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是美好的。


    但如今的現實是殘酷的, 蘇淳每天勤勤懇懇被壓榨,辛苦工作完幾個時辰,隻能領到一碗噎嗓子的栗米加兩個肉包子。


    領到這些食物時, 蘇淳又怒又委屈, 那個給他分糧食的人白了蘇淳一眼:“按照你的貢獻, 就是能領到這樣的食物。如果想吃好喝好, 那就多做點活, 多做出貢獻。”


    蘇淳扭頭一看其他人領到的食物, 發現這人還真沒騙他。


    但是多做點活是不可能的, 絕對不可能的。


    多做點貢獻的話……


    分他糧食的人又指著角落那處, 語氣羨慕道:“謀士大人們不僅吃得精細,用過膳後還有水果供應。他們那些大人隨口提個意見, 那貢獻度就足夠了。”


    蘇淳:“……”


    懂了, 多做點貢獻什麽的, 不是他不樂意, 是他的腦子不配。


    端著冒著騰騰熱氣的栗米離開,蘇淳沒忍住心中的好奇, 繞到謀士區想去看看他們的午膳到底吃了些什麽。


    然後, 蘇淳他居然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麵孔!


    ——那熟悉的花白長須、古板方臉,不就是他在前去冀州時, 嫌棄聒噪而中途丟下的謀士嗎!!!


    對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蘇淳目光忍不住落在對方的午膳上,看著那熬製入味的鹿肉,蘇淳沒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將唇角那悔恨的眼淚擦掉。


    ??低頭去看自己的栗米和肉包子,蘇淳臉色黑得難看。


    如果不是忙了一天腹中饑餓,他肯定會直接把碗都摔在地上。


    就在這時,蘇淳耳尖聽到旁邊有小小的咽唾沫的聲音。


    他側頭看去, 發現是一個身材幹瘦、大概七八歲模樣的小孩子。


    小孩子正抱著碗糊成一團、完全看不出本來形狀的糧食在喝,目光始終追隨著肉包子,眼裏閃爍起渴望的目光。


    蘇淳的X?情突然好了幾分,他眨了眨眼,惡劣笑道:“你想吃?”


    他隨手掰了半個肉包子扔到地上,白乎乎的包子皮在地上滾了小半圈,蹭到不少泥塵。


    小孩才不在乎這白乎乎的肉包子有沒有沾上塵土,他迅速彎腰撿起肉包子,捧在手??呼了呼,就要把包子送進嘴裏——


    祁珞把手按在小孩的肩上,製止了他的動作。


    在小孩反抗之前,祁珞將他手裏那個幹淨的肉包子遞給小孩,摸摸小孩的頭道:“吃這個。”


    然後,祁珞冷笑著,俯視蹲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蘇淳。


    幾息後,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在這片天空??頭響起。


    衡玉正站在一口剛打出來的水井邊,驗收水井的質量。聽到這聲慘叫,她抬眸環視一圈,沒發現什麽異常又將視線收了回來。


    “把水打??來看看。”衡玉吩咐手下。


    水桶打??來的水都是混濁的黃泥水。


    不過等過段時間就好了。


    衡玉探頭往下看了幾眼,滿意道:“不錯,告訴監工,到時候打水井就按照這個標準來。”


    幽州氣候幹旱,水量不足,每次種植時作物澆灌都是一個問題。


    打水井雖然不能從根源??解決問題,但現在幽州還不是她的,她也不可能大動幹戈讓這些流民去修建大型水利工程。


    所以這些水井也算是聊勝於無了。


    檢查完水井,衡玉往派發午膳的地方走去。


    很快,她端著一份飯,坐到了那個長著方臉的古板謀士麵前,微笑道:“先生,我與你聊聊。”


    這一位可是她遍尋很久的,能夠掌律法嚴政的人才。


    ***


    四天後,幽州牧派來的中衛將高森趕到此地。


    高森看??去大概三?多歲,眼高於頂的模樣,哪怕是見到衡玉和祁珞,這?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優越感也不曾減弱分毫。


    用祁珞的說法:“看到高森後,感覺蘇淳都順眼起來了。”


    衡玉抿唇輕笑,手按著桌案,聲音沒有刻意壓低:“祁公子所言甚是,瞧見中衛將時,若不是知道中衛將姓高,我會以為是幽州牧本人親臨。”


    高森性子傲慢卻不是蠢人,聽出衡玉話中的譏諷,不甘示弱道:“山先生說笑了,我哪裏有幽州牧大人的半分英姿。”


    “倒是山先生你,若不是知道先生是並州二把手而非冀州二把手,我也覺得山先生比祁公子更像是此地的主人。”


    祁珞眉飛色舞,毫不在意他的挑撥離間:“實不相瞞,我父親嫌棄我不夠穩重,這次出使的確是以山先生為主,我為輔。等山先生與並州軍隊匯合後,才由我獨當一麵。”


    當事人如此不在意,高森忍不住被噎了一聲。


    他強壓著X?頭不滿,道:“暫時不說這些題外話。”


    “山先生,此次幽州牧大人派我前來,是想讓我責問先生,為何要動用你運糧的軍隊,驚擾幽州世家的安寧生活。”


    “噢?”衡玉擺出一副茫然的表情,側頭去問身邊的謀士們,“我怎麽不知道我們的軍隊驚擾了世家?”


    “據我所知,的確沒有。”


    “我們的軍隊可是正規軍隊,怎麽可能幹出這?擾民的禍事。”


    “我猜中衛將說的是我們領兵去拜訪世家一事吧,這……這實在是誤會啊,我們隻是單純想拜見各大世家,言??客客氣氣,舉止沒有一絲一毫失態。”


    “沒錯,至於各大世家給我們送的糧草,這……這難道不是他們給我們的見麵禮嗎?”


    他們的確沒動過手,就是直接領著軍隊到了世家大門前‘勒索敲詐\''的。


    聰明人裝傻充愣的水平也是一流的,衡玉聽著他們的話,聽得連連點頭。


    她轉回去看高森,表現出一副被人潑了髒水的??辜模樣:“高先生,不知道這樣的言論是從哪些世家口中傳出來的?”


    高森還是把事情想得簡單了點,壓根沒設防,隨口道出兩個世家的名字。


    衡玉臉上的??辜之色頓時轉為憤怒之色。


    她猛地一拍桌案,手掌用力按在桌案??:“好啊,虧我的下屬們去這兩個世家拜見時,他們表現得那麽客氣,結果轉頭就在幽州牧大人麵前如此詆毀我的名聲。”


    下一刻,她腰間的長劍已經出鞘。


    寒光皎皎,殺意迸開。


    “陳虎,你率一千士兵親去楊家;侍衛長,你率一千士兵前往張家,替我好好問問兩家家主,他們為何人前人後兩幅模樣。”


    “這般在幽州牧麵前詆毀我的名聲,是不是對我並州X?存不滿?”


    “是。”陳虎和侍衛長迅速起身,抱拳應是,轉身退出外麵。


    君臣之間配合過於默契,等高森終於從這一係列突發狀況中回過神時,他隻能瞧見陳虎和侍衛長遠去的背影。


    高森愕然:“山先生,之前幽州牧大人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幽州牧大人已經知道了你的所作所為,你居然還敢大張旗鼓在幽州動兵,你就不怕幽州牧動怒嗎?”


    “我之前動兵,是記掛幽州的災情,想要找世家們好好聊天,培養他們樂善好施的品??。”


    “你看,在我的賑災下,幽州至少有五千流民不會餓死,至少有一千流民不必承受遠離故土之苦。這些人口可都是幽州牧的子民,你說幽州牧為何怪罪於我?”


    見高森一時答不??來,衡玉氣勢更盛,直接從椅子??起身,步步朝高森緊逼而來:“至於剛剛出兵,是因為士可殺不可辱,難道隻允許世家汙蔑我,不允許我去找他們興師問罪了嗎?”


    “嗯?高將軍,你回答我啊?”


    ‘鏘’地一聲,長劍全部拔出劍鞘。


    劍身的寒芒折射進高森的眼裏。


    高森用力咽了咽口水:“你——”


    這人莫不是個瘋子吧,在幽州也敢如此猖狂?


    衡玉兩指並攏,用柔軟的指腹輕撫冰涼劍身。


    高森最是欺軟怕硬,看到衡玉這麽猖狂,他反倒擺不出最開始那種高高在上的譜。


    “山先生。”高森的聲音瞬間軟了下來,“快快將您派出去的士兵都撤回來吧,得罪世家對您有什麽好處呢?”


    “士可殺不可辱,他們敢在幽州牧麵前汙蔑我,就要承擔這???為帶來的後顧。反正兩個小世家,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冷汗順著高森的額角往下滑。


    那兩個世家是汙蔑你嗎?你明明就是在仗著自己手中的兵力去明搶世家的糧草!


    衡玉以手掩麵做困倦狀,讓人帶高森下去休息,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目送著高森不情不願離開,衡玉支著下顎,對宋溪道:“我正愁怎麽找借口殺雞儆猴,這高森就為我送??了??由。”


    宋溪溫聲道:“這兩個世家在幽州根基很深,跟其他世家都是一條繩??的螞蚱。這回大鬧一頓後,我們也算是差不多把全幽州的世家都得罪光了。”


    “聽著真是刺激。”衡玉感慨,又問,“說書人都培養好了嗎?戲班子呢,搭建好了嗎?”


    “主公請放心。”


    “那就好。讓他們迅速趕赴容家軍附近的城鎮,下一步,我們該接洽容家軍了。”


    幽州如此廣袤。


    光靠一萬精兵就想占據幽州還是差了點火候。


    ??加??容家軍和她的內應們就差不多。


    當天傍晚,陳虎他們踩著蒼蒼暮色,拖著幾?車糧食和幾大箱財寶,高高興興回到營地。


    將他們的收獲掃了一圈,衡玉好笑道:“你們這是把他們的倉庫都搬空了吧。”


    她運糧來幽州一趟,不提將來有可能吞並幽州,就先說麵前這些收獲,已經夠她回本帶小賺了。


    陳虎嘿嘿直笑,他可是根正苗紅的龍伏山寨出身,雁過拔毛那是基本素養。


    高森聽到消息跑出來,看著那一輛輛滿載而歸的車馬,隻覺得眼前一黑。


    完了完了,如果讓那兩個世家知道消息是他透露出去的,哪怕他出身高家,也絕對討不了好。


    “中衛將,居然是你來了!”


    突然,有人從身後喊他的名字,那話中的激動,仿佛是偶遇一個失散多年的親人。


    高森麻木轉身,認出喊他的人是蘇淳後,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剛想提起精神應付蘇淳。


    然而,沒等高森調整好X?態,握著鞭子的監工快步走到蘇淳身邊,拽著蘇淳道:“我剛剛找你半天,陳虎將軍正在找人統計糧草數目,大家都忙不過來了,你趕緊跟我過去幫忙。”


    監工拖拽的力氣太大,蘇淳瞪大眼睛,眼睜睜看著自己距離高森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他爹的親信都到了,為什麽他還是沒能夠從苦海中脫離出來!!!


    第二日清晨,運糧軍隊離開駐紮地。


    蘇淳幾乎忙了個通宵,現在倚著馬車壁憔悴無比。


    而高森看??去比他還要憔悴,還要生??可戀。


    兩個人的目光不經意間撞在一起,居然生出了一?同病相憐的感覺。


    ***


    隊伍逐漸接近肅城時,天上下起連綿細雨。


    衡玉下了馬車,撐著油紙傘站在雨幕中,正在跟陳虎、侍衛長他們研究肅城周邊地形圖。


    他們一??幾千人,當然不可能進入肅城駐紮,而是要在肅城外挑選合適的駐紮地。


    “就在此地吧。”


    衡玉點指一個地方。


    這個位置,正好能和並州軍隊形成呼應,而且距離肅城的距離遠近恰到好處。


    與此同時,城內,幽州牧也得知衡玉順利抵達的消息。


    他咽下歌姬遞到唇邊的果肉,嬉笑著親了歌姬的臉一口,隨口吩咐道:“先給他們安排個下馬威吧。”


    這幾年啊,不少州牧都擁兵自重,不怎麽把他們雍皇室放在眼裏。


    那叫山先生的年輕人氣焰這麽囂張,還是得先壓壓他的氣焰、讓他知道皇室的威儀不容冒犯才??。


    很快,下方有人領命退下。


    ***


    在士兵們安營紮寨時,天氣逐漸轉晴。


    營寨旁邊是一片還算茂盛的小樹林,衡玉待在幕後運籌帷幄久了,連弓|箭都很少碰,更何況是進林子裏打獵。她在林子外圍繞了一圈,興致起來,從馬車裏取來弓|弩,翻身??馬,招呼陳虎等人隨她一同出遊。


    周墨笑:“主公今日好興致。”


    主公行事沉穩,年紀不大但一直很有章法。


    周墨難得看到主公這麽風風火火的模樣,不過要他說,這樣也挺好的,人活一世除了責任外,也需要為自己尋覓自在。


    衡玉笑應一聲,又側頭去看陳虎等人:“我們比比看誰射中的獵物多,打中的獵物都拿來給將士們加餐。”


    打獵是陳虎最拿手的事情,他得瑟道:“主公,打架我肯定打不過你,但打獵這?事,肯定是我更勝一籌。”


    衡玉眉梢微挑,笑而不語。


    陳虎背好弓.箭,自覺勝券在握,興致勃勃提議道:“我們是不是該設個彩頭?”


    衡玉瞅他一眼:“想設什麽彩頭?”


    陳虎搓了搓手:“大當家,我聽說你命工匠研發出了一?連射型弩|箭。因為技術的問題,這一批弩|箭的數量不多,如果我贏了您,您就優先將這批兵器分配給我吧。”


    他現在是個不大不小的將領,手底下跟著幾千士兵,如果有了這批新式兵器,軍隊戰鬥力絕對更上一層,到時候才能更好立功。


    衡玉好笑道:“若你輸了呢?”


    “這……”陳虎撓撓頭,隨口許諾道,“那就罰我抄兵書?遍。”


    “一百遍。”


    丟下這句話,衡玉率先一夾馬腹縱馬前??,闖進林子裏。


    小雨過後,在林子裏竄來竄去的獵物不少。衡玉搭箭挽弓,隻要出現在她視線範圍之內、射程之內的獵物,哪怕是在高速縱馬下,她也能箭??虛發。


    第九箭時,她搭箭方向偏移了些許,最後銳利的弓箭隻是擦中兔子的腹部,沒有一擊必殺。


    衡玉??補一箭,動了動手腕:“太久沒練過,果然是生疏了。”


    旁邊射七箭中五箭,隻有兩箭直接命中要害處的陳虎:???


    在林子裏呼吸夠新鮮空氣,瞧著天色將暗,衡玉也不??留戀,領著自己的下屬們全部往外撤。


    一出林子,陳虎眼尖地注意到不對:“大當家,宋先生周先生他們是不是正在跟人對峙著?”


    衡玉順著陳虎的視線看過去,目光從宋溪他們身??一掠而過,停頓在站在宋溪他們對麵的那幾人身??。


    為首一人穿著精銳的輕甲,身材健壯,他橫眉冷臉,嘴巴沒有停過,一直在說些什麽。


    隔著的距離太遠,衡玉即使能讀懂唇語,也實在看不清楚。


    蘇淳、高森這兩個欺軟怕硬的家夥正縮在他的身後,大概是覺得有了倚仗,他們又恢複了那副趾高氣昂的姿態。


    “看來有人要給我下馬威啊。”衡玉毫不意外道。


    她輕笑了下,將已經收起來的弓重新取來,??從背後的箭筒一下取出三支箭|矢。


    一弓搭三箭。


    眼睛半閉半睜,感知風向瞄準。


    下一刻,三支箭矢如流星般狠狠超前飛去,於空中摩擦空氣,激起刺耳的破空聲。


    為首的中年將領注意到不對,側頭看來,瞳孔一縮,就要想辦法往旁邊閃避。


    但——


    三支箭將他的退路都封死,??論他怎麽閃避都必然會中箭。


    鐺——


    兩箭落空,一箭避無可避。


    那支避不開的箭矢射入中年將領的頭盔,衝勁不減,帶著頭盔一道繼續往前飛去,最終釘死在不遠處的樹幹上。


    頭盔掉了,中年將領頭發淩亂,對衡玉怒目而視。


    衡玉??取兩箭,同時朝蘇淳和高森射去。


    中年將領臉色微變,顧不??動怒,試圖截下這兩支箭。


    然而,他隻有一個人,順利打掉射向蘇淳的箭後,中年將領隻能眼睜睜看著利箭從高森的耳畔一掠而過。


    箭速太快了。


    直到利箭落地,高森的耳畔才滲出粘稠的血跡來。


    感受到耳畔的疼痛,高森捂著自己的耳朵駭然尖叫。


    衡玉翻身下馬,隨手將弓|弩拋給下屬,快步走到中年將領身前:“如果我猜得不錯,將軍就是執掌幽州鐵騎的唐將軍吧。唐將軍果然好身手。”


    唐將軍臉上有些掛不住,硬邦邦道:“當不起山先生的誇獎。我實在沒想到,並州山先生居然會有如此淩厲的箭法。”


    幽州牧還想讓他給冀州的人下馬威,現在分明是他被震懾住了。


    “過譽了。”衡玉笑道。


    回完這一句,衡玉也不追問唐將軍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扭頭與宋溪說話。


    宋溪素來最懂得衡玉的X?思,隻是閑聊幾句安營紮寨的問題,壓根沒提過剛剛的對峙。


    唐將軍在旁邊等了又等,終於忍不住道:“山先生。”


    衡玉明知故問:“將軍有事?”


    唐將軍憋著氣道:“山先生有所不知,你們挑選的這個地方不能作為安營紮寨的地方。我剛剛正在與你的謀士溝通,但他一直表示要等你回來。”


    “為何此地不能作為安營紮寨的地方?我們花了三個時辰才順利紮好營地,若是換個地方,等到一切安置妥當就要到深夜了。”衡玉又問。


    唐將軍板著臉,一五一?複述起同僚幫他捏造的??由。


    “前段時間,幽州牧大人曾經反複做過一個惡夢。他X?中驚懼不已,特意請來天師道的人解夢,最終,那位高人告訴州牧大人,說這附近幾裏地內都不能出現濃重煞氣,否則會讓幽州陷於戰亂之苦。”


    “冀州運糧軍隊已經在這裏停留了兩個多時辰,??停留下去,勢必會為我們幽州招來大禍啊。”


    “還請山先生為幽州百姓考慮一二!”


    這個理由找得實在是不錯,不錯到衡玉在心裏讚了一聲,覺得能想出這個理由的絕對是個搞輿論的人才。


    ??過段時間,她肯定要把這個人才拉攏到她身邊!


    “這位將軍有所不知。”衡玉X?下讚歎,麵上笑意吟吟。


    “我有位至交好友是天師道的祭酒,在他沒成為祭酒之前,時常與我討論各?解夢之術。成為祭酒之後,他更是開始研究風水術數之學,連帶著我也學到了不少。”


    “一般來說,反複做噩夢,應該是幽州牧大人心神不寧,缺一濃重煞氣之物為他鎮魂。所以那個人解的夢是錯的。”


    “而且在安營紮寨之前,我曾經特意觀察過此地地形,如果用煞氣重之物鎮壓此地兩月之久,整個幽州隻會越來越紅火,不可能會招來任何大禍。”


    衡玉表現得?分專業,捏造得那叫一個頭頭是道。


    而且她覺得,她捏造的水平明顯更高幾層樓。


    ——因為,隻要能讓她在此地駐紮上兩個月,整個幽州就差不多能易主了。幽州在她手裏,??怎麽著都不可能比在現任幽州牧手裏差,可不是越來越紅火了嗎。


    唐將軍神色僵硬,勉強挽救道:“那人也是天師道祭酒。”


    衡玉搖頭,肯定道:“不可能,絕對是個騙子。”


    唐將軍知道她也是在胡說八道。


    但憋屈的點就在於,明知道對方在胡說八道,但因為整個過程是他先開始的,他還必須捏著鼻子忍了。


    就在唐將軍有些走神時,衡玉突然輕笑:“對了,既然我們這支軍隊能為幽州帶來好運,那請幽州牧大人出城,親迎我進城,也不算是什麽為難事的吧。”


    旁邊,蘇淳猛地瞪大眼。


    之前在冀州時,他也獅子大開口,囂張地讓冀州牧親自出城迎接他。


    結果——


    結果被揍得服帖了。


    然而不同人做同一件事,最後的結果卻是絲毫不同。


    唐將軍唇角微動,擰著眉打量衡玉好幾眼:“總之,我會將此事稟告給州牧大人。出來迎接與否,就看州牧的意思了。”


    “麻煩將軍了。”


    唐將軍指著蘇淳和高森道:“天色將暗,我不便在此久留,這兩人和他們的侍從我也一並帶走了。”


    衡玉答應得爽快:“應當的。”


    她還期待著這兩人回去後,能夠多在幽州牧耳邊說她的壞話。


    ***


    州牧府。


    幽州牧舒舒服服泡了個溫泉,正準備小酌幾杯葡萄美酒,就看到他最寵愛的兒子蘇淳急匆匆朝他跑來。


    人才剛露出個影子,悲戚的喊聲就先一步響了起來:“爹,爹,我終於見到你了嗚嗚嗚我以為我??也見不到你了。”


    話音落下,幽州牧也順利看清蘇淳的容貌——黑了,瘦了,看??去憔悴了。


    幽州牧心頭咯噔一下:“這是怎麽了,怎麽出使一趟受了這麽多苦?”出使能遭什麽罪啊,有他的大旗頂著,那些官員不應該好好供著他兒子嗎?


    有了自家州牧爹撐腰,蘇淳的膽子瞬間肥了不少。


    他哭喪著臉,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受到的虐待說了出來——當然,對這位自小錦衣玉食的州牧公子來說,讓他吃個肉包子都算是虐待他了。


    但是不知道是為什麽,蘇淳說著說著又有點慫了,沒敢說太多有關那位山先生的壞話,火力基本都集中在祁珞那家夥身上。


    隻是聽蘇淳提了那麽幾句,幽州牧心頭便升騰起一股洶洶怒火:“冀州的人居然如此無禮!”


    他X?疼蘇淳的遭遇。


    但幽州牧心中的怒,更多是出於……他的名頭在冀州並不好用,冀州的人沒有因為蘇淳是他寵愛的兒子而捧著蘇淳。


    這???為,難道不是對他的蔑視,甚至於是對皇室威嚴的蔑視嗎?!


    胡亂安撫蘇淳幾句,幽州牧讓他回屋好好休息,隨後,幽州牧又一一招來唐將軍、高森。


    等聽完他們所有人的話後,幽州牧猛地將桌案??的所有東西掃到地上:“祁珞、山先生是吧,在我的地盤,你們再囂張也給我伏著。”


    “唐將軍,你明日再去找他們,讓他們把運來的糧草交給你,就說你要盡快拿這批糧草去賑災。”


    “然後,不要給他們提供任何的補給。我倒要看看,沒有了補給,這附近又沒有其他世家的塢堡,那個山先生要拿什麽來養活手底下的兵。”


    高森嘴角動了動,最後還是沒敢火上澆油,向幽州牧強調衡玉他們搶了一堆糧草的事情。


    第二日,衡玉又在營地見到了唐將軍。


    她已經摸透了幽州牧的性子,知道該如何處??才能達成自己的目的。於是在唐將軍第一次過來時,衡玉隻給了一萬鬥糧草。


    果然,唐將軍又來了第二次,在第三次時,斥候甚至探查到了幽州鐵騎在駐紮地附近??動的蹤跡。


    ——火候已到。


    當天晚??,衡玉就因為不適應幽州水土病倒,不得不臥在床榻上養病,具體事情都交由祁珞來處??。


    月??枝梢,夜深霜重時,一??六人牽著馬匹離開駐紮地。


    每一匹馬的馬蹄都纏了厚厚的布,保證馬蹄落地時發出的聲音不會驚動任何人。


    一直到離開駐紮地幾裏地,衡玉才抬手,脫下那將她大半張臉都遮擋住的兜帽。


    “走吧,我們去雲溪城。”衡玉輕聲道。


    那曾經深深烙印下容家痕跡的軍隊,如今千瘡百孔,正駐紮在雲溪城外。


    ***


    幽州雲溪城,可以說是幽州的第一道門戶。


    這裏一旦被攻破,幽州一小半的城鎮都將暴露在異族鐵騎下。


    所以這個城鎮有著很美好的名字,也有著非常荒涼的環境。


    近期雲溪城最熱鬧的事情,大概是有個叫‘家榮’的戲班子過來義演。


    這支戲班子並不專業,表演水平一般般。


    但他們的班主說了,是聽說容家軍為了鎮守幽州付出巨大犧牲,他X?中感念容家軍的英勇,所以帶著他家的戲班過來免費表演一個月,讓雲溪城的百姓和容家軍的士兵們都能放鬆放鬆心情,從中尋得些樂子。


    當然,容家軍現在不叫容家軍,而是改了名字叫‘西軍’。


    隻不過大家都喊習慣了,西軍這個名字更多用於朝廷公文,在民間還是更習慣‘容家軍’這個名字。


    哪怕是容家軍的士兵們,也是這麽稱呼自己的。


    由此,其實也能感受出來容家人刻在這支軍隊的印記之深。


    ——哪怕人走茶涼,物是人非,這?印記依舊沒有被磨滅掉。


    這天上午,雲溪城下起淅淅瀝瀝的雨水。


    整個土黃色的城鎮被雨幕籠罩,也別有一番風情。


    不過,容家軍左軍統領徐騰並沒有那個X?情欣賞,站在門口看著下個不停的雨水,他X?煩道:“下下下,該下的時候不下,不該下的時候雨水倒是下個不停。”


    妻子追出來給徐騰加衣服:“你還能左右了老天爺不成?你今日不是不用去軍隊嗎,正好有空,帶平平和安安去茶樓聽說書吧。”


    “什麽說書?”提到自己的一雙兒女,徐騰的X?情好了些。


    “就那個家榮班,他們不僅過來表演,還帶了三四個說書先生過來。最近那幾個說書先生一直在茶樓裏說書,說的是什麽……話本名字好像叫《將??》。”


    榮。


    聽到這個發音相似的名字,徐騰眼底一暗。


    但是為了不給家人招來禍患,徐騰壓下喉間那種哽咽,努力眨了好幾下眼睛,笑道:“??,我正好帶平平和安安去買飴糖吃。”


    “省著點用錢。”妻子嗔他一句,卻也由他。


    徐騰苦笑:“真的缺錢,買糖的那幾個銅錢也頂不了什麽用。”


    妻子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沉默一瞬,說:“李順他真的沒救了嗎?”


    “沒錢、沒藥、沒大夫,什麽都沒有,我這個鐵骨錚錚的兄弟居然隻能躺在床??一X?等死。”


    “……可是李順好歹也是統領,軍隊裏真的都不管管嗎?”


    “嗬,李順的兩個屬下巴不得他趕緊死,給他們騰位置呢。他們的背景那麽大,有他們在,軍隊裏誰敢管李順?”氣悶一句,眼看著妻子的情緒也不對起來,徐騰拍拍自己的額頭,臉上浮現起幾分歉意,“不該跟你說這個的,我去看看平平和安安他們醒了嗎。”


    一雙兒女還沒睡醒,徐騰從院子走進他們的屋子,將他們從床??撈起來。


    兩個小孩子原本還想再睡下去,但徐騰一說要帶他們去買糖吃、去聽說書,他們頓時不困了,快速從床??彈起來,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積極地拽著徐騰出門。


    徐騰被他們逗得開懷,X?底的惆悵壓下去不少。


    今天是每旬一次的集日,主街比以前熱鬧不少,徐騰直接領著女兒走進他常去的茶館,挑了個角落的桌子坐著。


    像徐騰一樣出來聽說書的人不少,不多時,茶館就坐了個七七八八。


    衡玉和侍衛長兩人來得有些晚,走進茶館裏,裏麵已經沒有單獨的空桌子了。


    “看來這出《將??》比我想象中的受歡迎。”衡玉用折扇敲了敲虎口。


    她今天做的是普通書生打扮,容貌還是那個容貌,不過稍稍收斂了幾分自己的氣質,免得因為氣質太過突出而顯得突兀。


    侍衛長那利如鷹隼的目光在茶館裏掃視一圈,在要收回來前,他的目光突然在徐騰身??停頓片刻,慢慢地,他眼中浮現起克製的喜色。


    “少爺。”侍衛長側頭看向衡玉,悄悄打了個手勢,並且指著茶館最裏麵那張桌子。


    衡玉詫異挑眉,沒想到會這麽巧。


    “我們過去吧,你盡量別說話。”衡玉邊繞開人群往裏走,邊低聲提醒侍衛長。


    他們每個人的容貌都是做過偽裝的,就算是熟人也沒辦法認出來,但聲線就不好偽裝了。


    走到最裏麵的桌子,衡玉倒握折扇,朝著徐騰拱手一禮,溫聲詢問徐騰介意他們坐下嗎。


    徐騰的目光從衡玉身上一掠而過,在侍衛長身??停頓多了幾秒。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這個高大的男人給他一?很熟悉的感覺。不過徐騰實在想不起這?熟悉從何而來,他搖頭表示不介意,請衡玉他們坐下。


    衡玉才剛坐下不久,說書人便登台一拍驚堂木,講起《將??》這淒美悲壯,又跌宕起伏的話本故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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