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列車發動時,耕平的心中微微不安。當車門關上後,他覺得好像被關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裏。


    耕平的麵前坐著來夢。她將背包抱在胸前,緊張的表情依然沒變。她並不是對耕平反感或有敵意,而是對這班sl機關車有著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不安。


    耕平覺得自己應該對來夢的安全負責任,因為是他說服她上車的。


    這就是耕平老被別人視為落伍的原因,雖然有時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太小題大做,但是卻又無可奈何。


    “會不會不舒服?”


    來夢搖搖頭,對著他笑了笑。這反倒讓耕平覺得是自己讓她擔心了。


    怪異幻想文學館的館長坐在走道的另一邊,他脫下鞋,將腳跨在對麵的椅子上,正津津有味的看著小說。小說的封麵寫著《勞克拉福特傑作集》。耕平雖然對恐怖幻想文學沒什麽興趣,卻也知道這個作者。耕平的背包裏其實也放著艾勒裏,昆恩的推理小說,隻不過他現在並不想拿出來看。


    耕平將手肘撐在窗緣,抬頭看了看自己那張沒精神的臉。


    窗外已被夜幕籠罩,而車窗正倒映著車內的景色,讓人有些許的壓迫感。如果打開窗戶,或許可以一掃車內混濁的空氣。但是耕平使盡了全力也無法讓窗戶動一下。


    車內沒有一扇窗戶是開著的,其他的人八成和耕平一樣,想試著開窗卻都沒有成功,看來這班車會像絕緣體般的繼續著它的旅程吧。


    也許是來夢的舉止讓耕平也變得神經兮兮的,“不過當列車抵達四站後,一切都會回複正常了”想到這裏,耕平不禁開始注意起民生問題來了,上車前他隻在鬼怒川車站附近吃了春麥麵,之後就沒再吃過任何東西了。


    “肚子餓不餓?”


    “嗯、餓了。”


    “好棒哦!我可以吃嗎?”


    與其說耕平考慮周詳,不如說他是天生窮命。他事先在背包裏放了法國麵包和洋芋片,但是他沒準備飲料。於是,隔壁的“勞克拉福特的讀書”說話了。


    “我這裏有喝的哦,來、罐裝啤酒,拿去吧。”


    “北本先生,那不太適合吧……”


    “我還有來夢可以喝的果汁啦。啤酒是給你。和我喝的。雖然不冰,但這個節骨眼就將就點吧。”


    如果耕平帶著麵包叫做“天生窮命”,那麽北本先生的準備周到又該叫什麽呢?總之,有飲料喝總是非常慶幸的。於是來夢喝著果汁,年齡相差四十歲左右的兩個大人則喝著啤酒。


    “這班列車怎麽都沒靠站啊?”


    “難不成是不靠站的慢行列車嗎?”


    假如是在澳洲或加拿大,或許會有那種走了一小時都不靠站的慢行列車,但是在日本卻是萬萬不可能。不過,這班列車既不是慢行列車,也不是快速或特快速列車。


    也許不該搭這班車吧?但是如果不搭,下一班可能也是同樣的情形。


    如果當初選擇沿著鐵路走出去,或許“現在”的情形會不一樣。


    “別擔心,來夢。沒有哪班列車會到不了目的地的。”


    這句話雖然安慰不了人,但是來夢還是假裝正經的點點頭。


    “我來吹口琴好了。”


    “你帶著口琴嗎?”


    “它就‘睡’在背包裏,我把它叫起來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想聽!”


    耕平從行李架上的背包裏拿出他用了七年的口琴。當他練完了基本音階、正想請麵前的小聽眾點歌時。突然傳來一陣怒罵聲。


    “吵死了!安靜一點!這裏是公共場所耶!吹什麽爛口琴!”


    耕平馬上放下了口琴。對方的話並沒有錯,隻不過他的口氣實在太差,所以聽起來很惡毒。


    “耕平別在意,你就吹吧!會在密閉車廂中抽煙的人才是真正的公害咧!”


    北本先生絲毫不理會剛才的怒罵聲,一直催促耕平繼續吹奏。北本先生說得沒錯,那個男子的周圍煙霧彌漫,而且那種惹人嫌的氣味正朝他們飄過來。北本先生的話八成令對方覺得不高興,那個穿紅襯衫的男子叼著香煙朝他們大步走了過來。他瞪著北本先生,盛氣淩人的準備開口罵人。


    就在這時,北本先生從旅行袋中拿出折傘往男子的胸口戳了下去。看起來雖沒用多大的力氣,但是對方的臉色卻在短短的兩秒鍾內,從紅色變成了青紫色,身子也整個癱瘓在地板上。香煙從他的嘴上掉下來,北本先生順腳踩熄了它。


    “真是的,在這種非常時候,就不能讓我靜靜,的聽個口琴演奏嗎?”


    “北本先生!這到底……”


    “對了,你吹:給我聽好嗎?我喜歡凱爾特(注:歐洲的一種人種)風格的旋律,它似乎很適合日本人呢。”


    耕平心裏雖有著“他到底是什麽來路?”的疑問,但卻不敢正麵發問,因為問了也不一定會有答案。他默默的吹起北本先生指定的曲子。


    好不容易從走道站起來的男子,雖然還想開口叫嚷,但頓了一下就踏著粗魯的腳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座椅因為男子粗暴的動作而發出聲響,同行的女性責備了他幾句。


    繼之後,在密閉的車廂內又傳出的輕快旋律。這是來夢最喜歡的曲子。


    2


    列車仍繼續走著。


    如果車子是走jr(舊國鐵)鐵路的話,應該早就到會津的若鬆了。但是事實上它隻是一個勁的往前走,完全沒有要靠站的意思。


    耕平連續吹了十首曲子後,終於放下口琴吸了一口氣,來夢和北本先生則拍起手來,但是來夢一句無心的話,卻讓和諧的氣氛馬上成了“過去式”。


    “和那個時候很像。”


    “什麽?”


    “以前也有過這種情形……”


    “什麽時候?”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還小的時候。”


    耕平和北本先生強忍住想笑的衝動,假裝很正經的點點頭,因為來夢是認真的,所以聽話的人也不得不認真。


    “你們想聽嗎?”


    耕平知道,來夢再次確認的目的並不是故意想讓他們著急,而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想請求大人們判斷。


    “那我就說囉!”


    那大概是來夢四、五歲的時候。她也是搭著列車,不過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和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一起。


    “這輛車會在下一個彎道減速,來夢。到時候就可以從這邊的窗戶看見,你要注意看。”


    “看什麽?從這邊看得見什麽?”


    “雕像。”


    “雕像”這句話,在來夢的耳裏產生了回響,但窗外是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我討厭雕像!我不想看那種東西!”


    “不行!你一定要看。還要仔細數,總共應該有七座。”


    來夢心想:“既然知道又何必去數?”但是她無法反抗。因為他的聲音及態度不容許來夢反抗。


    列車放慢了速度,往左邊轉了彎。在黑暗中,有一些樣子像人、但卻比人奇怪的東西站在那裏,而且幾乎看不見它們的長相,來夢數著那些東西的數量,時間隻有四、五秒。


    “怎麽樣?有七座吧?”


    男人冷冷地說著。


    “沒有,不是七個。”


    雖然很害怕,來夢仍照實回答。


    “不可能!來夢你看清楚,你已經是會數數的年紀了。”


    “可是……真的隻有六個嘛。”


    來夢堅持她的意見,卻被抓住了肩膀,她不由得發出了細微的叫聲。來夢抬頭看了他的臉,卻隻看見黑色的影子。


    “來夢,不可以算錯


    。如果你算錯了,很多人都會有麻煩的。”


    你已經不是小娃娃了,應該會分辨才對。來,再告訴我一次,雕像一共有幾座?”


    “六個。真的隻有六個嘛!”


    “傷腦筋,真是個倔強的孩子。不聽話的小孩要好好教訓一下才行……”


    來夢害怕的發出尖叫——不,應該說正當她準備尖叫時,記憶就中斷了。


    聽到這裏,北本先生有些疑問。


    “那時候跟來夢在一起的大人是你爸爸嗎?”


    北本先生的問題似乎讓來夢更困惑了。


    “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唔……想不起來嗎?我覺得這很重要耶。”


    “那太為難她了,那是她很小的時候的事嘛,能記得這些就已經很厲害了。”


    耕平的語氣變得有點嚴肅,北本先生也察覺到這一點,於是放棄再追問下去。


    汽笛響了。周圍的沉默使得鐵軌的聲音更讓人覺得有壓迫感。當三個人都快受不了這種沉默的狀況時,北本先生輕咳了一聲。


    “那麽……耕平、來夢,確認一下我們現在的狀況吧。這樣稱不上是舒適吧。”


    北本先生的話是不爭的事實。


    “如果處理好車內的人際關係,至少還可以找出一條生路。不過……我想希望不大。”


    北本先生刻意壓低的話語隨即被一陣怒罵聲蓋了過去。又是剛才那個穿紅襯衫的男子。


    “這班列車到底要停在哪裏?把我們都當成傻瓜嗎?誰去把車掌叫過來!各位!你們都不在意會變怎樣嗎?”


    北本先生聳聳肩說:


    “即使是那種人也有他存在的意義。隻要有個像他這樣歇斯底裏的人,反而就會讓周圍的人冷靜下來。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該不會連我們也被牽連進去吧?”


    耕平用有點諷刺的語氣反駁之後,重新觀察那個紅襯衫男子,他大約三十出頭,頭發雖不長,鬢角卻很長。


    “至少我不會被牽連進去。耕平你也是吧?難道你會將自己的命運托付給一個隻有聲音大、又歇斯底裏的男人嗎?”


    “我辦不到。”


    “很好,看來我倆都不是一九三○年代的德國人。”


    “先不提這個。對於剛才的怪現象,我倒想聽聽專家的意見。”


    “我早說過了,我不是怪異幻想文學的什麽權威或專家,我隻是那些專家的讚助者罷了。”


    “話雖如此,至少你比我了解吧?”


    “那你對這種現象到底知道多少?又能夠判斷多少呢?”


    “我是個大外行。我所知道的恐怕不及北本先生的十分之一,我也不相信這種事。”


    “耕平,‘知道’和‘相信’是兩回事。就像我知道耶穌基督存在,但卻不是基督教徒一樣。”


    話題又被岔開了。


    穿著紅襯衫的男子仍然繼續怒罵著。


    “你們這些人都有毛病嗎?為什麽一點也不緊張呢?大家應該一起到車掌室去抗議才對啊!”


    這時有另一名男子仿佛舉有聽見怒罵聲般從走道走了過來,站在來夢他們麵前。


    “對不起,可以讓我坐在這裏嗎?”


    他應該比耕平大三、四歲吧?穿著白襯襯和長褲,厚實的肌肉都快把衣服撐開了。


    “你不加入那個人的行列嗎?”


    “急也沒用。隻會讓肚子餓而已,沒有好處。”


    他在北本先生對麵坐了下來。


    “對了,我叫做根岸承一郎。關東大學交通研究會成員,今年第一次順利的升上五年級。”


    “五年……你是醫學部的學生?”


    “不、我是商學部的學生。我和同伴們發誓要在畢業前坐遍的所有路線。結果花了四年還沒實現目標,所以隻好留級,真是本末倒置到了極點。”


    他毫不在乎地笑著,接著露出了十分認真的眼神。


    由於根岸做了自我介紹,所以北本先生和耕平也都報上了自己的姓名,而來夢依然隻說了自己的名字。


    “能在這裏碰麵也算是有緣吧?雖然這個環境無法讓人感到愉快,但還是請多指教。”


    “身為交通研究會的會員,你對這個情況有什麽看法呢?”


    “問題就在這裏。照地圖和時刻表來看,我們坐的車子應該早就到會津的若鬆了,但實際上卻不是如此。”


    根岸確認過乘客們的想法,繼續地說著。


    “福島縣的確很大,但即使是在山嶽地帶,也不可能開這麽久都沒靠站。而且我剛才還注意到,這班列車一直往前直走,沒轉過半次彎。”


    根岸把聲音壓低,看著耕平他們三人。


    “日本沒有一班列車可以直線行走超過一百公裏。除非日本比你我所知的要大,否則絕不可能。


    “那麽,年輕人你的結論是什麽?”


    “不管這是哪裏,都一定不是日本。”


    根岸一本正經的說了出來,然後津津有味的注視著他們三人。


    3


    穿著紅襯衫的男子氣急敗壞的朝著他們走了過來,木製地板被他踩得吱吱作響。


    “我不想再繼續搭這班令人倒胃口的車子!我要下車,別阻止我!”


    “我們不會阻止你。不過,要下車是不可能的。”


    根岸平靜地回答,但對方卻加以反擊。


    “為什麽?為什麽不可能?”


    “這班車是以時速六十公裏的速度在前進著,如果跳車隻是骨折就算命大了!”


    男子用充滿敵意的眼光看著正在指責自己的根岸,卻又不得不默認他的話是對的。


    北本先生在這時出來打圓場了。


    “可以告訴我們該如何稱呼你嗎?否則談起話來還真麻煩。我叫做北本……”


    “我叫做串永正廣,是山手人材開發中心的講師,另外還擔任少棒教練。”


    “原來如此,接下來你會參選市議員吧?”


    北本先生淡淡的語調,讓這個叫做豐永的男子,完全沒有發覺北本先生是在嘲笑他。


    “對了!至少該去看看是誰在駕駛這班車。有勇氣的就跟我去機房看看!”


    他的表現不禁讓人覺得這個男的一定喜歡指揮別人,一開始先大聲嚷嚷,引起別人的注意,然後強行將所有人帶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八成他在人材開發中心時,也是用這種方法。


    北本先生邊笑邊摸著下巴。


    “我們早晚會知道,他是隻會發牢騷、或是真的有領導能力的人。”


    “就算他真的有領導能力,也要看發揮的時機和狀況吧?”


    看來根岸也很不滿,他顯然並不認同豐永是個理想的領導者;不單隻有耕平對豐永反感。


    “嗯……如果他是三、四十年前勞工團體的領隊的話,說不定還挺優秀呢!”


    北本先生一邊搖晃著空啤酒罐,一邊如此評論著。


    由於沒有人願意與勇敢的豐永一同行動,他隻好一個人朝機房走去,事到如今,總不能連自己都不去看看。


    “耕平不去看看嗎?”


    “去了也沒用。”


    “嚇為什麽?”


    “反正機房的門一打不開。即使打開了……”


    “即使打開了會如何?”


    “我想:機房一定沒有人。”


    與其說這是耕平的想像,不如說是他記憶中的一個光景。他不確定是在電影或是小說中看過,但是碰到這種情況,車掌大多不在列車上。


    結果在四十七秒後出現了。回到車廂的豐永鐵著一張臉,發出來的聲音尖銳而


    顫抖。


    “不行,機房的門打不開,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耕平果然猜中了,但沒什麽好高興的。或許是因為啤酒的緣故,他的思考無法集中,像榕樹枝一樣多的疑問,在耕平腦中形成一片叢林,而那些沒有頭的雕像們,則在樹根之間跑來跑去。


    豐永好像繼續在那邊說著大道理,耕平卻一點也不想聽。他將手肘撐在窗緣,閉上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夠睡著,然後將一切都當威是在作夢。


    “耕平哥哥,你喝醉了嗎?”


    耕平張開眼睛,看見來夢正擔心地望著自己。他笑了笑,說話的聲音和窗外的汽笛聲重疊在一起。


    “我不要緊……你別擔心。”


    耕平盡量想讓來夢放心,而豐永仍然大聲地演講。總之,他就是要大家同心扭轉現況,突然,他要耕平發表意見。耕平雖然厭惡他以領袖的態度自居,也說了一些話,因為如果什麽都不答,他一定會糾纏不休,直到自己回答為止。


    “我想不需要采取任何行動吧?隻要繼續坐,列車總會到達某個地方。”


    “那你說說看,列車是什麽時候、又會開到什麽地方?”


    “我不知道。那麽你又怎麽保證像這樣吵鬧,情況就會好轉?”


    “什……!”


    豐永這個人,有強敵出現精神反而會更好,果然適合當勞工團體的領隊。他在人材開發中心的時候,八成也是對著前來進修的社會新鮮人們大聲地斥責吧?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啊?吵架是不能解決任何事情的!”


    根岸冷冷的聲音,阻止了他們繼續吵下去。北本先生則保持沉默,似乎正在考慮下一步該怎麽做。


    “車子快要轉彎了……!”


    來夢的聲音充滿緊張的情緒,而這情緒連帶地也傳染給耕平。


    “你知道?”


    “嗯!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麽?”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所以別想太多。”


    “嗯……”


    “你們在說什麽?”


    豐永沙啞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我們在說小孩子所做的夢。”


    “小孩子的夢何必當真?看你一副認真的樣子。”


    “不關你的事!”


    耕平的態度讓豐永氣得齜牙咧嘴。在豐永看來,耕平簡直就像是剛被送進人材開發中心,不成材卻愛反抗的公司新人。


    “讓我和那孩子說話,我有事要問她。”


    豐永的雙眼亮了起來。因為他現在正處於非常不愉快的狀況,好不容易有個可以讓他發泄的對象,而且還是個穩贏的敵人,他認為隻要自己高傲些,對方就會臣服於自己。但是耕平卻拒絕了他。


    “不行!”


    “為什麽不行?”


    “你根本不是想和她說話,隻是想威脅她罷了!你年紀也不小了,別向小孩子誇耀你的力氣。”


    “你欠揍碼?”


    豐永眯起眼睛,他的身材雖然比耕平矮了五公分,但是他的體格可贏過耕平許多,從“你欠揍嗎?”這句話看來,不但看得出他性格上的粗魯,也可見他對自己力氣的自信,雖然耕平可能打不過豐永,但是隻要他有那個意思,耕平也準備奉陪到底。


    當恐懼衝昏人們的理智時,來夢就會成為所謂的“魔女”而遭到群眾的獵殺吧?趁現在隻有豐永有“獵殺魔女”的想法時趕緊打消它,一旦他的情緒傳染給其他人,那就糟了。


    不知從何時起,耕平已擔任起保護來夢的角色。雖然他自己仍是需要監護人的年紀,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保護來夢。


    4


    豐永冷笑著。如果他穿的是長袖襯衫,恐怕現在正卷袖子準備開打吧?當耕平站起來時,根岸低聲叫喊著:


    “列車轉彎了!”


    一瞬間,所有的乘客都向列車行進方向的左邊車窗偏了過去,身體的感覺告訴人們,列車正往左邊彎去。


    到剛才為止,所有乘客的眼光及興趣都集中在豐永的身上;沒想到才一下子的工夫,他就被大家遺忘了。豐永就像猴子山中被拋棄的落寞猴王,連他想要單挑的對手,都無視他的存在。


    這時候,耕平才第一次注意到車廂內的人數:除了來夢、北本先生、根岸、豐永和自己五個人外,還有兩位男性和兩位女性,一共是九個人;人數足夠組一支棒球隊,隻不過這支球隊毫無默契,恐怕贏不了任何一隊。


    和來夢及北本先生一樣,耕平把額貼近了玻璃,放眼望去一片黑暗,唯一的亮光來自車廂內的照明。在毫無邊際的黑暗中,成列的雕像立在那裏,而且少說有五座。


    雕像沿著鐵軌排列,反射著從列車傳來的亮光,但是,耕平看見雕像的樣子,隻有短短的一瞬間:雕像穿著羅馬式的寬衣,其中一座還有著獅子頭,耕平沒算清楚雕像的數量,也許是六座、也可能是七座。


    “可以請你說明這是怎麽回事嗎?”


    豐永以陰沉的語氣逼近耕平,用陰慘的眼神注視著來夢,他的目光就像一個斥責不良學生的老師一般。


    “這小鬼一定知道些什麽!列車一轉彎就看得到雕像所代表的意義,她一定知道!”


    老實說,耕平滿讚成豐永的意見。但是,耕平絲毫不苟同他的做法,他隻會將真相逼入深淵,到最後卻救不了任何人。


    “說!你想把我們帶去哪裏?有什麽企圖?”


    “我不知道!”


    “你說什麽?”


    “我還想叫你們告訴我呢!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所以我也沒有什麽可以告訴叔叔的!”


    “你以為你騙得了我嗎?”


    “你夠了沒?”


    耕平大聲罵了這個年紀比自己大一截的男子,兩人又再度點燃了戰火。豐永也因為再次吸引了眾人的注目而精神奕奕。


    “別鬧了。打架也解決不了事情,不是嗎?”


    豐永的同伴這麽說。一個年約三十、頭發有點塌、妝畫得很濃、穿著無袖衣服,看起來像是在酒家上班的小姐。也許是妝畫得不錯吧?她的長相倒是滿引人注目的。


    “假如那個小妹妹真的知道什麽,我倒希望她誠實地說出來。”


    “這太為難她了。因為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


    耕平下定決心,即使隻有他一個人,也要當來夢的“防波堤”。從搭上這班奇怪的蒸氣車開始,常理就跟著月台一起被拋到腦後了。列車行走在不合常理的黑暗中,而車上的九名男女乘客,則被關在遭隔離的狹小世界裏,並不是來夢把這輛車叫來、強迫大家搭上的,但為什麽年紀最小、最纖弱的她,要成為他人攻擊和糾纏的對象?


    想到這裏,耕平不禁打了個寒顫。


    “總之廣大家先冷靜下來好好商量才是最好的辦法。”


    她的意見雖然平凡卻充滿理性。


    “對了!我叫做玉村雪繪。這是本名哦!在店裏是用別的名字。至於那家店是在池袋車站的西側出口……”


    “別說廢話!現在不是提那件事的時候吧?”


    豐永有點慌張地打斷她的話。


    “有種大家就繼續坐這班車吧!看到底會發生什麽事。也許會撞車也說不定,到時候所有的人就會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這個時候,耕平反而羨慕起豐永的簡單頭腦,列車出車禍固然很悲慘,卻不是一種未知的情況,但現在的情形,卻是無從判斷好壞。


    無論如何,保護來夢是現在最重要的事。他完全沒有想到,竟然會對一個才剛認識的孩子產生如此的想法,不過,人的精神意識是無法用公式來解析的;或許按照自


    己的心情行動,才是最重要的。


    “各位!既然大家在這種情況下相遇,不如互相介紹吧!老是躲在自己的殼裏也沒什麽用,說不定還會造成什麽誤會呢!”


    這名叫做雪繪的女性所提出的意見,似乎還滿被接受的。假如這是由豐永提出來的,恐怕隻會讓大家的心情更加緊張。看到雪繪的眼神,有一名男子首先介紹了自己。


    “我的名字叫做長田伸彥,是銀行行員。原本是利用休假出來觀察鳥類的,卻遇到這種事,明天若是回不了東京,那可糟糕了……”


    他的年紀大約在四十左右吧?中等身材,頭頂微禿,襯衫上規矩地係著領帶,看起來很誠實、正直,但並不機靈。


    “我是唐澤博史,是個西畫畫家。”


    這個身材高瘦的男子看起來快要三十歲、或許更年輕,不但有著一頭長發,還有濃密的茶色胡須,看起來很像是還是凡人時的耶穌。


    “我是小西香津子。五天前我還在貿易公司上班,現在則是個輕鬆的失業者,因為突然想一個人旅行,才……就是這樣。”


    她看起來有二十五、六歲,梳著整齊、等長的頭發,一看就像是上班族,臉龐還滿端莊。但或許是車內昏暗的關係,她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


    北本先生、根岸、來夢和耕平也重新介紹了自己,這麽一來,所有人都互相認識了,至於能不能成為理想的夥伴,或許是今後共同的課題,目前,他們隻能稱得上是難友。


    “剛才看到的雕像行列,到底是什麽啊?有那麽奇怪的東西存在,不如讓大眾傳播媒體來介紹。”


    “臉部好像是像鳥還是什麽的,因為很惡心,所以沒注意看。”


    “我看到的是長得像牛。”


    “總而言之,長得不像人類。不對!應該說是動物的頭連在人的身體上。那到底是什麽啊?”


    好不容易有了交談的機會,原本被各自孤立、心懷不安的人們,變得活潑了許多。但在豐永眼裏看來,不過是一群失序的人罷了,為了誇示自己的存在,他又扯開了大嗓門。


    “簡單得很!隻要這小鬼把她知道的老實說出來,就可以解決了。”


    豐永的兩眼泛起油光。北本先生則澆了他一桶冷水。


    “你準備拷問小孩子嗎?”


    聽到“拷問”這個字,豐永覺得有點掃興。


    “我可沒這麽說。”


    “對你來說,人生也許很簡單,但是你硬要別人認同你的想法,那可不成;假如這孩子說出她的夢,而我們的情況仍毫無改善的話,下一個你又準備責備誰呢?”


    豐永瞪著北本先生。


    “可是,我覺得還是拿個什麽把她綁起來比較好,免得她丟下我們一個人跑了!”


    豐永越說越過分。耕平知道自己對他的厭惡感又增加了幾分。其實,豐永並非真正在意來夢,他隻不過將來夢當作發揮的題材。


    為了不讓豐永老盯著來夢,耕平站起來擋住了來夢。


    “開什麽玩笑!她能逃去哪裏?你是在向小孩子展現你有多厲害嗎?這麽做情況會好轉嗎?”


    氣氛驟然變得可怕起來,而打破這個僵局的是雪繪。


    “我突然想到,如果這孩子真的是害我們的人,即使把她綁起來,也起不了什麽作用,況且,現在也沒有東西可以用來綁她,還是別做這種無謂的事吧!”


    北本先生喃喃地說“讚成!讚成!”


    就在這時,所有人的腳突然被一股強烈的力量推倒,驚叫聲四起。男女九個人就這麽糾成一團,跌倒在通道上。動作最敏捷,的耕平也不支倒地,但是如果硬撐、不順勢倒下的話,說不定會傷到腰或背脊,幸好耕平跌倒的時候,頭沒有撞到扶手什麽的;他站了起來,先是扶起來夢、然後扶起了北本先生。這時候,豐永叫了出來。


    “車子停了!”


    所有的人都發覺到的事,豐永不把它說出來不甘心;這個人的個性就是這樣。


    “是小妹妹把車停下來的嗎?如果是的話,就非向你道謝不可呢!”


    雪繪注視著來夢。這個在酒家上班的女性,從剛才就對來夢很有興趣。豐永臉上雖然露出不悅的表情,倒也沒有說什麽。豐永和雪繪之間的關係很微妙,讓他不敢太囂張。


    一陣怪聲音突然響起,當所有人發現那是車門打開的聲音時,便小跑步地從通道擠向車門。照理說,應該是手動式的舊式車門,竟然敞開著。對所有人來說,這個敞開的車門是出口?亦或是一個新的入口?他們無法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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