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等待的人、終於到來。


    今夜就是那一刻。


    他同時意味著絕望與歡喜,


    在迷夢中就已知曉。


    伴隨著掙紮一般的悲鳴……


    流著淚,覺醒。


    1.最後的機會


    肮髒的男人們擁擠在一起,空氣渾濁不堪。


    桌上的賭博仿佛永無止境地進行著,時間也像是昏睡了一般地悠悠搖曳著。


    大行星諾古。


    自古以來就是皇帝的直轄地,作為星際之間的要道而繁榮著。


    地處中部的尤裏尼亞領盡管是個小國,卻恰處縱橫大陸的大動脈的交叉點。因而它的首都嘉拉迪亞龍蛇混雜,充斥著大量的人員和情報。


    在大路與大路的間隙裏,必定有像這樣充斥著危險的貧民區。


    隻要是帶著大量金錢入住這裏的旅館,不用說是行李,就連性命的安全也無法保證。而像這樣的旅館的地下室裏,無一例外地有著兼具賭場功能的酒吧。這裏便是其中之一。


    有個青年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裏,背對著簇擁在桌邊的人群。


    齊肩的黑發,上下一色的黑色衣著。


    散發著拒絕他人接近的幽暗氣息的背影。


    不過現在在青年的身邊,卻有個妙齡女郎翩翩而至。


    像貓兒一樣嬌媚而輕盈,不發出一點聲響。


    女子身穿南方的民族服裝,色彩鮮豔的絲巾裹在頭上,纖細的脖子和手腕上戴著大量的飾品。


    “看來這酒很難喝呢。”她手肘支在桌子上,托著麵頰微笑著。


    她緊緊挨著青年。


    很美。


    大眼睛裏潤澤著迷樣的光輝,雙唇若成熟的果實般紅豔。要換了普通的男人,早早就已被這樣的微笑勾了魂魄。


    然而青年卻未不曾看她一眼。隻是沉默地把盛著濃濁液體的玻璃杯送到嘴邊。


    女子凝視著那端正的側臉。然後,再一次微笑了起來。


    “哎、請我喝一杯嘛。”


    青年緩緩地轉過頭來看著女子。這下才能看見他的右眼被黑色的眼帶覆蓋著。不僅如此,他那極端冷漠的表情,似乎是想將見到的人凍結起來一樣。


    但是女子卻若無其事,她饒有趣味地端詳著他的麵容。


    “行吧。”青年用低沉的聲音回答道,他那翠綠色的單眼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女子看起來欣喜不已,點了杯烈酒一飲而盡。


    接著絲毫不介意對方的無動於衷,不斷地用甜美的聲音向青年說話。似乎是酒吧裏司空見慣的風情,實際上卻稍稍有些區別。


    不知為何,女子向青年提議要賭上一局。


    “剛才開始你就一個勁兒地喝悶酒呢。要不要換個心情,稍微找點什麽玩玩?討厭打牌麽?要是不懂規則的話,我來教你啦。”


    於是兩人換了張桌子,拿起了牌。


    “等一下……騙人!我不相信……!”正在喊叫著的是那個女子。


    看來她原本有著絕對的自信。她撐著桌子探出身體,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在遠處圍觀的男人們之中,小聲的議論像漣漪般擴散開。


    而青年依舊麵無表情地坐著。


    隻有那綠色的眼睛,即使在這樣缺乏光照的地方,依然像顆閃爍火彩的寶石。


    女子站了起來,像是已經接受了現實。


    “啊啊,不好意思。你也太厲害了,我就稍微驚訝過頭了啦。可是呀,我身邊沒帶這麽多的錢……我去上邊的房間拿給你好麽?”


    說得這麽爽快,自然是撒謊了。


    女子上了二樓的帳房,準備就那樣從後門溜走。


    一個從沒見過的家夥,明明就該是自己贏定了……況且為了徹底保險,還準備好了確保不會輸掉的道具……為什麽,那家夥會勝過自己呢?


    頭腦還處在一片混亂當中。與其就這樣回家,還不如好好思考一下。


    走來走去的時候,身上首飾相互碰撞發出的叮當聲,聽起來也有些刺心。


    在賬房門口,她與兩名男子擦肩而過。


    女子停下腳步摒住呼吸看著他們。


    一種強烈的預感湧上心頭。


    折返回酒吧,果然和猜測的一樣,剛才的青年站在剛才兩名男子中間。


    那兩人都是瘦高個兒,和青年的年紀相仿,二十多歲的樣子。其中一人,暗金色的頭發全整齊地向後梳,滿臉都是冷酷的微笑;另一個人,銀白色的長發垂在背後,理性的雙目之中浮動著虛無的色彩。


    黑發青年一轉身,正巧與回到此處的女子視線相交。


    如同冰冷的翡翠一般的眼瞳之中,包含著看透一切的輕蔑與嘲笑。至少,在女子看來是這樣。


    青年邁開腳步,那二人隨即跟上,從女子的身邊走過。


    青年瞧都沒有瞧她一眼,於是女子上前拖住他的手臂。


    “喂、明天……明天繼續決勝負吧。我會在這裏等你的,求求你了!”她的聲音因興奮而高昂,瞳孔的深處呈現出鮮烈的色彩。


    見到這情形,青年終於稍稍露出些許笑意。


    翌日,麵對對方甩出的紙牌,女子愣住了。


    周圍的看客比昨天多了不少,但是寂靜卻籠罩著整個酒吧。


    黑發青年,麵帶著獨特的冷淡的笑容站起身來:“你的手段給我添了不少樂子呢。賭注就算是參觀費,拿回去吧。”


    女子的臉色頓時像紙一樣煞白:“這麽爽氣!這些錢可足夠在梅達莫裏亞買幢別墅了啊!”


    青年仿佛沒聽到那自嘲的喊叫聲似地,從酒吧裏離開了。


    2.紫焰


    他在四樓自己的房間門口的走廊止住了腳步。


    那女子不知從哪裏抄了近道已經趕在他前麵到了,正站在那兒,麵色略略發青。


    臉上交織著憤怒與興奮的她,比以往更加地美麗動人。


    “昨天我查過你房間的情況了哦。”


    青年沒有應聲。


    “預定今晚就出發?我不允許你這麽隨便逃走!”和之前的聲線完全不同。


    絲巾和外袍被扔在地上,顯露出的,是男青年的身型。


    柔軟的栗色鬈發淩亂地貼在臉上。


    琥珀色的眼睛,因為激昂的感情而折射出紫紅色的光芒。


    “我叫喬凡尼。在這條街上也算是小有名氣了,以後我們就算認識了哦。”


    見喬凡尼鄭重其事地行了禮,青年苦笑了一下:“真是個不接受教訓的家夥呢。沒去買別墅還真對不住你了?”


    “哼、那可遠遠不夠喲。”他從白襯衫的袖子裏抽出一把細身的短刀,“你存心放任我出千,可是仍舊能夠完勝我。除非用了魔法,否則絕不可能做到的。你不是普通人……說呀、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目前……什麽都不是。”青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就讓我親身領教吧!”話音剛落,喬凡尼便揮刀斬來。


    那是從他那纖細的外貌中完全預料不到的好身手。


    然而,刀刃卻不曾觸及青年一絲一毫。


    “什麽……?”喬凡尼吃驚地倒吸一口氣,他有生以來頭一次遭遇這樣的事。


    他縱身躍起,突刺、劈砍,從所有可能的角度攻擊對方。然而,那黑影仿佛沒有實體一樣,輕巧地躲過他所有的攻勢。


    最後腳下一個踉蹌,喬凡尼跌倒在地。


    “啊、可惡!怎麽會有這種事……呃!!”


    就在這時候,喬凡尼心中的想法,產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讓自己冷靜


    下來,突然就笑出聲來:“嗬……在拚命些什麽呀、我?”


    一旦笑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


    “啊哈哈哈哈、好奇怪哦、嗬嗬、哈哈哈哈……!!”


    就像是失控了般,他捧腹大笑。


    然後喬凡尼想起來了。


    像這般放聲大笑,真的是很久違了。


    像這般地生氣……,以及像這般地認真。


    他伸出纖長的手指,觸碰到了青年的腳,像是要綁住他似地用雙手緊緊抱住。


    他止住笑抬頭望著青年:“終於抓住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你說什麽?”青年皺起眉頭,瞪了喬凡尼一眼。


    喬凡尼看出那是疑惑不解的反應,又笑了起來:“啊啊、真開心。真是好開心啊!看來待在你身邊的話,就不會再覺得無聊了呢。”


    門不知什麽時候被推開了,兩名男子正站在那兒詫異地盯著趴在地板上的喬凡尼看。


    他嬉笑著向他們眨眨眼睛:“討厭啦。不要用那種表情盯著我看啦。雖說這樣子很失禮,可是要不是這麽抓著他,這個人就又要逃跑了呢。”


    金發的男子仿佛看見了什麽髒東西似地皺起了眉頭。


    另一人,銀發的男子,用一種“請下定奪”的眼神望著青年。


    “雷比亞斯大人……”


    這話沒能逃過喬凡尼的耳朵。


    “咦、雷比亞斯?真是好聽的名字呢。那邊的二位呢?”然後動人的微笑綻放在了他的臉上,“我名叫喬凡尼,請多指教。”


    走進三人的房間,喬凡尼趣味盎然地四下張望著。


    “哼,這根柱子上的傷,是店主追打小偷的時候留下的呢;還有呢,據說店主的朋友不堪忍受疾病的痛苦,在那邊的浴室裏自殺了。不知道有沒留下點血跡?真是間不錯的房間呢,多有迫力。”他彎腰坐到了床上,順手從陶盤裏拿了點水果,自說自話地吃起來,仍然在喋喋不休。


    房間的主人們,始終如同合緊雙殼的扇貝那樣地沉默不語。


    終於,銀發的該隱說道:“請回去吧。這裏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


    “哎,為什麽?”


    “不要同我們有瓜葛比較好。”


    喬凡尼毫不理會這平淡的說明,燦爛地笑了起來:“這是我的台詞。不過已經不再是毫無關係的了呢。我決定跟你們一起走。”


    “這事是由你決定的麽?”金發的基法譏諷地說道。


    “你可沒資格指手畫腳的。那個呀、雷比亞斯,我可是很有用的哦。”喬凡尼向擁有決定權的人發起了攻勢。


    “行吧。”雷比亞斯點點頭。


    “太好了!那麽,我去取個行李,等一下下哦!”


    喬凡尼喜出望外地飛奔出了房間。


    這意外的展開,讓雷比亞斯的兩位心腹都訝異地沉默了。


    “您這是出於何種考慮?”合上門,該隱確認了雷比亞斯的結界已經張開,轉身說道,“讓那種人同行,會妨礙我們的計劃的。”


    雷比亞斯雙手抱胸倚在窗邊:“你是這樣想的麽,該隱?”


    “是的,離開拉古納王城至今已有六年了。雷比亞斯大人在劍術和魔導上都已經取得了極大的成就。而在此期間,我和基法則一直在籌備資金,募集士兵。終於才走到了現在這一步不是麽!在這種關鍵時刻……”


    “那個人的身手確實很不錯。況且以後士兵的人數繼續增加,全都交給你們兩個指揮不現實吧。……這樣你還覺得他沒用麽?”


    “雷比亞斯大人,您在考慮這些麽。”該隱很是驚訝。在這條街上久別重逢的雷比亞斯,和昔日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接受大魔導士維恩的指點,花費數年時間研習魔導術,為了磨練劍技輾轉各地。他果然是大有長進,不僅僅是磨練出了一眼看穿真相的敏銳目光,作為領袖的資質亦是顯山露水。


    “而且,說不定他在另一種意義上也能派點用場。”方才一直沉默著的基法開口道,“他裝出副下等人的模樣,但那種言談舉止分明就是個貴族。在把尤裏尼亞一手掌控之前,留他在身邊倒也沒什麽損失。”


    該隱微微皺起眉頭。


    利用就僅僅是利用而已,隨後就毫不憐憫地使之葬身於黑暗。基法這種作風,無論過了多久他都無法視若無睹。


    注意到該隱的反應,基法冷笑了幾聲。


    該隱扭過頭去,正巧留意到雷比亞斯的視線投向了房門那邊。


    他快步過去打開門。


    喬凡尼站在那兒。


    看到該隱啞口無言的樣子,他笑得很甜,“我回來了!仔細考慮下來,我沒什麽行李想帶的,現在剛剛回來哦。”


    有強力結界的緣故,無須擔心剛才的對話會被他在門外偷聽到。


    隻是……這個青年簡直撒謊成性啊。該隱在心中將這句話重複了很多遍。


    然後他回頭想悄悄觀察下雷比亞斯的表情,但從他那眺望著明淨窗戶的側顏上,什麽痕跡都尋不見。


    事態並未向著會讓基法覺得愉快的方向發展。


    加上喬凡尼,一行人離開了旅館,向著有二百人左右的傭兵團駐紮的郊外村莊走去。


    “你是傭兵團的老大呀。人還真是不能光看外表的呀。”喬凡尼說著輕佻的話,向士兵們的野營地走去。


    不知向那些男人說了什麽話,他被人群包圍了起來。


    許多的白刃在空中舞動,金屬撞擊聲與歡呼聲乘風而來。


    不消一杯熱茶的功夫,那些士兵就對喬凡尼服服帖帖的了。


    青年像美麗的蝴蝶翩翩起舞一般地回到了雷比亞斯他們的身邊。


    “等等、不覺得用那些家夥有點浪費錢麽?完全不行!要換支素質更好的隊伍。”


    基法麵色難看地反問:“就是說你能募集到好的士兵?”


    喬凡尼歪著頭,眯起眼睛。


    “隻要有錢的話,呢。在嘉拉迪亞的酒館裏,要多少錢我都能湊出來哦。”


    “哦?”基法的目光愈發險惡了起來。


    “可是呀……”喬凡尼雙手叉腰,向野營地的方向望去:“問題是那麽多士兵在這裏太過醒目了哦。我知道個好地方,帶你們去啦。是個廢墟化的古城遺址,在那兒根本不用擔心有誰會來。”


    到了這個絕佳的好時機,他轉過身來。


    “啊、我還沒說過吧?我那個和我斷絕了關係的父親呀,是尤裏尼亞領主的弟弟呢。”


    一陣涼爽的風掠過。


    “要是這件事能幫上忙的話,隨你們怎麽用都好。這是逃離這種黯淡無色、令人作嘔的生活的,最後的機會了。是的,我明白的。你們絕對會帶著我,到能令我覺得滿足的地方去的呢。……沒錯吧?”


    3.瞬時雨


    沿著尤裏尼亞領的街道一直南下,就會到達地處沿海地帶的蓋亞領。


    這裏有很多傳說中古代皇帝們創造出的神跡之地,因此來自其他星係的朝聖者絡繹不絕。


    人稱“神之國蓋亞”。


    在該隱為雷比亞斯製定的計劃之中,直到招募足夠多的,能與皇帝抗衡的士兵之前的準備期裏,首先要把那些重要的皇帝管轄區,比如軍事、經濟的重鎮各個攻破。


    行星諾古擁有交通要道尤裏尼亞,皇帝信仰的中心蓋亞,以及生產重地梅達莫裏亞等諸多要地,因此他選擇這裏作為他們最初的活動據點。


    意外得到了喬凡尼這麽個的人才,使得他們在尤裏尼亞領的計劃在短期內就得以達成。


    也就是說,在此地做好周密部署,一旦戰爭爆發就能切斷敵方的補給線,同


    時我方又能迅速取得支配權。


    接下來是蓋亞……雷比亞斯要把身為大祭司的領主一手掌控,當他以正統皇帝的名義起兵的時候,就有了堅實的後盾。


    把訓練士兵的任務交給部下後,他獨身一人來到了領主居城附近。


    在那裏,有新的命運的相會在等待著他。


    十八歲生日的這一天,艾米莉婭收到許多禮物。大把大把的花束,手織的蕾絲披肩,潔白無瑕的茶具,兩冊詩集,以及,閃耀光芒的白金訂婚戒指。


    大家的祝福讓艾米莉婭沉浸在幸福之中。


    她的未婚夫尤金比她小一歲,是她青梅竹馬的同伴。因為馬車事故自小失去雙親的他,被他父親的朋友,也就是她的父親所收養。從那時候開始,他們便像家人般一起生活。


    雖然這是家長決定的親事,不過艾米莉婭本身也一直都愛慕溫柔美貌的尤金。然後,尤金也同樣地愛她。


    舉目無親的尤金,時時會流露出寂寞的神色,這一點也很讓她心疼。不過現在,在這小型的訂婚儀式上,尤金卻在艾米莉婭身邊幸福地微笑著。


    她很滿足。從今往後兩人攜手走過人生,充滿了希望和她想都想不完的美夢。


    今天晚上一定是難以入眠了呢,艾米莉婭甜蜜地歎息著。


    合上門,頃刻間疲勞感便席卷而來。


    從表現給別人看的優等生的假象當中解脫出來的尤金,露出了比任何時候都要更為淒慘的,麵無表情的模樣。


    淡水色的眼瞳,視線迷惘地向著窗外漂移。


    露台的對麵,是生長著雜草與稀疏灌木的土丘。


    夜幕中的地平線上還有一線茜色的殘陽,以此為背景,一個黑色的人影毫無預兆地浮現在眼前。


    突然,閃電般衝擊似乎幾近要將身體撕裂。


    是那種感覺——!


    尤金推開窗戶,縱身躍下,飛奔而去。


    在那裏,終於來了。


    一直在等待著的人。


    一直在恐懼著的人。


    ……他終於到來了!


    他的精神脫離了現實,進入了夢的世界。


    翻過土丘,樹林的那一邊是寬闊的湖麵。此時天色已晚,空氣中充斥著寒氣,水麵呈現出凝重的鉛色。


    黑色的披風,在若有似無的風中搖曳。


    黑發綠眼的青年。正是那個人。


    佇立於湖畔的他,就似乎正是在等待著尤金的到來一般。


    他已近在觸手可及之處,尤金卻不知道該向那位青年說些什麽。


    然而他全身散發出的支配者的氣息卻已將他壓倒,他無法逃出那雙眼睛的魔力。不,今生今世,他都無法逃離他的身邊。


    後來他才知道,那是強大的魔導氣息。


    “我……我知道您。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尤金艱難地,顫抖著訴說道。


    黑衣青年的臉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我也知道你。剛到諾古的時候,就一直能聽見你呼喊的聲音。”


    “真的麽!”至今為止他從未有過的,哪怕是在神明麵前都沒有感受過的,神聖感洶湧而至。簡直就像是,恩惠之雨降落在幹燥的荒漠之上。


    “我……我一直……”,想說“我一直在等待您的到來”,但尤金卻像是渾身凍僵了一般說不出話來。


    因為那樣就意味著,他要將迄今為止生活的世界,完全地從心裏地舍棄掉,取而代之地,在那裏放置唯一的玉座。


    他躊躇著,迷惑而苦惱。


    “尤金!”艾米莉婭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


    她似乎是拚著命地一路狂奔過來,劇烈地喘息著,從後麵緊緊地摟住尤金。


    是啊,他想起來了。


    可愛又嫻淑的艾米莉婭,將尤金視作她不可分割的親人。況且她的父親還是權力僅次於領主的大地主,要是尤金繼承了他的地位,毫無疑問地能令任何人幸福。


    然而這卻是以無視他自身的精神為代價的。虛偽的生活,令讓他像個死人般地被掩埋……。


    尤金恐懼不安地轉過身去。


    “艾米莉婭。”他用飽含著愛意的聲音呼喚著她的名字。


    回應他的,是一對純粹無瑕的藍眼睛。


    然而,那溫柔的色彩,卻斷然無法像那翠綠的光芒那樣地擾亂他的心緒。


    尤金對無法愛上艾米莉婭的自己絕望了。


    “怎麽了、尤金……好可怕。”


    “啊……,沒事呢。”從孩童時代起,他便一直用這樣刻意做出的笑容安撫她。


    “那個,剛才你沒在和誰說話吧?”。


    聽了這話,他回頭一看,黑發青年已經不見了蹤影。


    “不、沒有……”他含糊地說著,他知道艾米莉婭在懷疑他是否另結新歡。


    對於這種理所當然地把婚約者當成自己的所有物的嫉妒心,他有些不快。


    從那一夜起,尤金的夢就開始明確地指示出方向性。


    他拒絕了艾米莉婭,瞞過這個家族,用盡了一切方法逃了出來。


    視線所及之處,是那個黑發的青年。


    他是這麽說的。


    “如今的你,是失去一半靈魂的存在。你所追尋的另一半,在這裏——”


    第三天夜裏,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如果去追隨自身精神渴求著的那個人的話,就必須舍棄作為人的道路。


    然而曾一度擁有水的沙漠,再也無法忍受饑渴。


    不能讓那奇跡般地,盛開在那裏的一支鮮花枯萎。


    自心底發出的聲音,唆使他衝動地打開了門扉。


    4.驅向夜的彼方


    雷比亞斯已經察知尤金正在向這邊走來。


    他知道,身為大地主道爾頓的繼承人,年輕的尤金早已被周遭的人們所認可。


    他們在距離公館稍遠的森林的入口處等待著。


    “也就是說……雷比亞斯大人想把有關領主的一切事項全部交給那個人來辦麽?”基法用譏諷的語調複述著。


    “隻有一麵之緣的人,能這麽信任麽……根本就沒有成功的保證,不是嗎?”就連該隱也是持有懷疑的態度。


    但是,雷比亞斯淡淡地說道:“當然沒什麽保證。要是成功的話,就接納他成為我們當中的一員。要不然,不過就是說明他沒有那個資格罷了。”


    兩人理解了主君殘酷的意圖,立刻沉默了。


    “啊、來啦來啦!是不是那個人呀?”隻有喬凡尼沒輕沒重地大聲嚷嚷著。


    尤金出了公館,徑直向著雷比亞斯這邊步履蹣跚地走來。


    雷比亞斯並沒有用特殊的方法呼喚他。尤金似乎有著對魔導氣息比其他人更為敏感的體質。


    他像是個夢遊病患者似地,茫然地站在他們麵前。


    “尤金。你會跟隨我麽?”


    “是。”


    秀發在夜風中輕輕拂動,他眼神迷離地點點頭。


    那是深陷在孤獨的黑暗之中,渴望得到救贖的悲哀眼神。


    有這樣的眼睛的人,一定會強烈地被雷比亞斯吸引……連自己也是這樣,該隱知道這一點。


    “哎呀呀。”喬凡尼立刻玩心大起,展露出了孩子一般的表情,“你好可愛呢,居然對雷比亞斯大人這麽執著!”


    明明之前從來都不會加上“大人”二字的,該隱在心裏嘀咕。


    喬凡尼嬉皮笑臉地伸出手準備摟住雷比亞斯的脖子。


    雷比亞斯大概是嫌他很煩,使勁地甩開了他伸過來手。


    但這已經足夠讓沉靜的慍怒呈現在尤金臉上了,喬凡尼


    見狀,邊拍手邊大笑起來。


    “真搞不懂……”基法歎著氣小聲咕噥著。


    “對不起、就是開個玩笑而已啦!……哎呀?”喬凡尼止住笑,凝視著黑暗,“好像有人過來了呢。”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艾米莉婭出現了。


    “尤金!你要和那些人一起去哪裏?”


    她裹著蕾絲披肩,在那下麵隻穿了身睡衣。女性的直覺讓她嗅到了此處危險的氣息。


    “是地主的女兒麽……糟糕了。”


    在自言自語著的基法麵前,一道銀光“嗖”地閃過。


    雷比亞斯丟給尤金一把短刀。


    “做個了斷麽?”雷比亞斯靜靜地問道。


    尤金慢慢地點頭。他的眼瞳之中,萌生出從未有過的生動而歡愉的光彩。


    “我已經沒有過去了,我會證明給您看的。”


    尤金握緊短刀,望著正朝他奔來的他的未婚妻。


    “他……真的要下手?”該隱艱難地說道。


    “看來會成為出色的同伴呢。”基法麵帶笑容,滿懷期待地看著。


    還有雷比亞斯,他像是一座無機質的雕塑般地,與漆黑的夜融為一體。唯獨隻有他的左眼,像是一團燃燒著的綠色磷火般地發出光芒。


    喬凡尼聳聳肩:“真是一群可怕的人呢……但是我,隻要開心的話怎樣都好啦!怎麽說呢,因為夜晚很漫長呢。”


    頭頂的天空是沒有星月的,純正的黑暗。


    他們將要迎接的血色黎明,依然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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