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車門應聲開啟，這時一陣冷風咻咻吹進電車內，比下雪時的美櫻鎮還要冷上一倍。不，是冷上好幾倍，冰冷刺骨到全身都快起雞皮疙瘩。
「……！」夕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看到這種情景，華不禁輕笑出聲。
「夕同學，你的心情我十分能夠體會。不過如果不快一點，電車就要開走囉！」
「啊……好，說的也是，抱歉。」
夕匆匆忙忙將兩天一夜的行李整理好，再次將後背包背上後下了電車，華也拖著行李箱下車。外麵果然冷颼颼，口中呼出的氣息全都化成白煙嫋嫋升空。但此時高原上的純淨天空像是能把一切變耀眼般透明，站在月台上的夕忍不住對著對麵柵欄外那片廣闊的景色發出讚歎：
「噢噢——」
暑假到這裏來看華的時候，因為大雨遮蔽了視線，沒能清楚瞭望這片壯麗的群山——
就像夢境一般，山脈全被雪染成白色，美到連平時算是「大海派」的夕此刻心裏的某處也震懾於眼前的美景。華喀啦喀啦拖著行李箱走到夕身邊，看著眼前正對著自己的山。
「那是宵待高原這一帶最巨大的山，標高約一千五百公尺，名叫蒼樺嶽。這附近兩座最大的滑雪場其中之一就在那座山的山腳——」
才說到一半，不知是不是覺得自己的說法很奇怪，華笑了出來。
「——總之，雖然是在山腳下，不過這附近也幾乎都有一些高度。不知道該怎麽說比較正確，簡單來說，就是在那座山的山腳下。」
「那華公主舅舅的別墅也是在那一帶嗎？」
「不是。舅舅的別墅比較靠近宵待高原市的市中心，如果要去滑雪場，是離另一個滑雪場比較近。那邊用走的就可以到，也離這個宵待高原車站很近，相當方便。而且那邊的初級課程也很多。」
「……原來如此。如果沒有初級課程，我可能從頭到尾都學不會吧！真是太好了。那我們要怎麽去你舅舅家？」
「喔，他說會開車到車站前麵接我們。」
「咦？」
夕不禁有點緊張。
——這麽一來，也就是馬上就要見到華公主的舅舅了……？
「好、好像……開始緊張了。那個，該怎麽說呢？因為是華公主的親舅舅，也是非常珍惜華公主的一位男性親戚。」
「是這樣嗎？嗬嗬嗬。」
華開心地邁開步伐，夕也跟了上去走到她身邊。一走路耳朵馬上就覺得很冷，但吸進去的冷空氣也讓人有種將整個肺部徹底洗淨的感覺。夕心想這種感覺真棒！即使先不考慮這趟和華一起共度聖誕、一起滑雪的旅程帶給夕的特別感受，或許就這樣也不錯。
「美櫻鎮的兔與愛麗絲」——這不僅是一部新作，為了報答竭盡全力演出的花和華，也為了真切捕捉到她們的一切，夕想透過這部影片呈現出自己和大家心目中的「美櫻」。也因此在進行最後衝刺的時候，能像這樣轉換心情似乎也不賴——
華轉頭看著夕繼續說：
「不過，我想……跟我第一次和夕同學的母親見麵時緊張的程度相比，應該不算什麽。」
「咦？是、是這樣嗎？」
「是啊……不隻我，我想花應該也一樣。老實說我沒想過這輩子會那麽緊張……如果不把寫信給夕同學，還有真正在『櫻花陸橋』見麵時算進去，應該是從沒有過。」
……這對夕來說實在難以想象，但仔細回想花和華在麵對自己時那股任誰都不會懷疑的心意，又覺得似乎是這麽回事。
隻是麵對夕的母親園端櫻，曾經那麽緊張的華現在卻……早上要離開美櫻鎮的時候就是這樣，兩個人看起來都相當信任對方，還笑咪咪地說了些像「夕就拜托你了」、「哪裏哪裏，我才給夕同學添麻煩了」之類的話，而且氣氛和諧得讓人覺得好像是真正的親戚在對話一樣，可見從春天到現在這八個多月以來變化還真不少。
——不知道我這兩天是不是也能和華公主的家人打成一片。
夕如此心想。
不過如果能像這樣打成一片，夕想到那時的自己一定正在和華交往，接著又想象了一下兩人的未來，頓時感到有點害羞，不禁想到自己的臉頰現在應該有些泛紅。
這時，華眨著眼睛疑惑問道：
「夕同學？有什麽事嗎？你在想什麽？」
「……抱歉，沒什麽。」
「——這樣啊。」華回答。
「……那個，真的……不用擔心啦。暑假時我和舅舅提到夕同學的時候，他也是聽得很開心，而且他原本就很友善也很大方，真的一點也不恐怖啦。」
華剛說完卻忽然停下腳步，表情看來有些猶疑。「華公主？」這次換夕不解地問道。隻見華低垂視線，看起來害羞又忸怩……過了幾秒才又將頭抬起來，神色中似乎多了一份決心。「——咦？」連驚訝的時間也沒有，夕便被飛撲而來的華一把抱住。
「……夕同學！」
華露出一絲楓紅飄零但仍舊美麗的笑容。
她緊緊握住了夕的手。
「好了，雖然是兩天一夜，不過時間寶貴！我們快走吧！滑雪的時候，我會在你身邊一步步慢慢教你，保證今天就讓你不會跌倒，學會直線滑行！」
華一手牽著夕，一手拖著行李箱再次邁開步伐。
現在已進入寒假期間，也正是冬季活動的高峰期，路上的行人並不少，因此夕顯得有些緊張，叫喚著「華、華公主——」……雖然才剛在暖和的電車裏待了一會兒，但此刻牽著的手卻已經開始變冷。和花火熱的體溫恰巧相反，這樣的華反而激起了夕的憐愛之情。此時一陣風吹過山頭，就像內心深處被什麽緊緊牽引住一般，夕回握住華的手。
緊緊的。
因為華希望夕能將今天和明天當作聖誕夜和聖誕節，並好好陪伴她。當然夕也是這麽打算的——不去多想，隻求享受當下。
——花苦惱到最後，還是接受了華的提議。
當然她仍舊一直囑咐夕：「夕同學……夕同學！可是、可是……你真的要小心喔！如果華露出下流的眼神接近你，一定要記得逃喔！」不過似乎還是認為能夠在聖誕夜那天獨占夕，自己才是真正的贏家。芹菜和朱美雖然好像各自都還有話想說，但最終還是無法提出明確的反對意見，至於知佳和小堇當然是非常樂見其成——
就連夕也是。
雖然覺得自己有些卑鄙，也很想為自己的可恥向花和華道歉，但最後以二十二日到二十三日跟華；二十四日跟花約會這樣的形式落幕，老實說……要說心裏沒有鬆一口氣是騙人的。
——結果……「美櫻鎮的兔與愛麗絲」看來還是沒辦法完成。
扣除期末考那段期間，不管是時間或精神方麵，夕將生活重心都放在剪輯製作上。其實以某種程度而言，進度與預期的算是相當，如果不那麽吹毛求疵，倒也不需要那麽多時間就能完成……就差一步。
夕想交出讓自己毫無遺憾，對現在的大家來說也無可挑剔的作品——不，甚至要跨過這一步，製作出讓自己感到驕傲的作品，隻是總覺得還欠缺什麽。或許這麽想很不自量力，但如果是一路參與了拍攝花和華等人的自己，總覺得應該能再更好。
……也許自己想讓花的演技更加精進。因為葉奈子向花提出邀約，即使她本人完全沒那個意思——然而對夕而言，那就好像是在對自己下戰帖，雖然或許葉奈子根本不把夕放在眼裏。
釋放出花的魅力。就連華也以她從小鑽研累積而來的完美演技支持著每部作品，試著讓花的演技發光。想比葉奈子所做的更將一切完全釋放出來——
——就連蓮井學長也說了莫名的重話。
兩人走出車站，在那裏等著的是華的舅舅——東雲耀次先生。夕超級緊張，向華的舅舅問候了「初、初次見麵，麻、麻煩您了。我是華公主的同班同學，名叫園端夕」之類的話後，便坐進他的四輪傳動車後座。夕坐在華的旁邊搖搖晃晃地看著窗外，一個人在心裏自言自語。
昨天結業式結束之後，夕也是到社辦坐在電腦及攝影機前麵煩惱。這時蓮井社長忽然出現，還一邊說了些像是「我是看聖誕夜派對沒辦成，所以來這裏看看情況……老實說我真想在聖誕夜那天看到你」這類讓人聽了覺得惡心的話。接著他又看了剪輯中的影片，然後說了這樣的話。
——以前我這麽問過你，當時你回我「我知道這不可能」這種鬧別扭的答案，所以我想再問一次看看。
夕心想或許蓮井社長他們三年級生目前正麵臨必須仔細思索未來方向——自己應走的道路，所以才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我知道能和好朋友一起製作、拍攝這種品質的作品，真的很讓人高興也很有快感…別想說你不知道。那我再問你，你以後會想走電影製作相關的路嗎？雖然那是條不輕鬆的道路，不過你應該也有挑戰的決心了吧？
夕沉默許久，隻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和過去相比有那麽一點點改變，蓮井社長看似心情很好，對著夕開朗一笑。
——這樣啊，那或許……在你真正完成這部作品的時候，就能找到這個問題的解答了。
……或許——
或許是這樣……不能否認這個念頭確實在夕的心裏萌芽。當然作品的完成並不代表所有的一切，像是戀愛、夢想，都會找到明確的答案。雖然不可能這麽簡單，不過這些事還是得靠自己才能找到答案……隻是這份感覺，大家一起達成目標的充實感，或許能帶給夕新的觀點。
不知道其他人又是如何。透過和夕一起拍片，是否讓她們看清了什麽？雖然知佳說過要是順利考上大學，她想進獨立製作的電影社團，也毫不遲疑說過未來一定會找影片製作相關的工作。那花呢？華呢？她們又是如何——？
這時——
「夕同學……不，還是該叫你園端同學比較好？」
夕忽然聽到駕駛座傳來的問話，一時間有些慌張。
他察覺華正在旁邊偷笑，將視線轉回前方。
「啊！呃……都、都可以……」
華的舅舅從後照鏡看了看夕，開心地笑著說「這樣啊」。
「那我就跟華一樣叫你夕同學吧——夕同學。」
對華舅舅的第一印象，夕覺得他跟華公主並不太像。首先華舅舅的個頭一點也不嬌小，應該說體格也很結實，可能是整體印象的關係，總覺得他應該屬於戶外型。不過正如華之前所說的「舅舅並不恐怖」，他看起來相當溫和慈祥，舉止非常高雅，年紀應該比夕的母親大上幾歲，不過看起來十分年輕。
夕無意識端正姿勢問道：
「是、是，什麽事？」
「你不需要那麽拘束，反而是我，可以見到華喜歡的男孩子是我的榮幸。」
……呃，華公主，你有必要說得這麽清楚嗎？雖然夕認為華的坦率是項優點，但多少還是讓人有些不安。看到夕害羞忸怩的表情，舅舅忍不住笑出聲。夕心想這個笑聲倒是和華放鬆輕笑時有些相似。
「隻不過，嗯……說不定我們家的孩子會對你產生敵意。」
「咦！」
「因為他喜歡華。」
一時之間夕有些慌，但隨即又想起來了。該不會是華之前暑假來這裏的時候，曾經說過的那個還在念小學的男孩？知佳說過如果親戚裏有一個像華一樣漂亮的表姊，哪可能會有不喜歡的道理。她說的就是那個孩子……當然那孩子的年紀還當不了情敵，證據就是坐在旁邊會心一笑的華。
「夕同學，你是那個吧？園端朝地導演的兒子。」
「啊……是，沒錯。」
「真好。我也還滿喜歡電影的，以日本國片來說，園端導演有幾部片倒是拍得很棒，我很喜歡呢。裏麵有一部是那個公路電影——」
如果是以前的夕，其實很怕和別人談到父親，不過現在聽到有人誇獎父親反而會很開心。
「——是那部『祈禱人生』嗎？」
「沒錯。那部拍得太好了。」
「我也這麽覺得。」華也加入對話。
「園端導演的作品裏，我最喜歡那一部。不但拍得很唯美，而且笑中帶淚，整體的平衡感很好，也最接近夕同學的風格……不過我個人不太喜歡主演的女演員。」
「嗯？」華的舅舅感到有些疑惑。
「是這樣嗎？我記得那是狩野葉奈子的出道作品吧？我倒覺得她的演技也很棒。」
「沒錯。當然以演技來說確實很完美……隻是個性有點難相處。」
聽到華直接指出「祈禱人生」和自己的風格很接近，感到有些緊張的夕又聽到她笑咪咪地說出這種話，不禁顯得更加緊張。如果讓葉奈子聽到，夕有預感她會笑容滿麵地說出相當狠毒的話。總之，在大家閑聊當中車子向右轉，開進了一條岔路。窗外的積雪非常深，完全不是美櫻鎮的積雪所能比擬。對孩提時期以後就再也沒去過滑雪場的夕來說，眼前的風景真的難得一見，讓他幾乎無法壓抑內心的激動——
「——夕同學，我了解你的心情。」
像是讀出夕的心情般，華對著夕微笑。
「就快到了喔。」
「喔？是嗎？」
「是的，就在那裏。那邊那個有點新潮的山林小屋——」
「——啊啊！是那個啊！」
夕眯著眼朝那棟建築物看去——
——原來如此。
夕心想。
「夕同學，怎麽樣？我自己還滿喜歡的。」
夕打從心底回答邊開車邊問自己的華舅舅：
「……這、這該怎麽說呢？真的是……非常壯觀。」
——暑假和華公主聊天時，自己就大概想象過……
夕聽到「別墅」這個名詞，腦子裏浮現的是由大約三、四棟建築物合蓋而成。眼前這棟別墅看起來像山林小屋，感覺裏麵設備齊全，非常氣派，完美結合了可愛及豪華……一看到這棟覆蓋著白雪的建築物，夕甚至燃起了想以這裏為背景拍攝電影的靈感——
「——夕同學，你剛剛該不會……想到要在這裏拍電影吧？」
「唔！」
華公主到底有多了解我啊——夕既欽佩又驚訝。
今天的華心情一直很不錯，不過到了宵待高原之後似乎越來越好，甚至難得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心情。
「嗬嗬嗬?可以喔，下次的電影背景當然可以拉來這裏。以往冬末初春的時候，積雪都還很深——」
華還在說話的同時，四輪傳動車已經來到玄關前停下來，看來是停車前要先讓他們下車。聽到舅舅說「好了，你們先下車吧」，夕和華便各自從較近的門下車。一到外麵，氣溫果然讓人直打哆嗦。就在這個時候——
不知是聽到聲音，還是從窗戶或哪裏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快速從玄關內衝出來。此時夕才正要關上車門，才發出「嗯？」的聲音疑惑地抬起頭來，便聽到華「啊」了一聲。
「……耀助！」
「華姊姊……！」
聽到這裏，夕立刻明白這就是華舅舅的小孩——華的表弟。
大約是小學三或四年級——之前聽華說過「滿十歲了」，那應該是四年級吧？他的個子嬌小，體格也很纖細，不
過看起來相當聰明伶俐，頗有男子氣概。這孩子就這麽跑過來，幾乎是飛撲將華抱住。
「哦！」夕心裏一急，因為嫉妒——不，應該不會。畢竟再怎麽說對方也還隻是個孩子，所以不是這樣，夕隻是擔心他突然跑這麽快，萬一把華撞倒該怎麽辦。不知華是否早已料到，竟然漂亮地接住了耀助。
「你好啊，上次見麵是在暑假吧？過得好嗎？」
「當然……！華姊姊也……！你今天過來，可以見到你真是太好了……！華姊姊才是，過得好嗎？有沒有感冒？有沒有被奇怪的男生——」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下來。
耀助以讓夕不禁有些害怕的強烈眼神瞪過來，一副沮喪的樣子實在不像個小孩。
「——喔，已經被騙了……」
「咦？呃，不，那個……我、我是奇怪的男生？」
夕正感到不知所措，這時華舅舅笑著從車子裏走出來。
「真抱歉，夕同學。正如在來的路上所說，我們家耀助幾乎從懂事以來，就對華非常熱情——耀助，我要把車子停到車庫裏，你先幫我帶華和夕同學到他們各自的房間。」
「……好——」
耀助不甘願地點點頭，瞄了夕和華一眼，便走進玄關。這應該是「跟我來吧」的意思吧？夕和微笑的華對看一眼，重新背上背包後便跟著耀助走去。
「打擾了。」
「打擾了喔。」
真神奇，居然和華同時講出一樣的話，兩人對看一眼後笑了出來。
別墅內的家俱相當有品味，完全沒有有錢人常見的愛金成癡的感覺。哇！連裏麵也這麽棒——就在夕一邊這麽想一邊四處張望時，忽然發現走在前麵領著自己和華的耀助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有些忸怩、不知所措。
……盡管夕也擔心即使和他說話也可能不被理睬，但又心想既然今明兩天要待在這裏受人照顧，當然還是希望不要發生衝突，能好好相處。於是——
「呃……耀、耀助小弟？那個啊——」
夕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出聲問道：
「你有沒有什麽話想跟我或華公主說——？」
結果他竟比想象中坦率——
他轉過頭來，表情似乎變得有些害羞又興奮。他來回看了看夕和華說。
「啊……那個啊！我有一個問題……」
「啊……喔！」夕笑著回應。
「要問我嗎？什麽事？可以啊，請你盡管問。」
聽到夕的回答，耀助點點頭。
就像下定決心似的。
「呃……你、你和華姊姊——」
「和華公主？」
隻見耀助立刻滿臉漲紅。
「——接……」
「接？」
「接吻了嗎……？已經……親親……」
『——！』
聽到這個問題，不隻夕，就連原本一臉笑容，靜靜在一旁看著夕和耀助聊天的華也倒吸一口氣。
為、為什麽會問這種……？夕發現自己的雙頰發燙，華也是，原本雪白的臉頰現在甚至比耀助還要紅。
「這、這這這……是什麽問題，耀助小弟……！」
「就、就就、就是說啊……！我、我……和夕同學……那種事——！」
看到夕和華慌亂的模樣，還有兩人結結巴巴的回答，聰明的他也許早已看出答案。他愣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先是看了夕的臉，接著又看華的臉——不對，他盯著的是嘴唇。在一陣沉默後，夕戰戰兢兢地追問：「……耀、耀助小弟？」這時耀助忽然說：「……真厲害。」
「咦？」
「真厲害，好厲害喔……！那個……夕？夕哥哥？」
他的眼中閃爍著好奇的神色。
「我、我問你喔！那是什麽樣的感覺？華姊姊的……嘴、嘴唇——？」
「是、是什麽感覺……？」
「耀、耀助——！」華的臉越來越紅。
「你、你怎麽可以問這種問題……！再說，那個……我和夕同學……我們根本、根本…根本——！」
雖然是在小孩麵前，不過看來還是沒辦法說謊否認。看到華吞吞吐吐的樣子，耀助反而更興奮，一副「噢噢噢噢」的表情說：「真狡猾，好、好羨慕喔……！感、感覺如何？一定很軟吧——？」夕下意識想點頭附和：「嗯……這、這個——」華聽到這裏，害羞地大喊「夕、夕同學——！」試圖阻止。三人就這麽在走廊上你一言我一語喧鬧了一會兒。
2
「……真的很抱歉，夕同學。」
穿著一身滑雪裝的華以略顯疲憊的聲音這麽說道。
「耀助他也……那個……該怎麽說呢……？他、他……就像個小大人——」
華自己大概也嚇到了，也或許她以為小孩子應該更像天使才對……不過同樣身為男生的夕卻很明白。那個年紀的小孩如果有個像華一樣的親戚，卻帶別的男生到別墅……確實有可能胡思亂想。現在的夕依然驚惶未定，感覺隻要稍不注意視線就會飄到華的嘴唇上。夕為了壓抑自己，便笑著說：
「不會啦，沒關係。這樣總比被他討厭來得好……而且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很尊敬我，覺得我很厲害。」
「算、算了，既然他說不會去跟舅舅他們大人講，那就應該還好。不對，一點都不好……總、總而言之！」
華清了清喉嚨。
「我希望這次旅行可以和夕同學一起從滑雪場滑下去。雖然有些提早，不過這是我們的聖誕之旅。今天我要努力教夕同學滑雪，希望夕同學能稍微學會！」
兩人現在來到離華舅舅的別墅不很遠的滑雪場。
重新調整心情後這麽宣言的華，現在看起來已經一掃剛才害羞的情緒，變得鬥誌高昂。另一方麵，已經不知有幾年沒滑過雪的夕此刻當然很緊張，不過在看到華的表情後，卻也不禁開始期待……而且——夕也調整好心情。
——而且之所以完全不會滑雪，是因為上次滑雪時自己還隻是個孩子。
——再說現在也有所長進，也許自己意外地會滑雪了。
首先，先依照華的指示穿上從華舅舅別墅借來的滑雪板……因為還不太習慣，這個步驟讓夕花了不少時間。他還不太會穿，才一站起來就差點失去平衡蹲了下去，加上又很在意華的目光，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慌亂。不知道是不是覺得這樣也很有趣，華踏著愉悅的步伐走向夕並蹲下來。
「——我會扶著，你再試試看。」
華替夕將滑雪板固定住，這樣一來夕總算是穿好了。
之後華輕輕鬆鬆，甚至不需刻意站起來就將滑雪板穿上。就在夕看著華的動作時，華也察覺到他的目光，疑惑地抬起頭。真的好近。華那美麗的臉龐此刻就在眼前，近到幾乎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鼻息，夕突然感到有點緊張。華似乎察覺到夕的緊張，不禁嗬嗬一笑。
接著，華就像在證明自己心情有多好一樣，輕輕將上半身靠向夕。平常的華絕對不可能這樣做。
「————！」
在夕的臉頰上——
即使在人潮眾多的滑雪場也不會引人注目，華輕輕將自己的嘴唇自然地貼上夕的臉頰。看到瞬間滿臉通紅的夕，華的臉上也不禁泛起些許嫣紅，接著開玩笑地說：
「果然……很軟嗎？」
她模仿耀助剛才的問話。
不，那簡直就跟天使的羽毛一樣柔軟……！雖然親在臉頰上的感覺又很不一樣……！夕整個人因為過於震撼而僵住，眼前的華再次微笑著站起來並伸出手。
夕戰戰兢兢地牽住她的手，她便用力
將夕拉起。
「夕同學。」
華的身後閃耀著滑雪場在陽光照射下所反射出的光芒。
「我今天……可以和夕同學一起來這裏，我真的很開心。對我來說，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是奇跡降臨的聖誕節。我決定利用今天和明天，將夕同學猶豫不決的心抓牢，讓你的心向著我……嗬嗬，請你覺悟吧?」
聽到華這麽說，這……
這根本超越了覺悟，夕的內心不禁波濤洶湧。隻是同時夕的腦海裏也浮現了一個疑問。這個問題夕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很清楚，但這樣的華實在不可能因為顧慮花就把聖誕夜讓出來。華到底為什麽會說出要把聖誕夜讓出來這種話呢？夕實在不認為華對知佳說出了真正的心意——
不管如何——
「首先，夕同學，如果是花，一定是一下子就帶你搭纜車上去，然後再來個突擊式的斯巴達訓練，不過我一定會從基本開始——」
華說到一半，忽然確認：
「——夕同學，你小時候滑過雪吧？那我真的可以把你當作完全不會的初學者教你嗎？」
「……請務必這麽做。」
既然要人家教，說得不清不楚反而很難進步。夕直率地回答後，華便溫柔一笑並點點頭。
「好的。那我們先練習從這裏滑一小段過去吧。」
「喔……好。」
「你不用那麽緊張啦……我也隻是大概知道怎麽滑，這是我第一次教人，還在摸索啦。」
——由華指導的滑雪課程就這麽開始。
兩人使用的是滑雪場內供入門學習者專用的其中一條，名稱大概叫做家庭坡道的滑雪道。他們在滑道的邊邊練習。
環顧四周確認安全無虞後，華用滑雪杖畫出一條起點並向下滑行。接著她靈巧地轉身讓自己停下來並往上看向夕。看著華流暢的動作，夕不由得發出讚歎，心想「華公主真的會滑雪耶」。那一瞬間，華也變得像花一樣靈巧。
華有些害羞地說：
「……嗯，一開始大概就是這樣。那麽夕同學，這次換你從那邊滑過來看看。不要緊張，慢慢滑就好。」
「……滑過去？」
……要怎麽滑？
看到夕猶豫不決的樣子，換作是花或許無法察覺，但華明白了。
「啊，真是抱歉。呃……一開始要先練習黎式……把滑雪板……像這樣站成八字。要注意重心還有很多細節，首先要半蹲，眼睛不能看著自己的腳，要注意前方——」
華當場動了動穿著滑雪板的雙腳示範，於是夕想起來了。八字型！小時候父母親帶自己去滑雪的時候，母親園端櫻似乎就是這麽教的！不對，印象中園端櫻好像也不是很會滑雪！
「我知道了，華公主。」
夕點點頭，先小心地按照指示做動作。好！像這樣移動一下滑雪板——
——奇怪？
似乎有哪裏不對勁，夕眨了眨眼睛。
哪裏怪怪的？明明就覺得自己站起來了，可是腳卻怪怪的。就在夕想保持平衡時，不知為何身體竟然開始朝莫名的方向滑行起來——
「夕……夕同學！」
華慌張地叫喊。
和夕本身的意誌無關，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往奇怪的方向滑行。
「……！」
這時驚慌失措的夕試圖做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在一旁的華大喊：「夕同學！把腳打開呈八字型，不對，你先不要慌，在這邊會自動停下來——」她想傳遞訊息給夕，然而夕卻因為速度慢慢加快而陷入恐慌。「嗚……嗚噢噢！」接著他發出哀號——
聽到夕的哀號，華再也無法保持冷靜。
「唔！夕同學——！」
華拉下一直戴在額頭上，到目前為止還沒拿下來的護目鏡，滑動手中的雪杖，傾斜身體開始側身滑行。不是八字型的滑法，而是讓滑雪板平行的滑行。不一會兒她就回到夕滑落的地方，並伸手想幫助無法控製自己的夕——
可是——
畢竟是華。
身高隻有一百四十七公分，雖然不知道體重多少，但絕對是個隻有三十多公斤的小個子。如果像剛才那樣隻是協助夕站起來當然沒什麽問題，不過要撐住受到重力加速度，而且還是滑行中極不穩定的夕，那簡直不可能。
「……！」
「……夕同——！」
兩人一起失去平衡。
他們就這樣交纏倒臥在雪白的斜坡上，斜坡上頭的積雪深度在美櫻鎮是絕對看不到的。先是撞擊，再來是雪的冰冷，之後還有軟軟……的感覺……軟軟的？
夕小心翼翼睜開雙眼，眼前盡是一片繽紛的色彩。那是華的滑雪裝。然而此時夕的臉深深埋入的是觸感和花完全不同，但絕非洗衣板，而是十足的「女孩子」——華的胸部……
夕滿臉通紅，連忙起身。
「華……華公主！」
「唔！夕、夕同學——」
沒什麽經驗的華一時之間也慌了手腳，趕緊離開夕。雖然戴著護目鏡，但臉上的泛紅仍舊清晰可見。華護住自己的胸部，在雪地上向後退了一步……低著頭喃喃自語。
「……呃，那個……我完全……沒有討厭的意思。」
「……」
這又使得夕的體溫飄高。
接著華有些沮喪地說：「……對不起。」
「咦？為什麽你要道歉？」
「……因為很多事情。明明就選了一個即使失控也會自己停下來的位置，卻連我也慌張起來，還自不量力地伸手要救你，害你摔倒，而且這些事情我都忘了要先跟你說明。總之，有很多事都要道歉，虧我還說自己會教得比花好，這下子——」
接著華又像重新振奮精神，抬起頭來。
「——我懂了！一定是我的教法有問題。我太急了，這麽快就讓你穿上滑雪板就是我犯的第一個錯誤，而且這裏是斜坡。我們還是不要急，先把一邊的滑雪板脫掉確保你不會摔倒，在平地說明滑雪的姿勢吧！」
「從、從那裏教起嗎？」
華摘下護目鏡，對著夕輕輕一笑。
「我想這應該是最快的方式了。我剛才不應該直接跳過。」
如果真是如此——
照夕的理想，原本是打算花一點時間熟練了，就要拍攝華悠然滑雪的英姿。不過以目前的狀況看來，要去拿寄故在滑雪場置物櫃裏的攝影機，短時間內大概無望了。豈止如此，根本就還害得華幾乎沒辦法滑雪，真是感到抱歉……
不過——
華畢竟對自己有一定的信心，也正如她所說，她確實比花會教。
連教法都確定了之後，她講解得非常仔細。
經過將近兩個小時，就連大家公認而且自認沒有運動細胞的夕，也可以慢慢以八字型直接在緩坡道上滑行，並學會自己控製刹車。
就在滑雪漸漸變得有趣時——
「——華、華公主，就是這樣吧？」
「沒錯，滑得越來越好囉。很好。」
華也開心地回答。
「你漸漸抓到感覺了嗎？」
「是啊。慢慢一點一點啦，真的……滿好玩的。」
「夕同學很認真，所以很值得教你。我也很開心。」
距離並不算遠，坡度也不陡。
夕總算學會直線滑行，並在華指定的地方停下來。
「——華公主！我這次、這次滑得很好……！」
他笑容滿麵地回頭看華。
「對啊，恭喜你。」
將手機夾在肩膀和臉頰間的華輕輕拍手。「是啊。
謝謝——」就在夕才回答到一半時，他忽然覺得奇怪……手機？為什麽會有手機？華不是一直都在和自己說話嗎？
也許是夕心中的疑問全寫在臉上，華露出了理解的微笑。
「這個手機嗎？」
「對啊，嗯……你在跟誰通話？」
「跟花。」
聽到華爽快的回答，夕頓時愣住。
「……咦？」
「我跟花通電話，現在還在電話中。」
在這個到處都是攜家帶眷的遊客，四處充滿熱鬧歡騰、激昂歡樂的滑雪場上？然而豎耳一聽，從華對著夕的手機那頭的確傳來花拚命大喊的聲音：
『……華、華——！你幹嘛發出像小貓撒嬌的聲音？總之你可別對我的夕同學做什麽太過親密的舉動喔——』
「……華公主？為什麽你要打給花？」
夕感覺背後慢慢冒出冷汗，對華提出了質疑。「不——」然而華隻是將手機貼向臉頰，平靜地回答：
「因為我想讓花知道。」
「知、知道什麽？」
『你要說什麽啦——？』
「我和夕同學非常契合?」
華說完也沒將電話掛掉，就直接把手機塞進滑雪裝的口袋裏並滑向夕。華摸著夕的手。
「夕同學，我們再練習一下，等你滑得更順、刹車練得更好之後，要不要搭纜車上去？」
「……咦！沒、沒問題嗎？」
這時從華的滑雪裝口袋裏傳出花幾近哀號的聲音：
『華，你不可以讓夕同學做太危險的——』
「——花，這是你這個運動神經很好，卻無法保證旁人安全的人有資格說的話嗎？」
華有點不耐煩地碎碎念，之後便將手機拿出來。
她將手機放在耳邊。
「你放心啦。雖然是搭纜車上去，但那裏也是初級滑道，而且我會像情侶一樣帶著夕同學一對一——」
『像情侶一樣？』
「我會無微不至，一步步安全地——」
『無微不至？』
「不管是準備搭纜車時或搭纜車的途中，甚至是之後滑雪，不論是身體或精神上我一定都會緊緊跟著夕同學，會好好照顧他的?」
『啥！華，你——』
嘟。
華掛掉電話，一副開心得意又滿足的神情，麵帶微笑看著夕。麵對不發一語的夕，華再次將他抱住，並用撒嬌的口吻說：
「好了，那麽夕同學……」
「啊……喔喔。」
「我們再試一次橫著走上去，然後滑下來吧？我一定會牢牢跟著你，一步步安全地，寸步不離地在你身邊好好教你的?」
妣的表情還是那麽開心，就好像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開心的事了。雖然隻是當下片刻，不過印象中華從沒這麽開心過。她的表情仿佛在說「能像這樣和夕同學在一起，我真是開心到不行」。原本夕還對華抱持些許疑問，不明白華難以對自己和大家開口，是否全因事關家裏的母親。然而眼前的笑容卻再次將夕腦中的疑惑一掃而空。
因為此刻，華的笑容是如此無憂無慮，是發自內心幸福的微笑……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華公主會想把聖誕夜讓給花。
夕心想。
——……不過看到華這麽開心的樣子，就算了吧？
夕抬頭往滑雪場的更高處看去，心裏也不禁擔心：「……之後就算多練習，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勇氣從那裏滑下來？」
一直到太陽西下，精確地說應該是太陽西下後又過了一陣子，夕都和華在滑雪場開心地滑雪。最後夕有了驚人的進步——不，算起來夕的資質畢竟也就那樣，以他應有的程度而言，無疑也隻是個位數的成長。不過至少直線滑行、刹車、不太靈巧的轉彎……等基本動作，以八字型在初學者專用滑雪道上滑行，雖然有時還是會跌倒，不過夕也算是學會了。
回到華舅舅的別墅後，夕暫時先回房休息，華則是幫忙舅舅的夫人——也就是舅媽的忙，所以走向廚房。
晚餐時間。
「喔……喔喔！」
夕不自覺發出讚歎，因為除了有之前聽說的烤整隻火雞——其他還有許多西式餐點，種類十分豐富。
初次踏入的寬廣客廳不僅裝潢一流，甚至還有夕從未看過的真正的柴火爐。木柴燃燒時會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響，讓人感覺相當舒服，爐火光芒搖曳微動，帶給室內一股一般日光燈絕對無法描繪出的獨特氛圍。這時華舅舅得意地笑著說：
「如何？我老婆手藝還不錯吧？」
高雅的夫人也很有自信地回應：
「哪裏，我這就叫做想抓住老公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不過，小華也幫了不少忙喔！之前小華提議想做這些料理，所以她自己也下了不少工夫準備。」
夕驚訝地看向華，華則是有些害羞地說：
「我、我向櫻阿姨……」
「……向我媽媽？」
「她、她教了我幾道食譜，我也有練習……就是……知佳學姊說要辦派對的時候，我不是有問夕同學聖誕夜想吃什麽嗎？我想說機會難得……就稍微試試看。」
「……華公主。」
「有、有很多地方都是舅媽幫我的，我也不像夕同學和花一樣那麽會做菜。但要是我也能成功，我想藉著緊緊抓住夕同學的胃……來抓住夕同學的心……」
對於華在華舅舅、舅媽一家人麵前不斷對自己發出直球攻勢，夕一方麵相當緊張，同時卻也因為華的這份心意而大受感動，目光因而停留在華和滿桌子的菜色之間。華舅媽滿臉笑容，華舅舅也是一副感慨頗深的樣子看著華——
「華姊姊……你真的戀愛了！」
在夕他們從滑雪場回來之前的那段期間，一直窩在房裏認真寫寒假作業的耀助輕聲說道，華也因此有些害羞，清了清喉嚨。
她拉開椅子對夕說：
「好、好了，夕同學。別說這麽多了，請坐。」
接著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害羞，華又接著說道：
「你、你看，你看喔，我舅舅對家俱擺設和室內設計很有品味……連餐具都很高級……總覺得像這種風格簡約又隻有單一重點的時尚餐具，櫻阿姨應該也會喜歡。」
「啊……真的耶，確實是我母親會喜歡的風格。」
聽到夕和華的對話，華舅媽忍不住嗬嗬笑出來。
「剛才在準備晚餐時我也聽了一些，小華和夕同學的母親也很要好嗎？」
「是啊，她讓我親近她……應該說讓我對她撒嬌。」
「你們兩人的關係該不會是父母認同的？」
兩、兩人的關係！華舅媽的問題讓夕感到些許錯愕，倒是華毫不猶豫地笑著說：
「沒錯，她同意。」
「噢噢噢——」聽到華舅舅、舅媽還有耀助的驚呼聲，夕尷尬得雙頰泛紅。華公主自從來這裏之後，真的越來越大膽了……不過或許的確幾近認同。尤其是最近看到園端櫻對華的態度，夕甚至覺得……母親該不會其實比較想要女兒吧？
華舅舅開心地說：
「雖然我們不是華的父母，但我也認同你們喔，夕同學。」
「——咦！」
「哈哈哈。好了，言歸正傳，華、夕同學還有耀助，趁著菜還沒涼，我們快點開動吧！吃完飯後，我們還有準備聖誕蛋糕喔，敬請期待——啊，對了，夕同學、華。」
「什麽？」
「什麽事？」
「一起喝點葡萄酒吧？」
「……老公！」搶在夕和華回答之前，華舅媽便生氣地說
：
「請不要慫恿未成年喝酒！」
「抱歉，抱歉，我開玩笑的。而且華那麽正經，根本連一滴酒都不會沾。」
「就……就是說啊。」
華也客套地笑著附和，臉頰微微抽搐。
之後——
五個人一邊閑話家常一邊享受豪華美食。華用心準備的料理十分美味，而且大概是華舅舅一家人也很用心，會適時丟話題給夕，頻率幾乎和華不相上下，盡管話題多半是想了解華在學校的樣子……夕滿嘴的奶油蟹肉可樂餅，邊吃邊回想從華舅舅到宵待高原車站迎接自己的那一刻起，心裏就一直有一種感覺。
——華公主的舅舅一家人真的對自己非常好。
對一個初次見麵，還隻是個高中男孩的自己。
當然或許他們原本就是那種好客的類型，不過……自己之所以能被這樣熱情款待，絕對是因為自己是華重要的人。也就是說，這代表華舅舅一家人真的非常珍惜華。正因如此，就算知道這麽做有些多餘，但還是不禁鬆了口氣。
一想到這裏，就連夕也開始喜歡上華舅舅一家人，心情因此漸漸放鬆。晚餐吃得既愉快又美味，用餐時偶爾還因為華的事而被稱讚，華本人是坦然接受，不過耀助卻氣得嘟起嘴巴，這又讓大家笑開懷——
——奇怪？
夕忽然想到。
——總覺得現在根本就……好像是到父母認同的女朋友家做客？
…………
夕偷偷瞄了一眼坐在隔壁的華的側臉，此刻她正一臉愉悅地和舅媽聊天。
夕再次震懾於華那張找不到一點瑕疵，美得無懈可擊的容顏。她的一舉手一投足無不惹人憐愛。不僅如此，就連內在也是相當令人尊敬，不但討人喜歡又那麽清純可愛。還有最令夕感動的，是她比任何人都還了解夕的理想、感受、想法與煩惱。夕一直都很清楚……華真的是個完美的女孩，隻要待在她身邊，胸口就好像被什麽緊緊揪住——
這時——
華察覺到夕的目光，疑惑地轉過頭。
忽然間夕感覺心跳加速，心裏就好像有一把火瞬間燃燒起來。
於是他連忙轉開視線——
「——啊啊，對了，夕同學。」
聽到華舅舅的叫喚，夕這才將意識拉回來。
「啊……是、是。」
「咦？怎、怎麽了嗎？怎麽突然聲音變這麽高亢……？那個啦，我有跟華說過，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我們這裏的聖誕樹裝飾活動。」
「有，我有跟夕同學說過。對吧，夕同學？」
「啊，對啊，嗯……沒錯。時間沒問題嗎？」
「沒問題，晚餐再慢慢吃一下也都還有時間。方便的話，等一下吃完飯大家一起過去看看好嗎？因為華和耀助他們一直吵著要去，所以我們連聖誕樹的裝飾品都準備好了。」
華拉了拉夕的衣袖。
「夕同學，雖然你可能滑雪滑得很累了，不過……請一定……」
夕當然不可能拒絕。
他對著華微微一笑。
「——好啊。如果華公主這麽想去……那我也一定……」
「好！」
看著華回答時那抹不經意又不像華風格的無邪笑容——
夕不是木頭，此刻完全感受到內心那股再次被緊緊揪住的悸動。
3
跟在華舅舅一家人後麵，夕和華走在宵待高原度假區內，市區裏不但布置得美輪美奐，還播放著輕快的「匆忙的聖誕老公公」的水晶音樂。雖然氣溫低得嚇人，不過因為才剛吃飽，身體還很暖，而且華幾乎是緊緊挨在夕身邊，因此夕並不覺得冷。
夕一邊走著一邊抬頭望向夜空。
「——夕同學？天空有什麽嗎？」
「啊，沒有。」被華這麽一問，夕搖搖頭笑著說：
「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隻是在想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星星。」
「對啊……因為空氣很幹淨吧。如果換作美櫻鎮，搞不好就算把全鎮的燈光全都關掉，也沒這麽美的……啊！」
這次換華向夜空投以焦急的目光，夕疑惑地問：
「華公主？」
「剛剛……有流星……真可惜。太過突然所以沒許到願……我有想許的願望耶。」
「想許的願望？」
華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微笑。
「我想許願——希望夕同學選擇我。」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一整天都在一起的關係。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直看著開心歡樂的華的關係。
對夕來說，華原本就是個自己根本配不上又極具魅力的女孩，而且今天的她看起來真的十分討人喜愛，真的非常非常美。然而自己卻讓這麽一個討人喜愛的女孩再三等待，一想到這裏，夕的內心就有如針在刺……
「華公主……」
「啊……夕同學，真是抱歉，請你不要露出這種表情。我隻是想如果是夕同學，應該能夠理解我的心情，我並沒有要指責你的意思喔，隻是單純地說出……我的，不，是我們的心情，如此而已——現在的花應該滿腦子都是我和夕同學的事，吃飯也在想、洗澡也在想、做什麽都在想，心裏一定是又著急又嫉妒吧？」
「是、是這樣嗎？」
「當然啊，一定是這樣。」
夕想象了一下……忽然間華緊緊抱住他的手臂。
她露出淘氣的神情。
「不過，夕同學，今天和明天我都不準你想花，因為今天和明天是屬於我跟夕同學的聖誕節——今天晚上就是我的平安夜。」
「啊，嗯……不、不過，說到花，她有點反常吧？那個……我原本以為她應該會打很多電話，或是傳訊息過來。可是除了今天在滑雪場，華公主主動打過去之外，她是不是都沒有主動打電話來關心啊？」
華笑了笑。
「這種事根本不用問，一開始就知道啦？如果花像你說的一直打電話過來，難道她就不怕我報複嗎？」
「報複？」
「到了後天真正的聖誕夜，就在花享受著絞盡腦汁安排的約會時，她當然也會擔心我一直打電話、傳訊息，做一樣的事打斷她，所以她現在一定拚命在忍耐。」
……原來如此。
看著恍然大悟的夕，華仍舊保持笑容並轉向前方。
「而且……我不知道花自己有沒有發覺，我和花已經……不像以前那麽——」
華說到一半忽然停住。
然而，夕很明白華接下來想說的話。
——不像以前那麽……
——不那麽討厭對方……
正當夕在心裏默默低喃時，他忽然發現華的表情變得有些驚訝，便追著她的視線往前看。此時夕已分不清剛才的話是華自己停下來，還是因為過於驚訝才停下來的。一點都沒錯。商店街兩旁別有風情的房舍及店家比鄰而立，佇立於正中央廣場上的那棵樅樹確實非常壯觀——
「華姊姊，就是那個！好棒喔，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它還在閃閃發光……！」
耀助激動得幾乎是衝向夕和華。眼前的景色讓他們也不禁各自發出「……噢噢！」「哇……！」的讚歎聲。聖誕樹閃閃發亮，耀眼得就算將星空和街燈反射出的積雪亮光全部搜集起來，仍舊敵不過眼前的光芒。
樅樹上到處裝飾著各式各樣的燈飾，有蘋果造型的燈泡，也有拐杖糖等形狀的裝飾品，還有真正的白雪點綴，頂端還放了一隻聖誕天使，打造出一棵相當壯觀的聖誕樹。
至少夕這輩子從未見過這麽壯觀的聖誕樹。他就像個孩子，不禁興奮地
轉向華並大喊：「華公主——」此時華的眼睛也閃耀著猶如聖誕樹的光芒。夕再次因為華那出乎意料的無邪表情而激動不已。
「——夕同學。」
連回答的聲音也很興奮。
「太美了，太美了！比我想象的還要美得多。」
「……對啊，真的——」
這時華的舅舅、舅媽也走到夕、華還有耀助的身邊。
「——來，你們三個都有。拿著……雖然好像也有人在賣裝飾品，不過機會難得，就用我準備的吧。」
說完便將裝飾品分給大家。
每一個裝飾品都非常適合掛在聖誕樹上。向華舅舅道謝後，夕拿到了緞帶；華拿到鈴鐺；耀助則是拿到紅襪造型的裝飾品。華舅媽用數位相機拍下三個人彼此互看的瞬間。之後三人便踏著愉快的腳步，前往開放給小朋友和情侶自由裝飾的聖誕樹下。
畢竟一般人夠不到高處，為了讓大家都能將裝飾品掛得高一點，主辦單位貼心地在樹下放置了高台、梯子和馬梯。夕有時還會感覺到華舅媽按下快門時數位相機所發出的閃光。首先是耀助。他站上馬梯，一臉興奮地想盡量將裝飾品掛高一點。
夕問華：
「華公主，你覺得掛哪裏好？」
「這、這個嘛……考慮到平衡問題，不過我也想像耀助一樣，難得有這種機會，想盡量掛高一點。呃——」
華抬頭看了看聖誕樹，認真思索了一下。
「——夕同學，那裏。你覺得那邊如何？」
「原來如此，還不錯啊。」
夕點點頭，爬上不知有幾階的高台，還不時伸手扶一下跟在後麵的華。兩人來到高台的最上層，高度相當高，看著華努力墊高自己那全學年身高排名前五的嬌小身軀，夕急忙過去從後麵撐住華的腰。
……一把抱起就好像整個要散掉一樣，夕不禁有些緊張。
「華公主，你可以嗎？」
「可、可以，謝謝。請你就這樣撐著我——！好，呃、唔唔唔……」
華想盡可能將飾品掛在高處，然而卻吃盡苦頭，最後好不容易成功把鈴鐺飾品掛上。
「……掛、掛好了，夕同學。再來換夕同學！」
「好。」
這次輪到夕。他才一伸長手臂，就換華過去撐住他的腰。盡管華似乎不是很有力，夕發現自己對仍舊拚命撐住自己的華露出淺淺的笑容，並掛上緞帶……夕總覺得那好像吉祥物，掛好後兩人便一起走下高台。
沒多久，夕率先回到地上，而華也隻差一階就可以下來了。
這時，華偷偷往耀助及舅舅、舅媽的方向看過去，猶豫了一會兒後，就像扼殺了羞恥心與害羞般奮力往下一跳，朝著吃驚的夕——
「……華、華公主——！」
慌亂之下，夕一時失去重心，盡管差點跌倒還是成功接住了華。
華就這麽緊緊抱住夕。
「夕同學，夕同學……嗬嗬，夕同學?」
因為華的舅舅、舅媽和耀助都在看，另一方麵夕也從鎂光燈閃了一下發現華舅媽剛剛按下快門，加上周圍有人驚訝、有人微笑著注視他們，夕頓時覺得自己全身發燙。更何況——
華那纖細的身體，也再次讓夕心跳加速。
然後夕也想到了某件事。
——華公主，該不會……
——這樣興奮的情緒，應該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
華一直很介意自己的身世，以及母親對她若即若離的愛。盡管如此，她仍舊努力讓自己更堅強、更美麗。一路走來她真的非常努力、非常認真，這樣的她現在居然展現出這麽柔和的表情，如此開朗、無憂無慮，就像個盡情撒嬌的孩子。夕強烈感受到了這樣的華。
他想起剛才華所說的。
——今天晚上對華來說，確實是個特別的平安夜。
大家在廣場拍照，並到旁邊領取免費分送的巧達濃湯後，華舅舅說：「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你們呢？」於是夕自然地回答：
「啊……不好意思，現在時間還早，我想和華公主單獨多待一下，可以嗎？」
聽到夕這麽回答，華馬上露出開心的表情。隻有耀助一副自己也想留下來，有些不服氣的樣子。然而或許是顧慮到夕和華，華舅舅對耀助說：「你不是得回家做功課嗎？」
所以現在隻剩下夕和華。
兩人留在廣場，並到後方沒人的長椅上並肩坐下。不知不覺間，裝飾聖誕樹活動的時間已結束，高台和梯子全被撤走，兩人眺望著越顯美麗的聖誕樹，開心地閑聊。就在絡繹不絕的觀光人潮，以及不知從哪裏隱約傳來的聖誕歌曲旋律中——
「——對了，華公主，你還記得嗎？那次大家一起去黑發島過夜，是第幾天啊？放煙火時，星空也很美。」
「我當然記得。隻要是和夕同學共度的時光，我敢說自己全都記得喔！隻不過那個時候有花和電影社的人在一旁吵鬧，現在……隻有我們兩個，感覺好安靜。」
其實兩人聊的內容和平常並沒有不同。
隻是像這樣單獨一起眺望著奇跡般的聖誕樹，一字一句讓人聽來竟也顯得格外特別……不，和華聊天本來就很特別。隻是身處在這片夜晚及潔淨的空氣中，更讓人感動罷了。
夕呼出一口白煙。
「華公主，你說全都記得不會太誇張嗎？」
「並不會喔。夕同學也是……嗯……如果不是我過於自信……」
華有些害羞地說。
「和我……還有花。和我們在一起的點滴，夕同學自己不也幾乎都能說出來，也都記得很清楚不是嗎？因為夕同學是那麽重視我們。我想夕同學會把我們當成美好的回憶，以後也會一直收藏在心裏——」
「——……也對。」夕承認。
「這是當然的。我想也許是這樣……」
「對我來說，不論是第一次看到夕同學幫我拍攝的影片，或是寫信給夕同學，甚至實際和夕同學碰麵時的心情……所有的一切我都記得。現在的我甚至感覺當時的緊張不安都還曆曆在目，內心深處好像被什麽緊緊揪住，既痛苦又難過，同時卻又幸福得想哭。那種坐立難安的心情……到現在一點也沒變……」
「——……」
一陣風輕輕撫過，夕這才驚覺腿上自己握住的華的手竟在微微發抖。所以夕理所當然地用雙手緊緊包覆住華的手，讓她有些冰冷的手變溫暖。
「……我也是，華公主。不，並不是什麽都沒改變，反而是，那個……變強烈了。」
「……這樣啊。」華微笑著說。
「我在想這份心意到底會強烈到什麽地步——花一定也跟我或夕同學一樣。所以我能努力做到連自己都覺得很棒的地步……我非常清楚這份心意，還有能奇跡似的擁有這份心意的『現在』有多重要——……那個，夕同學。」
「嗯？」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關於花的事。」
總覺得華有些難以啟齒，很難說出口似的聲音略顯緊張。在夕聽來，這反而不像在問類似「你覺得花怎麽樣」這種關於戀愛的問題——不，應該也不是完全無關。總之，夕知道華想問的並不全然如此。大概是——
「——我知道。你是想問花和……葉奈子的事嗎？」
華看似有些吃驚。
……沒多久像是鬆了口氣，笑了出來。
「夕同學還是一樣……就像魔法師，總是知道我在想些什麽，總是能在對的時機說出我想聽的話。不對，現在是聖誕季節，所以應該是聖誕老公公吧？」
華以開玩笑的口吻這麽說完，再
次認真地說：
「你說的沒錯。關於這個問題，我想直到花有所決定前，我不應該……那個，我想我不應該發表太多意見，但這又很難直接問本人。就我所知，雖然花看起來並沒有太過煩惱，可是夕同學，花有找你談過這件事嗎？」
夕老實回答：
「……她並沒有找我談過。或許是顧慮到我太忙，也或許隻是單純……就像華公主說的，或許她也想自己決定……兩者都有可能吧？」
「那你認為花在聖誕夜約你去看舞台劇，是因為有這個想法嗎？」
「……我不清楚。華公主你認為呢？」
「對於這點，我也……不是很清楚。至少我不知道花自己有沒有意識到，不過我想如果她對葉奈子小姐的邀約沒興趣，說不定根本不會約你去看舞台劇……不管如何，是不是也差不多該回覆葉奈子小姐了？」
「這……應該是吧。就算葉奈子說『不需要排練太久』，但也不可能真的什麽都不用做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那邊應該也有他們自己的一些正式手續要辦吧？」
夕說完，沉默了一下子。
接著夕又問之前掛心的事：
「……華公主，你果然會在意嗎？就是……那個——」
華剛才之所以會談到這件事！
……是因為想起了上次和葉奈子到夕家過夜時說的話嗎？
如果花接受了葉奈子的邀約，那麽原本隻是參與我們的演出，才能無法突破的花，一旦開始向外界揮灑自己的才華時，我們的「現在」似乎會有非常巨大的變化。
不用等夕把話說完。
「——不會，一點也不會。」
華抬頭看著聖誕樹並搖搖頭。
「要說在意，如果是指現在的花和葉奈子小姐聯手會演出什麽樣的舞台劇……老實說，這方麵我的確很有興趣。但其他事情，我並不在乎。」
「不在乎？」
「因為我已經決定了。再一次，就在那時——」
「——那時？」
「殺青的時候。」
就是那個時候——華哭了，而花也受感染，最後兩人抱在一起痛哭的時候。或許那會是兩位「hana」這輩子唯一一次，即使那一瞬間比白雪、比楓紅還要短暫……
「我現在已經不再害怕了。當然我知道未來一定會發生恐怖的事，還有很多，真的有很多光想象就讓人不寒而栗的事，包括夕同學的事也好，演戲的事也好，甚至是未來的發展……就連我的身世也一樣。總之，數也數不清。不過……不過啊……到最後……」
華說著說著便將頭輕輕靠在夕的肩膀上。她的語氣很平穩，反而表現出了無法撼動的堅定意誌。
「也隻能做了。」
「隻能做了？」
「沒錯。我一直都是這麽想的，就連現在也是……要致力於當下，照我所想的，照我所相信的。大概……也隻能這樣了。」
「……華公主，你真堅強。」
聽到夕喃喃自語，華撒嬌似的依偎在他身邊並微笑。
「我不是堅強，隻是……我隻是很清楚如果不堅強一點，說不定會失去重要的東西。我也知道不是每件事都能盡如人意，隻是一旦無法如願，那我一定……會後悔。」
華的這番話……
不隻是無聲的衝擊，同時也在夕的內心深處蔓延開來——
「我當然也知道有很多事情逃避了之後就會很輕鬆，不過這樣一來，我可能會非常非常後悔。我一直都是這麽想的，必須全力以赴，不管是對自己想要的東西或希望達成的願望。萬一事情無法盡如人意？……如果我認為是逃避造成的，那我原本擁有的很多東西，很有可能都會在一瞬間瓦解……所以我想努力，不管是對我的未來……甚至是對夕同學——」
到目前為止，這已經不知是夕第幾次對華產生了震撼的感覺。夕吐了一口氣，輕聲說出心裏的話：
「華公主……你真的太厲害了，我打從心底尊敬你。」
「才沒這回事。我才是，說到尊敬，我比任何人……都更尊敬夕同學。」
這下子換夕苦笑了一下並否認：
「這是為什麽？跟華公主比起來，我根本隻會猶豫，而且遇到一點小事就會受挫——」
「我其實也一樣，一直很猶豫、受挫了總是畏畏縮縮……我其實……那個，夕同學……」
華的聲音變得更加無奈。
「嗯？」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是我的平安夜。雖然不是真正的聖誕夜，不過能和夕同學兩個人單獨去玩、一起吃飯，還有一起欣賞聖誕樹……我真的過了一個夢想中的聖誕夜。所以一定……可以吧？」
華依然把頭靠在夕的肩上，慢慢閉上雙眼。
「這件事原本我真的不打算跟任何人說的，因為對我而言……算是有點慚愧的事。不過如果是今天……如果是今晚……這個聖潔的夜晚，那我……我希望夕同學能聽我說。我會把一切都向夕同學坦白，如果夕同學願意聽我說——……」
「……我會聽你說喔。」
毋庸置疑，完全不需要考慮。
「隻要是華公主的事，不管是什麽我都想知道。」
華仍舊閉著眼睛微笑著說。
「……我……」
「嗯。」
「我一定已經不行了。」
夕不太明白，盯著握在手裏的華的手。
「……不行了？」
「不知道是今年春天還是夏天，或者我又撐了一陣子……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我還是很討厭自己。」
……在學校受到同學和師長喜愛的華，恐怕隻有她一個人討厭這樣的自己。
「我也討厭自己的身世。就算母親開心時會對我好，不開心就對我不理不睬，我還是很喜歡她，希望她愛我……我甚至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就連花的存在也一樣，我時常覺得那對我來說根本就是一種詛咒，雖然我知道花是個好女孩，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
外頭寒風刺骨，夕抽出被握住的手，改摟著華的肩膀就像為她抵禦寒風一般。華輕輕吐了一口氣。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應該已經到了極限。很多事情就算我想努力……我甚至越來越常想著自己到底算什麽。有那麽多朋友珍惜我，也有像舅舅一家人一樣對我很好的親戚，可是……我就是……」
經過裝飾的聖誕樹此刻正五彩繽紛地閃爍著。
就好像大家共同築起的無數回憶……
「我問我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存在，我和花，到底誰的出生是被祝福的？我真的一直這樣問自己，可是隻要在人前，我又裝著一副若無其事的笑容，當個乖孩子……我好討厭好討厭這樣的自己。就在那時，我看到了夕同學替我拍攝的影片。我知道夕同學這個人的存在——」
或許也像未來即將構築的回憶……
「……從那之後，我就一直和夕同學在一起。一起說話、一起歡笑、一起做很多很多事，還有一起攝影。雖然夕同學總是說我很堅強，這……如果真是這樣，那都是因為夕同學。在我快撐不下去的時候，我喜歡上了夕同學。夕同學就好像一道魔法光束，一直照耀著我……真的，是真的。因為有夕同學在我身邊，我就覺得自己什麽都做得到。」
這份什麽都做得到的心情……
夕心想「我懂」。
那是因為夕自己也一樣，因為有花和華在身邊，或者該說正因為有花和華在身邊，那些自己原本也許辦不到的事，很多事——
「學園祭上，花和葉奈子小姐共同演出舞台劇時也是——
我上台時連腳都要顫抖了。」
華自我解嘲地嗬嗬一笑。
「不管是花或葉奈子小姐，真的都演得很好。我當時嫉妒得快暈過去，心想自己應該做不到，甚至還想就這麽逃走……但我知道夕同學也在看，我知道夕同學正拿著攝影機拍攝，所以我撐住了……夕同學，我一定——」
華的語氣當中混著堅強。
這時她睜開雙眼，端正姿勢後看著夕。
她再次微笑著說：
「這次我要直接麵對以往我不敢麵對的事，這都是因為夕同學。多虧夕同學在我身邊。」
「……不敢麵對的事？」
「是的……夕同學。」
華的笑容頓時顯得有些害羞。
她垂下眼簾，美麗臉龐泛起的陣陣嫣紅即使在星空下仍舊清晰可見。輕輕的……華似乎說了什麽。
平常聲音很清晰的華，此刻聲音卻小得幾乎無法辨識。夕疑惑地問道：
「華公主？抱歉，你……剛才說了什麽嗎？」
「…………」
華又說了一次，但聲音仍舊小得聽不清楚。
華公主？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害羞……？就在夕這麽想著並注視著華時，華慢慢抬起頭來。她滿臉通紅，神情卻洋溢著幸福微笑著。她像是要惡作劇，半眯著眼。
「剛才……」
「嗯？」
「我說了害臊的話。」
「害、害臊的話？」
「是的。」
華點點頭，將視線從夕身上轉向夜空。
似乎是在尋找流星，夕也追著她的視線抬頭凝望夜空——
「——我剛剛說……我愛你。」
「…………咦？」
幾乎是出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這句話，夕轉頭盯著華的側臉。而華似乎是滿臉通紅，依舊仰望著星空，小聲地接著說：「……世界上最愛的……」就像暴風雨忽然席卷而過，夕的內心充滿了無盡的愛戀。此刻他也好想輕聲告訴華，告訴她那句遠比非常非常喜歡還要重大的話。
然而就在快要說出口時，他猶疑了。
現在……還不行。必須等自己確定找到給她們兩個的答案才行。
就算現在再怎麽想說，再怎麽這麽認為，還是不應該說出來。絕對——
然而，或許相互碰觸著彼此的兩人此刻都能從顫抖中察覺這份心意，現在的華看起來似乎非常非常滿足。
「夕同學，要是——」
華輕聲說了。
「剛剛完全來不及，如果下次再看到流星而且來得及許願，你想許什麽願望？」
「——……和華公主……」
夕將腦誨中浮現的願望誠實告訴華。
「我希望現在在這裏的這一刻能稍微延續下去——」
又有一顆流星劃過高原的夜空……
4
不管禦寒工作準備得多充足，兩人身體多麽靠近，內心多麽溫暖，積雪的高原一到晚上，冰冷的氣溫實在讓人無法久留。
聊得差不多的兩人一回到別墅，華舅媽就過來說「熱水已經準備好了，趕快洗澡吧」。
……說到這棟別墅的熱水澡，夕忽然想到一件事。
「華公主，我記得你好像說過……這裏有按摩浴缸吧？」
「沒錯，可是那個在陽台，冬天很冷喔……舅媽，您為我們準備的熱水是在一樓吧？」
「是的。不過那邊也很寬敞——兩個人一起洗也沒問題喔。」
聽到華舅媽的玩笑話，夕頓時整個人僵住，而華也聽得麵紅耳赤，還出聲抗議：「喔——舅媽！」華舅媽笑著說：
「反正耀助也洗好澡，現在應該睡了，不用在意。看你們誰要先洗都好，快去洗吧！」
夕跟華說了一下話後便先去洗澡。平常夕是不會泡那麽久的，不過因為今天天氣很冷，他在裏麵待得有些久。洗好澡出來之後，他回到華舅舅替他準備的房間，打開電腦並接上攝影機。他聽華的建議，帶了剪輯中的影片過來。接著他將今天想到的想法記錄下來，還確認了幾個畫麵——
就在他工作了一會兒之後，忽然聽到有人在外麵敲了三下門。
「——誰？」
「夕同學，我也洗好了……可以打擾一下嗎？」
是華。
「沒問題，當然可以。」夕如此回答，思忖著比起請她自己進來，似乎去幫她開門比較好，於是走過去打開房門。
就在他把房門打開時，一陣溫暖清爽、剛沐浴後的清新香氣撲鼻而來，使他不禁心跳了一下。不知是否因為穿薄睡衣會冷，華順應季節及地點穿著冬季睡衣，害羞地站在門口。
頭發應該隻用吹風機大略吹一下，並沒有很幹，頭上披著一條純白色的毛巾。
「泡得真舒服，從頭到腳都暖和了。」
「就是啊，而且還準備了泡澡粉，真的很舒服……華公主，外麵很冷，你先進來吧。」
「好。」
一進門華就察覺了。
「……夕同學，你剛剛不會是在做剪輯工作吧？」
「嗯……沒錯。不過並不是很有進展，隻是在確認而已。因為我今天有想到幾個點子，剛剛在想該怎麽把它們放進去。」
「前一陣子，就是快放寒假時，我們和知佳學姊三個人討論完以後，你有什麽進展嗎？進度……那個……現在狀況如何？」
「什麽？喔喔……我把華公主給我的意見融合進去，之前有幾個困擾的地方多虧了你的意見……現在差不多……」
夕忽然遲疑了。華很清楚夕是想到了之前答應「美櫻鎮的兔與愛麗絲」完成後就要給答案的事。
不過夕微微一笑並誠實地說：
「我想差不多……應該再過不了多久就完成了。隻是我還……我覺得可以更好。總覺得差一步我就可以做得更好，不過得先把想法全部重整一遍……也因此我還在傷腦筋。」
「那個……」華吞吞吐吐地說。
「如果方便，可不可以先讓我看看已經完成的部分呢？不過可能會幹擾到你……」
「什麽？那倒是……一點也不會。」
可能是夕的臉上寫著「為什麽突然這麽問」，現在換華微笑著率直回答「是的」。
「因為夕同學的影片和作品總是……會帶給我勇氣。」
「……咦？」
華依舊對著眨著眼睛的夕微笑，並坐到電腦前。
……大約過了十秒，華一臉害羞地回過頭來。
「……夕同學，真、真是抱歉。這個……我想盡量從最前麵開始看，可是要怎麽弄——」
「——啊，喔喔。抱歉，呃……從最前麵嗎？」
「是的，從最前麵。」
夕從華的背後伸出手操作……這麽一來，剛沐浴過後令人心曠神怡的撲鼻清香更加濃烈，夕的內心波濤再起，難以平複。他壓抑住這股情緒，將畫麵調回一開始算是大致完成的部分。
……花的特寫。
鏡頭下一根根的睫毛清晰可見，就連水嫩的肌膚質感也一覽無遺。
光是一個表情就讓人想起了很多事，興奮的臉透露出好奇又雀躍的情緒。令人訝異不已，每當夕看到這一幕便會心跳加速。那是花——「兔川」的獨特氣質。她對著鏡頭淺淺一笑後便開心地跑開，這時影像切換至另一個角度，背景開始播放輕快的古典樂曲，讓人有種故事即將展開的期待——華認真又津津有味地看著整個故事的脈動。
「花的演技……」
「嗯、嗯？」
「真的……好生動。像這樣稍微調整一下整
車門應聲開啟，這時一陣冷風咻咻吹進電車內，比下雪時的美櫻鎮還要冷上一倍。不，是冷上好幾倍，冰冷刺骨到全身都快起雞皮疙瘩。
「……！」夕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看到這種情景，華不禁輕笑出聲。
「夕同學，你的心情我十分能夠體會。不過如果不快一點，電車就要開走囉！」
「啊……好，說的也是，抱歉。」
夕匆匆忙忙將兩天一夜的行李整理好，再次將後背包背上後下了電車，華也拖著行李箱下車。外麵果然冷颼颼，口中呼出的氣息全都化成白煙嫋嫋升空。但此時高原上的純淨天空像是能把一切變耀眼般透明，站在月台上的夕忍不住對著對麵柵欄外那片廣闊的景色發出讚歎：
「噢噢——」
暑假到這裏來看華的時候，因為大雨遮蔽了視線，沒能清楚瞭望這片壯麗的群山——
就像夢境一般，山脈全被雪染成白色，美到連平時算是「大海派」的夕此刻心裏的某處也震懾於眼前的美景。華喀啦喀啦拖著行李箱走到夕身邊，看著眼前正對著自己的山。
「那是宵待高原這一帶最巨大的山，標高約一千五百公尺，名叫蒼樺嶽。這附近兩座最大的滑雪場其中之一就在那座山的山腳——」
才說到一半，不知是不是覺得自己的說法很奇怪，華笑了出來。
「——總之，雖然是在山腳下，不過這附近也幾乎都有一些高度。不知道該怎麽說比較正確，簡單來說，就是在那座山的山腳下。」
「那華公主舅舅的別墅也是在那一帶嗎？」
「不是。舅舅的別墅比較靠近宵待高原市的市中心，如果要去滑雪場，是離另一個滑雪場比較近。那邊用走的就可以到，也離這個宵待高原車站很近，相當方便。而且那邊的初級課程也很多。」
「……原來如此。如果沒有初級課程，我可能從頭到尾都學不會吧！真是太好了。那我們要怎麽去你舅舅家？」
「喔，他說會開車到車站前麵接我們。」
「咦？」
夕不禁有點緊張。
——這麽一來，也就是馬上就要見到華公主的舅舅了……？
「好、好像……開始緊張了。那個，該怎麽說呢？因為是華公主的親舅舅，也是非常珍惜華公主的一位男性親戚。」
「是這樣嗎？嗬嗬嗬。」
華開心地邁開步伐，夕也跟了上去走到她身邊。一走路耳朵馬上就覺得很冷，但吸進去的冷空氣也讓人有種將整個肺部徹底洗淨的感覺。夕心想這種感覺真棒！即使先不考慮這趟和華一起共度聖誕、一起滑雪的旅程帶給夕的特別感受，或許就這樣也不錯。
「美櫻鎮的兔與愛麗絲」——這不僅是一部新作，為了報答竭盡全力演出的花和華，也為了真切捕捉到她們的一切，夕想透過這部影片呈現出自己和大家心目中的「美櫻」。也因此在進行最後衝刺的時候，能像這樣轉換心情似乎也不賴——
華轉頭看著夕繼續說：
「不過，我想……跟我第一次和夕同學的母親見麵時緊張的程度相比，應該不算什麽。」
「咦？是、是這樣嗎？」
「是啊……不隻我，我想花應該也一樣。老實說我沒想過這輩子會那麽緊張……如果不把寫信給夕同學，還有真正在『櫻花陸橋』見麵時算進去，應該是從沒有過。」
……這對夕來說實在難以想象，但仔細回想花和華在麵對自己時那股任誰都不會懷疑的心意，又覺得似乎是這麽回事。
隻是麵對夕的母親園端櫻，曾經那麽緊張的華現在卻……早上要離開美櫻鎮的時候就是這樣，兩個人看起來都相當信任對方，還笑咪咪地說了些像「夕就拜托你了」、「哪裏哪裏，我才給夕同學添麻煩了」之類的話，而且氣氛和諧得讓人覺得好像是真正的親戚在對話一樣，可見從春天到現在這八個多月以來變化還真不少。
——不知道我這兩天是不是也能和華公主的家人打成一片。
夕如此心想。
不過如果能像這樣打成一片，夕想到那時的自己一定正在和華交往，接著又想象了一下兩人的未來，頓時感到有點害羞，不禁想到自己的臉頰現在應該有些泛紅。
這時，華眨著眼睛疑惑問道：
「夕同學？有什麽事嗎？你在想什麽？」
「……抱歉，沒什麽。」
「——這樣啊。」華回答。
「……那個，真的……不用擔心啦。暑假時我和舅舅提到夕同學的時候，他也是聽得很開心，而且他原本就很友善也很大方，真的一點也不恐怖啦。」
華剛說完卻忽然停下腳步，表情看來有些猶疑。「華公主？」這次換夕不解地問道。隻見華低垂視線，看起來害羞又忸怩……過了幾秒才又將頭抬起來，神色中似乎多了一份決心。「——咦？」連驚訝的時間也沒有，夕便被飛撲而來的華一把抱住。
「……夕同學！」
華露出一絲楓紅飄零但仍舊美麗的笑容。
她緊緊握住了夕的手。
「好了，雖然是兩天一夜，不過時間寶貴！我們快走吧！滑雪的時候，我會在你身邊一步步慢慢教你，保證今天就讓你不會跌倒，學會直線滑行！」
華一手牽著夕，一手拖著行李箱再次邁開步伐。
現在已進入寒假期間，也正是冬季活動的高峰期，路上的行人並不少，因此夕顯得有些緊張，叫喚著「華、華公主——」……雖然才剛在暖和的電車裏待了一會兒，但此刻牽著的手卻已經開始變冷。和花火熱的體溫恰巧相反，這樣的華反而激起了夕的憐愛之情。此時一陣風吹過山頭，就像內心深處被什麽緊緊牽引住一般，夕回握住華的手。
緊緊的。
因為華希望夕能將今天和明天當作聖誕夜和聖誕節，並好好陪伴她。當然夕也是這麽打算的——不去多想，隻求享受當下。
——花苦惱到最後，還是接受了華的提議。
當然她仍舊一直囑咐夕：「夕同學……夕同學！可是、可是……你真的要小心喔！如果華露出下流的眼神接近你，一定要記得逃喔！」不過似乎還是認為能夠在聖誕夜那天獨占夕，自己才是真正的贏家。芹菜和朱美雖然好像各自都還有話想說，但最終還是無法提出明確的反對意見，至於知佳和小堇當然是非常樂見其成——
就連夕也是。
雖然覺得自己有些卑鄙，也很想為自己的可恥向花和華道歉，但最後以二十二日到二十三日跟華；二十四日跟花約會這樣的形式落幕，老實說……要說心裏沒有鬆一口氣是騙人的。
——結果……「美櫻鎮的兔與愛麗絲」看來還是沒辦法完成。
扣除期末考那段期間，不管是時間或精神方麵，夕將生活重心都放在剪輯製作上。其實以某種程度而言，進度與預期的算是相當，如果不那麽吹毛求疵，倒也不需要那麽多時間就能完成……就差一步。
夕想交出讓自己毫無遺憾，對現在的大家來說也無可挑剔的作品——不，甚至要跨過這一步，製作出讓自己感到驕傲的作品，隻是總覺得還欠缺什麽。或許這麽想很不自量力，但如果是一路參與了拍攝花和華等人的自己，總覺得應該能再更好。
……也許自己想讓花的演技更加精進。因為葉奈子向花提出邀約，即使她本人完全沒那個意思——然而對夕而言，那就好像是在對自己下戰帖，雖然或許葉奈子根本不把夕放在眼裏。
釋放出花的魅力。就連華也以她從小鑽研累積而來的完美演技支持著每部作品，試著讓花的演技發光。想比葉奈子所做的更將一切完全釋放出來——
——就連蓮井學長也說了莫名的重話。
兩人走出車站，在那裏等著的是華的舅舅——東雲耀次先生。夕超級緊張，向華的舅舅問候了「初、初次見麵，麻、麻煩您了。我是華公主的同班同學，名叫園端夕」之類的話後，便坐進他的四輪傳動車後座。夕坐在華的旁邊搖搖晃晃地看著窗外，一個人在心裏自言自語。
昨天結業式結束之後，夕也是到社辦坐在電腦及攝影機前麵煩惱。這時蓮井社長忽然出現，還一邊說了些像是「我是看聖誕夜派對沒辦成，所以來這裏看看情況……老實說我真想在聖誕夜那天看到你」這類讓人聽了覺得惡心的話。接著他又看了剪輯中的影片，然後說了這樣的話。
——以前我這麽問過你，當時你回我「我知道這不可能」這種鬧別扭的答案，所以我想再問一次看看。
夕心想或許蓮井社長他們三年級生目前正麵臨必須仔細思索未來方向——自己應走的道路，所以才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我知道能和好朋友一起製作、拍攝這種品質的作品，真的很讓人高興也很有快感…別想說你不知道。那我再問你，你以後會想走電影製作相關的路嗎？雖然那是條不輕鬆的道路，不過你應該也有挑戰的決心了吧？
夕沉默許久，隻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和過去相比有那麽一點點改變，蓮井社長看似心情很好，對著夕開朗一笑。
——這樣啊，那或許……在你真正完成這部作品的時候，就能找到這個問題的解答了。
……或許——
或許是這樣……不能否認這個念頭確實在夕的心裏萌芽。當然作品的完成並不代表所有的一切，像是戀愛、夢想，都會找到明確的答案。雖然不可能這麽簡單，不過這些事還是得靠自己才能找到答案……隻是這份感覺，大家一起達成目標的充實感，或許能帶給夕新的觀點。
不知道其他人又是如何。透過和夕一起拍片，是否讓她們看清了什麽？雖然知佳說過要是順利考上大學，她想進獨立製作的電影社團，也毫不遲疑說過未來一定會找影片製作相關的工作。那花呢？華呢？她們又是如何——？
這時——
「夕同學……不，還是該叫你園端同學比較好？」
夕忽然聽到駕駛座傳來的問話，一時間有些慌張。
他察覺華正在旁邊偷笑，將視線轉回前方。
「啊！呃……都、都可以……」
華的舅舅從後照鏡看了看夕，開心地笑著說「這樣啊」。
「那我就跟華一樣叫你夕同學吧——夕同學。」
對華舅舅的第一印象，夕覺得他跟華公主並不太像。首先華舅舅的個頭一點也不嬌小，應該說體格也很結實，可能是整體印象的關係，總覺得他應該屬於戶外型。不過正如華之前所說的「舅舅並不恐怖」，他看起來相當溫和慈祥，舉止非常高雅，年紀應該比夕的母親大上幾歲，不過看起來十分年輕。
夕無意識端正姿勢問道：
「是、是，什麽事？」
「你不需要那麽拘束，反而是我，可以見到華喜歡的男孩子是我的榮幸。」
……呃，華公主，你有必要說得這麽清楚嗎？雖然夕認為華的坦率是項優點，但多少還是讓人有些不安。看到夕害羞忸怩的表情，舅舅忍不住笑出聲。夕心想這個笑聲倒是和華放鬆輕笑時有些相似。
「隻不過，嗯……說不定我們家的孩子會對你產生敵意。」
「咦！」
「因為他喜歡華。」
一時之間夕有些慌，但隨即又想起來了。該不會是華之前暑假來這裏的時候，曾經說過的那個還在念小學的男孩？知佳說過如果親戚裏有一個像華一樣漂亮的表姊，哪可能會有不喜歡的道理。她說的就是那個孩子……當然那孩子的年紀還當不了情敵，證據就是坐在旁邊會心一笑的華。
「夕同學，你是那個吧？園端朝地導演的兒子。」
「啊……是，沒錯。」
「真好。我也還滿喜歡電影的，以日本國片來說，園端導演有幾部片倒是拍得很棒，我很喜歡呢。裏麵有一部是那個公路電影——」
如果是以前的夕，其實很怕和別人談到父親，不過現在聽到有人誇獎父親反而會很開心。
「——是那部『祈禱人生』嗎？」
「沒錯。那部拍得太好了。」
「我也這麽覺得。」華也加入對話。
「園端導演的作品裏，我最喜歡那一部。不但拍得很唯美，而且笑中帶淚，整體的平衡感很好，也最接近夕同學的風格……不過我個人不太喜歡主演的女演員。」
「嗯？」華的舅舅感到有些疑惑。
「是這樣嗎？我記得那是狩野葉奈子的出道作品吧？我倒覺得她的演技也很棒。」
「沒錯。當然以演技來說確實很完美……隻是個性有點難相處。」
聽到華直接指出「祈禱人生」和自己的風格很接近，感到有些緊張的夕又聽到她笑咪咪地說出這種話，不禁顯得更加緊張。如果讓葉奈子聽到，夕有預感她會笑容滿麵地說出相當狠毒的話。總之，在大家閑聊當中車子向右轉，開進了一條岔路。窗外的積雪非常深，完全不是美櫻鎮的積雪所能比擬。對孩提時期以後就再也沒去過滑雪場的夕來說，眼前的風景真的難得一見，讓他幾乎無法壓抑內心的激動——
「——夕同學，我了解你的心情。」
像是讀出夕的心情般，華對著夕微笑。
「就快到了喔。」
「喔？是嗎？」
「是的，就在那裏。那邊那個有點新潮的山林小屋——」
「——啊啊！是那個啊！」
夕眯著眼朝那棟建築物看去——
——原來如此。
夕心想。
「夕同學，怎麽樣？我自己還滿喜歡的。」
夕打從心底回答邊開車邊問自己的華舅舅：
「……這、這該怎麽說呢？真的是……非常壯觀。」
——暑假和華公主聊天時，自己就大概想象過……
夕聽到「別墅」這個名詞，腦子裏浮現的是由大約三、四棟建築物合蓋而成。眼前這棟別墅看起來像山林小屋，感覺裏麵設備齊全，非常氣派，完美結合了可愛及豪華……一看到這棟覆蓋著白雪的建築物，夕甚至燃起了想以這裏為背景拍攝電影的靈感——
「——夕同學，你剛剛該不會……想到要在這裏拍電影吧？」
「唔！」
華公主到底有多了解我啊——夕既欽佩又驚訝。
今天的華心情一直很不錯，不過到了宵待高原之後似乎越來越好，甚至難得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心情。
「嗬嗬嗬?可以喔，下次的電影背景當然可以拉來這裏。以往冬末初春的時候，積雪都還很深——」
華還在說話的同時，四輪傳動車已經來到玄關前停下來，看來是停車前要先讓他們下車。聽到舅舅說「好了，你們先下車吧」，夕和華便各自從較近的門下車。一到外麵，氣溫果然讓人直打哆嗦。就在這個時候——
不知是聽到聲音，還是從窗戶或哪裏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快速從玄關內衝出來。此時夕才正要關上車門，才發出「嗯？」的聲音疑惑地抬起頭來，便聽到華「啊」了一聲。
「……耀助！」
「華姊姊……！」
聽到這裏，夕立刻明白這就是華舅舅的小孩——華的表弟。
大約是小學三或四年級——之前聽華說過「滿十歲了」，那應該是四年級吧？他的個子嬌小，體格也很纖細，不
過看起來相當聰明伶俐，頗有男子氣概。這孩子就這麽跑過來，幾乎是飛撲將華抱住。
「哦！」夕心裏一急，因為嫉妒——不，應該不會。畢竟再怎麽說對方也還隻是個孩子，所以不是這樣，夕隻是擔心他突然跑這麽快，萬一把華撞倒該怎麽辦。不知華是否早已料到，竟然漂亮地接住了耀助。
「你好啊，上次見麵是在暑假吧？過得好嗎？」
「當然……！華姊姊也……！你今天過來，可以見到你真是太好了……！華姊姊才是，過得好嗎？有沒有感冒？有沒有被奇怪的男生——」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下來。
耀助以讓夕不禁有些害怕的強烈眼神瞪過來，一副沮喪的樣子實在不像個小孩。
「——喔，已經被騙了……」
「咦？呃，不，那個……我、我是奇怪的男生？」
夕正感到不知所措，這時華舅舅笑著從車子裏走出來。
「真抱歉，夕同學。正如在來的路上所說，我們家耀助幾乎從懂事以來，就對華非常熱情——耀助，我要把車子停到車庫裏，你先幫我帶華和夕同學到他們各自的房間。」
「……好——」
耀助不甘願地點點頭，瞄了夕和華一眼，便走進玄關。這應該是「跟我來吧」的意思吧？夕和微笑的華對看一眼，重新背上背包後便跟著耀助走去。
「打擾了。」
「打擾了喔。」
真神奇，居然和華同時講出一樣的話，兩人對看一眼後笑了出來。
別墅內的家俱相當有品味，完全沒有有錢人常見的愛金成癡的感覺。哇！連裏麵也這麽棒——就在夕一邊這麽想一邊四處張望時，忽然發現走在前麵領著自己和華的耀助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有些忸怩、不知所措。
……盡管夕也擔心即使和他說話也可能不被理睬，但又心想既然今明兩天要待在這裏受人照顧，當然還是希望不要發生衝突，能好好相處。於是——
「呃……耀、耀助小弟？那個啊——」
夕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出聲問道：
「你有沒有什麽話想跟我或華公主說——？」
結果他竟比想象中坦率——
他轉過頭來，表情似乎變得有些害羞又興奮。他來回看了看夕和華說。
「啊……那個啊！我有一個問題……」
「啊……喔！」夕笑著回應。
「要問我嗎？什麽事？可以啊，請你盡管問。」
聽到夕的回答，耀助點點頭。
就像下定決心似的。
「呃……你、你和華姊姊——」
「和華公主？」
隻見耀助立刻滿臉漲紅。
「——接……」
「接？」
「接吻了嗎……？已經……親親……」
『——！』
聽到這個問題，不隻夕，就連原本一臉笑容，靜靜在一旁看著夕和耀助聊天的華也倒吸一口氣。
為、為什麽會問這種……？夕發現自己的雙頰發燙，華也是，原本雪白的臉頰現在甚至比耀助還要紅。
「這、這這這……是什麽問題，耀助小弟……！」
「就、就就、就是說啊……！我、我……和夕同學……那種事——！」
看到夕和華慌亂的模樣，還有兩人結結巴巴的回答，聰明的他也許早已看出答案。他愣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先是看了夕的臉，接著又看華的臉——不對，他盯著的是嘴唇。在一陣沉默後，夕戰戰兢兢地追問：「……耀、耀助小弟？」這時耀助忽然說：「……真厲害。」
「咦？」
「真厲害，好厲害喔……！那個……夕？夕哥哥？」
他的眼中閃爍著好奇的神色。
「我、我問你喔！那是什麽樣的感覺？華姊姊的……嘴、嘴唇——？」
「是、是什麽感覺……？」
「耀、耀助——！」華的臉越來越紅。
「你、你怎麽可以問這種問題……！再說，那個……我和夕同學……我們根本、根本…根本——！」
雖然是在小孩麵前，不過看來還是沒辦法說謊否認。看到華吞吞吐吐的樣子，耀助反而更興奮，一副「噢噢噢噢」的表情說：「真狡猾，好、好羨慕喔……！感、感覺如何？一定很軟吧——？」夕下意識想點頭附和：「嗯……這、這個——」華聽到這裏，害羞地大喊「夕、夕同學——！」試圖阻止。三人就這麽在走廊上你一言我一語喧鬧了一會兒。
2
「……真的很抱歉，夕同學。」
穿著一身滑雪裝的華以略顯疲憊的聲音這麽說道。
「耀助他也……那個……該怎麽說呢……？他、他……就像個小大人——」
華自己大概也嚇到了，也或許她以為小孩子應該更像天使才對……不過同樣身為男生的夕卻很明白。那個年紀的小孩如果有個像華一樣的親戚，卻帶別的男生到別墅……確實有可能胡思亂想。現在的夕依然驚惶未定，感覺隻要稍不注意視線就會飄到華的嘴唇上。夕為了壓抑自己，便笑著說：
「不會啦，沒關係。這樣總比被他討厭來得好……而且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很尊敬我，覺得我很厲害。」
「算、算了，既然他說不會去跟舅舅他們大人講，那就應該還好。不對，一點都不好……總、總而言之！」
華清了清喉嚨。
「我希望這次旅行可以和夕同學一起從滑雪場滑下去。雖然有些提早，不過這是我們的聖誕之旅。今天我要努力教夕同學滑雪，希望夕同學能稍微學會！」
兩人現在來到離華舅舅的別墅不很遠的滑雪場。
重新調整心情後這麽宣言的華，現在看起來已經一掃剛才害羞的情緒，變得鬥誌高昂。另一方麵，已經不知有幾年沒滑過雪的夕此刻當然很緊張，不過在看到華的表情後，卻也不禁開始期待……而且——夕也調整好心情。
——而且之所以完全不會滑雪，是因為上次滑雪時自己還隻是個孩子。
——再說現在也有所長進，也許自己意外地會滑雪了。
首先，先依照華的指示穿上從華舅舅別墅借來的滑雪板……因為還不太習慣，這個步驟讓夕花了不少時間。他還不太會穿，才一站起來就差點失去平衡蹲了下去，加上又很在意華的目光，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慌亂。不知道是不是覺得這樣也很有趣，華踏著愉悅的步伐走向夕並蹲下來。
「——我會扶著，你再試試看。」
華替夕將滑雪板固定住，這樣一來夕總算是穿好了。
之後華輕輕鬆鬆，甚至不需刻意站起來就將滑雪板穿上。就在夕看著華的動作時，華也察覺到他的目光，疑惑地抬起頭。真的好近。華那美麗的臉龐此刻就在眼前，近到幾乎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鼻息，夕突然感到有點緊張。華似乎察覺到夕的緊張，不禁嗬嗬一笑。
接著，華就像在證明自己心情有多好一樣，輕輕將上半身靠向夕。平常的華絕對不可能這樣做。
「————！」
在夕的臉頰上——
即使在人潮眾多的滑雪場也不會引人注目，華輕輕將自己的嘴唇自然地貼上夕的臉頰。看到瞬間滿臉通紅的夕，華的臉上也不禁泛起些許嫣紅，接著開玩笑地說：
「果然……很軟嗎？」
她模仿耀助剛才的問話。
不，那簡直就跟天使的羽毛一樣柔軟……！雖然親在臉頰上的感覺又很不一樣……！夕整個人因為過於震撼而僵住，眼前的華再次微笑著站起來並伸出手。
夕戰戰兢兢地牽住她的手，她便用力
將夕拉起。
「夕同學。」
華的身後閃耀著滑雪場在陽光照射下所反射出的光芒。
「我今天……可以和夕同學一起來這裏，我真的很開心。對我來說，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是奇跡降臨的聖誕節。我決定利用今天和明天，將夕同學猶豫不決的心抓牢，讓你的心向著我……嗬嗬，請你覺悟吧?」
聽到華這麽說，這……
這根本超越了覺悟，夕的內心不禁波濤洶湧。隻是同時夕的腦海裏也浮現了一個疑問。這個問題夕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很清楚，但這樣的華實在不可能因為顧慮花就把聖誕夜讓出來。華到底為什麽會說出要把聖誕夜讓出來這種話呢？夕實在不認為華對知佳說出了真正的心意——
不管如何——
「首先，夕同學，如果是花，一定是一下子就帶你搭纜車上去，然後再來個突擊式的斯巴達訓練，不過我一定會從基本開始——」
華說到一半，忽然確認：
「——夕同學，你小時候滑過雪吧？那我真的可以把你當作完全不會的初學者教你嗎？」
「……請務必這麽做。」
既然要人家教，說得不清不楚反而很難進步。夕直率地回答後，華便溫柔一笑並點點頭。
「好的。那我們先練習從這裏滑一小段過去吧。」
「喔……好。」
「你不用那麽緊張啦……我也隻是大概知道怎麽滑，這是我第一次教人，還在摸索啦。」
——由華指導的滑雪課程就這麽開始。
兩人使用的是滑雪場內供入門學習者專用的其中一條，名稱大概叫做家庭坡道的滑雪道。他們在滑道的邊邊練習。
環顧四周確認安全無虞後，華用滑雪杖畫出一條起點並向下滑行。接著她靈巧地轉身讓自己停下來並往上看向夕。看著華流暢的動作，夕不由得發出讚歎，心想「華公主真的會滑雪耶」。那一瞬間，華也變得像花一樣靈巧。
華有些害羞地說：
「……嗯，一開始大概就是這樣。那麽夕同學，這次換你從那邊滑過來看看。不要緊張，慢慢滑就好。」
「……滑過去？」
……要怎麽滑？
看到夕猶豫不決的樣子，換作是花或許無法察覺，但華明白了。
「啊，真是抱歉。呃……一開始要先練習黎式……把滑雪板……像這樣站成八字。要注意重心還有很多細節，首先要半蹲，眼睛不能看著自己的腳，要注意前方——」
華當場動了動穿著滑雪板的雙腳示範，於是夕想起來了。八字型！小時候父母親帶自己去滑雪的時候，母親園端櫻似乎就是這麽教的！不對，印象中園端櫻好像也不是很會滑雪！
「我知道了，華公主。」
夕點點頭，先小心地按照指示做動作。好！像這樣移動一下滑雪板——
——奇怪？
似乎有哪裏不對勁，夕眨了眨眼睛。
哪裏怪怪的？明明就覺得自己站起來了，可是腳卻怪怪的。就在夕想保持平衡時，不知為何身體竟然開始朝莫名的方向滑行起來——
「夕……夕同學！」
華慌張地叫喊。
和夕本身的意誌無關，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往奇怪的方向滑行。
「……！」
這時驚慌失措的夕試圖做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在一旁的華大喊：「夕同學！把腳打開呈八字型，不對，你先不要慌，在這邊會自動停下來——」她想傳遞訊息給夕，然而夕卻因為速度慢慢加快而陷入恐慌。「嗚……嗚噢噢！」接著他發出哀號——
聽到夕的哀號，華再也無法保持冷靜。
「唔！夕同學——！」
華拉下一直戴在額頭上，到目前為止還沒拿下來的護目鏡，滑動手中的雪杖，傾斜身體開始側身滑行。不是八字型的滑法，而是讓滑雪板平行的滑行。不一會兒她就回到夕滑落的地方，並伸手想幫助無法控製自己的夕——
可是——
畢竟是華。
身高隻有一百四十七公分，雖然不知道體重多少，但絕對是個隻有三十多公斤的小個子。如果像剛才那樣隻是協助夕站起來當然沒什麽問題，不過要撐住受到重力加速度，而且還是滑行中極不穩定的夕，那簡直不可能。
「……！」
「……夕同——！」
兩人一起失去平衡。
他們就這樣交纏倒臥在雪白的斜坡上，斜坡上頭的積雪深度在美櫻鎮是絕對看不到的。先是撞擊，再來是雪的冰冷，之後還有軟軟……的感覺……軟軟的？
夕小心翼翼睜開雙眼，眼前盡是一片繽紛的色彩。那是華的滑雪裝。然而此時夕的臉深深埋入的是觸感和花完全不同，但絕非洗衣板，而是十足的「女孩子」——華的胸部……
夕滿臉通紅，連忙起身。
「華……華公主！」
「唔！夕、夕同學——」
沒什麽經驗的華一時之間也慌了手腳，趕緊離開夕。雖然戴著護目鏡，但臉上的泛紅仍舊清晰可見。華護住自己的胸部，在雪地上向後退了一步……低著頭喃喃自語。
「……呃，那個……我完全……沒有討厭的意思。」
「……」
這又使得夕的體溫飄高。
接著華有些沮喪地說：「……對不起。」
「咦？為什麽你要道歉？」
「……因為很多事情。明明就選了一個即使失控也會自己停下來的位置，卻連我也慌張起來，還自不量力地伸手要救你，害你摔倒，而且這些事情我都忘了要先跟你說明。總之，有很多事都要道歉，虧我還說自己會教得比花好，這下子——」
接著華又像重新振奮精神，抬起頭來。
「——我懂了！一定是我的教法有問題。我太急了，這麽快就讓你穿上滑雪板就是我犯的第一個錯誤，而且這裏是斜坡。我們還是不要急，先把一邊的滑雪板脫掉確保你不會摔倒，在平地說明滑雪的姿勢吧！」
「從、從那裏教起嗎？」
華摘下護目鏡，對著夕輕輕一笑。
「我想這應該是最快的方式了。我剛才不應該直接跳過。」
如果真是如此——
照夕的理想，原本是打算花一點時間熟練了，就要拍攝華悠然滑雪的英姿。不過以目前的狀況看來，要去拿寄故在滑雪場置物櫃裏的攝影機，短時間內大概無望了。豈止如此，根本就還害得華幾乎沒辦法滑雪，真是感到抱歉……
不過——
華畢竟對自己有一定的信心，也正如她所說，她確實比花會教。
連教法都確定了之後，她講解得非常仔細。
經過將近兩個小時，就連大家公認而且自認沒有運動細胞的夕，也可以慢慢以八字型直接在緩坡道上滑行，並學會自己控製刹車。
就在滑雪漸漸變得有趣時——
「——華、華公主，就是這樣吧？」
「沒錯，滑得越來越好囉。很好。」
華也開心地回答。
「你漸漸抓到感覺了嗎？」
「是啊。慢慢一點一點啦，真的……滿好玩的。」
「夕同學很認真，所以很值得教你。我也很開心。」
距離並不算遠，坡度也不陡。
夕總算學會直線滑行，並在華指定的地方停下來。
「——華公主！我這次、這次滑得很好……！」
他笑容滿麵地回頭看華。
「對啊，恭喜你。」
將手機夾在肩膀和臉頰間的華輕輕拍手。「是啊。
謝謝——」就在夕才回答到一半時，他忽然覺得奇怪……手機？為什麽會有手機？華不是一直都在和自己說話嗎？
也許是夕心中的疑問全寫在臉上，華露出了理解的微笑。
「這個手機嗎？」
「對啊，嗯……你在跟誰通話？」
「跟花。」
聽到華爽快的回答，夕頓時愣住。
「……咦？」
「我跟花通電話，現在還在電話中。」
在這個到處都是攜家帶眷的遊客，四處充滿熱鬧歡騰、激昂歡樂的滑雪場上？然而豎耳一聽，從華對著夕的手機那頭的確傳來花拚命大喊的聲音：
『……華、華——！你幹嘛發出像小貓撒嬌的聲音？總之你可別對我的夕同學做什麽太過親密的舉動喔——』
「……華公主？為什麽你要打給花？」
夕感覺背後慢慢冒出冷汗，對華提出了質疑。「不——」然而華隻是將手機貼向臉頰，平靜地回答：
「因為我想讓花知道。」
「知、知道什麽？」
『你要說什麽啦——？』
「我和夕同學非常契合?」
華說完也沒將電話掛掉，就直接把手機塞進滑雪裝的口袋裏並滑向夕。華摸著夕的手。
「夕同學，我們再練習一下，等你滑得更順、刹車練得更好之後，要不要搭纜車上去？」
「……咦！沒、沒問題嗎？」
這時從華的滑雪裝口袋裏傳出花幾近哀號的聲音：
『華，你不可以讓夕同學做太危險的——』
「——花，這是你這個運動神經很好，卻無法保證旁人安全的人有資格說的話嗎？」
華有點不耐煩地碎碎念，之後便將手機拿出來。
她將手機放在耳邊。
「你放心啦。雖然是搭纜車上去，但那裏也是初級滑道，而且我會像情侶一樣帶著夕同學一對一——」
『像情侶一樣？』
「我會無微不至，一步步安全地——」
『無微不至？』
「不管是準備搭纜車時或搭纜車的途中，甚至是之後滑雪，不論是身體或精神上我一定都會緊緊跟著夕同學，會好好照顧他的?」
『啥！華，你——』
嘟。
華掛掉電話，一副開心得意又滿足的神情，麵帶微笑看著夕。麵對不發一語的夕，華再次將他抱住，並用撒嬌的口吻說：
「好了，那麽夕同學……」
「啊……喔喔。」
「我們再試一次橫著走上去，然後滑下來吧？我一定會牢牢跟著你，一步步安全地，寸步不離地在你身邊好好教你的?」
妣的表情還是那麽開心，就好像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開心的事了。雖然隻是當下片刻，不過印象中華從沒這麽開心過。她的表情仿佛在說「能像這樣和夕同學在一起，我真是開心到不行」。原本夕還對華抱持些許疑問，不明白華難以對自己和大家開口，是否全因事關家裏的母親。然而眼前的笑容卻再次將夕腦中的疑惑一掃而空。
因為此刻，華的笑容是如此無憂無慮，是發自內心幸福的微笑……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華公主會想把聖誕夜讓給花。
夕心想。
——……不過看到華這麽開心的樣子，就算了吧？
夕抬頭往滑雪場的更高處看去，心裏也不禁擔心：「……之後就算多練習，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勇氣從那裏滑下來？」
一直到太陽西下，精確地說應該是太陽西下後又過了一陣子，夕都和華在滑雪場開心地滑雪。最後夕有了驚人的進步——不，算起來夕的資質畢竟也就那樣，以他應有的程度而言，無疑也隻是個位數的成長。不過至少直線滑行、刹車、不太靈巧的轉彎……等基本動作，以八字型在初學者專用滑雪道上滑行，雖然有時還是會跌倒，不過夕也算是學會了。
回到華舅舅的別墅後，夕暫時先回房休息，華則是幫忙舅舅的夫人——也就是舅媽的忙，所以走向廚房。
晚餐時間。
「喔……喔喔！」
夕不自覺發出讚歎，因為除了有之前聽說的烤整隻火雞——其他還有許多西式餐點，種類十分豐富。
初次踏入的寬廣客廳不僅裝潢一流，甚至還有夕從未看過的真正的柴火爐。木柴燃燒時會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響，讓人感覺相當舒服，爐火光芒搖曳微動，帶給室內一股一般日光燈絕對無法描繪出的獨特氛圍。這時華舅舅得意地笑著說：
「如何？我老婆手藝還不錯吧？」
高雅的夫人也很有自信地回應：
「哪裏，我這就叫做想抓住老公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不過，小華也幫了不少忙喔！之前小華提議想做這些料理，所以她自己也下了不少工夫準備。」
夕驚訝地看向華，華則是有些害羞地說：
「我、我向櫻阿姨……」
「……向我媽媽？」
「她、她教了我幾道食譜，我也有練習……就是……知佳學姊說要辦派對的時候，我不是有問夕同學聖誕夜想吃什麽嗎？我想說機會難得……就稍微試試看。」
「……華公主。」
「有、有很多地方都是舅媽幫我的，我也不像夕同學和花一樣那麽會做菜。但要是我也能成功，我想藉著緊緊抓住夕同學的胃……來抓住夕同學的心……」
對於華在華舅舅、舅媽一家人麵前不斷對自己發出直球攻勢，夕一方麵相當緊張，同時卻也因為華的這份心意而大受感動，目光因而停留在華和滿桌子的菜色之間。華舅媽滿臉笑容，華舅舅也是一副感慨頗深的樣子看著華——
「華姊姊……你真的戀愛了！」
在夕他們從滑雪場回來之前的那段期間，一直窩在房裏認真寫寒假作業的耀助輕聲說道，華也因此有些害羞，清了清喉嚨。
她拉開椅子對夕說：
「好、好了，夕同學。別說這麽多了，請坐。」
接著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害羞，華又接著說道：
「你、你看，你看喔，我舅舅對家俱擺設和室內設計很有品味……連餐具都很高級……總覺得像這種風格簡約又隻有單一重點的時尚餐具，櫻阿姨應該也會喜歡。」
「啊……真的耶，確實是我母親會喜歡的風格。」
聽到夕和華的對話，華舅媽忍不住嗬嗬笑出來。
「剛才在準備晚餐時我也聽了一些，小華和夕同學的母親也很要好嗎？」
「是啊，她讓我親近她……應該說讓我對她撒嬌。」
「你們兩人的關係該不會是父母認同的？」
兩、兩人的關係！華舅媽的問題讓夕感到些許錯愕，倒是華毫不猶豫地笑著說：
「沒錯，她同意。」
「噢噢噢——」聽到華舅舅、舅媽還有耀助的驚呼聲，夕尷尬得雙頰泛紅。華公主自從來這裏之後，真的越來越大膽了……不過或許的確幾近認同。尤其是最近看到園端櫻對華的態度，夕甚至覺得……母親該不會其實比較想要女兒吧？
華舅舅開心地說：
「雖然我們不是華的父母，但我也認同你們喔，夕同學。」
「——咦！」
「哈哈哈。好了，言歸正傳，華、夕同學還有耀助，趁著菜還沒涼，我們快點開動吧！吃完飯後，我們還有準備聖誕蛋糕喔，敬請期待——啊，對了，夕同學、華。」
「什麽？」
「什麽事？」
「一起喝點葡萄酒吧？」
「……老公！」搶在夕和華回答之前，華舅媽便生氣地說
：
「請不要慫恿未成年喝酒！」
「抱歉，抱歉，我開玩笑的。而且華那麽正經，根本連一滴酒都不會沾。」
「就……就是說啊。」
華也客套地笑著附和，臉頰微微抽搐。
之後——
五個人一邊閑話家常一邊享受豪華美食。華用心準備的料理十分美味，而且大概是華舅舅一家人也很用心，會適時丟話題給夕，頻率幾乎和華不相上下，盡管話題多半是想了解華在學校的樣子……夕滿嘴的奶油蟹肉可樂餅，邊吃邊回想從華舅舅到宵待高原車站迎接自己的那一刻起，心裏就一直有一種感覺。
——華公主的舅舅一家人真的對自己非常好。
對一個初次見麵，還隻是個高中男孩的自己。
當然或許他們原本就是那種好客的類型，不過……自己之所以能被這樣熱情款待，絕對是因為自己是華重要的人。也就是說，這代表華舅舅一家人真的非常珍惜華。正因如此，就算知道這麽做有些多餘，但還是不禁鬆了口氣。
一想到這裏，就連夕也開始喜歡上華舅舅一家人，心情因此漸漸放鬆。晚餐吃得既愉快又美味，用餐時偶爾還因為華的事而被稱讚，華本人是坦然接受，不過耀助卻氣得嘟起嘴巴，這又讓大家笑開懷——
——奇怪？
夕忽然想到。
——總覺得現在根本就……好像是到父母認同的女朋友家做客？
…………
夕偷偷瞄了一眼坐在隔壁的華的側臉，此刻她正一臉愉悅地和舅媽聊天。
夕再次震懾於華那張找不到一點瑕疵，美得無懈可擊的容顏。她的一舉手一投足無不惹人憐愛。不僅如此，就連內在也是相當令人尊敬，不但討人喜歡又那麽清純可愛。還有最令夕感動的，是她比任何人都還了解夕的理想、感受、想法與煩惱。夕一直都很清楚……華真的是個完美的女孩，隻要待在她身邊，胸口就好像被什麽緊緊揪住——
這時——
華察覺到夕的目光，疑惑地轉過頭。
忽然間夕感覺心跳加速，心裏就好像有一把火瞬間燃燒起來。
於是他連忙轉開視線——
「——啊啊，對了，夕同學。」
聽到華舅舅的叫喚，夕這才將意識拉回來。
「啊……是、是。」
「咦？怎、怎麽了嗎？怎麽突然聲音變這麽高亢……？那個啦，我有跟華說過，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我們這裏的聖誕樹裝飾活動。」
「有，我有跟夕同學說過。對吧，夕同學？」
「啊，對啊，嗯……沒錯。時間沒問題嗎？」
「沒問題，晚餐再慢慢吃一下也都還有時間。方便的話，等一下吃完飯大家一起過去看看好嗎？因為華和耀助他們一直吵著要去，所以我們連聖誕樹的裝飾品都準備好了。」
華拉了拉夕的衣袖。
「夕同學，雖然你可能滑雪滑得很累了，不過……請一定……」
夕當然不可能拒絕。
他對著華微微一笑。
「——好啊。如果華公主這麽想去……那我也一定……」
「好！」
看著華回答時那抹不經意又不像華風格的無邪笑容——
夕不是木頭，此刻完全感受到內心那股再次被緊緊揪住的悸動。
3
跟在華舅舅一家人後麵，夕和華走在宵待高原度假區內，市區裏不但布置得美輪美奐，還播放著輕快的「匆忙的聖誕老公公」的水晶音樂。雖然氣溫低得嚇人，不過因為才剛吃飽，身體還很暖，而且華幾乎是緊緊挨在夕身邊，因此夕並不覺得冷。
夕一邊走著一邊抬頭望向夜空。
「——夕同學？天空有什麽嗎？」
「啊，沒有。」被華這麽一問，夕搖搖頭笑著說：
「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隻是在想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星星。」
「對啊……因為空氣很幹淨吧。如果換作美櫻鎮，搞不好就算把全鎮的燈光全都關掉，也沒這麽美的……啊！」
這次換華向夜空投以焦急的目光，夕疑惑地問：
「華公主？」
「剛剛……有流星……真可惜。太過突然所以沒許到願……我有想許的願望耶。」
「想許的願望？」
華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微笑。
「我想許願——希望夕同學選擇我。」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一整天都在一起的關係。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直看著開心歡樂的華的關係。
對夕來說，華原本就是個自己根本配不上又極具魅力的女孩，而且今天的她看起來真的十分討人喜愛，真的非常非常美。然而自己卻讓這麽一個討人喜愛的女孩再三等待，一想到這裏，夕的內心就有如針在刺……
「華公主……」
「啊……夕同學，真是抱歉，請你不要露出這種表情。我隻是想如果是夕同學，應該能夠理解我的心情，我並沒有要指責你的意思喔，隻是單純地說出……我的，不，是我們的心情，如此而已——現在的花應該滿腦子都是我和夕同學的事，吃飯也在想、洗澡也在想、做什麽都在想，心裏一定是又著急又嫉妒吧？」
「是、是這樣嗎？」
「當然啊，一定是這樣。」
夕想象了一下……忽然間華緊緊抱住他的手臂。
她露出淘氣的神情。
「不過，夕同學，今天和明天我都不準你想花，因為今天和明天是屬於我跟夕同學的聖誕節——今天晚上就是我的平安夜。」
「啊，嗯……不、不過，說到花，她有點反常吧？那個……我原本以為她應該會打很多電話，或是傳訊息過來。可是除了今天在滑雪場，華公主主動打過去之外，她是不是都沒有主動打電話來關心啊？」
華笑了笑。
「這種事根本不用問，一開始就知道啦？如果花像你說的一直打電話過來，難道她就不怕我報複嗎？」
「報複？」
「到了後天真正的聖誕夜，就在花享受著絞盡腦汁安排的約會時，她當然也會擔心我一直打電話、傳訊息，做一樣的事打斷她，所以她現在一定拚命在忍耐。」
……原來如此。
看著恍然大悟的夕，華仍舊保持笑容並轉向前方。
「而且……我不知道花自己有沒有發覺，我和花已經……不像以前那麽——」
華說到一半忽然停住。
然而，夕很明白華接下來想說的話。
——不像以前那麽……
——不那麽討厭對方……
正當夕在心裏默默低喃時，他忽然發現華的表情變得有些驚訝，便追著她的視線往前看。此時夕已分不清剛才的話是華自己停下來，還是因為過於驚訝才停下來的。一點都沒錯。商店街兩旁別有風情的房舍及店家比鄰而立，佇立於正中央廣場上的那棵樅樹確實非常壯觀——
「華姊姊，就是那個！好棒喔，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它還在閃閃發光……！」
耀助激動得幾乎是衝向夕和華。眼前的景色讓他們也不禁各自發出「……噢噢！」「哇……！」的讚歎聲。聖誕樹閃閃發亮，耀眼得就算將星空和街燈反射出的積雪亮光全部搜集起來，仍舊敵不過眼前的光芒。
樅樹上到處裝飾著各式各樣的燈飾，有蘋果造型的燈泡，也有拐杖糖等形狀的裝飾品，還有真正的白雪點綴，頂端還放了一隻聖誕天使，打造出一棵相當壯觀的聖誕樹。
至少夕這輩子從未見過這麽壯觀的聖誕樹。他就像個孩子，不禁興奮地
轉向華並大喊：「華公主——」此時華的眼睛也閃耀著猶如聖誕樹的光芒。夕再次因為華那出乎意料的無邪表情而激動不已。
「——夕同學。」
連回答的聲音也很興奮。
「太美了，太美了！比我想象的還要美得多。」
「……對啊，真的——」
這時華的舅舅、舅媽也走到夕、華還有耀助的身邊。
「——來，你們三個都有。拿著……雖然好像也有人在賣裝飾品，不過機會難得，就用我準備的吧。」
說完便將裝飾品分給大家。
每一個裝飾品都非常適合掛在聖誕樹上。向華舅舅道謝後，夕拿到了緞帶；華拿到鈴鐺；耀助則是拿到紅襪造型的裝飾品。華舅媽用數位相機拍下三個人彼此互看的瞬間。之後三人便踏著愉快的腳步，前往開放給小朋友和情侶自由裝飾的聖誕樹下。
畢竟一般人夠不到高處，為了讓大家都能將裝飾品掛得高一點，主辦單位貼心地在樹下放置了高台、梯子和馬梯。夕有時還會感覺到華舅媽按下快門時數位相機所發出的閃光。首先是耀助。他站上馬梯，一臉興奮地想盡量將裝飾品掛高一點。
夕問華：
「華公主，你覺得掛哪裏好？」
「這、這個嘛……考慮到平衡問題，不過我也想像耀助一樣，難得有這種機會，想盡量掛高一點。呃——」
華抬頭看了看聖誕樹，認真思索了一下。
「——夕同學，那裏。你覺得那邊如何？」
「原來如此，還不錯啊。」
夕點點頭，爬上不知有幾階的高台，還不時伸手扶一下跟在後麵的華。兩人來到高台的最上層，高度相當高，看著華努力墊高自己那全學年身高排名前五的嬌小身軀，夕急忙過去從後麵撐住華的腰。
……一把抱起就好像整個要散掉一樣，夕不禁有些緊張。
「華公主，你可以嗎？」
「可、可以，謝謝。請你就這樣撐著我——！好，呃、唔唔唔……」
華想盡可能將飾品掛在高處，然而卻吃盡苦頭，最後好不容易成功把鈴鐺飾品掛上。
「……掛、掛好了，夕同學。再來換夕同學！」
「好。」
這次輪到夕。他才一伸長手臂，就換華過去撐住他的腰。盡管華似乎不是很有力，夕發現自己對仍舊拚命撐住自己的華露出淺淺的笑容，並掛上緞帶……夕總覺得那好像吉祥物，掛好後兩人便一起走下高台。
沒多久，夕率先回到地上，而華也隻差一階就可以下來了。
這時，華偷偷往耀助及舅舅、舅媽的方向看過去，猶豫了一會兒後，就像扼殺了羞恥心與害羞般奮力往下一跳，朝著吃驚的夕——
「……華、華公主——！」
慌亂之下，夕一時失去重心，盡管差點跌倒還是成功接住了華。
華就這麽緊緊抱住夕。
「夕同學，夕同學……嗬嗬，夕同學?」
因為華的舅舅、舅媽和耀助都在看，另一方麵夕也從鎂光燈閃了一下發現華舅媽剛剛按下快門，加上周圍有人驚訝、有人微笑著注視他們，夕頓時覺得自己全身發燙。更何況——
華那纖細的身體，也再次讓夕心跳加速。
然後夕也想到了某件事。
——華公主，該不會……
——這樣興奮的情緒，應該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
華一直很介意自己的身世，以及母親對她若即若離的愛。盡管如此，她仍舊努力讓自己更堅強、更美麗。一路走來她真的非常努力、非常認真，這樣的她現在居然展現出這麽柔和的表情，如此開朗、無憂無慮，就像個盡情撒嬌的孩子。夕強烈感受到了這樣的華。
他想起剛才華所說的。
——今天晚上對華來說，確實是個特別的平安夜。
大家在廣場拍照，並到旁邊領取免費分送的巧達濃湯後，華舅舅說：「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你們呢？」於是夕自然地回答：
「啊……不好意思，現在時間還早，我想和華公主單獨多待一下，可以嗎？」
聽到夕這麽回答，華馬上露出開心的表情。隻有耀助一副自己也想留下來，有些不服氣的樣子。然而或許是顧慮到夕和華，華舅舅對耀助說：「你不是得回家做功課嗎？」
所以現在隻剩下夕和華。
兩人留在廣場，並到後方沒人的長椅上並肩坐下。不知不覺間，裝飾聖誕樹活動的時間已結束，高台和梯子全被撤走，兩人眺望著越顯美麗的聖誕樹，開心地閑聊。就在絡繹不絕的觀光人潮，以及不知從哪裏隱約傳來的聖誕歌曲旋律中——
「——對了，華公主，你還記得嗎？那次大家一起去黑發島過夜，是第幾天啊？放煙火時，星空也很美。」
「我當然記得。隻要是和夕同學共度的時光，我敢說自己全都記得喔！隻不過那個時候有花和電影社的人在一旁吵鬧，現在……隻有我們兩個，感覺好安靜。」
其實兩人聊的內容和平常並沒有不同。
隻是像這樣單獨一起眺望著奇跡般的聖誕樹，一字一句讓人聽來竟也顯得格外特別……不，和華聊天本來就很特別。隻是身處在這片夜晚及潔淨的空氣中，更讓人感動罷了。
夕呼出一口白煙。
「華公主，你說全都記得不會太誇張嗎？」
「並不會喔。夕同學也是……嗯……如果不是我過於自信……」
華有些害羞地說。
「和我……還有花。和我們在一起的點滴，夕同學自己不也幾乎都能說出來，也都記得很清楚不是嗎？因為夕同學是那麽重視我們。我想夕同學會把我們當成美好的回憶，以後也會一直收藏在心裏——」
「——……也對。」夕承認。
「這是當然的。我想也許是這樣……」
「對我來說，不論是第一次看到夕同學幫我拍攝的影片，或是寫信給夕同學，甚至實際和夕同學碰麵時的心情……所有的一切我都記得。現在的我甚至感覺當時的緊張不安都還曆曆在目，內心深處好像被什麽緊緊揪住，既痛苦又難過，同時卻又幸福得想哭。那種坐立難安的心情……到現在一點也沒變……」
「——……」
一陣風輕輕撫過，夕這才驚覺腿上自己握住的華的手竟在微微發抖。所以夕理所當然地用雙手緊緊包覆住華的手，讓她有些冰冷的手變溫暖。
「……我也是，華公主。不，並不是什麽都沒改變，反而是，那個……變強烈了。」
「……這樣啊。」華微笑著說。
「我在想這份心意到底會強烈到什麽地步——花一定也跟我或夕同學一樣。所以我能努力做到連自己都覺得很棒的地步……我非常清楚這份心意，還有能奇跡似的擁有這份心意的『現在』有多重要——……那個，夕同學。」
「嗯？」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關於花的事。」
總覺得華有些難以啟齒，很難說出口似的聲音略顯緊張。在夕聽來，這反而不像在問類似「你覺得花怎麽樣」這種關於戀愛的問題——不，應該也不是完全無關。總之，夕知道華想問的並不全然如此。大概是——
「——我知道。你是想問花和……葉奈子的事嗎？」
華看似有些吃驚。
……沒多久像是鬆了口氣，笑了出來。
「夕同學還是一樣……就像魔法師，總是知道我在想些什麽，總是能在對的時機說出我想聽的話。不對，現在是聖誕季節，所以應該是聖誕老公公吧？」
華以開玩笑的口吻這麽說完，再
次認真地說：
「你說的沒錯。關於這個問題，我想直到花有所決定前，我不應該……那個，我想我不應該發表太多意見，但這又很難直接問本人。就我所知，雖然花看起來並沒有太過煩惱，可是夕同學，花有找你談過這件事嗎？」
夕老實回答：
「……她並沒有找我談過。或許是顧慮到我太忙，也或許隻是單純……就像華公主說的，或許她也想自己決定……兩者都有可能吧？」
「那你認為花在聖誕夜約你去看舞台劇，是因為有這個想法嗎？」
「……我不清楚。華公主你認為呢？」
「對於這點，我也……不是很清楚。至少我不知道花自己有沒有意識到，不過我想如果她對葉奈子小姐的邀約沒興趣，說不定根本不會約你去看舞台劇……不管如何，是不是也差不多該回覆葉奈子小姐了？」
「這……應該是吧。就算葉奈子說『不需要排練太久』，但也不可能真的什麽都不用做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那邊應該也有他們自己的一些正式手續要辦吧？」
夕說完，沉默了一下子。
接著夕又問之前掛心的事：
「……華公主，你果然會在意嗎？就是……那個——」
華剛才之所以會談到這件事！
……是因為想起了上次和葉奈子到夕家過夜時說的話嗎？
如果花接受了葉奈子的邀約，那麽原本隻是參與我們的演出，才能無法突破的花，一旦開始向外界揮灑自己的才華時，我們的「現在」似乎會有非常巨大的變化。
不用等夕把話說完。
「——不會，一點也不會。」
華抬頭看著聖誕樹並搖搖頭。
「要說在意，如果是指現在的花和葉奈子小姐聯手會演出什麽樣的舞台劇……老實說，這方麵我的確很有興趣。但其他事情，我並不在乎。」
「不在乎？」
「因為我已經決定了。再一次，就在那時——」
「——那時？」
「殺青的時候。」
就是那個時候——華哭了，而花也受感染，最後兩人抱在一起痛哭的時候。或許那會是兩位「hana」這輩子唯一一次，即使那一瞬間比白雪、比楓紅還要短暫……
「我現在已經不再害怕了。當然我知道未來一定會發生恐怖的事，還有很多，真的有很多光想象就讓人不寒而栗的事，包括夕同學的事也好，演戲的事也好，甚至是未來的發展……就連我的身世也一樣。總之，數也數不清。不過……不過啊……到最後……」
華說著說著便將頭輕輕靠在夕的肩膀上。她的語氣很平穩，反而表現出了無法撼動的堅定意誌。
「也隻能做了。」
「隻能做了？」
「沒錯。我一直都是這麽想的，就連現在也是……要致力於當下，照我所想的，照我所相信的。大概……也隻能這樣了。」
「……華公主，你真堅強。」
聽到夕喃喃自語，華撒嬌似的依偎在他身邊並微笑。
「我不是堅強，隻是……我隻是很清楚如果不堅強一點，說不定會失去重要的東西。我也知道不是每件事都能盡如人意，隻是一旦無法如願，那我一定……會後悔。」
華的這番話……
不隻是無聲的衝擊，同時也在夕的內心深處蔓延開來——
「我當然也知道有很多事情逃避了之後就會很輕鬆，不過這樣一來，我可能會非常非常後悔。我一直都是這麽想的，必須全力以赴，不管是對自己想要的東西或希望達成的願望。萬一事情無法盡如人意？……如果我認為是逃避造成的，那我原本擁有的很多東西，很有可能都會在一瞬間瓦解……所以我想努力，不管是對我的未來……甚至是對夕同學——」
到目前為止，這已經不知是夕第幾次對華產生了震撼的感覺。夕吐了一口氣，輕聲說出心裏的話：
「華公主……你真的太厲害了，我打從心底尊敬你。」
「才沒這回事。我才是，說到尊敬，我比任何人……都更尊敬夕同學。」
這下子換夕苦笑了一下並否認：
「這是為什麽？跟華公主比起來，我根本隻會猶豫，而且遇到一點小事就會受挫——」
「我其實也一樣，一直很猶豫、受挫了總是畏畏縮縮……我其實……那個，夕同學……」
華的聲音變得更加無奈。
「嗯？」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是我的平安夜。雖然不是真正的聖誕夜，不過能和夕同學兩個人單獨去玩、一起吃飯，還有一起欣賞聖誕樹……我真的過了一個夢想中的聖誕夜。所以一定……可以吧？」
華依然把頭靠在夕的肩上，慢慢閉上雙眼。
「這件事原本我真的不打算跟任何人說的，因為對我而言……算是有點慚愧的事。不過如果是今天……如果是今晚……這個聖潔的夜晚，那我……我希望夕同學能聽我說。我會把一切都向夕同學坦白，如果夕同學願意聽我說——……」
「……我會聽你說喔。」
毋庸置疑，完全不需要考慮。
「隻要是華公主的事，不管是什麽我都想知道。」
華仍舊閉著眼睛微笑著說。
「……我……」
「嗯。」
「我一定已經不行了。」
夕不太明白，盯著握在手裏的華的手。
「……不行了？」
「不知道是今年春天還是夏天，或者我又撐了一陣子……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我還是很討厭自己。」
……在學校受到同學和師長喜愛的華，恐怕隻有她一個人討厭這樣的自己。
「我也討厭自己的身世。就算母親開心時會對我好，不開心就對我不理不睬，我還是很喜歡她，希望她愛我……我甚至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就連花的存在也一樣，我時常覺得那對我來說根本就是一種詛咒，雖然我知道花是個好女孩，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
外頭寒風刺骨，夕抽出被握住的手，改摟著華的肩膀就像為她抵禦寒風一般。華輕輕吐了一口氣。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應該已經到了極限。很多事情就算我想努力……我甚至越來越常想著自己到底算什麽。有那麽多朋友珍惜我，也有像舅舅一家人一樣對我很好的親戚，可是……我就是……」
經過裝飾的聖誕樹此刻正五彩繽紛地閃爍著。
就好像大家共同築起的無數回憶……
「我問我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存在，我和花，到底誰的出生是被祝福的？我真的一直這樣問自己，可是隻要在人前，我又裝著一副若無其事的笑容，當個乖孩子……我好討厭好討厭這樣的自己。就在那時，我看到了夕同學替我拍攝的影片。我知道夕同學這個人的存在——」
或許也像未來即將構築的回憶……
「……從那之後，我就一直和夕同學在一起。一起說話、一起歡笑、一起做很多很多事，還有一起攝影。雖然夕同學總是說我很堅強，這……如果真是這樣，那都是因為夕同學。在我快撐不下去的時候，我喜歡上了夕同學。夕同學就好像一道魔法光束，一直照耀著我……真的，是真的。因為有夕同學在我身邊，我就覺得自己什麽都做得到。」
這份什麽都做得到的心情……
夕心想「我懂」。
那是因為夕自己也一樣，因為有花和華在身邊，或者該說正因為有花和華在身邊，那些自己原本也許辦不到的事，很多事——
「學園祭上，花和葉奈子小姐共同演出舞台劇時也是——
我上台時連腳都要顫抖了。」
華自我解嘲地嗬嗬一笑。
「不管是花或葉奈子小姐，真的都演得很好。我當時嫉妒得快暈過去，心想自己應該做不到，甚至還想就這麽逃走……但我知道夕同學也在看，我知道夕同學正拿著攝影機拍攝，所以我撐住了……夕同學，我一定——」
華的語氣當中混著堅強。
這時她睜開雙眼，端正姿勢後看著夕。
她再次微笑著說：
「這次我要直接麵對以往我不敢麵對的事，這都是因為夕同學。多虧夕同學在我身邊。」
「……不敢麵對的事？」
「是的……夕同學。」
華的笑容頓時顯得有些害羞。
她垂下眼簾，美麗臉龐泛起的陣陣嫣紅即使在星空下仍舊清晰可見。輕輕的……華似乎說了什麽。
平常聲音很清晰的華，此刻聲音卻小得幾乎無法辨識。夕疑惑地問道：
「華公主？抱歉，你……剛才說了什麽嗎？」
「…………」
華又說了一次，但聲音仍舊小得聽不清楚。
華公主？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害羞……？就在夕這麽想著並注視著華時，華慢慢抬起頭來。她滿臉通紅，神情卻洋溢著幸福微笑著。她像是要惡作劇，半眯著眼。
「剛才……」
「嗯？」
「我說了害臊的話。」
「害、害臊的話？」
「是的。」
華點點頭，將視線從夕身上轉向夜空。
似乎是在尋找流星，夕也追著她的視線抬頭凝望夜空——
「——我剛剛說……我愛你。」
「…………咦？」
幾乎是出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這句話，夕轉頭盯著華的側臉。而華似乎是滿臉通紅，依舊仰望著星空，小聲地接著說：「……世界上最愛的……」就像暴風雨忽然席卷而過，夕的內心充滿了無盡的愛戀。此刻他也好想輕聲告訴華，告訴她那句遠比非常非常喜歡還要重大的話。
然而就在快要說出口時，他猶疑了。
現在……還不行。必須等自己確定找到給她們兩個的答案才行。
就算現在再怎麽想說，再怎麽這麽認為，還是不應該說出來。絕對——
然而，或許相互碰觸著彼此的兩人此刻都能從顫抖中察覺這份心意，現在的華看起來似乎非常非常滿足。
「夕同學，要是——」
華輕聲說了。
「剛剛完全來不及，如果下次再看到流星而且來得及許願，你想許什麽願望？」
「——……和華公主……」
夕將腦誨中浮現的願望誠實告訴華。
「我希望現在在這裏的這一刻能稍微延續下去——」
又有一顆流星劃過高原的夜空……
4
不管禦寒工作準備得多充足，兩人身體多麽靠近，內心多麽溫暖，積雪的高原一到晚上，冰冷的氣溫實在讓人無法久留。
聊得差不多的兩人一回到別墅，華舅媽就過來說「熱水已經準備好了，趕快洗澡吧」。
……說到這棟別墅的熱水澡，夕忽然想到一件事。
「華公主，我記得你好像說過……這裏有按摩浴缸吧？」
「沒錯，可是那個在陽台，冬天很冷喔……舅媽，您為我們準備的熱水是在一樓吧？」
「是的。不過那邊也很寬敞——兩個人一起洗也沒問題喔。」
聽到華舅媽的玩笑話，夕頓時整個人僵住，而華也聽得麵紅耳赤，還出聲抗議：「喔——舅媽！」華舅媽笑著說：
「反正耀助也洗好澡，現在應該睡了，不用在意。看你們誰要先洗都好，快去洗吧！」
夕跟華說了一下話後便先去洗澡。平常夕是不會泡那麽久的，不過因為今天天氣很冷，他在裏麵待得有些久。洗好澡出來之後，他回到華舅舅替他準備的房間，打開電腦並接上攝影機。他聽華的建議，帶了剪輯中的影片過來。接著他將今天想到的想法記錄下來，還確認了幾個畫麵——
就在他工作了一會兒之後，忽然聽到有人在外麵敲了三下門。
「——誰？」
「夕同學，我也洗好了……可以打擾一下嗎？」
是華。
「沒問題，當然可以。」夕如此回答，思忖著比起請她自己進來，似乎去幫她開門比較好，於是走過去打開房門。
就在他把房門打開時，一陣溫暖清爽、剛沐浴後的清新香氣撲鼻而來，使他不禁心跳了一下。不知是否因為穿薄睡衣會冷，華順應季節及地點穿著冬季睡衣，害羞地站在門口。
頭發應該隻用吹風機大略吹一下，並沒有很幹，頭上披著一條純白色的毛巾。
「泡得真舒服，從頭到腳都暖和了。」
「就是啊，而且還準備了泡澡粉，真的很舒服……華公主，外麵很冷，你先進來吧。」
「好。」
一進門華就察覺了。
「……夕同學，你剛剛不會是在做剪輯工作吧？」
「嗯……沒錯。不過並不是很有進展，隻是在確認而已。因為我今天有想到幾個點子，剛剛在想該怎麽把它們放進去。」
「前一陣子，就是快放寒假時，我們和知佳學姊三個人討論完以後，你有什麽進展嗎？進度……那個……現在狀況如何？」
「什麽？喔喔……我把華公主給我的意見融合進去，之前有幾個困擾的地方多虧了你的意見……現在差不多……」
夕忽然遲疑了。華很清楚夕是想到了之前答應「美櫻鎮的兔與愛麗絲」完成後就要給答案的事。
不過夕微微一笑並誠實地說：
「我想差不多……應該再過不了多久就完成了。隻是我還……我覺得可以更好。總覺得差一步我就可以做得更好，不過得先把想法全部重整一遍……也因此我還在傷腦筋。」
「那個……」華吞吞吐吐地說。
「如果方便，可不可以先讓我看看已經完成的部分呢？不過可能會幹擾到你……」
「什麽？那倒是……一點也不會。」
可能是夕的臉上寫著「為什麽突然這麽問」，現在換華微笑著率直回答「是的」。
「因為夕同學的影片和作品總是……會帶給我勇氣。」
「……咦？」
華依舊對著眨著眼睛的夕微笑，並坐到電腦前。
……大約過了十秒，華一臉害羞地回過頭來。
「……夕同學，真、真是抱歉。這個……我想盡量從最前麵開始看，可是要怎麽弄——」
「——啊，喔喔。抱歉，呃……從最前麵嗎？」
「是的，從最前麵。」
夕從華的背後伸出手操作……這麽一來，剛沐浴過後令人心曠神怡的撲鼻清香更加濃烈，夕的內心波濤再起，難以平複。他壓抑住這股情緒，將畫麵調回一開始算是大致完成的部分。
……花的特寫。
鏡頭下一根根的睫毛清晰可見，就連水嫩的肌膚質感也一覽無遺。
光是一個表情就讓人想起了很多事，興奮的臉透露出好奇又雀躍的情緒。令人訝異不已，每當夕看到這一幕便會心跳加速。那是花——「兔川」的獨特氣質。她對著鏡頭淺淺一笑後便開心地跑開，這時影像切換至另一個角度，背景開始播放輕快的古典樂曲，讓人有種故事即將展開的期待——華認真又津津有味地看著整個故事的脈動。
「花的演技……」
「嗯、嗯？」
「真的……好生動。像這樣稍微調整一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