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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夢也站在呆若木雞的耕平身邊,看上去也是大吃一驚。對於諸多反常識、非科學、超自然的現象,來夢比大部分成年人都更熟悉。隻要看一眼,不用他人說明就能理清情況。


    “耕平哥哥,快救救他!”


    “當然。”


    盡管這麽回答,可耕平眼下也是無計可施。他隻能望向亞弓,尋求她的建議。


    “要想把北本先生他們救出來,隻能先將那個無頭人收拾掉才行。”


    “能肯定的隻有這點哪。雖然也有其他方法,可說實話都不不太可信。”


    來夢環視著北本之外的肖像畫。


    “大家都在……不對,少了一個人。”


    和耕平一樣,來夢也發覺了。


    “雪繪小姐、嗯、香津子小姐、這個是唐澤先生。長田先生還有根岸先生。果然少了一個呢。”


    “來夢。”


    “豐永先生不在呢。他怎麽了呢?”


    來夢說出的這個名字,是去年夏末在這幢洋館裏失蹤了的人。不,在他失蹤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個很難用“人”來形容的生物了。他變成了一隻恐怖的怪物。盡管是個淨給他人添麻煩的家夥,也令來夢感到十分不快過,可來夢還是沒有忘記他。


    “來夢,豐永先生他……”


    耕平剛說到一半,便住了口。突然,他心中靈光一閃,從而停下了話頭。盡管是個毫無根據的想象,但它足以令耕平不寒而栗。


    難不成,剛才那頭粉紅色的怪物,便是豐永最終變成的樣子嗎?


    來夢一臉擔心地握住了耕平的手。


    “耕平哥哥,你怎麽了?”


    “你臉色很差哦。”


    亞弓的話中缺少了她那充滿特色的表現力,而自己事實上一定正是這樣。耕平意識到自己正處於“大驚失色”的狀態。不過,他還有餘力掩飾一下。


    “不,剛才我撞到了鐵格,隻是有點疼而已。已經沒事了。我們趕快去追無頭人吧。”


    耕平搶先走出了這間不祥的畫廊。要是“收拾”掉了無頭人,那頭粉紅色的怪物會變什麽樣呢?他強壓下心中升起的疑問。要是連這個都要考慮的話,就根本沒法戰鬥了。


    “又疼了是嗎,耕平哥哥?”


    “我知道,就這樣吧。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耕平露出笑臉,這時,他視線的角落裏忽然閃耀起來。那是一道介於紅色與金黃色之間的火光。耕平馬上擋在來夢身前,定睛一看,原來是燃起了一道火焰。


    不,火焰幾乎沒朝上燃燒,而是沿著牆角在地板上延伸。當它分成兩股,抵達六幅肖像畫下方後,才開始將火舌向上延伸。


    來夢發出警告:“畫要被燒掉了!”


    畫要是被燒了,畫中的六個人估計也難逃一死。這道理耕平自然也明白。


    “把畫搬出去,要快!”


    加上孩子一共三人,要靠這三人之手,把總共六幅等身肖像畫搬出去。耕平效仿假藤崎之前破壞鏡子那樣,跑向畫像,將它連著畫框一起從牆上取下來。將取下的畫扔到地板上時,他一瞬間感到有些不妥,可也沒工夫小心放置,要處理下一幅了。


    來夢想要抱住比自己的身體還巨大的畫,可是卻失去平衡,連人帶畫翻倒了。不知何時消失身影的亞弓跑了回來,雙手抱著薄薄的窗簾,看來是從附近的窗上扯下來的。她踏緊窗簾,用嘴咬著將其撕開。來夢也上前幫忙,用撕下的布條綁住地板上的畫。


    耕平有如肩扛般拉著窗簾做的布條,亞弓和來夢則連著六幅畫一起向前推。額頭與額頭、還有地板在摩擦,發出了刺耳的噪聲。


    “你們兩個,別把手指夾傷了哦。”


    “嗯,我會注意的。”


    “你提醒得很對,不過英雄可不能對這種小事還斤斤計較哦。”


    “我又不是英雄。”


    其實,耕平是想當英雄的,在來夢麵前的話。雖然他也知道,自己還配不上。再說了,在滾滾濃煙中,三個人拖著畫的樣子,離英雄還差十萬八千裏,不如說是笨手笨腳在打工搬家。


    “管家先生!”


    來夢喊了起來。煙霧蔓延過來,嗆得少女咳嗽不已。


    “管家先生,著火了!”


    “著火啦!”


    耕平也喊叫起來。在地板被拖著往前移的畫像發出了遠不能稱為優雅的聲音。或許是這些噪聲起到了作用,耕平一行人的前方出現了管家那巨大的身影。


    “請問發生了什麽事,好像有些吵鬧。”


    “都說了,是著火呀!”


    管家看著三名惹麻煩的來客,又確認了他們身後緊追不舍的煙霧後,重重地歎了口氣。


    “各位的正確報告,我已知悉。不過恕我直言,諸位身邊總是伴有雷雨或火災呢。”


    對於耕平他們而言,這話實在不能苟同。可他們也沒有反駁他的自信,耕平隻能如此告知:


    “我來幫你滅火。不過在這之前,得把這畫運到安全的地方去才行。”


    “是這‘些’畫嗎?”


    管家若無其事地指出指代名詞的錯誤,然後伸出了巨大的手。


    “畫由我來搬。各位客人請先行一步。”


    就在“各位客人”尚未搭話之時,管家便開始將六幅畫整個拖動起來。他的速度比起之前三人又拖又推來遠遠快得多。而相應的,畫像在地板上碰撞彈跳、互相衝撞,發出了更吵鬧的噪聲。


    抵達沙龍後,亞弓推開被護符封印住的門,招呼耕平和來夢進去。管家將六幅畫放進沙龍後,便立刻準備返回。


    “不知火情怎麽樣了。”


    “請不必擔心,這幢洋館防火能力很強。不過,因為水、灰燼和煤灰之類的,或許會有好幾天房間沒法使用——也就僅此而已。”


    “管家先生,請問這幢洋館究竟是誰,為何而建……”


    管家看著耕平的臉,表情為之一變。他頭一回露出微笑,這比任何回答都更令耕平出乎意料。見到耕平無言以對,管家又變回了以往的表情,沉默地走出了房間。


    “這是永遠的謎團呢。”


    聽到來夢這麽說,耕平唯有苦笑,而亞弓則再次用護符將門封印了起來。


    “沒時間了,我們立刻開始吧。雖然我沒什麽自信。”


    “讓這些畫裏的人變回原樣?”


    “沒錯,再這麽拖著他們走,我可吃不消。要讓他們自己走起來,不是嗎?”


    “我同意。那麽將畫並排放在地板上就行了吧?”


    “可以,一幅幅橫著排好。”


    沙龍的地板十分寬廣,足夠讓六幅真人大小的肖像畫一字排開。以北本的畫為首,將它們全都排列完畢後,很想喘口氣休息休息,可實在是沒這空閑。來夢有些擔心地望著北本的畫像。


    “被封在畫裏的人,會不會受傷啊?”


    “唔,剛才我們粗手粗腳地把他們拉過來了,所以有擦傷也是沒辦法的事。隻受這點傷就能得救,真是太幸運了——你就這麽想吧。”


    亞弓說得一點沒錯。他們差點被封印在畫裏活活燒死,能得救就該謝天謝地了。


    留在耕平和來夢麵前。看來廚房的負責人雖然認生,但卻不冷淡。


    “非常感謝。”


    耕平和來夢道謝之後,便將水桶提到了亞弓身邊。亞弓馬上開始了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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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弓將六張護符放在波西米亞玻璃製的大煙灰缸裏燒成了灰。在這段時間裏,耕平將水桶裏的水倒進了花瓶。亞弓從內側口袋裏拿出一本古樸的皮革封麵筆記本。她一邊緩緩讀著西裏爾字母組成的幾行段落,一邊將煙灰缸裏的灰燼倒入花瓶。


    “拿個能攪拌的東西過來。”


    聽到亞弓的要求,耕平從自己衣服口袋裏拿出筆形手電筒交給了她。


    “那麽,開始了哦。”


    分工自然而然地定了下來。耕平不會讀西裏爾文字,因此他便隨著亞弓朗讀記在筆記本上的咒文,一點點將花瓶裏的水灑在畫上。撒上混有灰燼而變得渾濁的水後,畫像仿佛揚起灰塵般噴出了蒸汽。這些蒸汽並未無序向外擴散,而是在匯集一定的大小後,逐漸形成輪廓,化為了人的外形。蒸汽一下黯淡猶如純黑,又轉而明亮起來,並強烈地閃耀起來,讓人不禁掩目。


    “北本先生!”


    光芒消散後,隻留下了一個人。包括北本在內的六名男女各自站在已經空無一物的巨大畫框上,正一臉茫然地環顧著四周。北本散亂著一頭白發,西裝也破了好幾處,不過看來並沒有受傷。他定住視線,看到了耕平和來夢。而看到亞弓之後,他又一次困惑起來。耕平趕忙開口,將亞弓是老魔女妮娜的代理人一事告訴北本後,他才表示了理解。


    “哎呀,真是沒臉見人。”


    北本撓著頭。雖然他看起來很疲勞,不過仍舊沉著冷靜,這讓耕平放了心。其他五個人雖然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過也沒負什麽重傷。


    “來夢君和耕平君,讓你們費了不少心啊。不過,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北本想從畫框下到地板上,可腳步輕飄飄的沒法站穩,耕平和亞弓便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亞弓君,你也是。雖然是重逢,可我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麽快,還是以這種形式。真是麻煩你了。”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還這人情的哦。”


    “帶有利息的吧?”


    “我會定高價,你就做好心理準備吧。”


    亞弓的視線轉向耕平,催他提問。耕平理解之後,便向北本發問:為什麽北本沒告訴耕平,就接受了敵人的邀請了呢。


    北本是被電話叫出來的。馬上隻帶著來夢一人來黃昏莊園的話,就為他複活來夢的母親。明明是顯而易見的陷阱,可事事老練的北本卻踏了進去。這是因為,他心中最痛苦的部分,被魔法的酸液腐蝕了的緣故吧。從來夢看來,北本也是明顯被人操縱,被人抓住了“相信自己所希望的事情”這一弱點。耕平毫無責備他的意思,而是再次感到敵人如此卑鄙,知道無法操縱來夢和耕平,便從北本先生下手。


    北本又一次發出歎息。


    “看來我也快要退休了。我拖了年輕人的後退哪。”


    “退休?您在說什麽呀。世上可沒這種好事哦。”


    耕平故意激他。


    “您還得在一線辛苦至少十年才行。要不然公司和恐怖幻想文學館都很難辦,我畢業之後的出路也會被搞亂呢。”


    除北本之外的五個人——雪繪、香津子、唐澤、長田、根岸也從畫框上走下地板。每個人都是一副宿醉的表情。


    雪繪輕輕搖了搖頭。


    “我好像做了個很不愉快的夢。這個夢做了很久……我都覺得自己醒不了了。”


    “醒是醒了,可也沒什麽好事哪。”


    畫家唐澤惡狠狠地說道。他過去就給人萬年憤青的印象,而到現在看來也並未改變。


    根岸也是一樣,比起感謝來,他心中的不滿貌似更多。


    “就算回來了,也沒什麽好事。要是去了其他的世界,那樣反而更好。”


    耕平正要回應,亞弓則搶先一步嚴厲地說道:“那麽你別仰賴別人的力量,就靠自己的力量去吧?”


    根岸一副吃了一記耳光般的表情,向聲音的主人望去,過了一會兒則發出了怪叫。


    “啊、你、你是,小田切亞弓吧!?就是現在正當紅的那位。為、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在拍外景嗎?”


    對於根岸而言,時間自半年前起便被凍結了。


    “很遺憾,我已經引退了。粉絲俱樂部也解散了,演出公司也早就沒了。”


    “哎?為什麽?這樣不是很可惜嗎?為什麽要引退呢……”


    “你想知道的話,就去那個人吧。他要是心情好,會告訴你的。”


    亞弓說著,用手指向了沙龍的門口。不,她指著的是打開門,正從走廊外滾進門的人影。那個仿佛被重物壓潰,精疲力盡的身影正是藤崎。


    “什麽呀,你發現了嗎。不過也罷。”


    耕平這麽說道,藤崎則隻是一語不發地繃緊著臉看向他。他那陷入不安和緊張、提心吊膽的樣子並不像在演戲。再說,他是從被封印住的門外走進來的。


    “真貨?”


    亞弓毫不客氣地問道。


    “ok,他沒被附身。”


    “是嗎,呃,你就是藤崎先生吧?盡管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不過請別怪我們哦。”


    亞弓走近他想跟他握手。耕平預想他估計會狂喜不已感激不盡,結果完全猜錯了。


    “別、別過來。”


    藤崎那鼻青臉腫的臉扭曲起來,帶著與恐怖似是而非的表情。這是麵對異類時所產生的排他性厭惡。藤崎那看著亞弓的雙眼中,沒有一絲友善。亞弓一瞬間有些遲疑,他則搖著手,仿佛在趕一隻狗般。


    “我一直有著意識哪。就連你對我說讓我去死,我也記得一清二楚。我已經受夠了。別過來,你這怪物,滾開!”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


    亞弓放下了手。耕平則從驚訝轉變為憤怒,他瞪向自己的同學。


    “我說啊,藤崎,亞弓小姐可是救你的人啊。”


    “不用說了,耕平君,無論他說什麽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我也不會在意的。”


    亞弓擠出一個略顯生硬的微笑,轉身走回原位。來夢用眼神責備著的心胸狹窄,同時走近亞弓找她說話。藤崎做作地對著耕平抱怨起來。


    “啊啊,我真是太傻了。竟然會鍾情那種可怕的女人。臉蛋那麽漂亮,誰知竟然是個怪物。”


    耕平用盡可能平和的語氣回應道:“你要是堅持這麽傻下去的話,一定能獲得重要的事物。但是,你卻將親手它扔掉了。等之後冷靜下來了,你可別後悔哦。”


    “幹嘛啊,對傷員你還這麽臭屁地說大道理啊?哦,對了,你和她也是一夥兒的哪。你們倆,是在互相包庇吧?”


    耕平一言不發地眯起眼,興奮起來的藤崎見此,語氣變得越發激動。


    “你也是品格優秀啊。假裝是個平凡的學生,卻和小田切亞弓是一夥,還有不知道是超能力還是靈能力啥的……”


    “沒錯,是夥伴。”


    耕平壓低聲音說出的話,令藤崎僵住了舌頭。他的嘴巴一開一合,耕平則將手搭在他肩上。


    “所以我聽到了同伴的壞話可不高興不起來。這件事要是傳開了,我想就是從你的嘴裏泄露的。到那個時候……”


    肩,重新看向北本。


    “說起來,北本先生,敵人雖然耍了許多花招,可到處都是破綻,我們總算是一一化解掉了。”


    “因為有個根本性的矛盾。他的目標是來夢和你,因此要將你們召喚到身邊。可你們越是靠近他,他的力量就會被削弱得越多。”


    “這是異次元能量生命體影響的緣故?還是妮娜的力量呢?”


    “一定是這兩方麵共同作用的結果。從一開始,他就打錯如意算盤了。”


    北本的話語被女性的尖叫掩蓋了。是香津子的聲音。


    香津子指著一個站在門前的人。原本被鎖上的門前站著一個身影,從服裝上隻能確定這是個男性,因為他的脖子上麵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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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符已經沒了。將封印用的東西剝下來的話,怪物就能從外麵進來了。”


    就算亞弓不這麽說耕平也明白。為了救出被封印在畫中的六個人,老魔女妮娜的護符都燒掉了。隻有靠自己的力量來戰鬥了。對方很強,強得能破壞封印住的門扉。


    幾乎沒有成功的希望,不過敵人也並非處於萬全的狀態。耕平調整好呼吸,向前走去。來夢和亞弓一右一左,分別在他身後半步的距離跟著。耕平不會說讓她們“退後”,因為這既無益處,也無意義。


    無頭人倨傲地環視整個房間——看起來是這樣。他舉起右手,空氣中產生出波紋,隨著一聲鞭響,一道衝擊波向著耕平一行人襲去。耕平閃身躲開。他沒能完全躲過,從右肩到胸口受到了沉重的鈍擊。


    耕平被擊飛出五米開外,撞到安樂椅的扶手後身體整個翻了過去。“先到一步”的藤崎被耕平壓在身下,發出了慘叫。亞弓對準無頭人,將手中的花瓶擲了過去。無頭人右手一揮,花瓶在半空中便碎裂開來,碎片和水灑得到處都是。這時,來夢手中發出了某種光芒。


    來夢舉起了銀項鏈,這是她母親的遺物。她因為立花和彥而被關進異世界,就在即將失去生命之時,還是擔心著自己的女兒。對於來夢而言,這是更勝於耕平的電話卡的最強護符。來夢緊緊抿著嘴唇,雙眼中射出勇氣的光芒,將項鏈朝無頭人伸去。


    無頭人僵立在了原地,之後又向後退了一步。就算沒有臉,也能明顯地知道他正一臉狼狽,害怕不已。無頭人的身體眼見著就要失去平衡,好容易才站穩,可戴著手套的雙手還是在空中亂舞。


    耕平踩著倒黴的藤崎,從椅子上站起身。


    “就算你沒眼睛也看得見吧。好好看看,看看你用邪惡的力量犯下罪行的鐵證吧!”


    牽涉到魔法的戰鬥,會受到心理性能量的質與量的影響。耕平在這一點上吃過不少苦頭。所以在對手膽怯的時候,要毫不留情地對他集中攻擊。這時所用的武器不一定非得是護符這樣的法器。隻要是象征對手心中弱點的東西,就能發揮與法器相同、甚至更大的威力。舉例來說,便是來夢母親所遺留下的銀項鏈。


    無頭人腳步踉蹌著轉過身去。他撞上門扉,倒退一步後,又再次向前通過了門。是魔力削弱了嗎?


    耕平衝上前打開門。他跑到走廊左右張望,隻見無頭人的背影正逐漸遠去。耕平蹬著地板,緊追上去。他沒有閑工夫回頭,不過就算不看也能知道,來夢和亞弓正在身後全力奔跑著。


    “那家夥打算逃進鏡子裏去!”


    亞弓的話讓耕平明白了無頭人逃跑的方向。不過,他對洋館的結構並沒精通到能抄近道。隻有拚命地緊追不舍。


    腦中已經不知是第幾次有靈光閃過了,耕平稍稍放慢速度,朝身後伸出右手。


    “來夢,項鏈!”


    少女將緊握在右手中的銀項鏈向年輕人身後遞去,就像一次笨拙的接棒。掌心感受到項鏈後,耕平便抓緊它,然後朝著無頭人扔了過去。


    同時,再施加上念動力,項鏈化為了一支向前疾飛的銀色利箭。


    盡管頭部空無一物,可項鏈還是牢牢地纏繞在半空。無頭人發出了痛苦的叫喊,原本是頭部的位置散發出了白色的蒸汽。


    現在已經是萬鏡樓的裏麵了。無頭人痛苦地蹣跚經過一麵麵鏡子。當他想用手將喉嚨部位的項鏈拉扯下來時,手套的指尖便冒出了煙霧。當他好容易將項鏈扔到地上後,便將背靠上了一麵鏡子。他的領口處冒著煙,依然殘留著項鏈捆綁時候的痕跡,形成了一道奇怪的環形。


    “……我學會魔法,是為了實現願望。”


    喘氣聲隨著煙霧一同升起。


    “但是,我的願望卻沒有一個是實現了的。我能夠做的,隻有實現很小一部分的複仇而已。神對我有多麽地不公平啊……”


    “你想博得我們的同情嗎?”


    耕平用盡可能無情的語氣說道。他正對著無頭人,距離十步左右。耕平輕輕抱住了跑過來的來夢肩膀。


    “我還沒輸……”


    與無頭人本人的想法正相反,他說出的話正反映出他意識到了失敗。耕平敏感地領悟了這件事。說的是“沒輸”而不是“勝利”,這說法本身就意味著無頭人正處於劣勢。


    “不,你贏不了。你既沒有應該保護的東西,也沒有人會來保護你,不是嗎?”


    耕平迅速撿起了銀項鏈。無頭人沒有從中阻撓。


    異次元能量生命體。


    正是這樣的生物才彌足珍貴。


    名為立花和彥的人則執著於此。他讓其棲息在自己體內,並相信這樣做便能獲得無限的能量以及無盡的生命。然而他卻沒有成功。異次元能量生命體拒絕了他,定居在了別人的身體中——在他企圖想當作“容器”的少女,以及不值一提的無名年輕人的體內。


    失敗了他麵臨著滅亡的危機,而他總算是抓住了一線生機,製定了反敗為勝的計策。引誘北本離開東京,讓他帶上來夢,並進一步引出了耕平——卻在即將成功的時刻被反擊了。


    無頭人高高舉起了雙手。耕平預測他要發動攻擊,便要來夢和亞弓擋在身後。然而,無頭人卻舉著雙手向後仰去。從他那透明的頭部開始,逐漸陷入了鏡麵。當全身自背部全部沉入鏡麵的瞬間,整個鏡子隨著尖銳的異聲碎裂開來。蛛網狀的裂縫在鏡麵擴散,無頭人全身碎成了無數的碎片。


    “趴下!”


    隨著亞弓一聲令下,三人同時向地上臥倒。鏡子的碎片化作風暴從他們頭上掠過。耕平用左右手分別護住了來夢和亞弓的頭部。


    當風暴不久之後散去,三人抖落身上閃閃發光的鏡子碎片站起身。


    “耕平君,你怎麽想?”


    “我覺得那家夥做的事情跟來夢說的一樣。啊,來夢,要是不小心碰到,會劃傷手的哦。”


    亞弓抬起頭,看向損壞的鏡子。失去了鏡麵之後,隻有一麵灰白色的牆壁露在外麵。


    “也就是說,他跑到鏡子的那一邊去了呢。並且,為了不讓任何人追上,還打碎了鏡子。”


    “沒錯,那家夥破壞了通路,連自己也回不來了。不知道那邊……”


    耕平放眼望著散落在地板上的鏡子碎片。它們看上去不過是單純的無機物碎片。無頭人,或者說立花和彥已經追不上了,並且也沒有硬要這麽做的價值。


    三人離開萬鏡樓,向著北本他們所在的沙龍走去。經過數十秒的沉默,來夢靜靜地開口說道:“這樣就全都結束了嗎?耕平哥哥?”


    “大概吧……”


    。


    “夜晚的結束是早晨的開始。冬天的結束是春天的開始。我們也是,從現在才剛開始呢。”


    來夢一臉認真,連著點了兩次頭。不過,她對這句話能體會多深呢?接著,他向亞弓提了個完全不相幹的問題。


    “我們要怎麽回東京?”


    “我早有秘技,雖然是才學到的。”


    亞弓的目光中帶著些許挑戰性的眼神,她假裝說道:“就把大家當作實驗對象吧。”


    耕平放低了聲音。


    “這樣好嗎?將妮娜的魔法展示給大家看。”


    “沒關係哦。就算他們回到東京到處宣揚,又有誰會相信呢?充其量也隻有那些風評很差的超自然雜誌而已吧。”


    回到沙龍後,亞弓對著惴惴不安的眾人將事情經過簡略到不能再簡略地說明一遍後,告訴了他們回東京的方法。


    “不想幹的話就留在這裏,選不選全憑個人自由。你們怎麽說?”


    之前還被封印在畫中的男男女女互相望著對方的臉,好像下不了決心的樣子。這時,一個淒厲的動物叫聲自門外響起。唐澤望向門扉。


    “那是什麽聲音?”


    “是豬人,你們知道吧?”


    “是、是那些站著走路的豬嗎?”


    唐澤激動得聲音都變了,其他人也一臉驚愕地四處張望。所有人都領教過豬人的恐怖和惡心。被獨自留下受到豬人的襲擊,這種恐怖沒有人能承受得住。


    “大家都要走,請多關照。”


    對於雪繪的話,已經沒有一個人會反對了。


    “不跟管家先生打聲招呼行嗎?”


    來夢想得很對,可在豬人們的包圍下,根本沒有尋找管家的餘力。於是耕平一行便在一頁紙上寫下感謝的文章,將它留在了桌麵上。他們有些厚臉皮地期待,管家能漂亮地將火災、豬人和粉紅色的怪物都處理掉。


    “那麽就回收再利用吧。”


    在亞弓的指示下,沙龍內部封印著的幾枚護符被撕了下來。將它們撕成細細的豎紙條,排列成直徑兩米左右的圓環放在了地板上。


    “大家快進圓環!”


    所有人連忙遵照亞弓的指示,朗讀起西裏爾字母。失去了封印的一扇窗戶發出尖銳的聲音碎裂開來,數頭豬人從中跳進了沙龍……


    iv


    經由異次元通路自黃昏莊園返回的十名男女在上野站道了別。可話說回來說,亞弓借助老魔女妮娜的力量打開的通路出口,正位於上野站內人跡稀少的一角。


    玉村雪繪摩擦著露在夏裝短袖外的手臂,好像感覺有些冷。可她仍然笑著對耕平和來夢說“再見,你們倆要保重哦。”,然後昂首挺胸向山手線的站台走去。唐澤博史愛理不理地說著“再見”揮了揮手,然後快步追趕著雪繪而去。走了二十步遠,唐澤趕上了雪繪,並立刻與她交談了起來。


    長田伸彥輕輕說了聲“謝謝”,行了一禮,然後放鬆雙肩向京濱東北線站台走去。小西香津子無言地低頭致意,走向地鐵站台。根岸誠一郎反複低頭鞠躬了兩三回,便朝著檢票口邁出了腳步。


    藤崎不知何時離去了。估計他根本沒心思與同路人打招呼,一定是在失去了小田切亞弓這位偶像後,滿懷著傷心回老家了吧。在新學期會再次與他見麵,這讓耕平有些心情沉重。不過,藤崎說不定也會因為忌諱耕平而轉學。


    “大家必須重拾起中斷了的人生。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否幸運,不過機會已經給予,能否順利生活下去,就全看他們本人了。”


    北本說出了符合他人生老前輩身份的話語。耕平點了點頭看向亞弓。亞弓今後會前往何方呢?麵對他無言的疑問,亞弓回答:“我正在妮娜婆婆那裏進行著正式修行哦。隻不過嘛,有一半時間都是在做雜務。”


    “妮娜她現在在哪裏?”


    來夢發出疑問,亞弓伸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


    “說起那位婆婆、不對、師傅啊,隻有她單方麵聯絡我把我叫出來哦。修行的場所也是,俄羅斯啊日本啊,中國啊美國啊,隻有到時候才知道。說不定還不會位於地麵上哦。”


    “來夢我沒法修行嗎?”


    來夢認真地問道。亞弓笑著將手從少女頭上移開。


    “不行不行,要是和你一起修行的話,我轉眼間就要被你趕超了。和演藝界一樣,競爭對手在搖籃中時就要趁早拔除呢。”


    亞弓是這世上第二迷人的女性——耕平這麽想道。第一名當然是堅定不移決定好了的,不過老魔女將亞弓收為徒弟的理由,耕平也能自心底裏感到理解。亞弓不僅是妮娜的徒弟,一定也會成為她的繼承者。


    “你呢?想修行魔法嗎?”


    “算了。讓死者複活的力量,人類可不該獲得。這種事情連我也知道。”


    “沒錯,盡管這是所有人從最一開始就明白的事情。”


    亞弓的眼神中帶著諷刺。


    “——妮娜婆婆是這麽說的。能做到的事情變多後,欲望也會隨之增加。要是能夠活得稍微長了些,便會希望不老不死。無論是秦始皇或是儒勒·凱撒都未能獲得的東西,普通人卻要尋求它。僅僅因為出生在比他們晚的時代,便堅信自己有權利要求違反自然天理,想要拒絕死亡,控製生命……”


    北本輕輕地撫摸著下巴。


    “我明白你師傅的感歎,人或者說人類,大概會一往直前。很遺憾,沒有比自製更難的事情了。我到了現在這年齡,經常會這麽想啊。”


    耕平注視著亞弓。


    “我不知道是什麽正確答案,不過請你幫我把下麵的話帶給妮娜。我想,學習魔法,並不是為了使用它,而是為了不必使用它。我想盡可能用自己的頭腦思考、選擇、行動,不過,當我沒有自信時,能向您谘詢的話那就真的太感謝了。”


    聽了耕平接下來的話,來夢大大地點了點頭。


    “反過來,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們的地方,請隨時提出來。”


    “我一字不差的傳到了哦。”


    亞弓以完成時態說完,輕輕將手放在絨線帽上點頭致意,然後優雅地轉過了身去。她的步子並不快,但是腳步幹脆利落,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再見了,亞弓姐姐。”


    聽到了來夢的聲音,她也並未回頭。


    北本將手放在少女與年輕人的肩頭。


    “那麽,我們也回去吧。”


    櫻花。櫻花。極目所見盡是櫻花。


    整個世界仿佛正漂蕩在淡紅色的海洋裏。


    進入三月下旬後,櫻花前線北上的速度明顯加快,東京都內各處的櫻花都比商店協會的櫻花廟會首日更早盛開了。


    能戶耕平的夾克外套肩部沾著好幾片櫻花花瓣。他正站在校門外,等待著結束了畢業典禮的少女。她所在的小學是區內有名的賞櫻名勝,耕平糊塗得到現在才知道。從今天起,來夢便不再是小學六年級,而是初中零年級學生。而在兩星期後,便將成為初中一年級學生。北本行雄因為要參加突然去世的熟人葬禮,耕平便代他前來了。


    一個茶色短發少女飛奔到年輕人麵前,手中拿著裝有畢業證書的細長圓筒。她將圓筒放到身後,仿佛在勾起年輕人的回憶般,假裝一本正經地問道:


    “大哥哥,你一個人旅行嗎?”


    這句話是所有的起點。夏末的那一天,晴朗的天空蔚藍無垠,一座小小的無人站靠在單線鐵路邊。年輕人正在尋找畢業出路,心中充滿躊躇,一身秋天的氣息。在兩件t恤衫的胸口,相同的帆船正劈波前進。然後來到秋天,度過冬天,迎來的春天離去後,一個新的夏天又逐漸走近。沒有結束。在那裏,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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