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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著藤崎外表的某種生物,正向著耕平走來。他帶著開朗而空虛的笑臉,一步步走上階梯。不久之前的雞頭男也很嚇人,可站在眼前的地球人則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藤崎張開了嘴。正確地說,是某人將藤崎的嘴打開了。


    “你可是和好友重逢啊,怎麽能用這種眼神看我。看到我平安無事,你應該覺得高興才是吧?”


    和預想的一樣,他的話中滿是惡毒的語氣。耕平勉強出聲回道:“一個人高興去。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記得和你是好朋友。真正的藤崎在哪裏?”


    “嘿嘿……”


    假藤崎(耕平這樣稱呼他)笑了起來,可一會兒便止住笑,盯著耕平兩秒半左右。他的雙眼仿佛一對古井,幽暗而沒有光彩。


    “既然你明白了,那話就好說了。”


    他的聲音仿佛井底升起的一股寒氣。耕平兩腳站定,做好了各種戰鬥準備。


    “能戶耕平,你抱有保護來夢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吧?”


    “很奇怪嗎?”


    “當然奇怪。不過也罷,事已至此也無所謂了。我有更重要的話要講。”


    假藤崎看向耕平,觀察他的反應,然後立刻接著說了下去。


    “是關於那個女人的事。”


    “那個女人?”


    耕平迷惑不解。假藤崎指的是來夢嗎?


    “名叫小田切亞弓的女人。”


    對,沒錯,來夢的話應該會直呼其名,她還沒到被人稱為“那個女人”的年紀。不過,他指亞弓究竟是為何?


    耕平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但是,這又產生了新的疑問。


    “把那個女人賣給我。”


    “賣給你……你想對她做什麽?”


    直呼亞弓的名字感覺很沒禮貌,可用“小姐”或“妹妹”稱呼她又多少不太合適。最終,耕平使用了無關緊要的代詞。


    假藤崎淺淺一笑。


    “我想要的是容器,能容納我的年輕、健康的容器。來夢很理想,不過世上也存在所謂的妥協。就算不是最好,有時也要選擇比較好的一個。”


    明白了對方的真實意圖後,耕平又感到了一陣惡寒。


    “你想把她用作你的容器嗎?你想侵占她的身體嗎!?”


    “用不著這麽大驚小怪吧?”


    對方明顯有問題。耕平感覺到的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厭惡。“那家夥”現在明明已經侵占了藤崎的身體,難道他對此還不滿足嗎?


    “把那個女人讓給我。這樣的話……”假藤崎繼續說著可怕的建議,“我就與你約定,今後不再對來夢出手。對你而言,這條件很優厚吧?從今以後,你就不用提心吊膽,可以和來夢幸福地生活下去了哪。並且也不用付出什麽犧牲。保持沉默算不了犧牲吧?”


    “…………”


    “來夢姑且不談,你可沒有保護那個女人的義務和責任。那個女人隻是屁顛屁顛跟著你罷了,再說,她為什麽必須要來這裏呢?”


    “她說了,要做個了斷。”


    “具體來說?”


    “這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打算告訴你。”


    耕平瞪著假藤崎。


    “嗬,這就是所謂的信任關係嗎?還是說……”


    “我對叫法沒什麽拘泥。總之,她比起你來更值得信任。”


    “那麽我就告訴你吧,那女人想把我的力量弄到手。她想獲得巨大的魔力,然後將她父親所擁有的社會地位納入囊中。她的野心很大吧?”


    “…………”


    “你被那個女人給利用了哦。沒注意到這種事,也算你是個老好人,可你究竟打算陪在那個女人身邊到幾時?”


    耕平覺得,亞弓擁有非凡的行動力和決心。她冰雪聰穎,也很有才華。要是在此之上再加上魔法之力的話?說不定亞弓真的會獲得亡父的地位。


    可就算如此,這又有何不對?耕平帶著諷刺的情緒這樣想著,突然冷靜地想起來。雖然不知亞弓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可假藤崎的企圖則是昭然若揭。他想讓耕平對亞弓產生懷疑,借此離間兩人。這便是他的花招,可不能喝下他倒的這杯毒酒。


    “怎麽樣,你的回答呢?”


    “……我可不要呢。”耕平尖刻地放話說道,“我可沒法出賣她。你別費心思了。”


    “沒想到你是如此的愚蠢。”假藤崎仰天長歎,“小田切亞弓的下場如何,可是和你毫無關係。你隻要帶著來夢回東京便可。那個女人最終也將回到東京,發揮才幹逐漸獲得更高的社會地位,獲得美貌、財富和權力。”


    “就算如此我也知道,小田切亞弓已經不是其本人,而是一個魔物披著她的皮在為所欲為。”


    “你果然愚蠢。就算有這想法,在我麵前總該回答‘是’或者‘讓我考慮一下’之類的話來爭取時間吧?連這種才能都沒有嗎?”


    “我才想問,要是我這麽回答了,你會愚蠢到相信我嗎?”


    聽了耕平的反駁,假藤崎用扭曲的笑容作為回答。


    “雙方都無法信任對方嗎?真是可悲哪。”


    “廢話。”


    “原來如此。就算如此,你不覺得自己有些冥頑不化嗎?”


    “我可不想事後留下不愉快的記憶。就算靠背叛別人讓自己獲得了幸福,也隻會感到後悔內疚。再說,你這樣做不覺得羞恥嗎?”


    “羞恥?會對誰感到羞恥。”假藤崎嘲笑道,“你難不成說的是對良心嗎?這種說法才是不害臊呢。”


    “對於來夢。”


    耕平明言道。假藤崎那雙有如古井般深邃的眼中突然閃過一陣什麽。這並不是光芒,而應該說是有如氣味的痕跡。是那種放出令人不快的臭氣的一股惡意。


    既然拒絕了對方的提議,那麽突然進攻自己也說不定。耕平緊繃起全身,又加上了一句:“我怎麽能對來夢說得出口,說為了我們的幸福而背叛了某人。”


    自己無法與亞弓一起飛上雲端,可是,自己也不想對亞弓留下愧疚之心。


    “看來你是記不住辛苦的那種人哪,能戶耕平。”


    “你什麽意思?”


    “明明碰到了那麽多倒黴事,卻還是光說漂亮話。我就是這個意思。”


    假藤崎咧開嘴大笑起來。要說他雙眼是古井的話,那張嘴就該是洞窟了吧。來自地底的毒風從洞口呼嘯而出,向著耕平撲麵而來。


    “耕平君,快躲開!”


    仿佛利刃般尖銳的喊叫聲將兩人之間的氣氛撕碎了。


    幾乎在同一時刻,轟鳴聲傳入耳中,一條火焰長箭豎著將視野一分為二。假藤崎的腳邊飛散起木片來。是走出洗手間的亞弓飛奔上樓梯,二話不說便開了槍。


    假藤崎翻身跳過了樓梯平台的拉杆,他這身手真正的藤崎根本不可能做得到。亞弓咬牙切齒地叫道:“射偏了!”


    “幸好射偏了。你差點打中我啊。”


    “不會打中你的。”


    “根本沒有說服力!”


    耕平跑下樓梯,最後的五個台階則一躍而下,在二樓地板上著地。而假藤崎早就身在一樓,他的右腳好像瘸了。耕平便又跑向一樓。


    “藤崎!”


    明知對方不是藤崎,卻用這名字叫他,實在是種奇妙的感覺。不過,也沒有其他能稱呼了。假藤崎回頭看去。他瘸著右腳若無其事地繼續奔跑著。看來不僅沒有痛覺,他也毫不珍惜別人的身體。


    “去3m吧!”


    他大聲嘲笑著說完,又再次加快了奔跑速度。雖然耕平覺得如果全力奔跑,或許能追上,不過還是放棄了追趕。背後傳來


    了亞弓的呼喚聲,而就算追上了假藤崎,耕平也不覺得有什麽重要的意義。尾隨著耕平從才爬上去的樓梯跑下來的亞弓握著手槍向他問道:“那家夥,說了什麽?”


    “說了‘去3m’啊。”


    “這什麽呀?”


    亞弓的疑問是理所當然。耕平笨拙地聳了聳肩。


    “3m大概是個地名吧。”


    “這點我還算知道,可是是哪裏呢?”


    “誰知道呢。我大致知道那家夥的伎倆。既然想要讓我們去那裏,他就一定會用某種辦法引誘我們過去。”


    亞弓發出了少年般的咋舌聲。


    “我說啊,被別人單方麵那裏這裏的到處指使,你不覺得很不爽嗎?”


    “是很不爽。”


    “那麽就,不去了?”


    “讓我稍微考慮一下。”


    耕平將視線投向大廳的方向,而管家並沒有跑來的跡象。


    “你振作一點啊。你想,僅僅從一樓爬上三樓,就花掉了多少時間啊?妨礙一個接著一個的……”


    “說明他不想讓我們去三樓。這點我還是心裏有數的。”


    “你既然心裏有數,就趕快去吧?對方討厭我們這麽做,就說明這裏是他的軟肋對吧。”


    亞弓正焦躁不安。耕平也是相同的感受。就在剛才,心中驟然產生了疑惑,令耕平想要騰出時間來思考。當然時間不能花費太久,他隻是想將當前形勢稍微整理一下而已。


    亞弓緊接著發問:“再之前,他跟你說了些什麽?”


    耕平老實說出了真相:“他讓我出賣你。”


    ii


    亞弓冷冷地盯著耕平,而耕平總算是正麵接下她的視線。如果對亞弓內心有愧,便會自然而然地躲開她的視線。


    耕平與亞弓對視著,簡短地告訴了她自己與假藤崎之間的對話。亞弓輕輕做了個深呼吸,嘟囔道:“這種事情……”


    “剛才的話就是全部了。我可沒有隱瞞什麽。”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沒法去證實呢。”


    “你在懷疑我嗎?”


    危險,一不注意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的話,隻會增加互相的懷疑。盡管耕平知道這是敵人的低劣伎倆,可還是差點中了計。


    他盡可能壓低聲音說道:“我可不會背叛你哦。盡管我們沒做過什麽約定,也沒有結成同盟,可今天一直在一起行動。雖然‘請相信我’這話不太說得出口。”


    “……我相信你。”


    亞弓緩緩地點了下頭,她依然與耕平對視,說起了他的壞話:“盡管沒有證據,不過如果有人被你背叛了,那個人可真是個大笨蛋呢。”


    “沒錯。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大笨蛋。”


    看到耕平一臉假正經的表情,亞弓露出了苦笑。


    “那麽也就是說,你的同學完全被那家夥給附身了呢。”


    “那家夥沒法當麵和人對話。無論是電話還是活人,之間必須要通過媒介來說話。藤崎不過是被當成了工具罷了。”


    耕平的話仿佛在袒護朋友,真正的藤崎畢竟是亞弓的狂熱粉絲。


    “如果是工具的話,隻要還有利用價值,就不會被拋棄吧。”


    “沒錯。”


    反而言之,失去利用價值的時候,便會毫不留情的被拋棄——以殘酷無比的方式。盡管算不上是至交,可也不想看到朋友被變成公雞或驢子,所以想去救他。不過,救出來夢當然是首要任務。對於既不萬能又不全能的自己來說,還是有著優先順序的……


    耕平皺起了眉。咦?怎麽自己的想法又兜起圈子來了。明明早就決定好了行動原則,事到如今為何又想要辯解呢?自己的精神狀態好像不怎麽好。雖然在這種情況下,精神狀態也沒法好到哪兒去……


    “我們嘴裏說的那家夥啊,”亞弓仿佛在考慮著什麽開口說道,“自己也沒有完全掌握自己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


    “我也這麽認為。”


    “反正你在這方麵也是一樣。”


    看到耕平保持沉默,沒有想要回應的樣子,亞弓一邊注意著他的表情,一邊繼續說道:“我的父親因為自信過剩而毀滅了自己。而你則是走錯一步,就會未能完全發揮出力量而‘出師未捷身先死’呢。”


    “…………”


    “你也說點什麽呀。”


    “沒法反駁你的說法真是遺憾。會有什麽方法嗎?掌握能力的方法。”


    “家父的話便是為此尋求著一本書。”


    “嗯……”


    耕平艱難地咽了口口水。這本書的書名,無論是亞弓還是耕平都很清楚。


    向聖蛇靈祈禱之書。


    有兩個仰賴這本書的日本人,而他們全都滅亡了。近石剛弘與鬆倉倭文子。這兩人擁有的財富、權力和名聲都是耕平百萬倍左右,並且也都相信這些都靠的是自己的實力而得。當這種自信岌岌可危之時,他們便想利用來夢來實現自己的恐怖欲望。


    耕平費盡千辛萬苦才把來夢從他們那雙充滿爛瘡的魔掌下拯救出來。他們在活著的時候,都想要加害於來夢,因此耕平很憎恨他們,而至今也喜歡不起來。不過,若是沒有碰到那本奇怪的魔法書的話,他們或許也會過上不同的人生——耕平這麽認為。是因為自己總算脫離危險了才這麽想的嗎?


    亞弓的視線轉向了耕平的臉,帶著藝術評論家所謂的“熾熱而銳利地射穿萬物”的眼神。明明年紀相若,耕平卻不由得被她的氣勢壓倒了。


    “你知道嗎?花道的青雅流。盡管他們的當家在政界和金融界勢力雄厚,可去年年末的時候卻突然猝死,之後便一片大亂。繼承人之爭啦、遺產稅的問題之類的,聽說還有很多人因此喪命呢。”


    “不好意思,我對花道和政治、金融界都沒興趣。”


    耕平並沒有撒謊。無論是近石剛弘,還是青雅流的當家鬆倉倭文子,都不是耕平主動接近他們的。而是他們那邊盯上來夢,伸來了魔掌。托他們的福,自己不知幾次都危在旦夕。


    “唉,如果妮娜在就好了呢。”


    耕平剛欲出口便又硬吞下去的這句話,說的便是超越時空結識的白俄女巫的名字。盡管並不隻是因為熱心腸,這位年齡不詳的女巫還是使用赫裏斯托夫(基督)自古流傳至今的力量幫助了來夢和耕平。


    “不行哪。她好像說過,一百年後再相會的話哪。”


    耕平搖了搖頭,一旦向他人求助過後,之後便會一直想要仰賴他人。將“他人”換成“魔法”的話,這種心理與近石剛弘和鬆倉倭文子也沒什麽大差別了。耕平想到這裏,便沒了繼續苛責他們的心情。當然,如果他們依然為了追求榮華富貴,而再向來夢出手的話,自己不會容許。不過,他們已經遭到了應有的報應而毀滅了自己。耕平覺得,這就夠了。


    耕平隻有依靠自身的努力,而與這些事情無關。這一點他早已明白,所以並沒有迷茫。


    迷茫的是更位於眼前的事情。要怎樣守護來夢呢?為了守護來夢,必須要先找到她。而對於著手尋找的地點,耕平則有些茫然無措。


    “我說啊,”亞弓說出了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話,“來夢妹妹打電話給你過吧?”


    “隻有過一次。”


    “來夢妹妹有手機嗎?”


    “不……”


    因為福利院的方針,來夢是沒有手機的。那麽,來夢是從何處打電話給耕平的呢?


    耕平終於想到了這一粗心遺漏的地方。


    “……電話室!”


    在這幢巨大的洋館裏,有一處稱為電話室的房間。耕平想了起來,夏末的那一夜,手機信號不通,他們


    一行九人便在不安之中尋求著電話。


    耕平走向了大廳。管家則如同雕像般佇立在那裏。聽了耕平的詢問後,他鄭重地舉起手指,告訴他電話室的位置。


    iii


    幸好管家沒有盤問槍聲的事,而是直接帶著耕平一行來到了位於大廳右方深處的電話室。打開鑲有格子狀舊式磨砂玻璃的門,眼前便是個邊長二米的正方形房間。牆上的壁燈發出橙色的光芒,桌子上則放著一部黑色電話。


    “好厲害,現在還在用撥盤式的黑色電話機。”


    亞弓對著奇怪的地方抒發了感慨。


    耕平笑不出來,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黑色電話機。他有種感覺,仿佛古樸的鈴聲馬上就會響起。而經過緊張的幾秒鍾後,卻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亞弓聳聳肩,伸手摸上黑色電話機。不過耕平的動作卻比她快上了半秒。


    耕平提起聽筒,把它貼上右臉。隻有冷冰冰的提示音在間斷作響,告知著線路的不通。


    耕平一陣憮然,將聽筒放了回去。他覺得自己的判斷一再失誤,心中的不快逐漸積累了起來。當他回想起電話室時,突然靈光一閃。來夢說不定用的是北本先生的手機。


    亞弓望著耕平的臉剛想開口時,半開的門突然發出了聲音。某人的頭隨著凶暴的氣氛一同探進了房間。


    是雞頭男。他的雙眼中燃起了慘淡的暗紅色火焰。


    “竟然躲在了這裏……”


    他說出來的姑且算是人話。不過或許是因為嘴的構造發生了變化,又或許是因為更加可怕的原因,他的話語仿佛與“咯咯咯”的雞叫聲重疊了。


    “給我出來,還是說讓我把你們給拖出來呢?”


    “我們自己會走!”


    亞弓話音未落,便用盡全力踢開了電話室的門。雞頭男被門板撞到,呻吟著向後退去。趁著這一瞬間,亞弓飛奔出了房間。耕平也緊跟著又一次推門撞上踉踉蹌蹌的雞頭男。雞頭男一個沒站穩,便橫倒在了地上。兩人便半跳著從他身上跨了過去。


    雞頭男跳起身,追了上來。


    麵對瘋狂的攻擊,根本不可能一一應對。耕平決定右轉。當雞頭男間不容發地雙手抓空後,耕平便繼續全力疾跑起來。


    “快跑!”


    亞弓應了一聲,又向耕平喊去:“我有槍。不幹掉他嗎!?”


    “之後再說!”


    之後,有餘力,也沒有其他辦法的話。雞頭男和假藤崎之間的關係尚未可知,自己也不想把精力花費在跟雞頭男的爭鬥上。


    亞弓腳步很快,她毫不落後地緊跟著耕平。像很早之前的好萊塢電影女演員那樣,在追趕者麵前幾乎都會摔倒這種橋段根本不會發生。在經過轉角的時候她的速度也沒有放緩,而是斜著身子巧妙地跑了過去。


    “關上門!”


    耕平一邊跑著一邊叫道。喊完話,他自己便衝到門邊,用全身的重量靠在門板上關上了門。因為除了他,也沒有別人會來幫忙。


    門板不停搖晃著,壓力不斷地施加而來。怒吼聲也隱約傳了過來。被關在門外的雞頭男正滿懷憤怒和憎恨,不停用身體撞擊著門。


    “我扣上門閂了哦!”


    亞弓說完,便將一塊板從耕平的後背與門板之間的細小空隙間穿過。耕平轉身離開門扉,幫著亞弓一起扣緊了門閂。盡管門板晃得更加厲害,不過門閂還是頑強地發揮了自己的功能。耕平和亞弓也因此得以喘上一口氣。


    兩人環顧起周圍來。這裏雖然還是走廊的延伸,不過比起門對麵要遠遠來得寬闊。四周也沒有窗戶,給人一種長方形昏暗大廳的印象。


    “好像是畫廊。牆上掛著畫呢。”


    聽了亞弓的話,耕平走近牆壁。透過昏暗的光線,隻見一幅肖像畫真實得有些詭異。亞弓感覺到他倒吸一口涼氣,也隨著耕平看起了另一半邊的畫像。


    “長田先生……”


    耕平好容易才張口說出了熟人的姓名。與這人的往來不算長也不算久,他是去年夏末那極其短暫的時間裏,與自己一同經曆恐怖之旅的眾人之一。長田伸彥,年齡大約為四十歲,身高普通頭發稀少。職業是銀行職員,說是為了觀賞鳥類而休假出遊。


    耕平將視線移向右方,注視著一個大約二十五歲左右的女性畫像。


    “這是雪繪小姐。是姓玉川還是姓玉村來著的?”


    “陪酒女?”


    估計亞弓是她那就快散掉的卷發、濃厚的化妝、無袖外衣的裝扮中得出了這種印象。耕平微微點頭,注視起第三幅肖像畫來。這是個骨瘦如柴、比較年輕的男性。


    “這是唐澤先生的畫像。”


    “看上去感覺不像是個工薪族哪。”


    一頭長發、胡子拉碴的唐澤看上去就像是個山寨的耶穌基督。耕平轉身麵向另一邊的牆壁,他看到了一個水平剪發型的年輕女性。


    “這是辦公室白領香津子小姐。然後,這邊的是關東大學學生根岸先生。”


    戴著眼鏡的根岸是個身材標準的年輕人,他穿的白色襯衫仿佛就要從內部崩出來似的。檢查完合計五人的畫像之後,耕平忍著苦悶之心尋找起第六幅畫來。但卻沒有找到。


    “果然沒有豐永先生呢。”


    “他是什麽樣的人?”


    “他變成了果凍狀的生物……”


    然後,就再也說不出什麽話了。


    “說實話,這人很討厭。可是他被變成了非人的生物,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你在同情他?”


    “不太對。就像是,隻是想到如果自己也碰到相同的遭遇,全身就會不寒而栗。所以……所以,反正,僅此而已。”


    耕平沒法好好地描述出來。


    亞弓輕輕點了點頭。


    “就算是僅此而已,還是要有點想象力比較好。”


    “是嗎?”


    “比起這些來,你怎麽看?似乎沒有來夢妹妹和北本先生的呢。”


    耕平當然也注意到了這點。盡管鬆了口氣,可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就此放下心來。


    “看來他們並沒有被關在畫裏。雖然‘關’的意思也會根據場合而不同,總之他們不在這裏。”


    “要是切斷魔法的源頭,應該就能救出這些人了吧。”


    “就期待會變得如此吧。”


    耕平還沒說完,聲音便被另一個聲音蓋過了。在金屬的猛烈攻擊下,木頭正發出慘叫,一陣野蠻的破壞聲。


    “那個雞頭男開始用斧頭之類的東西砸門了呢。”


    “走吧。”


    兩人奔跑著離開了掛有男男女女肖像畫的怪異畫廊。在耕平的記憶裏,在這猶如迷宮般的走廊某處,應該安放有七座雕像。在那兒,來夢那時的樣子有些奇怪。而這次,耕平在抵達之前,則遇到了又一扇門。


    這是一對巨大的門扉。亞弓剛見到,便高聲叫起來:“喂,不就是這裏嗎?”


    門的表麵,寫有橫排的金色漢字。


    “萬鏡樓”


    讀音應該是“wanjinglou”吧。在其下方,則標上了分為四行的英文字母。


    the


    million


    mirrors


    mansion


    “啊,難怪是3m哪……”


    “裝修也不算怎麽時髦呢。這是什麽樣的建築物?”


    “夏天我來的時候,還沒這種東西。不,說不定雖然有,我隻是沒發覺罷了。我也並不是對這座莊園的一切都知根知底。”


    “地下室好像也有呢。”


    “……我討厭地下室,還有巨大的洋館。


    ”


    耕平冷淡地嘟囔著。去年年底,在長野縣深山中移建的一幢蘇格蘭古城堡地下,他留下了極其可怕的回憶。自那以後,他便對地下室或著地鐵之類的東西心懷芥蒂。


    “那麽,怎麽辦?要推開這扇明顯是故意設置的門,然後進裏麵去嗎?”


    “要進去。”


    “這次的決定下得很快嘛。”


    “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吧?”


    “不是有嗎?”


    “有什麽啊?”


    耕平帶著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懷疑語氣開口問道。亞弓則回給他了一個危險的微笑。


    “就是用這把手槍,解決掉那個‘咯咯咯’地吵個不停的小醜。”


    “我開門了哦。”


    耕平歎著氣將手按在門上。他甚至覺得自己的決心和行動力都被亞弓給奪走,手中則隻留下了迷茫、煩惱和疑惑。搖了搖頭,趕走心中的偏見後,耕平推開了巨大的門扉。


    iv


    鏡子、鏡子、鏡子。


    盡管已經有所預料,可耕平還是為眼前的景象所震懾,呆站在了原地。


    圓形的鏡子。橢圓形的鏡子。半圓形的鏡子。


    菱形的鏡子。正方形的鏡子。長方形的鏡子。


    走廊很寬闊,不如說,是一連串接連不斷的大廳。左右的牆壁上排列著無數的鏡子,占據了整個視野。盡管形狀各種各樣,可無論哪一麵鏡子都巨大無比,人站在前方極近的位置都能映照出整個身體。


    耕平發覺這點後,便不得不想到,這些鏡子不僅僅隻是普通世界的鏡子。去年十一月,自己在遊樂園的鏡屋裏被吸到了異世界的記憶又在腦海中蘇醒。這裏的規模不是比那裏還要大嗎?


    “畢竟不是小屋而是洋館呢。”


    耕平小聲自嘲著,走近了其中一麵鏡子。黑檀木的鏡框上雕刻著不知是印度教還是哪個宗教中的南方係神明那扭曲的身體。往橢圓形的鏡麵中望去,卻沒有映照出耕平的鏡像。果不其然。


    一顆小小的紅鏽色太陽。延綿不絕的灰色斷崖。讓人聯想到黑色十字架的枯樹林。天空的左右兩半邊,各為不同的顏色。右邊是褐色,左邊則是奶綠色。有幾個帶有翅膀的身影飛舞在空中,而每個身影都好像長有兩個頭。


    沒有看見來夢和北本先生的身影。耕平咂著舌又歎了口氣,然後走到了下一麵鏡子前麵。無論鏡中世界如何遼闊,來夢不在那裏便毫無用處。


    耕平在亞弓的關注下,向著第二麵鏡子中的世界望去。在與其說是黑色,不如說是紫色的昏暗天空中,一顆通體藍色,並帶著金黃色日冕,稍大一些的太陽,正在距離地平線不遠的上方橫跨而過。仿佛流星般的光芒接連不斷地穿過天空。地表雖然昏暗無比,但到處都是裂縫。有如熔岩一般的綠色流體從中噴射而出,籠罩在蒸汽之中。令人驚奇的是,那裏卻有一座神殿外形的白色建築物,帶有磷光的蜥蜴們正出入其中。這裏也沒有來夢的身影。


    如果每一麵鏡子都通往一個異世界,那麽究竟存在著多少個異世界呢??


    耕平體會到了敵人的強大力量,而不由得為之震顫。盡管如此,他反而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一盞小小的燈火。他望著陳列著的鏡子,緩緩向前走了幾步。


    “那家夥是想折磨我和來夢吧。”


    耕平這樣自問道,然後又自己說出了答案。


    “沒錯,他想要盡情地折磨我們、嘲笑我們。”


    “既然如此,對他來說,最有效的手段便是?”


    “就是將來夢與我拆散,不讓我們再見麵。”


    “真的是這樣嗎?”


    “你覺得不對嗎?那麽還會有什麽別的方法呢?”


    “比起讓你們自始至終不再見麵,還有更加陰險的方法手段吧。”


    “沒錯,像是讓她短暫地出現一次,讓我感到高興,然後必然再來從中妨礙……”


    不知不覺間自己好像發出了聲音,亞弓則回應說道。


    “很有可能。沒有比讓人抱有期待後再將其打碎更能傷害到對手的方法了。並且,越是接近極限,傷害也就越大。我可以保證。”


    “真是討厭的保證哪。不過……”


    “不過,沒錯吧。”


    “嗯,應該不會有錯。”


    耕平發覺自己心肺的工作頻率加快了。自己能與來夢重逢的時刻正在接近。敵人應該沒有那麽多的耐心,來享受耕平把幾千萬麵鏡子一個個看過之後的失望表情。僅僅將陳列著的無數鏡子展示給耕平看,就已經能夠充分炫耀自己的力量了。所以,很快就能轉到下一個階段了吧。


    下一個階段。也就是。


    來夢與耕平的重逢。


    “耕平哥哥……!”


    這不是幻聽。在回過頭的同時,耕平朝著反方向的鏡子猛衝了過去。他無視亞弓那受不了的眼神,望向了這麵正六邊形的巨大鏡子。


    鏡子中映出了一個t恤上頭披著派克大衣,短褲下方穿著黑色長襪的短發少女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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