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兩人抵達百合峰的展望公園。這裏雖然沒有沿海的彩燈大道那麽壯觀,但每個角落都妝點著別具風情的藍色彩燈。


    山上的風吹得強勁,氣溫也似乎越來越低,隻有一個暖暖包實在無法抵禦寒意。夕買了罐裝年糕湯給花後,兩人一起登上展望台。


    百合峰的展望公園原本就以夜景聞名——


    沿海道路在彩燈的妝點下,此刻正閃耀著璀璨的光芒。背對著夜色漆黑的大海,在沒有星星的黑夜籠罩下,城裏的點點燈火有如鑲嵌的寶石漂浮海麵閃閃動人,就好像在孤立的彼方。沉浸在這片寂靜的黑夜裏,眺望那幽深遙遠又美麗的燈光,更顯其獨特。


    殘留冬雪的美櫻鎮,燈火集聚。


    每一個光點都帶來陣陣暖意……


    在那本夕他們常拿來激發攝影靈感的攝影集《美櫻十二景》中,也收錄了這代表美櫻鎮十二月的景色——「白雪平安夜」。


    此刻夕感受到了照片中絕對無法呈現的感動。那並不是冷冽的空氣和冰冷的風,因為那張完美的照片早已將冬季的冰冷表現得淋漓盡致。夕當下體會到的,是和重要的人一起欣賞這片景色竟是如此溫暖。同時和喜愛的異性欣賞同一片夜景,竟會帶給自己一種無可救藥的無奈,還有受平安夜動搖的祥和。


    「因為……因為啊,夕同學。」


    關於今天的事情——包括要和母親一起到東京,之後要和牡丹駿平見麵,還有華認為這或許反而會成為一個大好機會的事等,夕將華告訴自己的事都大致跟花說了一遍。聽完這些之後,兩手輕輕握住罐裝年糕湯的花,以已經超越驚訝、備受打擊的聲音喃喃:


    「華……華……華她……」


    「嗯,華公主怎樣?」


    夕平靜地追問。


    花以被無奈束縛的口吻說:


    「華她……明明最喜歡母親了。」


    這裏是聖誕夜的夜景景點,是美櫻鎮內最有名的百合峰展望公園的展望台,因此四周自然還有許多情侶,然而現在就和在沿海彩燈大道時一樣。


    「華一直以來眼裏隻有母親,不希望被母親討厭,所以才會那麽拚命。而且她又是那麽溫柔,那麽深情,甚至不會向母親說出真心話。可是現在的她卻要對母親說出可能會被母親討厭的話,甚至還要跟那個人——……跟牡丹駿平……」


    每個人此刻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眺望夜景,所以現在夕和花就像隻有兩個人獨處,四周好安靜。聖潔又安靜的夜晚……


    「她要和他們談?這根本……可是這根本——」


    花驚訝的程度遠超乎夕的預期,但同時……夕又忽然明白,或許這才是正常的。


    在電車上聽到華這麽說,還有看到華平靜地笑著說出心裏的決定時,夕也著實嚇了一大跳。既然如此,從很久以前就認識華,兩人之間甚至還有其他人比不上的血緣和靈魂的連結,這樣的花不吃驚都難。她甚至會比其他人有更多更深的感觸。


    「這種事…………」


    一陣十二月的強風吹過,花突然沉默。


    夕發現身旁的花抖了一下,便將視線從夜景移到花身上。


    「花,你會冷嗎?」


    「——…………」


    「花——……」


    ……不。


    不是這樣。夕立刻明白了,剛才花顫抖並不是因為寒冷。


    花抬起頭望向夜空,表情就像目睹了奇跡一般無法置信。


    咦……?看到花的表情,夕的心裏不禁湧起某種預感。他順著花的視線看過去。


    然後,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下。


    剛才吹過的那陣風,仿佛將整個世界徹底改變——


    「——啊……」


    夕感到驚訝與激動,呼出一口白煙。


    夕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被眼前的寒冷、美麗及感動緊緊抓牢。


    有那麽一瞬間,夕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的確沒錯。


    點點白雪正輕柔地從天而降。


    氣象報告也說今天可能會下雪,如今果然成真。


    就在夕和花發現後沒多久,展望台上的其他情侶也察覺了,到處都可以聽到「啊,雪耶——」或是「好美喔——!」等此起彼落的聲音。就在飄雪使得展望台變熱鬧之際,別名不香花的雪越下越密,就好像為平安夜的景色帶來祝福,緩緩飄下。


    這時激動得幾乎快哭泣的花,輕輕攤開自己的掌心。


    她將飄落在手上的白雪緊緊握住。


    「……好厲害。」


    此刻花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隨時都要落淚似的。


    「……花。」


    「抱歉,夕同學。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很沉默……我沒關係,不要緊。我隻是被嚇到而已,因為華的事情。她好厲害、好厲害喔!」


    花仰頭看著夕,「啊哈」笑了。


    這是想忍住淚水的笑法。


    「華她真的好厲害,我做不到,絕對絕對做不到——」


    花再次將視線轉回下著雪的美櫻鎮,夕也是。在點上彩燈及無盡燈火,到處都染成雪白的美櫻鎮,眼前這片甚至開始下起雪的夜景,就算是在美櫻鎮土生土長的夕也從未見過。眼前的景色仿佛會將魂魄吸走般,美得令人不敢相信。


    「——因為啊,夕同學,這是多麽美麗的夜晚,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的夜晚……今天一整天,我都很開心。」


    「我也是,發自內心感到開心。」


    「昨天看到夕同學和華一起回來,我也心想自己絕不能輸,所以甚至從集合的時候就一直很興奮,還有舞台劇也真的很棒。」


    「是啊,那出舞台劇真的很有趣。花能約我一起去真是太好了。」


    聽到夕直率的認同,花開心地大聲說「……謝謝!」並喝了一口年糕湯。


    「還有和夕同學一起逛街也讓我很開心,晚餐也很美味。而且夕同學也對我非常非常溫柔,就好像我是公主一樣。彩燈也好美,還有現在這樣的景色吧?下著雪,城市璀璨耀眼,真是一個非常特別的聖誕夜……」


    雪飄舞著。


    這樣的美景就好像堅定溫柔又溫暖地支持著美櫻鎮上每一位戀愛的人的心。


    「現在可以像這樣待在這裏——能夠度過一個這樣的夜晚,光是這樣我就覺得這真是一個如夢似幻的美麗夜晚。不過,說不定、說不定……擁有這樣特別夜晚的應該是華。啊,當然,我並不是說夕同學應該選擇華,而是……總之……我是說有可能……」


    「……嗯。」


    「我也算是……了解華。不管是兩人獨處或和大家一起開派對,隻要是『和夕同學一起過聖誕夜』,對華來說應該就已經相當重要了……我自己也是這樣,所以很清楚。這樣的她竟然會放棄這麽重大的可能性,不,盡管昨天和前天華也高興得像是自己贏了,可是她畢竟是放棄了聖誕夜這個特別的夜晚。她這麽做,對她母親還有那個人,華的——」


    花的話說到這裏就停了。


    接著,她的聲音裏帶有發自內心對華的敬意。


    「——『我們的』。麵對這個對我們來說最痛苦的問題,我們盡可能不去觸碰,想永遠避掉的問題,華卻選擇了麵對麵接受。憑她個人的意誌,舍棄聖誕夜而選擇了這個。這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堅強才能做到……那個,夕同學,我其實一直都很清楚。從以前開始,從小時候開始就很清楚。」


    「你很清楚?清楚什麽?」


    「華她很故意,每次見麵總是擺出一副姊姊的模樣。擺出一副自己很聰明的樣子,嘮嘮叨叨不斷叮嚀很多事情。雖然我覺得她是個討人


    厭的家夥,但我很清楚……華她很厲害。」


    或許是春天以來就一直看著花和華,而今天又一直跟花在一起,夕才能馬上察覺,此時的花露出一點點,真的隻有一點點……憧憬的神情。


    「華比我漂亮得多,頭腦也很好,是個好孩子又很認真,什麽事都難不倒她,最重要的是……她還很堅強。她絕對不會輕言放棄,就算遇到真的讓她感到痛苦的事,她也很少哭泣,她真的非常厲害。這一點夕同學應該比其他人——應該跟我一樣能夠理解。」


    花又喝了一口年糕湯——


    並肯定地露出微笑。


    「因為夕同學對我們的事——對『hana』的事,比任何人都還認真觀察。平常聊天的時候也是,要做什麽特別的事時也是,連透過鏡頭拍攝我們也是如此。」


    關於這點,夕也相當肯定地回答花:


    「是啊,就這一點來說真的是這樣。當然雖然我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徹底回報花和華公主為我做的事,還有你們給我的一切,可是……」


    「不是這樣的。說什麽無法回報,完全不是這樣!不管是對我或華來說,夕同學不僅教了我們很多從前不知道的事,也給我們很多我們不曾擁有的……所以……」


    聽了花拚命說出的這番話,夕向花說了「……謝謝」並微笑。麵對這樣的夕,花也微笑著繼續說:


    「跟我比起來,華她真的太厲害了。雖然很不甘心,不過我一直都很清楚。我一直都在觀察,所以我也一直認為自己沒辦法像她一樣堅強……或許麵對華,我一直覺得很自卑。就連現在也是,演戲也是,盡管葉奈子小姐那麽肯定我,但我就是沒辦法像華一樣演得那麽好,就連有關夕同學的事也是……我不知道。老實說我真的沒有自信,因為對手是華。她比我可愛又比我優秀,也比我堅強,還那麽坦率。」


    ……這……花的心情是……


    也許這些都是花的真心話,出生以來從沒對其他人講過的真心話。


    「我,我啊,不隻演戲、不隻個性,所有的一切,我都覺得也許根本沒有人能比華更棒了。她厲害的程度,我想我是最了解的。不過,也許我錯了,其實我根本不了解。華……華她甚至比我想象的還要……」


    花緊緊握住年糕湯的罐子。


    「還要厲害,還要堅強,還要美麗。」


    這時,花「嘿嘿嘿」地露出了自虐的笑容。


    「我總覺得……自己屈居弱勢。」


    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我今天玩得很開心,滿腦子隻有夕同學。就在我再也無法負荷的時候,華……她喜歡夕同學的程度明明絕不輸給我,對華來說,夕同學明明就是那麽特別的存在,可是她卻靠著堅強的意誌,而且是自己的意誌,將聖誕夜——將這麽美好的夜晚讓給我。」


    「……花,這件事……華公主她也不是這麽——」


    「嗯。」花出聲打斷了慌慌張張說到一半的夕。


    「我知道,華並不是這麽想的。對於我在她不在時玩得很開心這件事,我想她是不會有所埋怨的。因為這是她自己選擇的。可是……這絕對是我沒有的堅強和勇氣。她甚至放棄了眼前這麽美麗的夜晚,為的是更遙遠的以後。」


    花眺望著美櫻鎮的「白雪平安夜」——也許是望向眼前這片廣闊漆黑的大海,也許是大海另一頭更遠的某處。


    「並不是現在這個當下,而是想到自己和夕同學之間更遙遠的事……她看到了未來,不論是為了未來而決定勇於麵對對自己而言最痛苦的問題這種堅強,或是就算將聖誕夜讓給我也不後悔的勇氣……她真的好厲害。我……像那樣……像華那樣——」


    就在花因說不出話而有些吞吞吐吐時——


    這次她不隻轉頭,而是將整個身體轉過來麵對夕,強忍住的淚水在眼眶裏水水亮亮的,好似美櫻鎮的夜景。她清晰地說:


    「我想變像她那樣。」


    在冰冷刺骨的寒風中,在清透的夜晚空氣中。


    就像之前情緒滿溢而出,此刻的花心裏燃燒的炙熱情緒已達飽和,隻能任其湧出。


    「像那樣……那麽美麗、那麽帥氣、那麽堅強,我想變成那樣。我也察覺了,夕同學……不對,是不能不這麽做。因為如果不這麽做,我一定、一定……以後也會一直——」


    仿佛心裏還殘存著最後一絲猶疑,此時花彷徨得不知是否該繼續說下去。就在她輕輕低下視線時——


    突然刮起一陣風,吹起了花的雙馬尾及夕的衣擺——


    「啊,糟糕!」察覺到時為時已晚。由於太過突然,夕實在忍不住。


    這股寒意讓夕不禁打了一陣哆嗦,於是他趕緊用袖子搗住口鼻。


    「——哈啾!」


    夕打了個噴嚏。


    他慌張地對花說:


    「抱、抱歉,花——」


    原本夕是打算向花道歉:「——抱歉在你說得這麽認真的時候打斷你!」然而這時花卻也有些驚慌失措地對夕說:


    「抱歉,夕同學。」


    她慌慌張張地道歉。


    「這裏這麽冷,我還一直講個不停!呃……該怎麽辦呢——啊,有了!應該要這樣!」


    「花?」


    「夕同學,請你等一下!幫我拿這個——還是……啊,這個也麻煩你。」


    她將罐裝年糕湯和剛才的暖暖包遞給夕。


    「這個年糕湯是夕同學買給我的,可是隻有我在喝,隻有我保持溫暖。我還向你借了暖暖包,真抱歉!夕同學也喝一點年糕湯暖暖身子吧?喝了身體會變暖和,而且還甜甜的喔。」


    「咦?喔——」


    夕將溫熱的罐子放到嘴邊。


    這時他忽然發現。


    ——咦?這樣一來不就是……間接接吻嗎?


    這……雖然之前也和花……接吻過!不過意識到這件事,還是有些難為情。雖然夕有些猶豫,但夾帶著片片雪花的寒風確實讓人冷得不由自主蜷縮起來……於是夕戰戰兢兢地喝了年糕湯。這時,花則在一旁翻找自己的「eve」背包。


    「花?怎麽了嗎?你在找什麽?」


    「呃,那個……是這樣的!因為夕同學會冷,我剛好——」


    花麵帶羞澀地回答,並從背包裏拿出一個紙袋。紙袋的尺寸讓夕不禁心想:「這還真能塞進『eve』裏啊。」


    「——將將!」


    花一邊自己配音一邊把紙袋拿出來。


    夕先將年糕湯放在展望台的欄杆上,並將暖暖包塞進口袋,然後一臉狐疑地接下紙袋。


    「花?這是?呃——」


    「嘿嘿嘿。其實啊,該怎麽說呢?我本來是想選一個更好的時機再拿給你,不過一直沒有好機會……不,不對,在展望台這裏,夕同學好像很冷,這應該就是最好的時機了吧!我想華應該也會認同我……夕同學。」


    花滿臉笑容。


    「聖誕快樂!」


    ……啊!夕懂了。


    「啊,花,這、這樣啊,謝謝。等我一下,我也有——」


    夕慌忙從自己的背包裏拿出要送給花的聖誕禮物。


    「——這個!花,這是我送你的。我也……祝你聖誕快樂。」


    「哇,可以嗎?嗬嗬嗬,夕同學,謝謝你!」


    兩人交換了聖誕禮物。


    「我可以把花的禮物打開來看嗎?」


    「當然可以……那我也可以開嗎?」


    夕點點頭。就像送禮物給華那時一樣,心裏緊張地思量著不知花會不會喜歡。


    「可以。」


    「謝謝!嘿嘿嘿,是什麽呢——哇啊!」


    就在夕還在磨磨蹭蹭之際,花早已迅速拆掉包裝紙,並將禮物拿出來。夕送給花的禮物是——和送給華的那份相比,兩份禮物的顏色和款式不同,每一份都是夕精心挑選,符合各別氣質的不凋花。花收到的是盒子裏裝了巧克力片及馬卡龍造型玩具,粉紅與紅色的活潑可愛不凋花組合。


    花把禮物拿起來,臉上閃著開心的神采。


    夕總算放下心頭的大石,並從紙袋裏——


    「好美喔……夕同學,真可愛——啊!」


    似乎有什麽事情忘記說了,花一副慌張的樣子。


    「我要修正一下夕同學剛剛說的話!那個,這個禮物雖然是我送的,但並不隻有我喔。」


    「嗯?什麽意思?」


    「這個……是我們合送的。」


    「——咦……?」


    夕一時之間也沒搞清楚花的意思,便將紙袋裏的東西拿出來。


    ……是條圍巾。


    圍巾是用白色的毛線編織而成,做工相當細致,織得非常好,夕一度以為是外麵賣的現成品,但在聽到花害羞說了「……是親手織的」之後,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猜錯了。他將整條圍巾全部拉開,這才意會到花所說的「是我們合送的」是什麽意思。


    圍巾非常長。


    大概是一般圍巾的兩倍長——或許還不到,但至少有一點五倍長,而且到中段左右,顏色就變成接近黑色的深藍色。


    不對,不隻顏色,就連毛線的質感還有編織方式都不一樣。感覺得到這半段也做得非常認真仔細,隻不過更像手工編織的。雖然不及白色那半段好,不過倒也覺得挺暖和的。


    簡單來說,這是將兩條不足一人份的圍巾完美地織成一條圍巾。


    夕口中念著「……原來如此」並不自覺地露出笑容。隻是這樣,花似乎就了解了夕所察覺的事情。


    「呃……白色的部分是我,黑——深藍色那半段是華織的。之所以會合起來,我……夕同學,華什麽都沒跟你說嗎?」


    「嗯……難怪我把聖誕禮物拿給她時,她看起來會那麽慌張,好像想解釋些什麽,可是最後又沒說成。原來是這麽回事?」


    「嘿嘿嘿……真抱歉。解釋這些其實也沒有用,總之就是我跟華,我們都太晚才想到要親手織聖誕禮物。雖然我們也很努力趕工,可是最後完成的長度實在不太夠一個人圍……以前我母親雖然有教過我,可是一直沒什麽機會實際動手做,雖然買了書回來看,不過沒想到要花那麽多時間——」


    盡管花一直向自己道歉,不過花和華也絕非沒事做的閑人。


    她們兩人和除了期末考這段時間及上學以外,即使要處理「美櫻鎮的兔與愛麗絲」也還有很多空閑的夕不同,不僅朋友多,想必花也得幫忙家裏的工作,華那時也跑去找園端櫻學做菜,更不用說為了夕,她們兩個還得忙著規劃聖誕夜的行程。要在生活中找空檔織圍巾,實在不是件輕鬆的事。


    「然後……真不愧是華,她真的很了解我。她說出要把聖誕夜讓給我後,就偷偷跑來問我要送什麽聖誕禮物給夕同學,還問我該不會是想親手織圍巾什麽的吧?」


    就是這樣,彼此才知道對方要織圍巾的事。同樣的,彼此也都很清楚,自己和對方都怕趕不及聖誕夜前完工而感到焦急的心情。


    看來華完全是出於直覺才會認為花也一樣。就這方麵而言,該說真不愧是華嗎?還是這兩個人總是……心意相通得令人訝異。


    「所以華才……這麽提議。比起兩個人都把做一半的東西送給夕同學,還不如送有足夠長度的圍巾,這樣夕同學也才會用。事情大概就是這樣。至於中段換了不同顏色……嘿嘿嘿,該說有趣嗎?那個……不、不過這樣也滿可愛的——」


    「——沒錯。」


    夕這麽回答,同時心想這條圍巾就像某個具有特殊意義的象征,內心深處不禁對兩位「hana」,以及和她們共度的時光產生疼惜愛憐之情。


    「好可愛,真的非常棒——我很開心。謝謝,花,還有現在人不在這裏的華公主。」


    比起送出來不及在聖誕夜前完工,不好用的未完成品要好——這個理由盡管確實合理,但要是花和華還是像以前一樣,每次見麵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態度,那麽華絕對不可能提出這種建議,而花也絕不可能接受。絕對不會,要是兩人之間的交流沒有軟化、變溫暖……


    夕對著花露出笑容,並將圍巾圍到自己的脖子上。


    圍上後還多出好長一段,因此夕將剩餘的部分也一圈圈圍上。


    「——嗯,好暖喔……謝謝。」


    「呃,不、不會!不用客氣、不用客氣!」


    花似乎也感受到夕發自內心的喜悅,開心地說:


    「我也謝謝你!呃、呃……我記得這個叫……不掉?不對,是不凋……不凋——」


    「是不凋花。」


    「對對對!就是這個,好美喔。搞不好這是我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真是栩栩如生,而且不用幫它澆水,應該說澆了水就完了?擺在房間當裝飾好了——哈啾!」


    這時——


    被自己的噴嚏打斷的花有些害羞,忸怩地說:


    「……抱歉,夕同學——哈啾!哈啾!」


    看來換花覺得冷了。


    「花,你還好嗎?沒想到花也會覺得冷。」


    「沒、沒事,我沒事——哈啾!」


    夕不禁苦笑。他走向花,將飄落在花頭上的那一點雪撥掉。


    接著拿起年糕湯放在花的臉上。


    「雖然這裏真的好美,可是風太強了,我們換個地方吧?而且我也想再多看看公園裏的彩燈……剛才的話題……」


    剛才花的話才說到一半。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邊走邊聽你說。」


    「……嗯,這樣也好。」


    花點點頭,接下微溫的年糕湯,表情看起來似乎還很冷。夕驚覺一件事——自己之所以比剛才暖和不少,真的都是多虧了這條圍巾……這時他突然有個想法。


    「花,抱歉,等一下好嗎?」


    「咦!什、什麽?怎麽了嗎——」


    「——你不要動。」


    夕解開一小段一圈圈圍在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將解下的那段輕輕圍在花的脖子上。


    兩人共用一條圍巾。


    看到花驚訝的表情,夕笑了笑掩飾害羞。


    「這樣可能會有點不好走路,不過這條圍巾很長。」


    「……華會嫉妒的。明明就是我和華一起織的圍巾,結果隻有我受惠。嗬嗬嗬?」


    為了讓兩人在共用一條圍巾的狀態下更好走路,花撒嬌般將身體緊緊貼向夕。


    2


    下了展望台後,兩人喝完年糕湯,將空罐丟進垃圾桶。之後就這樣挽著手共用一條圍巾,在展望公園裏散步。


    之前華說過,今年首次在展望公園舉辦的彩燈活動並不是由東雲家或東雲造船主辦,和彩燈大道相同,是由地方上的有誌之士共同規劃主辦的。原本的規畫就是將這裏打造為彩燈大道的延伸,因此和那邊相比整體的規模較小,不過結合原本景色就很優美的展望公園,仍舊十分漂亮。


    「夕同學,今天的……看完舞台劇之後,我也稍微提到……關於葉奈子小姐的邀約。」


    走在閃耀著藍色夢幻光芒的樹旁,花開始說的是從那次之後——上個月葉奈子正式提出邀約以後,花一次也沒直接談起的話題,夕不禁有些緊張。他為了不讓花感到不安,努力避免露出內心動搖的表情。


    「……嗯。」


    「我其實……一直很迷惘,很煩惱。」


    很煩惱——盡管說出這句話隻需要一瞬間。


    雖然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解決了一些,但花對於演技所抱持的複雜想法,還有盡管如此卻依舊能和葉奈子的演技產生共鳴,此外相較於其他人,又意外屬於纖細容易受傷的個性,這些事情夕都很清楚,因此他能想象花一個人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不僅如此,為了靠自己做決定,花甚至拚命忍住,絕不輕易向夕或華她們詢問該怎麽辦。


    「一開始聽到時,我心想自己絕對做不到,所以打算徹底拒絕。可是你也知道葉奈子小姐對我說了好多話吧?」


    「……是啊。」


    要不是對象是花,或許根本就不會發生將葉奈子的話照單全收這麽恐怖的事。不過夕很清楚,這都是因為花和葉奈子之間確實存在著相互吸引的羈絆,就好像具有相同天賦的人產生的磁力吸引。


    「當然那些話我也不是全部都能理解,更何況我根本不認為自己的演技像她說的那麽有價值。可是,我又很想跟她一起演出。隻要想到可以再次和她一起演戲,要說不期待是騙人的。葉奈子小姐說過……關於要和華並駕齊驅,她的意思我也明白。另一方麵——」


    「你還是感到不安吧。」


    「——……嗯。」


    聽到夕搶先說了,花也老實地點點頭。


    「雖然真的隻有一點點,可是要我參與那種會有實際收入的正式演出……實在是太突然了,而且事關重大,我真的好害怕。再說我也沒有信心……光用想的就讓我腳底發麻。在那種地方,而且……夕同學也不在身邊,不是由夕同學替我拍攝。我之所以能夠積極麵對演戲,都是因為……攝影是我和夕同學之間的一種羈絆——」


    ——然而……


    以現況來說的確是這樣。不論是夕或華,確實無法想象花那絢爛耀眼,在像夕這樣的普通人看來,光用想象就會讓人激動不已的壓倒性才華,竟然能在跟現在的影研會毫不相幹的地方釋放出來。然而葉奈子對此則有不同的解讀。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哪天發現後一定會後悔。


    就算因此奪得夕的心,但總有一天也會懷疑自己是否將才華當作籌碼了。


    這麽一來,就無法正大光明地麵對華——


    「所以,我……這一個多月以來一直很彷徨苦惱。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不過,今天……」


    「今天?」


    「是的,經過今天的約會直到剛才,我想到了也發現了。關於自己到底該怎麽做,不管是夕同學的事或葉奈子小姐提出的邀約,甚至是我對華的感覺也一樣。所有事情都是相關的,對此……我想我似乎有些明白自己該怎麽做才對了。不,其實……也許一開始我就知道了。」


    離開展望台,穿越纜車搭乘處後,情侶的身影頓時減少許多,也漸漸遠離了喧囂嘈雜。這時夕和花兩人漫步在隻有些許彩燈點綴裝飾的園區內,仿佛走向另一個世界,並囚禁在這樣的幻想裏……


    「那個時候我認為自己做不到,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可是我無法隻丟下一句結果還是做不到就沒事了。我必須麵對。夕同學,因為我們總是……這幾個月以來,我們總是盡最大的努力吧?」


    這番話讓夕驚訝不已。他凝視著花。


    「……可是……」花無奈地微笑。


    「說來真的很慚愧,和華相比,我根本就是個無可救藥的膽小鬼,頭腦又不好。我果然……還是會退縮。也許隻要我下定決心這麽做,很多事情就會有所不同。盡管這有可能讓我失去很重要的東西……不,我知道就算這樣,我也必須做。」


    這是——


    「不過就算我很清楚,就算心裏早已作出決定,可是我……我——」


    夕和花邊走邊聊——


    一回神,這才發現已經走到展望公園的角落,沒有彩燈裝飾的地方。兩人來到的是杜鵑花園前,現在正值嚴冬時節自然沒有花開,不過杜鵑迷宮仍舊維持原本的風貌。夕和花停下腳步,一度陷入沉默。兩人看了彼此一眼,都露出了一絲微笑。


    隨後共圍一條圍巾,挽著手彼此依偎。就在他們很有默契地準備轉身回去時——


    一陣夾雜白雪的寒風襲來。


    吹進了杜鵑花園,使得枝葉沙沙作響。


    就好像……沒錯——


    仿佛要喚住夕和花。


    「————!」


    花屏住氣息,轉向杜鵑花園。


    「……花?」


    夕感到疑惑,但花沒有立刻回答。


    像是受到衝擊,不,是像想起了某件事,並感到有些緊張,花神情複雜地望向杜鵑花園。然後就像在舒緩緊張,她擺動肩膀……嗬!花笑了。「花?你怎麽了嗎?」夕再次出聲詢問。隻見花回頭看向夕,這時臉上的表情已不見猶疑,看起來十分清澈。


    「……夕同學。」


    花的語氣平穩又堅定。


    「夕同學,雖然今天一直沒機會用,不過你有帶攝影機吧?」


    閑聊的時候有提到。


    隻是夕不明白為什麽花在這個時候會提到攝影機,他帶著疑惑的神情點點頭說:「嗯,我有帶。」


    正嚐夕一邊想著「是要拿出來的意思嗎?」一邊將攝影機從背包裏拿出來時,隻見花將脖子上的圍巾取下。


    ……就像自我解放一樣。


    「——花?」


    「夕同學,多虧這條圍巾,我現在充滿能量了。」


    「充滿能量……?」


    「夕同學的那份能量。」


    花將解下的圍巾輕輕圍到夕的脖子上,朝杜鵑花園靠近。


    「夕同學,請你用這台攝影機拍我好嗎?」


    「嗯,當然。不過這裏很暗,可能會拍不好——」


    「沒關係。隻要夕同學拍我,那麽……呃……那個,那個……對於沒有勇氣的我、膽小的我,還有即使知道應該這麽做……卻沒信心、很害怕的我,我希望你能在不敢踏出這一步的我後麵輕輕推我一把。我……夕同學……」


    夕並不知道花現在想做什麽,不過此刻她的表情看起來真切又認真,就好像現在這一刻有多麽重要似的。


    「夕同學如果……如果你真的覺得我做得到……可以跟葉奈子小姐一起,可以像今天看的舞台劇一樣,在那麽專業正式又了不起的地方軋上一角,如果你覺得我做得到……如果你這麽認為,這麽對我說的話……那我一定、一定——」


    夕明白花現在在想什麽了。


    他不打算繼續問下去,也不再多說什麽。


    隻是將攝影機的電源打開,並將攝影機朝向走進杜鵑花園的花。


    透過鏡頭看過去,花再次對夕微笑。


    之後,她深深吸氣又吐氣。


    那——並不是在放鬆,而是集中注意力。花閉上雙眼。或許因為夕很了解花,就在花深呼吸的同時,他感覺四周已遠去的各種嘈雜聲都消失了。夕有預感,此刻的花即將把自己的演技,那個震撼葉奈子的才華展現出來。於是夕也專注在攝影機上。


    氣氛驟變為鏡頭下的世界。


    一個準備在裏麵孕育而生的故事。


    就在如夢似幻,漫天飄舞的白雪中。


    當花再次睜開眼睛時——


    ——……花?


    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但夕一時想不起到底是什麽。


    在夜晚寒風吹撫下,沒有花開的寂靜杜鵑花園裏。站在花園裏的花就像啟動了某個開關,鏡頭下的世界頓時充滿了各種色彩。就像在隻剩昏暗的杜鵑花園裏,突然降臨某種和平安夜相呼應的神秘現象。


    花露出無奈的表情


    ,看著夕的攝影機。


    不……花的表情並不是僅憑一句「無奈」便能形容,而是會使人聯想起各種情緒。就像延續剛剛共用一條圍巾散步,隻不過這次的表情更豐富更複雜,有悲傷有苦惱,也有對現實感到無奈,還有即使明白自己不得不繼續向前,內心仍舊多有掙紮。花的表情瞬息萬變,每一個神情無不蘊含各種不同的情緒。或者不該說是蘊含,也許是鏡頭下花表現出不同表情的「色彩」,每每刺激夕的想象力,使他產生這種感覺。


    總之,花的表情帶來的豐富色彩震撼著夕的內心,自由操弄夕的思考回路。他忽然有種感覺:「……這是戀愛?」接著花一步步走向夕,就在夕領悟花表現出來的情感與痛苦,這才明白:「這是……戀愛。」是戀愛之苦。花——


    不對。


    「花所扮演的少女」正因戀愛而煩惱。


    夕拍攝漫步的花,心裏不斷思考著:「這是什麽?」如果隻是一個單純闡述無法開花結果的戀情,不可能會有如此複雜的情感。曾經成真了?或是即將如願的戀情?不管怎樣,這位少女應該是因為某些原因而失去了愛情?然而這又是為什麽?一定是每個少年少女都無能為力的原因。是對方要遠行?是地理上的距離還是——?


    正當夕幾乎是不自覺地發揮想象力時,花忽然靜止了。浮現複雜情感的雙眸乍然轉變,花看向旁邊。


    「她似乎對擦身而過的某人感到驚訝」。


    「————!」


    夕寒毛直豎,因為他覺得自己真的看見了。


    就在剛才經過的杜鵑花叢小徑上,花好像和某人擦身而過。


    一切的情境僅憑花訝異的表情、眼神及氛圍。


    這個人恐怕也是個女孩。因為就在花和這個人四目相對時,她的視線是由上往下。此外,或許是花的表情和神韻吧?夕甚至感覺到自己的攝影機一瞬間也拍下了這個女孩。


    站在原地的花,表情看來似乎更痛苦,就好像心被人劃上一刀,在胸前握緊拳頭的她一定非常痛。


    這個女孩竟然和自己一樣。


    一樣失去了愛情,並為此感到痛苦。這種感覺——


    這是——


    就好像夜晚停止呼吸,杜鵑花園不停顫抖。


    這時夕終於明白了花到底在演什麽。


    ——這是……「杜鵑絕景」那時候的……


    春天。就在這裏,當時杜鵑花還盛開得令人目眩神迷。地點剛好就在這裏。


    以「杜鵑絕景」盛開及凋零為背景,是夕和大家的第一部作品。


    隻是那個時候夕還不是很熟攝影,做得毫無章法,而且攝影師也隻有夕一個人。同樣的場景一再重拍,還拍了許多不同的角度,類似這樣的情況比起現在實在多很多……然而這並不是當時拍攝的重現,應該說是經過洗練而成的。花一個人重現那部早已完成剪輯的作品。


    沒錯,「就靠她一個人」。


    當時一路牽引著花及夕等人的華現在並不在場。一般而言,這種情況絕對不可能重現。


    盡管如此……


    花與擦身而過的女孩相互凝視,帶著複雜的情緒目送這位再次邁開步伐的女孩背影。花將在這裏的另一位女孩——將原本應該是由華扮演的另一位女主角的姿態,刻劃在夕的腦海裏。就在花輕輕別開視線,演繹出相遇後的神韻時,女孩的輪廓也已驚人地清楚浮現在夕的眼前。


    ——花……


    ——憑著自己的演技,就把不在場的華公主的角色也詮釋出來。


    現在的花正試圖描繪出當初的「杜鵑絕景」,以及當時的世界觀……!


    當然,就算經過事前演練,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況且從花剛剛才一副想起什麽的表情,還有在那之前完全沒有任何跡象看來,夕知道這一段並不是花事先想好的。


    是真的即興演出。


    花將自己無盡的才能,將每一個仿佛被賦予生命的動作、表情及氛圍表現,與深深刻劃在自己記憶深處的影像相互結合。一般來說,就算擁有像花一樣被稱為天才的天賦,或許也沒辦法這麽完整地傳達給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


    這是因為這部作品也深深刻劃在夕的記憶深處。


    因此透過夕的雙眼,透過夕的鏡頭——


    花又向前走了幾步,並悄悄閉上雙眼。就這樣,當她再次睜開雙眼時,表情又倏地一變。不知為何,光是這樣夕立刻就明白,這代表花所表演的世界日期不同了。


    同時,夕又感覺到為了欣賞杜鵑花而緩步前進的花,身邊仍舊站著那位看不見的少女。


    兩人並沒有交談,並肩行走。從她們溫和的氣氛及有些柔和的神情看來,夕知道這大概是她們不知第幾次的相遇。原來如此。花和另一位少女彼此都關心著那個有相同氛圍,同樣都失去無奈愛情的對方。每當兩人在這個杜鵑花園相遇時,就會很不可思議地意識到這個事實。然而她們絕對不會喋喋不休,在不知不覺間那個擁有相同心情的存在對彼此來說,早已是救贖般的存在。


    偶而彼此擦身而過——


    偶而又像這樣並肩而走——


    夕頓時有股麻痹般的強烈感受,就好像第一次同時拍攝花和華時所帶來的震撼。


    憑著自己一個人的演技,花將深深刻劃在夕腦海裏的鮮明記憶,還有攝影機的餘溫表演出來,就好像想在這個下著雪的杜鵑花園裏,找回沉睡在此的往日風情。隻是花甚至連不在場的華的部分也一起表現出來。


    就和那時一樣,一句話也沒說。


    照理說隻靠表情、動作應該不可能完全呈現出當時的影像,也不可能展現這麽細微的演技,而且她並沒有像華或蘭子那樣擁有百分之百的完美演技。但她卻靠著豐富的表情,還有會讓人激動不已的強大激烈的感情洪流及表現力做到了。


    這時的花又變換場景及氛圍。她對著不存在的少女微笑,偶爾痛苦地睫毛顫抖,就這樣一個人不斷演著。沒有燈光、沒有演出團隊,隻靠自己的動作和表情。花直接演繹出的女孩到底過著怎樣的人生?到底和什麽樣的人相戀?然後又是如何失戀?如何受傷?夕忍不住自行想象了許多情景。此時,就在氣氛逐漸和緩,轉趨明亮開朗時,透過花的視線及動作,夕知道現在花麵對的另一位少女又是和什麽樣的人相戀?如何失去?兩人之間又存在著怎樣的共鳴?花的演技再再激發夕的記憶及想象力,生動地描繪在攝影機當中——


    花將凝視著杜鵑花園的自己,以及身邊那位看不見的少女兩人眼中所映出如美麗荒野般的世界呈現出來。


    將隻存在於瞬間那幾近無垠、寬廣的情竇初開的世界呈現出來。


    這時寒風再起,吹動整個杜鵑花園。然而這時的夕滿腔熱情,全身的血液好像沸騰般,哪裏在乎天氣有多嚴寒。他片刻不差地捕捉到了花和花身邊的少女將視線轉到被風吹過的杜鵑花葉上的這一幕。「她們兩個」小心翼翼地伸長手臂,像是要觸摸某個原本不該被觸碰的東西,輕撫著不知是之前殘留或剛剛才飄落的杜鵑花葉上的雪。純白的雪靜靜落下……


    忽然間夕起了雞皮疙瘩。


    ——是杜鵑花。


    不是用肉眼,而是透過攝影機,夕眼裏所看到的由花主演的世界裏,方才的雪刹那間竟有如凋零的杜鵑花……或許兩者的確很像,不管哪個都讓人有夢幻縹緲的感受。


    花的目光追尋散落的杜鵑花,接著轉頭——看著那位站在自己身後的女孩。此時「她也凝視著凋零飄落的杜鵑花」。花和那女孩凝視彼此,露出無奈的笑容。


    這是當然的。對徹底失去愛情的她們來說,隻有盛開的杜鵑花香才能勾起那段再也無法追


    憶的愛情滋味。她們即使每天晚上都在這個杜鵑花園裏相遇,卻從不開口。因為她們都知道一旦開口,自己馬上就會從幻想回到現實……


    現在在這個世界裏,她們不需要語言。


    夕所拍攝的花的演技亦是如此,還有透過花的演技所呈現出來的杜鵑花世界也是——


    「——…………」


    夕一直都知道花並不會輸給葉奈子。


    因為花本身就很特別。她所擁有的豐沛情感、創造力、想象力、運動神經,以及某些和旁人不同的無法言喻的光芒——綜合以上這些,直截了當來說,就是所謂的才能。花所處的起跑點本身就和大家大相徑庭。一直以來都是夕在拍攝著花,將她的魅力釋放出來,所以夕當然很清楚。隻是盡管清楚,像這樣再次目睹——


    ——花……她真的……真的……真的……


    ——她是這麽……說不定她根本不輸葉奈子。


    夕感覺自己快要無法呼吸,心裏感到難過又傾慕,痛苦又糾結。這當然是夕——或許華也是——是他們不管多麽猛烈追求也無法獲得的才能。對此他們既羨慕又期望,對於能夠將花的才華釋放出來的自己感到驕傲。這種心情就好像看到了除了他們以外,幾乎沒有其他人知道,與這個平安夜相襯的神跡……


    花和另一位少女一起漫步於夜晚的杜鵑花園,不需語言就能喚起回憶。在兩人凝望的遠方,那些時間、回憶在轉瞬間燃燒。一陣風吹過,落在杜鵑花葉上的雪——透過花的演技描繪出的杜鵑花朵紛紛飄落,就好像少女們的回憶。


    凋零飄落的杜鵑花、兩人共同擁有的時光,無形間愈療了少女們的心。


    迎著更加強勁的晚風,花倏地抬起頭來。


    身邊的另一位少女也跟著做。


    這時兩人所看到的,是杜鵑花園中純白色的雪輕輕掩蓋地麵的景象。隻是映在花和少女眼底的並不是雪。此時夕震撼得有如心髒被緊緊揪住並理解了。花和少女眼中浮現的鮮明感動,還有她們驚異的表情再再喚醒夕的記憶。此時她們凝望著的,是那些掩蓋住往夜空連綿不絕的道路,色彩鮮豔的杜鵑花。


    過去的種種浮現在女孩們的眼前。由過去的碎片染成的繽紛大道正告訴少女們:「前進吧!」「迎向未來吧!」


    這或許也是對現實中的花說的話。


    花看著身邊的少女……似乎有所頓悟地笑了。她輕輕伸出手,而對方似乎也是。總覺得這一幕還是透過夕的鏡頭拍下的。兩人指尖對指尖觸碰彼此——……


    展開在鏡頭下的這片故事世界,蘊含著生命的鼓動。


    不知不覺,夕竟不自覺發出不成聲的聲音。


    「——啊…………」


    鏡頭下的花就像一道閃光————


    3


    ————夕也隻愣了一會兒。


    這時花——


    「——哈啾!」


    聽到花用力打噴嚏,夕才回過神來。


    隻見花再次彎著腰「哈啾!」打了好幾次噴嚏,然後害羞地對著夕嘿嘿笑出來。她小碎步朝夕走過去。


    「一時太忘我,可能有點著涼了。真是抱歉,夕同學你沒事吧?會不會冷?夕同學——…夕同學?」


    ……花演完了嗎?


    花眨眨眼睛,天真無邪地抬頭看著夕。然而這跟剛才拍攝的花差距甚大,因此夕一時之間沒辦法馬上轉換過來。夕暫停攝影機,對花說「啊……我沒事」並露出微笑。


    「我不會冷。花才是,你還好嗎?」


    夕替花拍掉頭發上的雪,花看起來似乎相當開心。「——我也來幫夕同學。」花墊高腳尖替夕拍掉沾在頭發上的雪。然而就在花和夕四目交接時,花先是露出了害羞的表情,然後是痛苦、沒有自信。她低下頭,戰戰兢兢地說:


    「剛剛的那個,大概……剛剛的演技……」


    「……嗯。」


    「那是我的全力,是心裏想著有夕同學替我拍攝所能表現出的最完美的演技。我想……剛剛那樣大概是……我想應該沒辦法演得更好了。夕同學,呃……你、你覺得如何?」


    「——…………」


    根本不需要想。


    就在夕回想起自己剛才看到的那個連一句台詞也沒有,由花個人演出的即興表演時,腦海中忽然也浮現出花剛開始挑戰拍攝的情景。


    當時的花好緊張,不但一直意識到攝影機,也一直想著自己在演戲,因此總是無法好好演出。這樣的花竟然做出了那種表演,竟然演繹出讓夕心裏到現在仍舊無法平複的演技,竟然演出了夕覺得全世界隻有自己觀賞、隻有自己獨享,因而產生罪惡感的表演。


    這真的是——


    就連華——不對,正因為是華,所以應該很清楚。那並不是因為害怕「現在」會有重大改變,就可以隻待在我們這個社團的才華。花的魅力——那個被夕和大家占為己有,淬煉過的花的才華——


    「——夕、夕同學?」


    聽到花不知為何突然驚訝地大喊,夕也不禁感到疑惑。


    隻見花變得驚慌失措,抬起頭看著夕。「咦?咦咦?」表情看來似乎相當混亂。因此夕再次不解地問:「怎麽了?」他循著花的視線,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才發覺。


    「!」


    他自己也慌了。


    這真是始料未及,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


    自己竟然在哭……


    「夕同學,你、你怎麽了?奇怪?是、是我做錯了什麽嗎?呃……夕同學、夕同學——」


    「——不、不是的,我沒事。花並沒有做錯什麽。」


    夕慌慌張張地擦掉臉上的淚水,重新對花露出笑容。自己到底為什麽哭了?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哭的?這些夕全都不知道,隻覺得胸口很熱,心髒也撲通撲通跳動著。或許自己現在這份混亂的心情,就是近似於感動。心裏的炙熱,還有麵對眼前慌張不已的花所產生的憐愛之情緊緊牽引著夕。


    「總之……什麽事都沒有。花,你太棒了,我是說真的。我再次由衷認為花真是太棒了!隻有一個人,而且連劇本也沒有,就能表現出那麽……我想除了花以外沒人做得到。就我所知,大概也隻有葉奈子才能匹敵。」


    「真、真的嗎?是真的嗎……那個,夕同學,既然如此——」


    她下定決心看著夕。


    緊張地咽下口水,在這下雪的夜裏——


    「——夕真的覺得……真的真的……覺得我可以嗎?即使接受了葉奈子小姐的邀約……你真的認為我不會讓大家,包括葉奈子小姐、夕同學、華還有知佳學姊她們失望嗎?我……如果不是夕同學拍攝,我就會沒信心,可是——……」


    答案早有定見。


    然而,之所以產生這樣的空檔,是因為夕有種預感。


    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也許會成為左右花一生非常重要的關鍵。


    「……花。」


    「夕同學。」


    即使如此,夕還是要說。


    把這個毫無疑問的唯一真相說出來。


    「如果是花一定辦得到。」


    這時花的表情驟變——


    原本不安、懦弱、膽怯又迷惘的雙眸中,膽怯的神情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堅強、強韌的決心。夕明白自己的這句話對花而言有多重要。這在許多層麵讓夕的內心騷動,他懷抱著對花那幾乎滿溢的情愫,以及對兩位「hana」真摯的決心接著說:


    「就算是和葉奈子,甚至是和極具才華的導演一起演出,不管是不是配角,花絕對沒有問題。當然因為和平常不同,會感到困惑也無可厚非,說不定有些地方也會不順利,不過如果


    是花就一定沒問題。當然我也會去看,就算不是由我拍攝——」


    夕伸出手撫摸花的臉。


    「這是花靠著自己的意誌……做出的決定。我……我們大家都知道,花一定沒問題,絕對、絕對沒問題。」


    ……這次換花眼裏泛起淚光並流下淚水。


    夕溫柔地替她擦掉。當夕的體溫碰上花冰冷的臉頰,花也慢慢溫暖了起來。她的淚水滾滾而下,將手疊放在夕的手上,微笑著說:


    「……謝謝你,夕同學。」


    花的淚水永無止盡般不停流下。


    不過她的微笑看起來相當滿足。就像看見了自己要做的事,之前的疑惑全部一掃而空,也像嚴冬中的空氣清澈透明。


    「夕同學總是對我說我想聽的話……我必須像華一樣堅強。這些我都知道,要跟華一樣棒。如果對華而言,現在必須麵對的是自己的母親還有那個人,那麽對我來說,這……一定是必須能不感到自卑或內疚地麵對華還有夕同學。」


    「……自卑和內疚?」


    「沒錯。就像葉奈子小姐說的,必須坦蕩光明。還有,對我自己……我必須拿出自己一點也不輸給華的自信。我比華更適合夕同學,我應該要更……發自內心這麽想才行。如果不這樣做,像這樣……一直覺得自己輸給華,那自己一定沒辦法……贏過那麽棒的華。」


    這時花將另一隻手也疊放在夕的手上,就像無論如何也不想放開,熱切用力地緊緊握住。


    「還有,如果……我夠幸運,現在抓住夕同學心的人是我,不是華……就像之前在遊樂園摩天輪上說的,我們的這場戀愛,這種我們都不認為之後還能以這種心情去喜歡一個男孩子的感情……雖然我不願意這麽想,可是就算我被夕同學甩了,這份感情也不會立即消失……」


    「…………」


    「如果我一直覺得自己輸給華,然後心裏又覺得不安內疚,那麽未來的我絕對絕對無法贏過華。就算我一度抓住了夕同學的心,但下次在我的手碰觸不到的地方,還是會被華搶回去……我不希望這樣。因為我真的……好喜歡夕同學。」


    花輕輕從臉頰上拿開夕的手,害羞地低下頭。


    「不是和大家,而是和夕同學單獨的,隻有兩個人的……我想要這樣子的『未來』,而且想得不能自已,像今天這樣隻有兩個人約會,一起共度特別的日子,一起聊了很多很多,緊緊依偎在一起……我還有好多好多想實現的夢想,所以——」


    花這時沉默了一下。


    像是在調整怯懦不安的聲音。


    她深呼吸試圖平複情緒,依賴似的加重握住夕手的力道。絕不是受葉奈子的話左右,而是清楚堅定地說出自己的決定:


    「所以我決定接受。」


    「花……」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到,也不知道就算我做到了,對我自己會產生什麽樣的改變,不過我要試試看。我決定接受葉奈子小姐提出的邀約。夕同學,我問你……她會不會因為等太久,早就不想理我了?夕同學,她有跟你聯絡嗎?」


    「沒有,她沒有跟我聯絡。不過……」


    夕很確定。葉奈子之所以沒有任何動靜,絕對不是因為想放棄。一來葉奈子並不是這種人,而且她對花的期待絕不是隨口說說。那份心情無疑早已是一種堅定的情感。會全無音訊,應該是因為她很有信心吧?她有預感即使自己不去關切,花也會接受這個邀約。


    「絕對不可能這樣……等一下我們打給她吧?今天是聖誕夜,說不定她剛好在約會…不,如果沒在工作,知道我們打去的用意而接了電話,會覺得這是一份聖誕禮物而感到開心!」


    「……我知道了,夕同學。如果是這樣,那我們等一下一起打——哈啾!」


    花忽然鬆開手搗住口鼻,再次打了個噴嚏。夕趕緊將圍在脖子上那條花和華一起送給自己的聖誕禮物圍巾輕輕披在花身上,兩人一起圍著,比剛剛更疼惜似的,就像在對待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寶物。也許是花感應到了這份心意,她用手帕將手心擦拭幹淨後,「……嘿嘿嘿」地笑了。


    「花,回去展望台那邊之後,我們再去買一罐年糕湯或玉米濃湯之類……喝一點能讓身體暖和的東西吧?」


    「嗯……啊,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可以再等一下嗎?」


    夕一臉問號看著慌慌張張的花再次想從背包「eve」裏拿出東西。


    「怎麽了?花?」


    「呃……要給夕同學……那個,今天是聖誕夜,而且是很特別的夜晚!除了這條圍巾,我還準備了一個東西要送給你。」


    「有東西要送給我?」


    「沒錯,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找到了。」


    花停下伸進「eve」裏的手,抬頭看看夕後,臉頰再次泛起些許粉紅。她輕輕把拿出來的東西交給夕。


    「……是這個,夕同學。」


    「…………信?」


    是一封信。


    夕接下信,信封用「米米貓」的貼紙貼好,外麵簡單寫著「給園端夕同學」,背麵也隻寫了「成宮花」。夕突然有某種預感。


    「我可以現在打開嗎?」


    「嗯、嗯。我希望……你能打開來看。」


    「我知道了,花。」


    為了不把信弄破,夕小心謹慎地拆下貼紙,取出裏麵的信紙。裏頭隻有一張素淨的信紙。


    就連信上的內容也非常簡潔。


    然而在看到的瞬間,夕感覺自己的心被花緊緊握住了。


    「我希望能在夕同學的人生中還有鏡頭下閃閃發光。


    不隻現在,而是永遠永遠。


    我好喜歡夕同學,最喜歡夕同學了。在這個世界上最最喜歡!


    hana」


    和第一封情書非常相似。


    那個春日裏,夕收到那封不知道是誰寄出的情書。那個牽動著夕的青春,最初的契機……


    「華、華之所以特意寫上讓人不好猜的『hana』,我知道那是她考慮到我的心情。不過那封信畢竟不是我寫的,我一直很在意。我也想將自己寫的情書送給夕同學……」


    夕的目光從信上轉回花身上,花像是快昏倒般滿臉通紅。


    「這樣也許我又……少了一份內疚。嘿嘿嘿……夕同學,我覺得可以遇見夕同學真是太好了,喜歡上夕同學真是太好了。我現在滿腦子隻有這件事,我不知道在遇見夕同學之前,自己到底靠什麽一路走過來。雖然我知道華有多喜歡夕同學,不過我也不會輸給她。」


    「花……花。」


    夕忍不住開口,忍不住想傳達自己的心意。


    「我也一直這麽想,能遇見花和華公主真是太好了。要不是有你們喜歡我,絕不可能會有現在的我。你們兩人對我來說都很重要,也都是我深深喜歡的人。我很感謝你們,所以——」


    「——嗯,所以,夕同學……你一定會好好給我們一個答覆對吧?我知道,所以我也……我也才能拿出勇氣。等我能抬頭挺胸麵對你時,再請你給我答案。呃,所以……我想這件事華一定也能理解……我希望你再多等一陣子。」


    花的雙馬尾在風雪中飄逸。


    她將身體靠向共圍一條圍巾的夕,並將臉埋進他的胸膛。


    「你的答覆……」


    「……你願意等?」


    「嗯。等夕同學完成『美櫻鎮的兔與愛麗絲』,等我嚐試過和葉奈子小姐一起演出舞台劇。我想到那時候,不論是對我、華,或是夕同學,那一定會是最不會讓大家後悔的時刻。」


    確實隻要再稍等一下。原本夕決定要在完成「美櫻鎮的兔與


    愛麗絲」時給答案,而這和葉奈子主演的舞台劇演出日期沒差幾天。花在夕的胸前呼出一口熱氣。


    「等到我不管是麵對華或夕同學,都能對等的……不再感到自卑內疚,能夠以對等的態度麵對你們的那時候。我會努力讓自己做到……絕對絕對會盡我所能努力試試看。等到那個時候,夕同學這麽溫柔也許會想很多,可是如果不這樣——」


    「——我答應你。」


    夕摸著花的頭,堅定地說了。


    「不用想太多。等到那個時候,我會坦率地將自己的心意說出來……不會多想。我一定會如實將那個時候的感受……回覆花和華公主。」


    「嗯,謝謝……總覺得到那個時候一定……對我們而言,那個時候才算是真正完成前陣子拍攝的電影,才會是大家認為已經盡全力的時刻。夕同學,我會盡力去做。既然決定了,我就不會再說什麽沒信心的話。所以,所以——……」


    花環抱住夕並抬起頭。


    濕潤真誠的眼睛盯著夕的臉。


    「……請你……請你最後一次……幫我充電。」


    「最後一次充電?」


    花用她顫抖的手緊緊抓住夕的外套。


    花點點頭,像是在說「嗯」。


    「抱歉……真的很抱歉,這真的完全跟我和華之間的競爭沒關係,隻是……我的任性。如果充了電,真的可以讓我有能量全力衝刺到最後。再一個就好,請再送我一個聖誕禮物……雖然我希望時間可以停止。」


    花突如其來的這番話,竟然和華前一天對夕說的話一模一樣。花和華之間的血緣——不,一種精神上更強烈的連結,衝擊著夕的內心深處。夕強烈感受到兩人到目前為止所承受的痛苦,還有努力克服痛苦的高尚意誌。既甜美又苦澀,使得夕無可救藥地愛惜花和華。


    「雖然我好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刻,不過我知道時間並不會停止。不管是我的時間、華的時間,甚至是夕的時間……如果時間無法停止,那麽不該讓它就這麽流逝。我想用雙腳一步步向前,因為……我想隨時都能在夕同學的生命裏發光發熱……夕同學——」


    努力抬頭望著夕的那雙眼眸中泛著不知是什麽,好似席卷各種情緒,就連花本人也搞不清為何而來的淚水。眼淚伴隨著撒嬌般的痛苦呢喃,再次滑落。就在下著雪,寒風和空氣都冷得刺骨,令兩人內心激動不已的聖誕夜裏;就在一年之中最神聖的夜裏。


    ——啊啊。


    看到淚水滑落的瞬間,察覺那份純淨透明時,所有聲音似乎都已遠去,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兩人的心跳聲。夕這才深深體會到……


    「一切終將結束」。


    自從春天收到那封情書開始,那個屬於夕、花還有華的三人世界,無疑即將進入尾聲。


    然而,不論對誰來說……都一定不會是令人後悔的事。因為每個人一路走來都是一步一步,盡其所能累積重要的「現在」,不讓它有機可逃,並且朝向未來認真努力的結果。此刻夕輕撫閉上雙眼的花的雙頰,再次將不能使其遁逃的重要的「現在」——


    就像告訴花「你做得到」一樣,將最後一吻——


    ——印上花的唇瓣。


    4


    隔天,十二月二十五日。


    聖誕節當天。


    早上夕傳訊問華今天會不會回來,結果華回覆「會」。


    同時——


    「我想跟夕同學報告這件事,今天能見麵嗎?大家一起來也沒關係。」


    簡訊裏還這麽寫了。雖然夕不太確定找花以外的大家過來真的好嗎,但最後除了參加寒假考試集訓的知佳,夕還是把影研會的大家都約出來喝下午茶,算是代替沒辦成的聖誕夜派對。夕也向華問了回來的時間,便將集合時間定在下午三點,地點就選在車站附近的咖啡廳。


    雪自昨晚開始就沒停過,此刻夕圍著花和華送給自己的聖誕禮物圍巾,麵帶笑容走在漸漸染成雪白色的美櫻鎮。一踏進約好的咖啡廳,就看到花、芹菜還有小堇三個人已經到了。夕一邊想著還差華公主和朱美,一邊走向座位。


    「——啊!」


    這時應該還不曉得華去東京而一臉輕鬆愉快的芹菜和小堇,以及已將昨晚的淚水和悸動全部一掃而空,此刻正一如往常地露出無憂無慮的笑容,和大家輕鬆閑聊的花,馬上發現夕並對他招手。


    「夕同學!這邊、這邊!」


    小堇轉動她那龐大的身軀,對夕點頭行禮。


    「你、你好,夕學長。今天又更冷了——」


    「討厭——!夕學長!」正當小堇很有禮貌地向夕問好時,卻被芹菜大聲的招呼打斷。


    芹菜放下手中的飲料,稍稍從椅子上起身。


    「你聽我說、聽我說!你聽我說喔!不對,應該要說請你告訴我,夕學長!」


    「咦!」麵對芹菜的緊迫提問,夕一邊脫掉外套一邊顯得有些害怕。


    「告、告訴你?什麽?」


    「你和小花學姊昨天聖誕夜玩得很開心吧?過程如何?那個,呃……有發生什麽浪漫的事嗎?難得的聖誕夜,其實我很期待你們會有更大膽更像大人的體驗,不過再怎麽糟也應該有親嘴吧?」


    「咦……咦咦咦咦?」


    麵對驚慌失措的夕,芹菜繼續連珠炮說:


    「因為、因為芹菜實在太在意了,昨天也有傳訊息給小花學姊,可是她完全沒回!芹菜也是很努力幫忙想了聖誕夜的計劃,還提了很多意見,像是要在展望台那邊接吻等等!可是芹菜剛剛就一直問小花學姊,她什麽都不說——呼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店裏有其他客人在,也或許跟這沒什麽關係,花隻是單純覺得害臊,這時她伸出手搗住芹菜的嘴巴,不讓她繼續大聲說話。花的臉立刻變得通紅,「啊哈哈」地出聲想掩飾尷尬。


    「夕、夕同學,你今天都做了些什麽?」


    「喔,我啊……昨晚我母親喝得爛醉回來,早上宿醉,所以在照顧她。還有……午飯過後我又看了一次『美櫻鎮的兔與愛麗絲』,現在隻差一點點收尾的部分,我也想聽聽知佳的意見,真希望她早點從考試集訓營回來……花呢?」


    「我……嘿嘿。你猜!」


    「…………該不會是睡到中午?」


    「唔!你、你怎麽知道?」


    看到花驚慌失措的表情,想忍卻忍不住的小堇偷偷笑出聲。夕心想現在學校放假,天氣又冷,也沒什麽特別的事,偶爾像這樣懶洋洋的什麽都不做,也不是什麽壞事。不過花倒是像被戳中要害般趕緊慌忙解釋:


    「沒、沒想到昨天會那麽累!是、是為什麽啊?大概是太專注看舞台劇了?所似——」


    「——難、難不成!這是——!」


    就在花感到不知所措,無意問放下搗住芹菜嘴巴的手時,芹菜帶著充滿震驚與興奮的目光轉向花。


    「小花學姊!你、你終於?」


    「咦?」


    「累到睡過頭,是因為熬夜的關係嗎……?這是不是……該不會是……你、你們發生了芹菜說不出口的那種大膽,又符合日本聖誕夜大人會做的那種——?」


    『!』聽到這裏,夕和花不由得倒抽一口氣。就連原本還露出開朗笑容的小堇,聽到後也無法保持冷靜。


    「唔唔唔、咦!咦咦咦?夕、夕學長!小花學姊!是、是是是、是這樣嗎?不、不對喔!我向你們建議的是健康的腳踏兩條船、純潔地玩女人。這種事——」


    「不、不是這樣啦!不是的!芹菜和小堇都——話說回來,小堇說的純潔地玩女人又是什麽?總之不是這樣啦!昨天我們可是很準時十一點前就回家了!」


    「既然不是這樣,那到底是怎樣?告訴我們啦!小花學姊,你有順利接吻嗎?難得的聖誕夜,你有沒有把握機會,將你和華公主之間的差距拉大?就是因為小花學姊都不告訴芹菜,芹菜才會不停幻想,說這些有的沒的——」


    「——真的。原來小花學姊也是啊。」


    出聲插話的並不是花和小堇。


    因為聲音很耳熟,夕等人紛紛轉過頭去,大家看到的是幾乎和夕同時抵達,不知何時早已進到店裏,從頭到腳都是防寒裝備還戴著口罩的朱美。此刻的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撥弄頭發站在那裏。


    「啊!是朱美!」花說了。


    「哈囉……你感冒嗎?」


    「……隻是預防。大家午安,東雲學姊……她還沒到啊?我說園端學長……」


    朱美將預防感冒的口罩摘下,盯著夕才剛拿下來,現在疊好放在椅子上的圍巾。


    「這個圍巾——該不會有一半是東雲學姊織的吧?」


    看來她知道華織圍巾的事。「……啊!」芹菜聽了也驚訝地大叫。


    「這麽說,這條圍巾有一半不是小花學姊織的?」


    「咦?奇怪?咦咦?」小堇則是被搞混了,來回看著夕的臉和圍巾。花有些害羞地說:


    「沒、沒錯,這條圍巾我跟華各織了一半。我們自己的那半段剛好都不夠長,我和華商量過後,決定把它織成一條。」


    「……看起來好溫暖。」


    夕將手放到圍巾上。


    「很暖和喔……是說,朱美,你剛說小花學姊也是,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


    「你剛剛不是說原來小花學姊也是嗎?」


    「……喔喔。」朱美恍然大悟,歎了口氣。


    「東雲學姊也是。和園端學長一起到宵待高原時沒有音訊……不過倒也無所謂。畢竟難得和園端學長一起旅行,晚一點回覆也沒什麽。隻是昨天我跟她聯絡了一下,問她旅行如何?有沒有覺得很浪漫?有沒有按照預定行程進行?她也都沒回我。」


    小堇一副察覺到什麽似的,表情立刻變得像被雷擊中一樣。


    現在的她感覺就快將正準備要喝的冰咖啡的杯子握碎,顫抖著凝視著夕。


    「夕、夕學長……」


    「小堇?」


    「這、這是……是我的錯嗎?是因為我說請你對她們兩個都熱情一點的關係嗎……?怎麽會這樣……?因為我跟知佳社長都支持你腳踏兩條船,說你可以和她們個別約會,所以你對她們兩人都做出了不能跟別人說的事……」


    「不!不是!小堇——!」


    夕慌了,花的臉也瞬間爆紅。


    「小堇!沒那回事,真的沒那回事啦!隻是那個……一方麵覺得很害羞,一方麵這麽重要的回憶我也不太想說——」


    「什……?」然而激動派的芹菜似乎相信了小堇說的話,一臉大受打擊的表情。


    「夕、夕學長————!惡!這種事,沒想到你真的……你這個女性公敵!竟然在神聖的平安夜做出這種事!那可不是讓你逞獸欲的夜晚耶——呃,請你別讓芹菜說這些沒水準又老套的大叔冷笑話!真是的,夕學長就是這樣!」


    沒想到後半段會被如此找碴。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芹菜現在立刻出發去高知縣!我會馬上去拿土佐藩傳統終極刑具『榨木』回來!」


    大家七嘴八舌,每個人都顯得很焦躁,隻有朱美一個人很鎮定。


    「……算了,要是園端學長真的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那他早就做出不少事了。所以我倒覺得不至於如此。放心好了,園端學長,我知道園端學長是個膽小鬼。」


    她輕輕拍了拍夕的肩膀安慰他。


    夕則以難過的聲音喃喃念著:


    「……被你這麽說,我又該怎麽想啊……?」


    「就、就是啊!朱美,夕同學他才不膽小呢!他可是很正常的男孩子……咦?我這麽說是不是又會讓芹菜誤會?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那種特別的意思——!」


    「——話說回來,芹菜和小堇要誤會就誤會,一點都無所謂。比起這件事……」


    朱美替自己和夕向過來點餐的店長點了兩杯紅茶,之後看了店裏的時鍾。


    「園端學長,昨天東雲學姊該不會……有什麽事吧?而且她是不是不在美櫻鎮?」


    「咦?」


    「沒什麽,隻是有這種感覺……昨天和她用簡訊聊到一半就沒消息了,感覺上好像有什麽事。我之前就在懷疑她之所以會把聖誕夜讓出來,該不會是——」


    ——該怎麽回答呢?


    老實回答應該也沒關係,因為華在簡訊裏特別寫了「大家一起過來也沒關係」這樣的話。但不管如何,華也應該快到了,既然這樣是不是等她來了再說比較好——正當夕感到猶豫時,他看到朱美對麵那扇玻璃落地窗外,有一個快步走來的嬌小美麗身影。


    「?園端學長?」


    「——華公主來了。」


    聽到夕這麽說,花和朱美等人也將視線移向外麵,這時咖啡店的門應聲開啟。店長喊著「歡迎光臨」,華走進店裏四處張望。芹菜和剛才的花一樣大喊:


    「華公主!這裏、這裏!」


    聽到有人這麽大聲呼喚自己,華立刻轉身,在認出夕等人之後,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冷還是有其他原因,她那張美麗卻有些僵硬的臉上才終於露出笑容。華向旁邊的店長說「不好意思,請給我一杯熱牛奶」便朝夕他們的座位走去。


    「——你回來啦,華公主。」


    「是的。」聽到夕這麽說,華點點頭。


    「我剛到,夕同學,還有大家……花也順便。」


    「……我剛剛就在想你一定會說我也順便。」花鼓著臉抗議,芹菜和朱美各自向華打完招呼,朱美疑惑地問:「剛剛說你回來啦,你果然是去哪裏了對吧?」華聽了最後朱美問自己的問題,回答「是的」之後便脫掉外套,目光停留在夕的圍巾上。


    「……啊,夕同學,你的圍巾。」


    「嗯,謝謝。昨天花拿給我,我當場就圍上了。真的好可愛又好保暖。」


    「這樣啊……嗬嗬。」


    「華——」看到華笑得那麽開心,花仍舊鼓著臉說了。


    「你就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有啊,你把它織得很好呢。臨時才跟你說,真抱歉——謝謝。」


    「呃!」花沒料到華會如此坦率地道謝,一時之間有些愣住,過了一會兒才開始害羞。她別開視線,小聲念著:「算、算了,你知道就好……」看到這樣的花還有這麽坦率的華,夕不禁笑出來,並問準備坐下來的華:


    「華公主,那邊如何?還是……我在大家麵前說應該沒關係吧……你說你有事要報告?」


    「啊,是的,我也想跟花說。現在我也想讓朱美她們知道這件事,我很歡迎大家過來……不過在我說之前,我想先問個問題,可以嗎?」


    華沒有看著夕,而是看向花。


    眼神非常認真堅定。


    「咦!」那眼神強烈熱切得讓花不禁有些膽怯。


    「什、什麽事?華?怎麽了?」


    「……花。」


    或許是華的眼神讓每個一年級生也察覺到有些不對勁,此刻大家都皺起眉頭,各有所思的樣子。這時小堇倒吸一口氣,慌張地搖晃自己龐大的身軀告訴華:


    「華、華公主……!不、不是這樣的!請、請你不要那麽生氣……!那、那個……夕學長和小花學姊昨天聖誕夜約會時,會做出那種無法啟齒的事,那個……一定、大概是……!真、真的隻有一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花X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岩田洋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岩田洋季並收藏花X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