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命之海


    玻璃窗外麵是漆黑的海。


    原本印入眼簾的應該是撒滿了金銀砂一樣的群星的光芒。


    不過現在在身後食堂燈光的照射下什麽都看不見,僅僅是混沌一片的黑暗罷了。


    淡橙色的燈光,不止地搖曳著。


    大塊頭的格哈德雙手抱胸,像頭熊一樣地站在那裏誇誇其談。


    ……那時候我們正在忙著打海蛇。


    啊?不知道海蛇是啥?現在在梅達莫裏亞和蓋亞之間的深海裏頭,還有五、六百條盤在那裏呢。身體有這——麽粗,長度大概能繞這間房間兩圈,而且知道麽?它們長著三個腦袋!被六隻紅眼睛凶巴巴一瞪,一般的家夥就要嚇得尿褲子了。左邊的頭攻擊左邊的敵人,右邊的對右邊,然後正當中的攻擊正麵的敵人,厲害得不得了啊……


    啥?要是敵人從後麵出來咋辦?


    嗯!問得好啊、盧諾!至於那個麽,正當中的頭,會這樣、像這樣大概就是這樣子轉過來反擊……喂!你在笑啥尤金!不許笑、我沒騙人!


    算了,繼續說繼續說。


    那天早上,我們的幾百條船,每三條船分成一組出海了!順便說一下,一艘船隻裝得下一個海蛇腦袋的哈。


    在船頭吊下三匹馬做誘餌,船慢慢地、慢慢地往前開……


    啪啦!啪啦!啪啦!!


    就這樣,海蛇突然竄出來了!三個腦袋都去吃東西了。


    啊—、嚇了一跳吧?我也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後我瞄準目標,首先把有毒的尾巴給砍了。喝——!


    呼——,這樣就放心一點了。但是要是停下手上的活計就糟糕了!要把彎刀像這樣水平地來回砍,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就這樣把蛇的身體切成一片片的!


    重要的是,要在海蛇還沒察覺之前就把它幹掉。所以同伴們在船上,一直——在大聲地唱歌。要是跳舞打鼓什麽的也行。但要記住不能吹笛子哈。海蛇會一起唱歌,把誘餌吐出來的。


    總之,在三個腦袋分開之前,要一直這樣砍,就算是海蛇也會斷氣的。當然啊,連——心髒都沒了。


    最後把三個腦袋切下來,一條船上裝一個。


    啊?為啥隻要腦袋?


    海蛇的牙齒很適合做工藝品。能賣上好價錢。


    就像這——樣,幹掉了一頭,我馬上再到下一條船上吊好誘餌等著!等海蛇一上鉤,就得立刻動手啊!


    但是啊,那一天——,我想想,確實是打了十三頭就收工了。


    這是為啥,是不是很想知道?


    比海蛇更好的獵物來嘍!


    那是條結實的貨船,載了很多士兵。


    護衛越多就說明貴重的貨物越多……你們也懂的吧?


    我手下們的船立刻把它包圍了起來。


    不過我沒有出手。是男人就要一對一地對打嘛!


    我的船直接就開到對方的船邊上了,那真是氣勢十足啊!


    拋出鉤子把兩條船拴在一起。


    然後我的參謀羅蘭就大聲喊道:“給我聽好了!諾古九大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海盜集團、海龍團的首領格哈德大人來了!有哪個家夥有勇氣來一決勝負的?或者說你們打算爽快地投降,全員都跳進海裏去?在被海蛇逮到之前遊上岸的話就能保命了!”


    ……像這樣。


    結果對方居然沒動靜。


    我嘛,也是很有耐心的,等就等唄。大概那邊有啥事兒耽擱了吧。


    肯定是有人跑去向那些個自以為是的船長大副們通風報信,接著一夥人擠在小船艙裏,臉色鐵青地商量對策吧。


    結果居然一直等到傍晚,那邊都沒回音。正好天氣也暖和,我一犯困,剛打算先打個盹,這時候終於有人出來了。


    但那是怎麽回事!


    在我麵前出現的是個穿了身輕飄飄的衣服,長得跟個女人似的茶色卷毛的小鬼。啊—、後來才知道他居然還比我大兩歲。


    對對、猜對了!打頭陣的,就是喬凡尼那混蛋。


    但是不管對手是誰我都不會手軟的!我馬上跳到那邊的甲板上,真刀真槍幹了起來。


    盧諾、你也知道得很清楚吧。別看他那副樣子,劍術還倒是真有那麽兩下子的!我一刀砍去他馬上就跳開,他進攻我就躲閃,就這樣,在老長老長的甲板上打個沒完。這時候,我手裏還拿著當午飯的三明治和當點心的三色奶酪派呢,一邊打一邊吃上幾口。不不,說正經的!憑我的身手,抽出這點空擋完全沒問題啊!


    最後我一抽刀,那家夥的細劍就飛上天了!我左手揪住那家夥,兩把刀就那樣從他腦袋邊上擦過,釘在桅杆上。然後他哭得可慘了,不停地求饒。


    “我完全輸掉了啦,真是不甘心啊。但既然輸了那我就跟著你了。現在開始我就叫你大哥……”


    “我可沒那麽說過!” 正是喬凡尼本人。


    他一腳踹開食堂的門快步走進來。


    感到震蕩的空氣觸到臉頰的感覺,我向那邊轉身。


    “你別胡說八道、格哈德!”他的表情還是笑嘻嘻的,但聲音裏卻充滿攻擊性,“你也是、尤金。別光聽著不吭聲啊,起碼也要為接近真相做點努力嘛!”


    架著腿坐在白木椅子上的尤金,抬起頭帶著淡淡的笑容看著喬凡尼。


    “我對這波瀾壯闊的冒險敘事詩頗感興趣,不想潑人冷水呢。至於這究竟是故事,還是實際發生過的事,我無法做出判斷呢。”


    格哈德豪爽地放聲大笑起來。


    隻有一旁的盧諾吃驚地瞪著眼睛:“但是我想,就算你說了真話也不會被責備的……”


    他那水色的眼睛疑惑望著上方,見到這情形,尤金的笑意更濃了起來。


    喬凡尼挑起一根眉毛。


    “嘛、我和格哈德剛見麵就好好打了一架,隻有這件事是真的。”


    “我說得沒錯吧?”


    “但投降的人可不是我,是這家夥!原本就是打算趁對峙的時候,該隱去你的船上挾持小瑪利亞做人質。最後不是很成功麽?”


    要這才是事實的話,確實沒什麽可吹噓的。


    不過格哈德並沒覺得不高興,反而嗬嗬笑了起來。


    “嗯。當時為了挽救同伴們的性命,我都做好死的打算啦。但是老大他割斷繩子,問我要不要跟著他混,還說讓我妹和手下們都跟著一起去,這樣就沒問題嘍。然後我的戰場雖然從大海轉到了堅實的離地,不過我從沒後悔過!海龍騎士團是不滅的!哦——!”


    格哈德異常地興奮,又開始吹噓別的事了。


    也許是乘上了久違的船形物體,讓他回憶起了過去吧。


    喬凡尼也坐下來笑著加入了談話。


    我再次背向大家,向著外麵漆黑一片的世界。


    第一次在星辰的海洋裏旅行。


    我們在希維亞的戰鬥結束之後,去喬凡尼的故鄉尤裏尼亞準備船隻,隨後就離開了母星諾古。


    現在,正在向著位於其他星係的行星費伊雷伊進發的航海途中。


    這艘巨大的船,載著眾多的人和武器、以及裝滿貨物的木箱鐵箱的船,卻像是沒有重量的東西,無聲無息地在宇宙中前進。


    之相應的強大能量。在動力室裏見到的魔導石,大約有嬰兒的頭顱那麽大。


    我和盧諾自然不用說,格哈德和尤金,還有大多數的士兵,這都是頭一次離開自己出生的行星。船浮起來的時候,有人害怕地尖叫起來,甚至還有人暈厥過去。不過經過了漫長的航行,大家都已經習慣了。


    雷比亞斯大人以及該隱和基法一直很鎮定,似乎是早就習以為常了吧。他們幾個人,經常像這樣在星際間航行,曾經去過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吧,這是我無法想象的事。


    出身自富裕家庭的喬凡尼似乎也對星際旅行很有心得。他一直在船裏的各處指點人,一旦發生什麽事就立刻趕過去,非常地忙碌。


    其他的騎士團長們,也已習慣了這樣奇特的旅行方式。通常在自己的房間裏或者幹部專用的食堂裏,打牌喝酒消磨時間。


    一旦空閑下來,我便會看著窗外。


    那一切皆無,尋不見任何生命跡象的虛無空間,不知為何如竟此地吸引著我。


    誠然我的身體是母親所賜予的,但也許我的精神正是從這樣的地方誕生的吧。


    如果是這樣,是否死後就會回到這裏呢?……我從心底裏希望是這樣。在沒有終點無限延續的生命的枷鎖中永生,不過是真正的恐怖和痛苦而已。當我的身體腐朽的那一天來臨之際,希望能夠靜靜地沉眠。倘若神明真的存在,我隻有這一個願望。


    在我身後,喬凡尼起身說他準備回房睡覺去。


    “大約還有半天,就到目的地了喲。”


    仿佛和這句話相呼應似的,窗外的風景連成線迅速地向後退去,是進入最後加速了吧。


    像是有冷風打在了臉上,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2.紅色的地獄


    行星費伊雷伊,是體積與諾古不相上下的大行星。


    然而人口卻連前者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在這顆行星上,隻有無邊無際向前延伸著的紅色荒野,這是由於土壤中富含某種礦物的緣故。對於看慣了豐饒的綠色的我的眼睛來說,是個太過強烈的刺激。


    船降落在行星最大的都市夏安斯。破舊的樓房擠作一堆,街道非常地狹窄。


    紅銅色的天空中,厚重的雲層低垂,由於氣候炎熱幹燥的緣故,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正在眺望著積滿灰塵的古舊街景的時候,該隱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驚訝麽?在宇宙中,多數行星都是這樣的環境。你們的諾古是個例外。但這紅色的土壤卻是行星唯一的財產。圍繞著巨大的礦產資源的權力鬥爭永無止息,是一片吸走人民鮮血的土地……”


    我回頭想看他的表情。但卻什麽都沒瞧見。


    順直的銀發冷冷地輕觸我的臉頰。


    他的眼睛捕捉到了我的視線……那是像塊鋼板一樣,拒絕感情出入的眼睛。


    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我開始看清了一小部分的事實。那些有著豐富資源的,正圍繞著行星的霸權發生紛爭的土地,正是我們……雷比亞斯的目的地。


    那位大人,在傭兵團的偽裝之下,率兵前來此地的真正意圖,是把這顆行星徹底掌握於手中。在這紅色行星上吹起破壞風暴的,其實正是我們。


    而我則是……為了殺戮而存在於此的。


    突然回過神來的我,環顧四周尋找雷比亞斯大人。然而,哪裏都見不到那個黑色的人影。


    “修納!那個、到城、城裏去吧!”


    盧諾跑了過來。漲紅著臉拉扯我的袖口。


    “對啊對啊、馬車的整理也快完了。大家不一起去看看街景麽?”喬凡尼笑嘻嘻地提議道。


    我再一次地抬頭看該隱。


    他點了下頭,眼神也恢複了平日的溫柔。


    等到行李收拾完畢,我們就再次啟程。


    馬車在不知會延伸到何處的紅色荒野上前進。


    結果雷比亞斯大人完全沒有出現。出發之前,該隱和基法在一起交談了很久,恐怕是為了進行某項交涉才要向別處出發的吧。


    人員轉移和食宿安排,完全都是由二位參謀負責的。從來沒出現過什麽狀況,大家都很放心地把這些交給他們來辦。


    這次的目的地是位於內陸的雅瑪領,似乎是行星上發生衝突最激烈的地區。


    這裏的戰爭,是當地原住民為了推翻從行星卡拉庫斯來的地主們的殖民統治而展開的起義運動,是一場民族抗爭。


    然而,在漫長的紛爭中,起義軍的行動卻已經演變成極端的恐怖活動,破壞和流血衝突不斷地發生。


    似乎這是我們頭一次被地主這邊雇傭。在戰後重建之前,首先必須為了恢複被荒廢了的秩序而戰。


    要成就這一點,依然需要大量的死亡吧。


    起伏不平的紅色土地上幾乎都是裸露的岩石。幹涸的河床在荒野之中刻下痕跡。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一戶人家,有時甚至連一棵樹都沒有。長長的馬車隊在呈現著荒涼的原初狀態的大地上前進著。


    我第一次切實地感受到,自己來到了一顆遠離故鄉的行星。


    痛楚的感覺在心中擴散開來,這並不是傷感。或許是因為,名為人的東西如乘風飄零的棉絮一般,無論流落到何處都要生存下去……活著就是如此虛無的吧。


    從降生之時起,人就是貪婪的存在麽?我很想知道,是否有能活著就從生命的咒縛之中解脫的方法。


    第六天的晚上,我們到達雅瑪領的中心地帶。


    這次落腳的地方是這裏的地主準備的。坐落於街區附近的平地上,看樣子本來是美術館或其他這類的建築,是所嶄新舒適的房子。


    我差不多已經習慣了長途跋涉,但對於尚年幼的盧諾來說,這還是過於艱難了。當天晚上,他就發燒病倒了。


    尤金片刻不離地照料著他,我則是每天去一次,看看他的情況。


    之前的那塊魔導石的事情,占據了我大半的注意力。


    裝置在船裏的石頭輻射出能量,供給船上的動力回路。


    從魔導力的性質來考慮的話,似乎還該有更加多樣和高效的使用方法。我想獲得更加詳細的,有關其物質組成和能量轉換方式的知識。


    我問該隱“可不可以去附近的圖書館呢”,他同意了。但有個條件,讓我必須和護衛在一起,不能單獨一人行動。


    就這樣,我在以凱拉德為首的幾個強壯的士兵的保護下,開始了去圖書館的日子。


    有些分類下的書籍還是不夠,就去街上來回尋找小書店來收集全。


    那天下午在一間店門口,我看見一本盧諾一定會很喜歡的漂亮的畫冊。


    我買下了那本書,來到躺在床上無聊地養病的他的房間門口。


    敲了門卻沒反應,我直接推門進去了。


    房間的正中央擺著一張大床,盧諾陷在床裏睡得很熟。


    尤金低著頭站在床邊,背對著門口,而不是像平常那樣坐在椅子上。


    我本想出聲向他打個招呼,卻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他注意到了有人來訪,便轉身對我說:“修納,你回來了呢。”


    尤金還是和往常一樣地表情沉靜……但是不知為何,我有種強烈的不安的感覺,根本無法回應他。


    就在那時候,被子悉悉索索地動了起來,盧諾睜開了眼睛。


    “啊、修納!”他見到我似乎非常開心,撐著要起身。看來已經差不多康複了。


    “不可以哦。”尤金幹脆地說著,把他按回到床上。


    不過盧諾早就按捺不住想要飛向新的土地了。我捎來的外界的碎片,大概可以轉移一些他的注


    意力吧。


    我雙手遞上了那本寄托了期待的大畫冊。


    “好像發生了不得的事情了呢。”晚餐的餐桌上,喬凡尼挑起了話頭。他總是消息靈通。


    “被引誘進山裏損失一整支部隊,地主為此愁眉苦臉的,是前天發生的這事?”基法一邊優雅地用餐刀切割帶肉的排骨,一邊哼笑著。


    格哈德也發出了奇怪的“嘿嘿”聲。


    被起義軍殲滅的不是自己人,而是地主手下的私設兵團,大家都不覺得心痛。


    “那個叫薩亞的頭領,還真是個鐵血指揮官哪。為了達成目的,完全不在乎會損失多少部下。居然綁著炸藥衝進敵人的部隊,把一個住人的村子燒了。”


    “還真狠啊!”格哈德抓起一大塊肉往嘴裏送。“……不過,做得太過分了吧。”


    他的目光頓時銳利起來,喝下一大口葡萄酒。


    “就是嘛,超沒效率的。”喬凡尼支著臉頰,漫不經心地搖晃著玻璃杯。


    “被壓抑太久了,就變成所謂‘恨之入骨’的心情了吧。這種想法挺常見的。”


    見基法用如此輕蔑的口吻說話,之前一直保持沉默著的該隱終於開口道,“下一次與他交戰的是我們。”


    “不用您提醒我也明白。稍微動下腦子吧。”


    “腦子……”聽了他的話,格哈德的表情就像是一大塊骨頭鯁在喉嚨裏一樣地不自在。見他這樣,喬凡尼笑了起來。


    但是我明白,一旦站在戰場之上,這個曾是海盜頭領的男人就會發揮出色的指揮力,展開頭腦戰的。


    坐在這裏的人們,並非人人都擁有出色的統帥力與戰鬥力。


    我早就習慣了將士兵當作自己的手足來使用。


    可是,那個幼小的他還是……


    “盧諾的情況怎麽樣了?”仿佛是讀出了我的心思似地,該隱向尤金問道。


    “已經快痊愈了,那位大人需要的話隨時都能出戰。”尤金垂下視線,像是正在被什麽追迫似地匆匆說完。對於他來講,失去了雷比亞斯大人的信任,恐怕要比世界末日來臨更為恐怖吧。


    “是麽。不要懈於準備。”


    聽著該隱淡然的話語,我站起身,從桌邊離開。


    “喂、修納!你還沒吃呢!”


    “啊~啊,怎麽看都吃得太少了呀,你這孩子真是的。”


    沒必要對我說這種話,我不需要溫暖的同伴。我不想再殺人了。


    毫無反應一直保持沉默的我,無疑看起來是個陰沉的小孩吧。


    “沒事的。回房裏去吧、修納。”


    真是萬幸該隱並沒有試圖縮短與我之間的距離。


    於是我稍稍有了點想笑的感覺。


    雷比亞斯大人回來了。


    和往常一樣,黑影般的身姿不知不覺地出現在宅邸之中。


    然而,那個存在早已確實地浸染了我們的心……即將開戰的緊迫感高漲起來。


    我暫停了魔導石的研究,格哈德開始保養他的刀子。


    盧諾終於得到了外出的許可,他像隻像小狗似地飛奔了出去。


    “啊……!”


    他大聲叫喊著,停下腳步仰望著天空。


    幹燥的風掠過他薔薇色的臉龐。


    紅色的天空。紅色的山脈。紅色的土地。


    這風景,就如同紅銅熔化成濃稠的漿液,又扭曲地著凝固下來一般,撲麵而來的是鐵的味道。


    又或者,這其實就是充斥在這顆行星上的血的氣息吧。


    3.凶狼之瞳


    我們的工作,是打擊以雅瑪北部山地為根據地的起義軍。


    從一開始起地主們就不打算徹底平息叛亂。


    反抗壓迫的民眾散布在行星的各個角落。他們隻要把在自己領地內引起騷亂的那一撥人趕走就滿足了。


    我們那個麻煩的對手,是由名叫薩亞的首領率領的組織,成員幾乎都是貧苦勞動者出身,連帶感極強,無畏犧牲。


    該隱和基法製定的計劃是三麵包抄起義軍最南端的要塞堡壘,將其中人員驅趕至平原地帶再將其一網打盡。


    剛從盧諾部隊的魔導攻擊中僥幸逃脫的起義軍殘黨,又立刻遭到了格哈德部隊的重創。他們已經從海盜進化成為山賊了,表現得非常活躍。


    對方原本就不是正規的軍隊,不消片刻就已潰不成軍。


    被喬凡尼的騎兵隊如猛獸狩獵般地窮追不舍,加之屢屢遭到我的弓箭隊的襲擊。沒過多久,南邊要塞就被徹底殲滅。雷比亞斯大人和兩位參謀在一起,僅僅隻是靜候戰況而已。


    被迎回公館,認識到了我們的價值的地主們已經喜出望外地帶著酒等在那裏了。


    就這樣,初戰告捷的慶功宴開始了。在一群麵紅耳赤伶仃大醉的地主們當中,唯有默默飲酒的雷比亞斯大人顯得如此高貴。其實不應該與這些土財主們比。哪怕置身於王侯貴族群聚的宮殿之中,那位大人也不會有絲毫的改變,依舊是孤高的存在吧。


    基法拉過醉醺醺地糾纏著他的地主的手,想把他哄著帶出宴會廳。我以眼角餘光注意著他的舉動。萬一,有人向雷比亞斯大人出手,頃刻間就會被血祭吧。從這方麵考慮,我們的連帶感並不輸給起義軍。


    坐在我一旁的盧諾早就進入酣睡狀態了。


    最初察覺到異樣的,是喬凡尼部隊所屬的一名士兵。


    士兵們大多在篝火邊慶祝,他為了取行李,在回帳篷的途中,在通往公館的石牆附近看見了人影。


    “在那裏的是誰?”


    還沒來得及把同伴叫來,就被奪去了性命。


    在武器倉庫到帳篷的短短的路上。


    然後,他那被利刃穿胸而過的屍體就被找到了。


    後來才知道,在這最初的犧牲者被發現前,入侵者就已經翻過石牆進來,殺了兩名看守宅邸的護衛,從後門悄無聲息地潛入。


    宴會進行到尾聲的時候,與會的地主們陸續離席,離開宴會廳,正要去公館的正門口,就在這個時候。


    敏捷如黑色野獸的影子掠過。


    地主中的一人,還沒來得及喊一聲,就被割開喉嚨。


    鮮紅的液體四濺,那人晃悠悠地倒下了。


    影子沒有停下行動。


    它以眼睛幾乎無法捕獲的速度,向著下一個獵物襲去。


    細劍的光芒閃過。


    像纏綿一樣地截住刀刃,將它彈開。


    “雖說與這些人沒什麽交情啦。”


    喬凡尼穿著他最愛的深紫,穩穩地擋在前麵。


    被狙擊的地主們當場嚇得渾身僵硬直翻白眼,他們身邊的護衛們也都驚呆了,一動不動地愣著。


    鮮豔的紅唇勾起一個美妙的弧度。


    “不過至少也是我們的雇主,今天又是客人呢。不容許有無禮的舉動哦。”


    影子……他把牙咬得咯咯作響。


    那種態度,與其說是被打攪,倒不如說是被狠狠羞辱了一番。


    那是個削瘦的青年男子,全身包裹在貼身的暗綠色戰鬥服之中,深藍色的長發在腦後紮成一束。


    曬得黝黑的膚色,刀削般的臉頰,尖利的鼻子,以及閃著銳利光芒的深紅色的雙眼。宛若野獸一般粗狂的模樣,給人極大的壓迫感。讓我想到了在希維亞的山中見到過的,落單野狼的形象。


    他的右手微微動了一下。


    趣味的表情。


    “你是……今天戰場上的!”男人低聲說著,幾近喃喃自語。


    “沒錯哦。我就是殺光了你的同伴的雇傭騎士團的一員。請多關照!”


    長筒靴的高跟“哢”地一聲踏在地上,喬凡尼自信滿滿地回答道。


    頓時,殺氣大盛。


    男子低吼一聲,朝喬凡尼飛撲過去。


    表情頓時認真起來的喬凡尼也顯得有些吃力。


    不僅是喬凡尼,格哈德和尤金也拿起武器,利刃對準了男子的背部。就在這時候。


    “發生什麽事?”雷比亞斯大人穿透力極強的聲音響徹在走廊裏。


    男人猛地一轉身,視線遊走間尋找聲音的主人。


    黑衣上佩著金劍,綠色的單眼,黑發的夜之王。


    “你是什麽人。”深邃的聲音靜靜地響起。


    野獸般的男人,像是下定了某個決心。


    “我叫卡菲。……下次在戰場上,我會將你們全數屠殺。”


    聞言,雷比亞斯大人竟展現了罕見的滿意微笑:“我很期待。”


    仿佛正是在等待著這句話一般,男人身形一晃離開了。沒人追上去。


    有一位地主終於緩過勁來了,躲在柱子後邊大叫:“那、那混蛋是薩亞養的職業殺手!這下可糟了,會被殺掉的!你們幾個能派的上用場麽?”


    這人嚇得渾身發抖,其餘的地主們也都意識到迫在眉睫的危機,一個個都驚恐不已。


    格哈德皺起了鼻子,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該隱快步向前走到雷比亞斯大人身邊。


    “今晚的事是我們的疏忽所致。為此我們深感歉意,並且我在此保證,今後會極力排除威脅諸位人身安全之人。”


    “什麽……!”格哈德反應很激烈,大概想說“為啥要道歉”。


    “但是。”該隱用他那鋼色的眼睛使了個眼色製止他,再轉向地主那邊,“也請大家自己多加小心。回府之後我們無法就近保護各位,請把寶貴的生命托付給諸位的近身侍衛吧。”


    氣氛頓時安靜下來。


    權貴們與被雇傭的侍衛們,用交織著疑念與恐懼的眼神麵麵相覷,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啊—、終於清淨了!”喬凡尼盡情地伸了個懶腰。


    他厭惡醜陋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動物。


    “該隱你最好了!”


    “真有你的,說出的話還真是不容置疑。”


    喬凡尼與基法很開心地說著讚美的話,該隱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們。


    這時候,共有三名犧牲者的急報才剛剛送來。聽完聯絡兵的匯報,喬凡尼的麵色氣得發青。


    “剛才就知道的話……一定把那家夥大卸八塊!”


    損失一名部下,竟令這個凡事漫不經心的享樂派青年激憤到了這種地步,著實叫人意外。也許是出於騎士團長的自尊心的緣故吧。


    “下次相遇的時候要將我們全數虐殺?這是這邊的台詞!”他狠狠一跺腳,握緊拳頭對著走廊一字一頓地說出這些話。


    然而,與這名叫卡菲的男子的再次交手並沒有來到。


    我們受命去攻打東部山地,和他所屬的薩亞主力部隊正好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在連續的交鋒中,大部隊不斷挺進到險峻的深山裏。


    與此同時,時不時能聽說關於卡菲所率領的起義軍主力部隊的消息。比如對行軍途中的正規軍實施突襲,把他們逼下了懸崖,又比如占領了某位地主的山莊,處決了一整個家族。似乎他一直都很活躍。


    喬凡尼總是反反複複嘮叨這些情報,最後,他深深地歎息道:“雷比亞斯大人準備就這樣一直把我們扔在山裏了?”


    “請稍安勿躁耐心等待吧,那位大人有他自己的考慮。”


    盡管尤金這麽說,可是東部這些數目眾多的小規模起義軍部隊,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對手。


    與此相反,西部的主力部隊則是組織嚴密的軍隊,不輸給地主的私人部隊以及正規軍,但也無法突破他們的防線。戰況處於長期膠著的狀態。


    無論怎麽想,東西兩邊的實力顯然是嚴重不平衡的。


    我與該隱就著這個話題,不知相談了幾次。


    “如今雷比亞斯大人也不在。沒他的指示,我們也不能擅自行動。”


    他同樣也很困惑。此番開戰以來,雷比亞斯大人基本都是獨自一人待在西部,偶爾回來與兩位參謀進行短暫的商談,又立刻消失了蹤影。


    他究竟在西邊做什麽,那裏發生了什麽事,誰也不知道。


    漸漸地,喬凡尼和格哈德失了幹勁,白天就和士兵們一起喝酒,接著就那樣草率出兵,不過仍是屢戰屢勝。


    以前,徘徊於生與死的狹縫之間的時候,明明是那樣的活力充沛……這樣說或許很奇怪,但若是失去了戰鬥的緊張感,以及與雷比亞斯大人之間的羈絆,也許我們所有人都不會留在這裏吧。


    “喬凡尼他們,老、老是喝得醉醺醺的!”


    對於那些越來越沒節製的大人們,盧諾感到很害怕,甚至不肯接近他們。


    我也不知如何應對該隱和基法的爭執,看到那種場麵,心情實在好不起來。


    隻有尤金,表麵上看不出他有任何變化。也許他的心中也是一樣地極度不安,但是與大家相反,他比以往顯得更加地安靜起來了。


    然後我們就要啟程去圍剿東部最大的起義軍部隊。


    “要是在這裏輸掉,那才是真正地失職啊!”就這麽說說笑笑地走了兩天。


    實際上隻要有盧諾的死祭騎士團在,就沒有不能突破的要塞。


    大人們都抱著半分玩樂的態度,他卻是一如既往地認真,接著就因為力量透支過度而倒下。那樣的盧諾讓人看著就覺得心痛。


    押送俘虜回城的隊伍離開後,我與盧諾坐在倒塌的石牆上眺望紅色的流雲。


    我不會袖手旁觀,也絕不會勉強自己。總是在計算戰鬥的流程,毫無感觸地活著。時間一天天徒勞地流逝著,我心中什麽變化都沒有。


    但盧諾他絕對是一直都在成長吧。今天是,明天也是。


    “不可以。”


    聽見我的自言自語,盧諾用他的水色的大眼睛盯著我看。


    “怎麽啦?修納你在說什麽呀?”


    “……沒什麽事。抱歉。”


    不可以。我不能下手殺你。


    不可以有想要獨占你的念頭。


    你不可以長大,不可以拋下我不管不顧……


    成天考慮著這種事情,我就是這樣的人。


    陽光突然黯淡了。


    我抬起視線,當即倒抽一口冷氣。


    那個卡菲,他在那裏。


    穿著沾著斑駁泥漿的軍服,正目不轉睛盯著我們看。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我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誰呀?”


    天真無邪的聲音,在我變得一片空白的頭腦中響起。


    啊啊,盧諾不知道。那個時候,他已經睡著了。


    危險,不要靠近那個男人。那是個毫無憐憫之心的殺手…!


    “小鬼,雷比亞斯在哪裏?”


    意料之外的話語從卡菲口中說出,又讓我嚇了一跳。


    “雷、雷比亞斯大人,他不在。他在、在西邊的山裏……”


    “他絕對來這裏了。”


    “沒有來過。”我終於能出聲了,“我們也一直沒有見到他。是真的。”


    “是、是真的啊!”


    卡菲依舊緊緊盯著我們,疲憊卻迅速地出現在他的臉上。


    現在的他比上次


    見麵的時候更加地消瘦,也許是因為西部嚴峻的戰況,令他的體力和意誌力都走到極限了吧。


    “看來不像是在騙人。”突然他自言自語道。


    “就是這樣。”意想不到的聲音突然衝擊了我的耳膜。


    我覺得背刺針芒,過於強烈的不適感束縛了我的身體。


    雷比亞斯大人,就站在盧諾身後。


    就在剛才……用空間轉移術過來的吧。


    “雷比亞斯大人!”盧諾用幾乎要飛起來的氣勢喊道。


    “這些小孩沒撒謊,不過是我遲到了罷了。”雷比亞斯大人嘴角微微翹起,把手搭在盧諾的肩膀上,“你不是戰功顯赫麽,怎麽會到這種地方來了?”


    語氣很溫和,聽著卻是異常刺耳。


    卡菲眯起他石榴色的眼睛,那是與這顆星球的天空與大地相同的,奪目的紅色。


    “問我、為什麽、在這裏?還不是、你幹的好事。”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奇怪我怎麽知道麽。一度因為同伴的背叛被抓,當時已經有了死的覺悟。但你卻出手救了我……不僅如此,之後你一直暗中助我一臂之力,使得我一直打勝仗。”


    完全不知道,雷比亞斯長期留在西部,竟是為了支援這個男人,我們的敵人。


    但是卡菲的表情卻顯得異常地苦澀。


    “薩亞將軍對我大加褒獎,給了我大校的軍銜和屬於自己的領地。但我這才意識到,將軍和我們奪走了支配者的土地,不過隻是取而代之,成為新的支配者。下層民眾貧苦的生活沒有絲毫的改變……你是想讓我意識到這些事情吧。”


    雷比亞斯大人沉默地聽著。


    卡菲的情緒有些許的激動:“告訴我……我究竟怎麽做才好?我無意再留在將軍身邊了。因為我無法舍棄我的故鄉!為了不出現更多像我這樣的人……!”


    他的嘴唇不住地顫抖著。


    雷比亞斯大人笑得極冷,那是有著惡魔般魅力的恐怖笑容。


    “到我身邊來,你的願望會實現的。”


    刹那間,卡菲的表情變得一片空白。接著,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雷比亞斯大人……?”


    有聲音從石牆那邊傳來,是尤金來了。


    他喘得很厲害,是因為敏銳地感知到了主人的駕到,一路飛奔過來的緣故吧。


    一見到卡菲,他“啊”地一聲驚呼,聲音抬高了幾度:“雷比亞斯大人,這個人是……!”


    “卡菲是我的客人、尤金。”雷比亞斯大人綠色的眼睛緊緊盯著尤金,那是不容置疑的強硬態度,“對了,你替我傳達下去:立刻出發。全體動身向西部戰線進軍。”


    “……是!”尤金連稍作休整都顧不上,立刻又轉身離開了。


    “你們也快去做出發的準備。”雷比亞斯大人輕輕拍了拍我們的背脊。


    帶著盧諾回部下們那邊的時候,我們在石牆的拐角處撞見了喬凡尼。


    “雷比亞斯大人!您究竟打算怎麽樣……?”接著他站住不動了,和卡菲對視著。


    “又見麵了哪。”卡菲眯起他紅色的眼睛。


    “就是嘛。殺了我的部下,這筆債你還欠著我沒還呢。”喬凡尼一臉怨念深重的表情。


    “哦?”卡菲笑的時候像匹狼一樣,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那你殺了我多少人?”


    喬凡尼心滿意足地笑道:“大概是,二十……七人吧?”


    “很好。”


    應該怎麽說好呢,總之,看來這兩個人似乎已經相互認可對方是自己的同類,方才緊張的氣氛也隨之漸漸淡去了。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喂喂、老大!”


    “雷比亞斯大人,請您說明一下……!”


    不僅是格哈德,就連該隱和基法都跑得滿臉通紅,氣喘籲籲的,讓我和盧諾著實大吃一驚,愣得直眨眼睛。


    “你們鬧夠了沒有。出發的準備做完了麽?”


    雷比亞斯大人冰冷目光的掃視之下,大家全僵在了原地。


    我們的軍隊從東部山地出發,用最短的距離橫穿平原,又登上了西部山地。


    道路險峻異常,多虧卡菲一路上在容易出事的地方給予恰當的指示,總算也是平安無事。


    “終於能和桑希好好幹上一場了!”格哈德總算是等到了能一展身手的時候,一路上心情都好得很。


    “哥哥、哥哥,你吵死人了!”坐在馬車貨倉裏的瑪利亞朝著他的背部狠狠踹了一腳,但顯然她的心情也很好。


    “是薩亞啊、格哈德。不要搞錯人家的名字嘛,太失禮了啦。”喬凡尼心不在焉地糾正道。在那之後表麵上看他一直很平靜。不過他這麽討厭失敗,或許什麽時候,就會與卡菲一決勝負吧。


    卡菲總是一個人,和大家拉開距離。


    也許他生來就是這樣的性格。


    他再也不曾像當時那樣流露出豐富的感情色彩。那精悍的容顏,像戴了假麵具一樣毫無表情。但我能想象得到,在那之下,有著各種各樣的情緒激蕩著,卷起漩渦。


    是啊。就如同在茶紅色的裸岩之下,依舊有著生命力強韌的動植物生存在那裏。與這顆荒涼嚴苛的星球何其相似。


    與西部的正規軍匯合之後,我們沒做休整,就立刻向起義軍發起了攻擊。


    同一時刻,卡菲秘密地接近潛伏在各處的他的部下們。


    他們對於起義軍的信仰,竟是意外地脆弱。


    不過要是有必要,卡菲自己也會投入戰鬥,毫不猶豫地對昔日戰友揮刀相向。


    “戰爭不過是一種形式的遊戲罷了。一旦立場改變,行動自然也要有相應的變化。”


    卡菲平淡的一席話,打消了地主們最初的疑慮,於是他們安心地給他打上了變節者的標簽。


    大約半個月之後,起義軍全軍覆沒,被捕入獄的薩亞在牢裏服毒自盡。


    格哈德始終沒能和敵方的大將軍對上,這讓他深感遺憾。


    就這樣,一切都結束了。


    原先獨占了雅瑪領的產業、運輸、軍事的地主們的支配力,不知不覺中已經徒有虛表。


    實權最終會落到雷比亞斯大人手中,還要再等一段時間,他們才會意識到這一點吧。


    不過仍有一些人,已經早早察覺到了。


    “你想怎麽樣?”


    我們啟程離開雅瑪的那一天,卡菲向著雷比亞斯大人的背影說道。


    雷比亞斯大人沒有回頭:“想要雅瑪的話就拿去吧,但是作為交換,我要你成為我的東西。”


    卡菲沒有絲毫的吃驚,或許他早已抱定決心。


    “我不要。就算到了我手裏,我也沒法好好治理。”


    “這種想法很正確。”該隱緩緩地說,“你所期待的,絕非是那樣淺薄之事。而在雷比亞斯大人身邊,也許你的目標就能實現吧。……怎麽樣?要和我們一起走麽?”


    “我再也不會為他人賣命了。”卡菲不假思索地回答。接著,他慢慢地昂起頭,“所以,我會以自己的意誌跟著你們走。也帶上我的同誌們,可以麽?”


    在幹燥的白色日光的照射下,他深紅色的眼睛顯得明亮了幾分。


    “可以。”簡單兩個字,雷比亞斯大人允諾了。


    色的貧瘠的故鄉的第一步。


    正在這個時候。


    從地底傳來隆隆的爆破聲,讓空氣也隨之震蕩。


    4.第二次的災禍


    那天,我們到傍晚為止都待在裏麵的那所宅邸被襲擊了。


    附帶著禮拜堂的大房子,在似乎是落雷的打擊下轟然倒塌。顯然,雷擊絕不可能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這是魔導的雷電攻擊。


    我們比誰都要更清楚這一點。


    雅瑪的爭戰已經結束,所以大概是其他領國發起的攻擊。但怎麽調查,都找不到關於嫌疑人的線索,以及,他們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


    該隱和基法的不安顯而易見。


    來路不明的攻擊,這已經是第二次了。與在希維亞山城遭遇的那一次何其相似。


    然而,究竟是誰?為什麽要這麽做?


    曾有一次,我隱約地聽到了兩位參謀之間的密談。


    “修納看見的黑影究竟是……”


    “不,這次的攻擊……”


    兩人的語調非常嚴肅,一聽就知道他們正在說著非同尋常的內容。


    雷比亞斯大人所率領的傭兵團,有著我所不知曉的秘密。一定是那樣的。


    最終,我們立刻離開了雅瑪。


    回到夏安斯,在那裏登上了嶄新的船。


    這次的船比之前乘坐的那條更大,氣派非常。以前每次星際旅行之前也都會重新找一條船,但這是頭一次買下嶄新的船吧。


    見到豪華的船,格哈德是最高興的一個。


    不過他說不能用他自己從前乘坐的“斯普林號”的名字來給這條船命名。瑪利亞的解釋是,“像湧泉(spring)一般的”這個名字,是專屬於海盜們的護身咒。


    那麽,關於我非常在意的魔導石的問題。


    如此巨大的船隻,肯定也需要異常強大的動力源來驅動吧。


    魔導石是如何製作而成的,如何來使用的,無論如何,我都想親眼見一下這整個流程。


    “雷比亞斯大人。”,我鼓起勇氣,在旅館的食堂裏說道,“請教給我有關魔導石的事情吧。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東西,力量的構成究竟是什麽,我想詳細地了解。”


    “為什麽?”


    被雷比亞斯大人的綠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看,總是會覺得緊張。被他這麽看心情就鎮定不下來,會這麽想的不隻有我一個人吧。


    “那、…那個。我在想,可不可以找到更有效率的使用方式。”


    雷比亞斯大人深深地點頭:“行啊。是你的話,會得到有趣的結果罷。”


    “十分感謝。”我鞠了一躬,便從雷比亞斯大人身邊離開了。


    一直在不遠處看著的該隱朝我走了過來。


    “太好了,這樣一來,就能盡興地研究了吧。”


    他向我微笑。


    我的胸口悸動著,竟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了,隻能點點頭。


    很久很久沒有心跳得這麽厲害了。


    那天稍晚些的時候,有人來帶我去雷比亞斯大人那裏。


    一走進旅館的某個房間,就看到十多個人聚集在那兒,以盧諾為首,全是優秀的魔導士。


    一見到我,盧諾頓時露出笑容,但他沒有湊過來。看樣子正在忙著重要的事情。


    雷比亞斯大人招呼我到了房間的正中央,指給我看桌上擺放著的巨大的魔導石。


    “這是主星阿爾彌斯的火山地帶開采出來的原石。像這麽大的,通常隻需要一個人注入力量就可以,但這次多叫幾個人來做。”


    我用力點點頭。


    魔導士之外的人能夠目睹這個過程的,也許是例外中的例外了吧。


    首先,雷比亞斯大人站在魔導石麵前,揮動雙手,集中精神。強烈的魔導的氣息充斥了整個房間,讓我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雷比亞斯大人一吐氣,“啪”地一聲,似乎從指尖向石頭輸送了什麽東西。


    那就是魔導的能量。


    盧諾緊跟著雷比亞斯大人,進行了同樣的程序。力量的成分或許有些不同,看來應該沒什麽關係吧。


    這樣不斷地注入能量的程序不知重複了幾次,又輪到雷比亞斯大人了。我吸入了過多的魔導的氣息,昏昏沉沉的非常難受。


    就在我快要支撐不住,想要中途離開的時候,從魔導石裏迸發出火花一樣的光芒,劈啪劈啪地作響。


    雷比亞斯大人揚起一隻手。


    這樣就說明力量注滿了麽。


    石頭被裝進金屬製的箱子,讓士兵們帶走了。


    “看懂了麽。”雷比亞斯大人在我麵前問道。


    “明白了。”我勉強地回答道。


    “這東西給你,裏麵有我的力量。”


    他把一塊差不多有大拇指第一節這麽大的魔導石放在我的手掌心上。一般的魔導石要比這塊更小一些。


    “啊……非常感謝。”握著那塊閃爍著青白色光芒的石頭,我抬頭望向雷比亞斯大人。很自然地笑了。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雷比亞斯大人竟也回報我以一個柔和的笑。


    我大吃一驚,呆呆地站了一小會兒。


    “修納!你得到魔導石,太好啦!”


    盧諾閃閃發亮的眼睛,盯著石頭一個勁兒地看。


    他自己就有力量,並不需要這種東西,隻是覺得那是塊漂亮的石頭很稀罕罷了。


    “能量用完了的話,我、我再幫你灌進去哦!”


    “謝謝你、盧諾。”


    今天我笑了好多次,真的是很開心。我知道,笑容不應該是刻意擺出來的東西,那是自然流露出的一種情感。


    船從夏安斯起航了,紅色的行星費伊雷伊被遠遠地拋到了後麵。


    這次的目的地又是在別的星係。


    此次旅途之漫長,是前一次所不能比擬的。


    所以才要為此準備新的船吧。


    船艙裏,遊戲場、酒館、運動場,甚至連劇場也一應俱全,擅長樂器和聲樂的士兵們組成了一支樂隊,在早晚的用餐時間表演來供大家欣賞。


    喬凡尼對樂器也頗有造詣,他的手指和個性都很靈巧,什麽都挺在行的。尤金擅長吹奏長笛,不過極少吹給我們聽。基法則是對弦樂器很有心得。(“很有心得”這一程度,是他本人的說法。)


    包括我在內,其他的庶民出身的騎士團長們都不會使用樂器。


    在這段時間裏,卡菲以他從前的手下為中心,組織了一支專門從事偵察和隱秘行動的騎士團,起名為“流影”。


    我幾乎一直待在船艙裏,沉浸在魔導石的研究之中。


    盧諾來約我一起玩的時候,盡管心裏也覺得過意不去,但我沒時間陪他。後來他就放棄了,再也沒來過我這裏。


    用餐和睡眠的時間都變得沒有規律,幾乎沒機會和大家見麵。但我從沒覺得過得這麽開心過。看來我原本就有著熱衷於研究的天性。


    分析能源的組成,我想像魔導士那樣將它運用於各種用途。


    然後,不僅僅是接受魔導石散發出的力量,我希望能夠更加有效率地來使用它。


    我認為加上製禦裝置應該是個合理的設想。


    堆滿資料的書桌中央,放置在玻璃罐裏的魔導石閃爍著淡淡的白色光芒。


    5.海峽之青


    蘭多是個有名的貴族療養勝地。


    在這裏休息了數日之後,我們出海了。


    旅行有很多方式,一直坐船無疑是非常消耗食物的一種,更不要說在我們當中還有格哈德他們那群大胃王在。


    炫目的晴空之下,在湛藍到過分的海水裏破浪前行,的確非常地愜意。


    數小時後,我們抵達了海峽邊的小鎮謝斯塔。


    船靠岸停穩後,首先是下船卸載行李。


    我們落腳的地方十分整潔,看起來像是個貨運碼頭。


    盧諾在樹蔭底下睡得很香,又是因為長途的旅行累著了吧。


    碼頭的另一端,出現了一些黑色的人影。隨著影子向這邊靠近,能看清楚,那是一夥二十多個人所組成的團體。


    “跟著我一起上!”頗具威懾力的年輕的聲音一響,其他人立馬大聲呼應。


    那些人手中都拿著刀子或者是棍棒,是一群以年齡來說還能被稱作是少年的男子。


    剛在思考那句“給我上”是什麽意思,從我們的船上卸下的行李立刻就遭到了哄搶。


    負責搬運行李的士兵們頓時措手不及,方寸大亂。


    “搞~什麽鬼啊,這群家夥!”比起行李被打劫,顯然是士兵們不中用的表現,更加讓格哈德痛心疾首。於是他站在那裏大聲喊:“喂、聽好了!小混蛋們!再敢碰這船上的東西一下,我就擰斷你們的脖子!”


    他一邊用洪亮到嚇人的聲音恐嚇對方,一邊踏著重重的腳步靠近他們。


    一把揪起手邊的少年的衣領,把他丟進海裏。


    就這樣一口氣收拾了好幾個。


    士兵們這才算是反應過來了,開始著手製服那些狂暴的少年,把他們按倒在石階上。


    在這些人當中,隻有那個看起來是頭領的黑發少年靈巧地左躲右閃,頗有幾分架勢。


    “可惡…你這混蛋就是老大?”他湊到了格哈德的跟前,還真有膽量哪。


    “不對不對。像老大那種人,才不跟你們這種小混混一般見識呢。我這小跟班來陪你們玩玩好了,慶幸吧你!”


    格哈德豪爽地大笑起來。這種玩笑和這樣的場合真是再相襯不過了。


    “他在說誰是小跟班呢?”


    “隻是隨便說說而已啦。”


    基法和喬凡尼頗有興致地挑了個最佳視角看熱鬧。其他的騎士團長們大多也都聚攏過來了,不過該隱不在,而他不在,就沒人來製止這樣的騷亂發生。


    少年環顧四周,他的手下幾乎都已經被製服了。


    像是在為最後的決勝下決心的樣子。


    “哈啊——!!”他將一把鋒利的刀子舉到胸口朝格哈德衝過去。


    “你把我當成什麽了!”


    從格哈德那魁梧的體魄,完全料不到他的動作居然會這麽敏捷。他拍掉少年的手,一把奪過刀子,緊接著又出其不意地把少年的胳膊反擰到他背後。


    “哇啊、痛!痛死我了!”


    “……領教了吧?名震諾古九大海的格哈德大人就是我啊!”他仰著頭自吹自擂起來。


    接著他一轉手腕,刀尖直指著少年的鼻子。


    “刀子啊,這麽用才行!”


    “大哥、您太帥啦~”


    “大哥——”


    海盜們全體淚流滿麵,嘶吼著給格哈德助威。


    “太吵了。”


    “真是的呢。和小孩子較真,沒個大人的樣子……”


    卡菲和尤金竊竊私語的評論聲從背後傳來。很中肯的意見。


    少年半蹲著,一副不甘心的模樣。


    “……可惡!怎麽就這麽厲害!”


    “哎呀呀。一群廢物臭小鬼混幫派能幹點啥。滾回去好好修煉一下再出來……嗯?”


    格哈德瞥了眼少年,卻發現後者突然俯下頭,身體也在不住地顫抖。


    “感覺不舒服麽?”


    就在他認為對方無法反擊,卸下了防備去關心他的時候。


    “哇啊啊啊啊——!”


    少年像野獸一般地咆哮著一躍而起,把格哈德撲倒在地。


    “呃、啊?”


    “我…我……才不是廢物!”


    “怎、怎麽了啊、你?”


    “我做得到的、我會做的。所以給我住手不要再打了!……討厭!但是我也討厭冷、我要出去!要把這裏弄壞掉逃出去……弄壞掉!!”


    他語無倫次地自言自語著,但這些話並不是沒有意義的。


    “弄壞掉……弄壞掉、給我都去死!哇啊啊啊——!”


    少年輕鬆就舉起裝著武器的木箱,朝把他團團圍住的士兵們丟去。


    伴隨著悲鳴聲,箱子摔得粉碎,貨物和鮮血一齊飛散開來。


    “啊啊——、弄壞掉!我要出去!太礙事了,我殺了你們這群混蛋!去死!”


    少年仿佛變成了狂暴的惡鬼。


    他剛顯露出異樣神色的時候,他那些手下們就慌不擇路地一哄而散逃跑去了。沒法詳細地打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用恐怖的力量甩開試圖製服他的人,無差別地毀壞觸及到的一切人與東西。格哈德一伸手,竟是差點被生生撕掉一塊肉,他慘叫著讓開一段距離。


    “那究竟是什麽?”


    “好像有點不妙了呢?”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那是…心病。”


    聽見該隱的聲音,我轉過頭去,見雷比亞斯大人也和他在一起。


    “要解決他麽。”卡菲晃了晃手裏的飛刀,視線投向黑衣的主人。


    雷比亞斯大人沉靜地佇立著,從我這個方向,隻能看見他戴著眼帶的側臉,無法得知他的綠色的眼睛裏,究竟有些什麽。


    黑發的少年,魂不守舍地重複著宛若魔咒一般的話語,瘋狂地摧毀他所觸及到的一切。


    “不要出手。”雷比亞斯大人扔下這句話,就徑直朝著人群當中走去。


    不消一會兒工夫,他就迫近了狂暴的少年,向著他腦後一手刀劈下去。


    少年像壞掉的人偶一樣,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一擊命中要害,毫無多餘的動作,目睹這一場麵,大家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白晝下的碼頭,飄蕩著微妙的氣息。


    “不好意思!”格哈德的大嗓門打破了靜寂,“誰抱這家夥去哪裏躺一會兒!我的手不行!”


    他用左手壓著的右腕還在不止地淌血。


    瑪利亞他們立刻朝他那邊奔過去。


    “別管我,先幫幫這家夥!”


    格哈德很在意少年的事。恐怕是由於自己的一句話誘發了他這種異常狀態,顯然他想為此事負責。


    少年被帶到碼頭附近的一間旅館裏休息。


    “我…又發作了麽。”


    這是他蘇醒後說的第一句話。


    少年的名字是華爾特,今年十七歲。


    他出生在這個港口小鎮裏的一個漁民家庭,成長的過程中飽受父親的拳打腳踢。除此之外,他再也沒有說過家人的事情。


    現在他是附近的不良少年集團的頭領。


    了吧。


    “不好意思。”一直守在他枕邊的格哈德坦率地說道,“是我說了不該說的,才害你變成那樣的吧?以後你要當心一點。”


    其實,雷比亞斯大人和該隱關於這件事情也反複叮囑:他會因為輕率的話語激動起來而失去理智,千萬要注意不能再讓這樣的事重演。


    “那就這樣吧,快點回家去。”


    格哈德起身準備去整理馬車,向下一個戰場出發。


    “給我等等!”華爾特從床上跳起來,“我不知道你們要去哪裏,但是,把我也帶上吧!去哪裏都沒所謂,哪裏都比這裏要好!對了、我不是把你們的行李弄壞了麽?我用幹活來賠償,我什麽都肯幹的!”


    華爾特那黑色的眼瞳裏都是認真。


    格哈德聞言,一下子貼近他的臉,低聲宣告道:“小鬼,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地獄。”


    這個時候,我和該隱,還有喬凡尼他們,應該也都是同樣的表情吧。


    華爾特向四周望了一圈,然後再一次看著格哈德。


    “……地獄也無所謂!”他堅定地說道。


    格哈德歎了口氣,他很受不了這種認真的眼神,是個溫柔的男人。


    “真拿你沒辦法啊,總之我去向老大說說看。”他極少說話這麽躊躇。


    兵隊的數目眾多,原本完全安排得過來……但問題是剛才發生的狀況。一考慮到他有心理上的疾病,這麽危險的人物能否被允許加入,還是個未知數。


    “呀嗬—、先謝過啦!我想向你討教怎麽用刀子,行不?”


    “喂、喂!這還沒決定下來呢!”


    華爾特很明朗,反應迅速,腦子轉得飛快。這樣的少年成為同伴,一定感覺很開心吧。我們大家都會喜歡上有著那樣個性的華爾特。他是個有著不可思議魅力的少年。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雷比亞斯大人似乎早就做好帶上他一起走的打算了。


    “他能幫上忙。格哈德、把他當成是騎士團長候補人選、好好培養。”


    就這樣,若無其事的一席話。


    “請您等一下。誠然那種破壞力非常了不起,但若是無法加以控製,豈不是比敵人更為棘手麽?”基法闡述了與參謀的身份相符的意見。


    “你不過就是不滿意格哈德得到重用吧?”喬凡尼衝他惡意地笑道。


    在雷比亞斯大人麵前被羞辱,基法怒不可遏,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


    “哎呀、說中了麽?不好意思哦!”喬凡尼咯咯地笑起來了。


    “你……!”


    “個人問題稍後再說。雷比亞斯大人!”該隱及時插話道,“您的考慮究竟是會獲得益處還是招致災禍,請慎重地作出判斷。我等皆會擁護您的決定的。”


    雷比亞斯大人笑了一下,說:“我的旅途有什麽危險或災難麽。帶上他。”


    “屬下明白了。”


    該隱重新確認了一下格哈德和華爾特的身體狀況,宣布了全軍出發的命令。


    我們從休憩的旅社出來,準備各自歸隊。


    在大門口,基法迅速地靠近喬凡尼。


    “你太得意了。”他做出個隻是略微扯動嘴角的笑容。


    “這是指的什麽事?”喬凡尼風情萬種地擺擺手,款款而去。


    盧諾被副官牽著手,睡眼惺忪地走過。


    雷比亞斯大人穿過瞬間變得熱熱鬧鬧的人群和車隊,而尤金以飽含不安的雙眼凝視著那黑衣的背影。


    6.嘉裏亞利


    馬車在杜恩如畫的田園風光中前行。碧綠色繁茂的農田,滿樹白花的果園,寬闊的河川在道路邊上流淌著,水畔成列的高大的樹木,水鳥們成群結隊地在小小的沙洲上嬉戲。美景如畫,令人應接不暇。


    和我的故鄉梅達莫裏亞很像,隻是這裏的氣候更加溫暖一些。森林、村莊都是光線充足,給人以色彩鮮豔的印象。盧諾也說這裏很像希維亞,一想到留在那裏的母親,他就哭了。


    很難想象,在如此美麗安詳的星球上也會有戰爭發生。


    然而,隻要有人類存在,就會播撒無限的種子。隻待不幸之雨稍稍降下,立刻就會生根發芽,成長為參天巨樹。


    這顆星球的情況是政局方麵的問題,它的文明還處於初期階段,無數的小國不斷湧現。


    我們要去的嘉裏亞利地區,四十多個小國分成三派勢力相互傾軋,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數百年,這這漫長的時間裏,它們不斷地分分合合。統一成一個大國的話,起碼也是土地豐饒,有足夠多的物資來維持軍隊的正常運作吧。


    統治國家的諸侯王們,一旦發現沒有勝算就立刻棄城逃走,經過幾年積聚了力量再次率軍攻打回來。


    “真是兒戲般的戰爭,其實這裏是個和平的世界哪。”該隱苦笑著說道。


    在這樣的嘉裏亞利,是誰雇傭了我們?其實誰都不知道。


    想到不久之後將會發生在嘉裏亞利的戰爭,這份不可思議的寧靜給我留下了無謂的深刻印象。


    我們在國境一帶的荒地裏安營紮寨。


    現在傭兵團的規模已經很大了,一眼望去,帳篷和簡易的廄舍幾乎覆蓋了整個平原。


    什麽時候開戰,為何而戰,一切都不明了。下達的指示隻有訓練士兵而已。不過作戰的全局都由雷比亞斯大人和兩位參謀來把握,我們根本沒必要操心。


    我一邊在附近的小山坡上進行實戰練習,一邊著手開發更加強有力的武器。


    在一個恰當的時機,我在大家麵前展示了星際旅行期間的研究成果。


    那是個晴朗的午後,強烈的陽光直射下,熱得人渾身冒汗。


    雷比亞斯大人與騎士團長們及其副官全員到齊,跟著手持製禦裝置的我,在草原的微風中前行。


    製禦裝置是由魔導能量無法穿透的金屬製成的短杖,內側安置著能量轉換回路,回路的正中央卡著從雷比亞斯大人那兒得到的魔導石。


    石頭本身體積就不小,製禦裝置由我拿著恰好稱手。


    “哎、想給大家看什麽?修納、告訴我啦。”喬凡尼雙手抱胸,迫不及待想要先知道。


    魔導石作為驅動船隻或者大型機械的動力源的時候,必須長期將它攜帶在身邊,使之成為咒符類的道具,因此它的用途僅限於寥寥幾種。使用特殊的容器也可使它的能量爆發出來,卻無法用意誌力加以控製,這是魔導士才能辦到的事情。


    即將一睹沒有能力的我使用魔導石,大家的眼神都異常地認真。


    “…首先,是雷擊的波動。”我選好開關,啟動了製禦裝置,轉身麵向稍遠處事先放置好的木材。


    “啪”的一聲,木材被劈成兩半燃燒起來。


    背後的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接下來,是短距離的……空間移動。”我轉回身來麵對大家說道。現場頓時就靜了下來。


    “不可能!”基法極其罕見地顯露出動搖的態度,“對魔導士來說也是很難掌握的技能,怎麽可能就這麽輕輕鬆鬆做到!”


    “能不能做到,試試看不就明白了麽?”跟著格哈德一起來的華爾特,用他頗有威懾力的聲音嚷著。


    “對對,快動手吧、小鬼。”格哈德笑得挺和藹,看向我的目光卻是有時才會顯露出的銳利。


    我點點頭,開始調試手中的回路。


    刻的恍惚,旋即又回過神來,說,“…所以,我就回到我自己的帳篷裏去吧。”


    我釋放魔導石的力量,在其中注入自己的意念。


    刹那間全身變得透明,這是很獨特的感覺。


    下一個瞬間,我已經在熟悉的帳篷中了。一下子進入室內,眼睛還沒適應過來。


    我彎下腰坐在床上,沒等多久,就聽見從地麵傳來咚咚的腳步聲,大家朝著帳篷這邊趕來了。


    “哎呀…真的在帳篷裏耶!”


    “修納你太強了!我頭一次看見這樣的!”


    “喂喂?在不在!喂—!”


    最先趕到的是行動最迅速的喬凡尼和華爾特,緊接著的是格哈德。


    大家都很興奮,在狹小的帳篷裏一個勁兒地叫嚷著。


    “真是太好了呢、修納。你的研究一定會起大作用的。”基法笑得滿麵春風,明顯地與他從前的態度截然不同。


    我的視線從他臉上移開,轉向入口的方向,恰好盧諾和尤金剛趕到。


    盧諾一臉燦爛的表情,氣喘籲籲地朝我奔過來,“好厲害啊,修納!我、我也做、做不到空間移動啊!”


    “我知道的。”


    “那、那個呀,像修納這樣…我以後能辦得到麽?”


    “絕對可以的。”我加重語氣說道。


    比起這樣的石頭,盧諾的力量是何止千萬倍強大的存在。隨著成長,他會變得越來越優秀,一定可以穩定地發揮能力的吧。


    “看、石頭的能源,用完這次以後就耗盡了。”


    我把魔導石從裝置上拆下,這個圓塊已經變回了普普通通的白色石子,在我的手心骨碌打轉。


    “真的呢…。那麽我再幫、幫你注入力量!”


    盧諾柔軟的小手緊緊握住石頭,開心地笑著。


    “做得到麽?”我小聲問道。


    “嗯。雷比亞斯大人叫我做的,要比這個大上許多呢。”


    “這裏不可以呢,盧諾。”大概是不想讓周圍的人聽見,尤金彎下腰小聲說道。我的裝置和盧諾的力量的組合或許會因過分的要求而被亂用,這讓他很擔心吧。


    然而,在眾人麵前展示過之後,顯然已經太遲了。目標原本就是妥善使用更強大的力量,也就是要讓破壞與殺戮變得更加高效化,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事情了。


    帳篷之外,雷比亞斯大人與該隱並肩而立,沐浴在金黃色的光芒之中,什麽都不說,就那樣安靜地看著我。


    從一開始就是必然的,為了幫得上雷比亞斯大人的忙,我什麽都可以去做。還有,盧諾。由於與生俱來的能力,心地溫柔的盧諾不得不背負著重荷,我希望能稍微為他分擔一些。


    “我知道的啦、尤金!”盧諾淘氣地在他耳邊說道。


    接著我也重複了他的話,“沒關係的,尤金。我會做得很好的。…我一定會保護盧諾的。”


    尤金用非常震動的眼神看著我。


    7.策謀


    這段時間裏出現了一些奇妙的訪客,數人組成的團隊,而且還不止一組。


    某天是這批人過來,到了第二天又換了另一批人……像這樣子,要麽進來要麽就遠遠地站著,心神不寧地在營地的柵欄附近徘徊。


    隨後雷比亞斯大人就會在自己的帳篷裏接待他們,該隱和基法也參與其中。


    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日複一日的來訪者,穿得越來越華貴,舉止態度像是身份很高的樣子,隨行的侍從也越來越多。


    那天我正好被該隱叫去他的帳篷,交換對於魔導石利用方式的看法。


    使用製禦裝置的話,把魔導能源封入武器與防具就會變為可能,從而作為持有這些道具的人的輔助能力,這樣一來誰都能輕而易舉地得到力量,我這麽說道。


    “舉個例子,格哈德的砍刀。配置了魔導石之後,能量估計為……”


    “等一下。”該隱製止我繼續往下說,站起身來。


    “是誰?請進來。”他單手握劍,向著帳篷入口的方向說道。我也在桌子底下準備好啟動魔導石製禦裝置。


    “真…真是太失禮了!”一個穿著這顆行星的禮服的男人畏畏縮縮地鑽了進來。


    “原來是您麽,猶古閣下。距離會談還為時尚早。況且,這裏是我的……”


    “這些我明白的!請、請您原諒我的無禮舉動。但我有話想先同該隱閣下說。”


    “向我?”


    我看不出該隱抱著怎樣的想法,他用仿佛溶入了白銀的眼瞳端詳著那名男子。


    名叫猶古的中年男子,褐色的肌膚,蓄著髭須,看起來挺敦厚的臉上愁眉不展。


    “我就坦率地和您說了吧,請您無論如何都要指點我一下,你們的首領究竟是怎麽想的……啊不,隻要您告訴我您的想法就可以了。要多少酬勞都不成問題……”


    “就算您說到這份上,我也無法揣測主人的心。”該隱淺笑了一下,“過去我從未見過他與哪位諸侯大人溝通心意,再繼續下一步的洽談……然而,可選的道路不會僅有一條,這一點就連我也明白。”


    “這怎麽行!啊、不,這樣一來就麻煩了!請您一定要站在我們的領主卡薩羅這邊。我們會用坎尼斯大公還有塞歐之虎那些人無法想象的豐厚待遇來迎接你們的。請該隱閣下您一定要好好考慮……”


    “猶古閣下的美意我銘記在心了。”該隱抬手示意談話終止,“請將這份誠意留在會議席上展現吧。那樣的話,主人也一定會感覺到的。”


    “真的麽?”


    “來,請站起來。請您快離開吧,小心不要被人看見了。”


    該隱幫著男子站起來,送他出了帳篷外。


    他從門口留著的窄縫朝外少許看了一會兒,等到那人走得看不見了,才合上了門幕轉過身來。


    “……原來是這麽回事。”我小聲說道。


    這話沒逃過該隱的耳朵,他銳利的視線轉向我這邊:“是啊,正是這麽回事。”


    “……是基法麽?”


    “你看得很透徹呢。”


    “像是那個人會做的演出。”我坦率地說出了心中的想法後,該隱居然大笑起來,這對他來說是非常罕見的。


    “就是你說的這樣。但是…恐怕雷比亞斯大人才是主角。”


    漸漸收斂笑容,該隱把手肘支在桌子上,揚了揚他銀色的頭發。


    “那位大人很厲害,必定會引導這場戰鬥走向成功的吧。”


    讚許的話語同時也訴說著心底的畏懼。就連該隱這樣的存在也和我們並無二致,抱著交織了尊敬與畏懼的心情來為那位大人工作。這是在平常冷靜的參謀的臉上完全看不到的側麵。


    他幾乎從不曾這般地向我敞開心扉。


    把這次作戰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訴我絕非是為了讓我覺得不快,恰恰相反,這是他向我傳達的好意。回憶起來,對於孤單的我來說,他是第一個理解我的人。


    “很成功呢。看到剛才那個人的反應就知道了。”我抬頭看著該隱的眼睛說道,“很快就要搬家了呢。”


    他也直視著我的眼睛。“是啊。”


    說話的時候,他的銀瞳閃爍著青色的光芒。


    果然和料想的一樣,三天之後,我們的行程確定下來了。


    “咦、雇主在安路達麽?”喬凡尼手裏拿著高腳玻璃杯,迅速地轉過頭問道 。


    “什麽嘛,早點說清楚不好麽!”華爾特到這會兒才恍然大悟,他甩下手裏的牌抱怨著。


    “不是挺好的麽,反正一直都這樣!走、快點去做出發的準備嘍!”格哈德卷起袖管,早早地站了起來。


    這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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