬了兩天夜,還真吃不消。


    艾莉森如是說著,將薄毯蓋在維爾身上,然後拿起自己的夾可和油燈,起身就要往外走。


    維爾訝異地問:


    啊,等一下!艾莉森,你要睡哪裏?不會是外麵吧?


    那位太太叫我睡外麵呀。她說這張床隻給你睡。


    她救了你,又幫我們這麽多,我真的很感激她呢。我們吃她的,這些藥應該也不便宜,她又好心分給我們,我總得多聽她的話去做才是。這次隻要我一個人接受處罰就夠了。夏天睡外頭不要緊的。


    不行,


    維爾急忙坐起來,挪到小床的左邊去。


    一半給你睡啦。


    可是


    沒關係。起碼今晚這張床是給我睡的,她好像這麽說過,所以我要怎麽用,一定隨我高興。


    維爾堅定的說。艾莉森一臉奇妙地看著他,然後有些難為情的表示。


    我我睡相不好哦。


    維爾溫和的點點頭。


    我知道。我很清楚。


    搞不好會踢你哦?


    呃不要踢我頭就好。


    艾莉森便將自己的夾克掛在椅背,將油燈放在凳子上,然後吹熄它。漆黑中,她做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欣喜表情。


    耶!


    她坐到床上,躺平之後,將薄毯一披,蓋在兩人身上。


    不好意思羅!還是睡這裏舒服,比外麵好多了。


    艾莉森轉向右側說道。維爾簡短的說了一聲對啊。


    嗅著一絲消毒藥的氣味,艾莉森看著維爾近在眼前的側臉。雖然房裏黑得什麽也看不見,她還是看著、聽著他沉穩的呼吸聲。


    維爾。


    她悄聲叫他,沒有回答。從呼吸聲聽來,他已經睡著了。


    艾莉森便喃喃地自言自語道:


    夢想啊現在這樣,我的夢想算不算實現了呢?


    她麵朝維爾的側臉閉上眼,在同一張床上漸漸睡去。過了午夜,月亮升起。


    草原和森林在月光中顯得一片蒼白。這間獨棟木屋的窗子也照進了皎潔的月光,亮得像是四周布滿街燈似的。


    拉蒂亞躺在自己的床上睜開眼睛。房間裏有一整麵牆的書櫃,排滿了厚厚的書,之外就隻有一個衣櫥和書桌,顯得格外質樸。


    看了看耀眼的月光,拉蒂亞又閉上眼睛。


    忽地,她決定不要勉強闔眼了。


    穿著樸素的睡衣,她罩了一件薄線衫,套上拖鞋走出房外。月光這麽亮,根本用不著油燈。


    她走得又輕又慢,經過維爾睡著的房間前後,進到客廳。那裏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拉蒂亞喝了一杯水,然後打開大門,看著外麵。月光下的田地、森林和草原。眼界所及,不見人影。


    再看看大門左右、牆外,也都沒人。拉蒂亞慢慢閉上眼。


    正當她要走回房間,來到走廊上時


    嗯?


    有個噴嚏聲傳來,令她停下腳步。她打開走廊的窗子,探尋著屋外和牆邊。


    還是沒見到人影。這時又一聲噴嚏,原來是從那個房間傳來的。拉蒂亞稍稍打開房門,往裏麵看去。


    一時愣住了。


    床鋪上,維爾縮成一團,邊抖邊睡。在他身旁,艾莉森搶了他的被子,大大方方地卷在自己身上。她的金發披散,睡成奇妙的角度。


    不知不覺地,拉蒂亞的臉上浮起一抹笑意。她慢慢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拉蒂亞來到床邊,用力抽起艾莉森身上的毛毯,揮開她無意識抗拒拉扯的手,再將一半以上的毛毯蓋在維爾身上。維爾很快就不再發抖,瑟縮的身體也舒展開來。


    而艾莉森則像一具自動反應的機械似的,悉悉率率摸到維爾身旁,縮起身子抱過去,靈巧地鑽進了毯子裏。


    真服了你


    拉蒂亞將艾莉森臉上的幾咎金發撥開,用手指梳到後頭去。她又再次調整毛毯的位置。


    謝謝您,穆特婆婆。


    維爾突然開口說話,把拉蒂亞嚇了一大跳。原來他在說夢話。


    穆特婆婆,謝謝。希望明天是個好天氣。


    就在旁邊,艾莉森也一樣閉著眼睛說起話來。她在回應維爾的夢話。他們說的都是西側標準語。


    說完。兩人都像沒事似的,繼續沉睡。


    俯看著他們兩人


    怎麽會


    拉蒂亞隻覺得睡意全消。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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