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餘早上是被餓醒的,他摸摸床裏麵,溫度已經涼了,有些詫異那小孩起的還挺早。


    天剛擦亮,小院的雪地裏有許多小腳印,中間的雪被清出一條路,露出濕潤的泥土。


    那條路的盡頭,小孩正在吃力拿著鐵鍬鏟雪,見到江餘,他迅速握緊鐵鍬,一臉警惕的看著。


    不可能因為一個晚上就改變以前的陸九給他造成的影響。


    江餘也沒說什麽,直接去了廚房,米缸見底了,他揭開鍋蓋,所有的東西都是冰冷的。


    肚子餓的有點反胃,江餘吃了口幹淨的雪,回屋在櫥子裏翻出陸九小時候穿的棉衣棉褲喊院裏的石子郅過來給他換上。


    石子郅穿著暖和的棉衣,傻愣愣的看著江餘,不知所措的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長了就自己往上卷一點。”忙完後江餘上下掃視,滿意的收回視線,“我要出去一趟。”


    石子郅乖乖的卷起長袖子,“哥,街上雪厚著呢,你真要去嗎?”


    那意思等於是你真要去賭嗎?


    “在家好好待著,回來給你帶吃的。”江餘摸摸他的頭,往外麵走。


    石子郅抬頭看看天,又摸摸身上的棉衣,一臉呆滯,又像是受到驚嚇一樣把臉埋在手心裏。


    清早刮著小風,雪粒子亂飛,街上的雪被踩踏的髒兮兮的,大家夥都裹著嚴實的棉衣穿梭,空氣裏飄著各種香味。


    江餘呼出一口白氣,根據腦子裏的記憶留意起了萬禾鎮。


    他先去的鎮上祠堂,門外的兩個護衛一看到他臉色就變的難看,江餘置若罔聞,在外麵看了幾眼就離開了。


    “九哥,今兒起這麽早啊!”


    左邊巷子裏突然竄出來一個身材瘦高的黑炭頭,一排白白的牙齒格外顯眼。


    江餘認出是鎮上唯一一個對陸九非但沒排斥還心存感激的王一傑。


    活了十七年,陸九隻做了一件好事,就是在陸有為還在世的時候有次心情不錯扔了幾個饅頭給路邊的小孩,其中就有王一傑。


    王一傑把那事一直記在心裏,大街小巷的去找陸九,找到了就遠遠跟著,而陸九根本就不認識他。


    每回王一傑偷偷跟在後麵被發現,都會被陸九冷嘲熱諷,再打一頓。


    王一傑吸了口氣,“九哥,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江餘輕描淡寫的給了兩個字,“磕的。”


    那些傷一看就是被人打的,王一傑不信,卻也不敢再問。


    “我爹說過兩天還有一場大雪。”王一傑不停的搓手哈氣,“我打算趁快三十把圈裏的那頭豬賣了,到時候大年夜你上我家吃飯吧。”


    王一傑並不抱任何希望,他知道對方瞧不起他。


    江餘唇邊浮出笑意,“好。”


    大概是頭一回沒被罵也沒被驅趕,對方更是對他微笑,王一傑怔了一下才回神。


    他的眼睛黑亮,高興的嘿嘿笑,“九哥,那我先走了啊。”


    江餘微抬下巴,示意他可以走了,但是王一傑還杵在原地沒動,看怪物一樣看他。


    “還不走?”


    “走了走了。”王一傑三步兩回頭的跑進人群裏。


    江餘敏.感的嗅到一點微妙的感覺,這個王一傑恐怕對過去的陸九有不正常的想法。


    不過無論如何年三十晚上那頓飯還是要吃的,江餘邊走邊確定的想。


    賭.坊門口的大漢瞄到江餘,陰陽怪氣的揚聲,“喲,我說這是誰呢,陸九啊,怎麽著?進去來兩把?”


    江餘視而不見,腳步不停的往前走。


    大漢朝地上碎了一口唾沫,“呸!什麽狗東西,敗家玩意兒!”


    江餘眼簾猛地一掀,往後退了幾步,“你說什麽?”


    大漢見人去而複返,他臉上忽青忽白,原本凶狠的眼神漸漸變的飄忽。


    江餘勾唇,沒一點笑意,“劉大虎是吧,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大漢扯開肌肉幹笑,“好說好說。”


    等人走遠了,大漢一臉驚魂未定的去問不遠處的同伴,“剛才那個是陸九嗎?”


    “是啊。”


    大漢一拍腦門,難不成是他眼花了?


    江餘在鎮上逛了一圈,惹來無數白眼,罵聲還有唾沫星子。


    陸九以前無惡不作,除了喝花.酒逛賭坊,還經常搶小孩吃的,調.戲一些年輕小姑娘,偷東西,已經臭名昭著。


    翠煙樓是鎮上最大的妓.院,陸九每次去都隻點一個叫小黃鴿的女人。


    幸好對方嫌陸九給的票.子少,隻是陪吃陪喝吃點豆.腐,最後一陪硬是沒做,不然他以後還要替陸九多擔一筆。


    江餘腳步飛快的從翠煙樓門口過去,快的連裏麵打著哈欠往外走的老.鴇都沒反應過來。


    逛了一個多時辰還是一無所獲的江餘隻能去山上找兔子腳印碰運氣。


    天快黑了的時候他回鎮上把抓的兔子換了一點米和麵。


    為這事他差點被人誤會給轟出去。


    累了一天,江餘邁著酸痛的腿進院的時候就發現小孩坐在門檻上捧著缺口的碗,喝一口滿足的砸嘴。


    他走近一點才發現碗裏就一點米粒,剩下的都是水。


    嗓子幹澀的江餘拿走他的碗,一口把還熱乎的水喝了。


    石子郅看到江餘手裏提著的東西,瞪大了眼睛,“哥,你又去搶了?”


    “抓的兔子換的。”江餘揮揮手,一屁股坐地上擠褲腿上的水,有氣無力的說,“去煮飯,我快餓死了。”


    石子郅呆呆的哦了聲。


    一碗煮爛的野菜,一小碟香噴噴的兔肉,兩碗熱氣騰騰的米飯,兄弟倆麵對麵坐著。


    石子郅瞪著桌子,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這些飯菜是哪來的。


    “哥,真的給我吃嗎?”


    江餘冷笑,“你也可以看著我吃。”


    自動把那句話忽略掉,石子郅咽咽口水,“那我真吃了啊。”


    他慢慢把筷子伸到碗裏,很怕突然一棍子打過來。


    江餘見小孩一直在吃米飯,就給他夾了兩塊兔肉,“隻吃米飯是長不高的。”


    石子郅偷偷舔舔唇,“哥,我不喜歡吃肉。”


    江餘咽下嘴裏的飯菜,看他一眼,“小孩子撒謊會被割掉舌頭。”


    石子郅小臉一白,舌頭在嘴裏動了一下。


    江餘冷著臉,“再說一遍,喜不喜歡?”


    石子郅忙點頭,“喜歡。”


    他默默記在心裏,以後不能對哥撒謊,會被發現的。


    吃了頓飽飯,江餘提著水去把前麵的鋪子收拾了一下,麵積比預料的要大一點。


    他靠著牆尋思該怎麽利用這個鋪子。


    巷子裏站著兩小孩,個頭矮點的小女孩在踢石子,另一個男孩啃.著手指,看起來有心事。


    “我哥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昨晚我把水打翻了,他沒打我,給我蓋被子抱著我睡覺。”夜裏還帶我出去尿.尿,彈了我的小.鳥。


    後半句石子郅沒說出來,“今天他也沒去賭,很早就出門了,帶回來肉和米飯,給我吃了好多。”


    李秀兒停下踢石頭子的動作,笑嘻嘻的去捏他的臉,“石頭,你不會在做夢吧?”


    “我很少做夢。”石子郅揮開她的手挪開一點位置,一臉嚴肅。


    “真的假的啊?”李秀兒湊近一些,“石頭,那你是喜歡現在的還是以前那個?”


    “現在的……”石子郅小聲嘀咕,“我喜歡這個。”


    “那不就得了。”李秀兒小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雖然我是不信,但是你哥能變好,那一定是娘常說的老天開眼了。”


    石子郅困惑的蹙起眉頭,“可是我哥突然就變了,你不覺得奇怪嗎?”


    他害怕他哥又突然變回去,變回那個脾氣很壞的人。


    “我要是你啊,就再觀察觀察,你沒聽過一句話嗎,江山易改,本……本……”李秀兒抓抓頭,磕磕巴巴了好半天也沒想出來後麵的東西。


    石子郅看不下去了,他幽幽的開口,“本性難移。”


    “對,就是本性難移。”李秀兒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不高興的朝石子郅嘟起嘴巴,“我知道,不用你說!”


    李秀兒見石子郅扭頭走了,她大聲喊,“喂,石頭你幹嘛去啊?”


    “回家。”石子郅邊走邊說,“我哥一個人在家呢,我得回去陪他。”


    站在原地的李秀兒轉轉眼珠子,不行,她要回家把這件事告訴娘。


    一直躲在門後偷聽的江餘眯起眼睛摸摸下巴,那小女孩瓜子臉大眼睛,是個美人胚子。


    最重要一點是住的近,青梅竹馬聽起來很不錯,有很大的可能性。


    本著教育要趁早的理念,江餘一等石子郅回來就不動聲色的問,“你喜歡隔壁的秀兒嗎?”


    剛才看著相處的很好,他以為答案是肯定的,誰知對方卻認真的搖了搖頭。


    “她愛吃糖葫蘆,我沒錢。”


    這是六歲的石子郅理解的,在他看來,吃的多的他都不喜歡,養不起。


    “……”江餘轉身回屋,他懂不了小孩子的世界。


    石子郅蹬蹬蹬追上去,小心翼翼的問,“哥,你是不是把腦門磕壞了?”


    江餘腳步一頓,“嗯。”


    石子郅繞到江餘前麵仰起頭,“那還會不會好?”


    捕捉到他的忐忑,絕沒有擔心的成份,江餘挑挑眉毛,故作悲痛的歎了口氣,“應該不可能了。”


    石子郅聽了立刻就鬆了口氣,更是背過身去用手拍拍胸口。


    江餘嘴角抽了一下。


    晚上睡覺的時候石子郅還是爬上了江餘的床,他蓋著厚被子隻露出一雙眼睛,茫然的瞪著虛空。


    江餘脫掉鞋子外衣上床,掃了眼見他看過去就趕緊閉上眼睛的小孩。


    “衣服還要我脫?”


    石子郅臉一紅,快速把棉襖扒掉,又快速趴回去,手腳向兩邊張開,像隻小哈巴狗。


    江餘躺進被子裏,伸手抱著小火爐。


    突然的禁錮讓石子郅不敢亂動,他眨眨眼睛,聽著耳邊一聲聲的心跳,滿腦子都是“我喜歡現在這個”


    “你會做包子嗎?”


    江餘問完就想抽自己,問一個六歲的孩子會不會做包子,他一定是瘋了。


    一定是跟那個男人待久了留下的後遺症。


    “我不會和麵。”石子郅羞愧的把腦袋聳拉著,他見過秀兒娘和麵,好難。


    江餘用凍僵的腳把那頭的被子壓緊,包子做不成了,隻能做別的。


    被緊緊抱著的石子郅把腳放在江餘冰涼的膝蓋上,腳丫子很輕的撓撓,“哥?”


    江餘沒睜眼,“睡著了。”


    凍壞的手在夜裏被捂熱後就會很癢,石子郅撓了幾下還是特別癢,他隻能把兩隻手放在被子外麵。


    “給我把手放回被窩裏去。”江餘不耐煩的命令。


    過了一會石子郅冒出腦袋難受的說,“哥,真的好癢。”


    江餘煩躁的扒拉頭發,小孩就是麻煩,但他還是把對方的兩隻手拿到嘴邊吹吹。


    手背上涼涼的,石子郅趴在江餘懷裏舒服的哼哼,“不癢了。”


    哥真的變好了,這一夜石子郅在黑暗中摸了摸自己的手,在心裏偷偷做了個決定。


    第二天江餘又沒看到人影,在四周找了一遍也沒找到,無意間聽李秀兒跟幾個小孩的說話才知道那小破孩一個人上山去了。


    他抿起唇,鐵青著臉離開。


    山裏的積雪很厚,成年人的步伐都非常吃力,更何況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孩。


    江餘根據那些腳印一路尋找,半個多時辰後他看到蹲在樹底下抱著手臂發抖的小孩。


    聽到聲音,石子郅扭頭的時候看見來人,眼睛瞬間就睜大了,驚慌的跳起來撒腿要跑,隻是還沒跑兩步就被一隻手揪住拎了起來。


    盯著在半空中不停掙紮的小孩,江餘二話不說就把他按住,扒下對方的褲子朝屁.股那裏狠狠打了幾下。


    啪啪啪的聲音很大,可見江餘是真的動怒了。


    石子郅安靜地趴在江餘的臂彎裏一動不動,肩膀輕微顫.動。


    打夠以後江餘看看掌下的紅屁.股,擰緊眉頭把他的褲子拉上來。


    江餘把沒有動靜的小孩扳過來,對方偏頭拿後腦勺對他,別扭起來了。


    江餘伸手硬抬起他的下巴,見他正在默默的流淚,小鼻子一下一下的抽.動,模樣別提有多可憐。


    “你跑到山上來幹什麽?”


    石子郅用袖子擦眼睛,委屈的說,“抓兔子。”


    江餘哭笑不得,“抓到了嗎?”


    “沒有。”石子郅垂下頭踢踢腳邊的雪,“兔子還在睡覺。”


    江餘被他的思維刺激的無力反駁,把臉一沉,“回去,冷死了。”


    “我不冷。”石子郅說完就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眼巴巴的望著江餘。


    江餘掃他一眼,“我冷。”


    石子郅不說話了,下一秒他又不死心的拽著江餘的袖子說,“哥,再等會兔子就會出來了。”


    “老實點!”


    江餘把石子郅抱起來,沿著來時留下的腳印下山,思慮著想辦法熬過這個冬天,等開春後再把鋪子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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