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哈啊……啊啊,好可愛……哈啊、哈啊……」


    徘徊遊移在半空中的意識總算回到悠的體內。頭蓋骨和腦髓之間彷佛緊緊附著一層油膜般的不適感持續造成三半規管的暈眩。


    而在這種情況下,五官之中最早恢複運作機能的似乎是聽覺。


    「哈啊哈啊,受不了了。討厭,這真的是……」


    就在自己身旁,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腦子裏發布了危險訊號,本想坐直上半身的悠忽然又停下動作。反而刻意裝出一副虛脫模樣,閉緊著嘴巴,封住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的呻吟。


    抵在背後的是凹凸不平、冰冷堅硬的觸感。看來我好像是被丟在一個類似石塊砌成的地方。


    石砌。空氣裏彌漫著石造建築物特有的冷颼寒氣,除此之外還隱約透著一股發黴的臭味和滿布的塵埃,有鑒於此,這裏應該是某個老倉庫吧。可能是從縫隙吹來的風太寒冷,令悠身體忍不住直打哆嗦,腦子也好昏沉……


    周圍旋動的氣流都停在前方,身後則是無處可逃的死角。計算著時機,悠悄悄地將力氣注入被緊縛於身後的手腕。


    得到的回應隻有強烈的束縛感……是繩子。


    對啊,要是遭到捆綁的話……悠在心裏低語,緩緩撐開眼皮。果然如自己所預測的,眼前隻有一片漆黑。繞頭一圈的布條觸感,除了蒙眼布之外還會是什麽呢。


    「啊啊嗯~柔順的咖啡色頭發加上軟綿綿的臉蛋,白皙透亮的肌膚還有精致纖細的鎖骨……哈啊哈啊,這太犯規了啦。連這顆哭痣都如此完美,噢……究竟要讓我困擾到什麽地步才甘心呢!」


    如野獸般狂暴的淫靡喘息濕漉漉地撫過臉龐。飄入鼻腔的甜美香氣與滲入言語中的那股惡心感相互矛盾著,令悠的心髒無條件的劇烈跳動起來。耳邊從剛才就不斷傳來一堆可疑的字眼,但稍微放鬆警戒心別那麽緊張似乎也沒關係。


    因為聽那聲音,對方明顯是個女性。


    用顏色來譬喻的話,就是黑與金。溫潤的嗓音向四周圍擺蕩出過於妖豔的情色氛圍,頻繁刺激著悠的耳膜。


    因吸入濃烈的費洛蒙氣味,使得鼻翼忍不住抽搐的刹那,悠就像隻落入他人手中的野貓般被掐住脖子,稍微……不對,是被相當粗暴地扯了起來。


    「——!」咬住舌尖,好不容易才勉強抑製住幾乎要衝破喉嚨的哀號。


    後背再度接觸到堅硬的觸感。依舊是凹凸不平的感覺。


    看來是被放到石壁旁了。維持著安詳的表情,繼續演繹出一如初生嬰兒般歪著頭、縮著身子的暈厥演技,同時往腦海裏挖掘失去意識前最後的記憶。


    ……對了,突然有人從背後襲擊我,然後就被帶來這個不知名的陌生地方……


    想著想著,忽然就感到不安了。怎麽可以放鬆警戒呀。眼前這個女人應該就是把自己綁來這兒那群人的老大沒錯。


    但為什麽要綁架自己……不對,先等一下。該不會是過去解決過的案件關係人吧?若真是如此,接下來等待自己的命運將會是——


    被卷在席子裏塞進鐵桶,填上厚厚的水泥,然後被毫不留情地扔進漆黑的大海裏……想像著最糟糕的下場,悠的背脊忍不住因惡寒而僵直。之所以產生這種想像,都是因為空氣裏飄散著淡淡的海水氣味以及從遠方傳來的海鷗聲。


    別開玩笑了。與其被那樣殺掉,還不如在這裏拚死一搏呢。雖然對打架沒什麽自信,但對方不過是個女人,而且還隻身一人。能成嗎?要上嗎?


    氣勢什麽的就這麽悄悄地沸騰起來了。


    「哎呀真是的……悠啊,有你這樣的弟弟,真的是得多費很多心呀。」


    (……啥米?)


    忽然來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台詞,害得悠正醞釀的大爆發一下子全沒了力氣。


    羽澄家是三人家庭,悠是獨生子,不管是實質上還是外力影響促成的,都沒有「姐姐」這層關係,住家附近也沒有像這樣的姐姐。盡管如此,出聲的那人仍滔滔不絕又慷慨激昂地訴說著讓人無法理解的設定。


    「怎麽突然就說想把我穿著長筒襪的腳放進嘴裏含呢?啊啊,真是可惜。想不到我可愛的弟弟居然是這種大變態呀。」


    (不,我沒說!沒說啊!)


    但我無聲的吐槽理所當然地被抹殺在心裏。「嘰」的一聲,靠著牆壁的悠麵前忽然傳出木材受到擠壓的吱嘎聲——不是椅子。從聲音傳出的高度聽來,該是那個有著嬌豔嗓音的女性坐到了老舊的木桌上。接著又「咚」的一聲,有什麽東西掉到地板上——是皮鞋。


    「可我是個貼心的好姐姐呀,就算是變態弟弟的丟臉願望,我也會二話不說地答應的。嗬嗬,喔嗬嗬嗬!」


    悠全身寒毛直豎。等等,先給我等一下!話才說完就接著來了嗎!?


    「來呀,啊~~」


    伴隨著逗弄貓咪似的黏糊聲,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靠近。


    會是什麽——除了她的腳以外,還會是什麽呀!


    身陷『被人拿腳趾塞進嘴裏』的荒誕狀況時,該如何適當且正確的應對處理呢?即使頂著高中生偵探的頭銜,腦海裏也不可能會有答案。所以悠隻能拚了命地轉動腦筋。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啊啊,已經來不及了!


    「s……st0——p!」


    咕啾。


    時間到。


    再怎麽死命地製止都顯得無用,腳趾頭已經撬開嘴唇塞了進來,齒間與舌頭感受到的是長筒襪的絲滑觸感。還有柔軟的趾腹所帶來的鮮明體溫。


    但就在下一秒,那溫熱的觸感就立刻從悠的嘴裏消失了。


    「什…………你、你醒了嗎?」


    向悠襲來的是明顯聽得出心裏很是震驚的女性聲音——啊啊啊,被發現了。此生的終點是嘴裏塞了女人的腳趾,這算哪門子的落幕方式啊?


    不醒人事的演技露了餡,還徹底品嚐了腳趾的滋味,最後就是被塞進鐵桶灌水泥沉入海底。


    在這種局麵下,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朝向負麵發展的苦命孩子·羽澄悠正在心底抽噎啜泣著。


    而就在這種時候,有什麽東西貼上悠的眼睛,忽然之間,眼瞳又看得見影像了。輕飄飄落在地板上的是化成一條普通布塊的蒙眼布。想必是女人收回腳時趾尖不小心勾到了蒙眼布,剛好就把結給解開了。


    突然竄入視野中的白茫令悠好一會兒都隻能眯著眼,但由於室內較為陰暗,倒也沒覺得有多難受。


    半閉著眼睛,視線迅速地往四周環伺一圈。總而言之還是得先確認一下狀況。


    剛才還推理以為這裏應該是某間老舊倉庫,可惜似乎是搞錯了。


    眼前是排成兩縱列的長椅,供奉於前方的古老祭壇,掛在牆上的巨大木製十字架,還有一大片彩繪玻璃……悠斷定這裏應該是天主教的廢棄教堂,之所以得出這個結論的關鍵在於牆上的十字架是耶穌像。


    「唔、嗚唔唔……悠,你一直在裝睡嗎……!」


    「是、是的。不過那是因為……呃……應該算是生存本能啦……」


    悠拾眼望向聲音中透著無比尷尬的那個人。


    那一瞬間,悠懷疑自己的視神經可能出現了一點問題。


    包裹在黑色長筒襪底下的肉感線條美,身上穿著大膽暴露的水手服,裙子長度能有多短就有多短,怎麽看都非常危險。得以象征她這個人的情報正以超越理解和解釋的速度在悠的腦海裏形成一場大雪崩。


    所以才更教人難為情呀。擁有那麽一張優雅華麗到隻能認定是神明竭盡所能創造出的相貌,伴隨著馥鬱的情色氣息散落一地深沉的朱紅。


    眼睛眨


    了又眨,在極其自然的衝動驅使下,心智幾乎就要被她的豔麗容貌給掠奪——可是突然間,悠意識到眼前這張魅惑人心的外表似乎有什麽詭異之處。視線從腳尖開始順著向上抬升,直到目光到達她的頭頂,悠才終於猹現了感到詭譎的原因。


    一頭烏黑長發沐浴在吊燈暖色係的光芒底下。長發上別著一隻做為發夾太大,當成麵具則太小,一個塗白的厲鬼——般若麵具。


    她的喜好還真是奇怪啊……悠不解地歪著頭,同時本能也判斷出若對她隨便吐槽可能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於是便頑強地堅守沉默是金的真理。


    戴著般若麵具的姐姐像是要讓自己冷靜下來般,「呼——」地輕輕籲出一口氣。


    「說吧,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聽到我的自言自語的?」


    她以拒絕一切謊言與敷衍的眼神提出質詢。手指輕巧地滑過彷佛鋼琴外殼般的秀發角質層,又刻意重申了一遍。


    「悠,說實話。」


    那雙微微往上勾起,閃著幽光的茶色眼眸綻放出強烈灼人的氣勢,何況她還坐在桌子上。相對的,悠則是跪坐在地麵。比起被人俯瞰睥睨,那種威力更呈幾倍——不,是更呈無數倍的膨脹。悠心想,若是有人能承受這種壓力而不畏手縮腳,絕對要和那種強者見上一麵才行。


    「就從『哈啊、哈啊……啊啊,好可愛……哈啊哈啊……』的地方開始吧,可是……」


    明明錯不在自己,語尾卻自然而然地漸漸縮小了音量。理由恐怕不隻是單純的因為害怕,她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壓倒性領袖魅力加上極高濃度的費洛蒙,這些毒素摻雜在一起調和過後,便封阻了所有的批判與抵抗。


    戴著般若麵具的大姐姐聽完悠的回答後,居然理所當然似的來了這麽一句:


    「是嗎?那就是安全上壘羅。」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管是在社會輿論還是以一名人類來說,都出局出定了呀!你說的安全上壘是什麽意思?在那之前,你到底又對失去意識的我做了什麽啊!?」


    「很遺憾,那是不能說的秘密,我才不會告訴你呢。」


    大姐姐平穩的語調沒有一絲崩塌,接著用略顯誇張的動作把交疊的雙腿換了一邊。令悠本想祭出的銳利舌鋒頓時成了隨風擺蕩的柳枝,隻能不知所謂的輕咳一聲。於是……


    「天獄院黑海——」


    為了讓這混亂的場麵能到此告一段落,她又接著開口。不知不覺間,酡紅的臉頰已恢複成白瓷般的雪白膚色。


    「此乃我的大名,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文字排列組合唷。」


    「天獄院……」悠忍不住地重複了一遍。他記得這個名字。「應、應該不太可能,不過天獄院……該不會是那個財團的……?」


    「沒錯,就是五大財閥的其中一角。姬神、風桐、惠吳屋、水天宮、和天獄院,在日本曆史課上有學過吧?」


    「也、也就是說,綁架我的那些黑衣男子也是……」


    「他們是我的小弟。為了招待悠來到這裏,所以才讓他們稍微出動了一下。」


    「什麽稍微啊,我說這也太……!」就在悠開口準備吐槽時,「總·而·言·之!」對方卻強硬地搶走對話的主導權。


    「請多多指教羅,高中生偵探·羽澄悠同學。」


    黑海主動伸出手,悠卻隻能不斷扭動身體。


    這也是當然的,畢竟悠的雙手直到現在依然被麻繩緊緊捆綁著。


    「哎呀,我都忘了呢。」


    黑海好像也注意到了。


    「真是傷腦筋呀~」邊嘟囔著搞不清楚狀況的抱怨,同時也像變魔術似的三兩下就把纏縛著悠手腕的繩結解開了。


    明明就是你幹的好事……悠撅起嘴在心中暗自嘀咕。


    不管怎麽樣,這下總算恢複自由之身了。既然她背負著天獄院這個姓氏,眼前這樣的狀況也多多少少能獲得解釋。總而言之,悠還是有很多事想向她問清楚。


    「請問……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高中生偵探·羽澄悠,這是命令,請你成為我的軍師!」


    「噗咦!軍、軍師?」


    突然飛來這麽一句有夠異次元的台詞,悠反射性地出聲反問。如果是三國誌的世界或戰國時代還說得過去,現在可是二十一世紀耶。日常生活中鮮少會聽到『軍師』一詞,無論再怎麽努力,也沒辦法把她這個要求咀嚼下肚甚至反芻。


    「那、那個——天獄院學姐,你說的軍師……是指哪方麵的啊?」


    從外表看來,她的年紀應該稍大一些,所以便直接以『學姐』稱之。


    但再多敬意也得不到回報,


    「嗚哇!你做什麽!」


    黑海的手悄無聲息地伸了過來,一把扯過悠的襟口。


    就這麽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黑·海·同·學。」


    距離眼球隻有短短幾公分,塗上口紅的飽滿嘴唇幻化出五種不同的色彩樣貌。


    「從今以後請叫我黑海同學。不,如果你想叫我姐姐的話也……!」


    「請讓我叫您黑海同學。」


    「………………」眼神雖然透露著不滿,但黑海總算鬆開了悠的襟口。


    「痛痛痛……呃,黑海同學……」


    抬手撫平被粗魯放開後的領口,悠再一次提出詢問。


    所謂的軍師,在這種狀況下到底是要做什麽啊?


    「這個嘛……在向你解釋軍師的存在意義之前,我想先問一下,你知道路克斯·索利斯的存在嗎?」


    路克斯·索利斯嗎?村尾教授那憔悴的背影忽然變得清晰,但悠隻是輕輕閉上眼,再度將其鎖進記憶的底層。這是今天第二次突然改變話題了,依舊保持著警戒,同時又得小心不違逆到黑海的情緒,悠謹慎地與之應對。


    「嗯,算是知道吧。有一陣子報章雜誌和電視新聞常會提起『來自日本,榮耀世界的嶄新光能量!』之類很煽動人心的句子。我記得發現的人好像是來自——」


    佐渡島的……正想把話接下去說完,腦海裏卻竄過一抹不祥的預感。


    在昏厥期間仍感覺遠方不斷傳來騷動的聲響……那個該不會是……不會真的是直升機吧!


    悠慌張地站起身,衝向鑲嵌在對麵石壁上的那扇窗。


    「啊,喂!給我等一下!」


    簡直就像在追趕籠子裏小倉鼠,黑海從背後逼了上來,可悠並不在意,伸手推開了眼前的雙門霧玻璃窗。


    「軋——」伴隨著尖銳的聲響,映入眼簾的是窗外擴展開的現實。


    深藍的天空+飄匆繕綿的雲朵+混在風中的海潮氣味+在視野中拓展開的大海全景+不斷拍打斷崖的濁白波濤十剛才也有聽見的海鷗嗚叫=島。從各個方麵來說,都是一座島。


    「是島啊……」無法遮掩的哭腔從悠的嘴角逸出。「怎麽看都是座島啊……」


    湧進窗內的颯爽海風與掛在半空的太陽光輝帶不來任何慰藉。持續攀升的絕望令悠的體溫直線下陣——原本以為會是這樣的。


    不過實際上卻是——


    「看吧,我·抓·住·你·了!」


    「噫啊!黑、黑黑黑黑海同學,你怎麽突然……!?」


    屬於人體的溫暖強硬地從背後貼了上來。


    纖細的手臂隔著肩膀環住自己,同時湊上來的是某種又熱又軟的觸感,透過衣服也能清楚感覺得出那有著豐滿分量的部位正壓迫著自己的肩胛骨。剛才騰升的絕望似乎被對方的這個舉動一舉擊潰,悠的體溫轉眼間已急遽飆升。


    被女孩子從背後緊緊抱住的姿勢……該怎麽說呢,悠好


    像瞬間明白了被花螳螂捕食的無名白蟻心裏的感觸。


    思考停滯了,身體異常炙熱。連心靈平衡都為之失控的,那種教人沉迷的喜悅快感,不由得有些令人恐懼。


    「嗬嗬嗬。如你所見,這裏就是座島沒錯。名為多鳥羽島。與佐渡島相隔三十公裏以上,對不擅遊泳的悠來說,想逃走是絕對不可能的。」


    看著全身染上赤紅卻又凍結在原地的悠,黑海露出悠哉的微笑開口。


    多鳥羽島。沒錯,發現路克斯·索利斯的那座島好像就叫這個名字……不過這事兒先擺到一邊,自己的個人情資被一清二楚地掌握在他人手中,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在這座多鳥羽島上,正進行著將路克斯·索利斯實用化的實驗」——哈呣。


    話音剛落,耳垂突然被輕輕咬了一下。


    「唔唔唔!耳、耳朵不能碰啦!」


    悠扭動著身體掙紮,卻被黑海出乎意料的力氣給壓製得動彈不得。


    「生活、產業、文化……從社會發展到各種層麵都成了無止境的需求,而日本國內又是絕對不足的能源。想解決這個問題的對策之一,就是沉睡在這座島上,人稱路克斯·索利斯的光物質。」


    附在耳畔的甜美呢喃還在持續著。得以替代電力的萬能能源。過去曾在某處見過的文宣短句在腦海中輕輕飄蕩。


    「這座島中央建造了被稱為阿烈夫·努魯的巨大能源工廠,把從地底抽出來的路克斯·索利斯精製過後,再像灑水一樣傾注整座島嶼。無論是一般家庭或企業,島上所有設施所需要的能源全都由路克斯·索利斯供給。唔,不過沒辦法應用在一般的電器用品上算是一點小缺陷啦……」


    黑海靜默了一會兒,又輕輕吸了口氣。


    「好了,現在開始我要說的才是重點。被當成能量資源的路克斯·索利斯還有另一種用途,而且具有相當驚人的一大特征。」


    沒錯,那個特征就是——!


    黑海突然拔高了音調,激昂地宣告:


    「呼應人類的想像力,能將特定的物品變化成擁有其他性質的物體!」


    ……嗯,她是這麽說的。


    「呃,喔。是……是這樣啊?」


    路克斯·索利斯的精神感應作用,能將人們的意念具像化。腦海一隅確實還殘存著曾在報章雜誌上讀過類似文章的記憶。可那未免太過荒誕無稽,所以當時也就隻是隨便瀏覽一下,並沒有放在心上。


    麵對悠支吾其詞的反應,黑海很遺憾地歎了口氣。


    「算了算了。既然這樣,我就用蟲子也能理解的簡潔方法說明吧,你先等等。」


    黑海總算把勒住悠脖頸的那隻手收了回去。


    (她要幹什麽啊……?)悠微微歪了歪好不容易重獲自由的脖子。


    黑海一鬆開手,悠便窺見從她的袖口處露出來的一隻電鍍款式的藍色手環。


    說實在的,看起來頗廉價。從她的言行舉止與外表給人的印象,還以為她喜歡的會是戴在右手食指上的戒指那種更璀璨華麗的配件呢……


    黑海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卷畫紙,咚地一聲擺在祭壇上。


    「那個是圖紙劇場嗎…………唔哇……」


    「嗯嗯,是圖紙劇場沒錯……怎樣?你有什麽意見嗎?」


    「不、不不不,我哪敢有什麽意見!」


    悠眼裏那明晃晃的懷疑馬上就被黑海釋放出的黑暗壓力瞬間秒殺,但悠會苦著一張臉也是情有可緣啊,誰叫那圖紙劇場的封麵就寫著『連蟲子也能理解,萬眾期待的ideadrive 』這鬥大的標題呢。就算用腳趾夾著筆也不可能畫成那樣吧……圖紙上是扭曲變形得一場糊塗,教人不忍直視的線條所構築出的圖案,勉強大概可以認出來是『某種』生物。那兩隻『東西』手裏握著類似棍棒的武器,正裂開大嘴露出令人厭惡的笑容(?)。


    「……這、這是原始人的活人祭祀……嗎?」


    「說什麽呀?這是在浪漫的春日河畔親密地進行ideadrive……玩鬧得不亦樂乎的小情侶啊。」


    「……咦……」


    「沒關係的,悠。我不會生氣,你就老實說出你的感想吧。」


    「是在浪漫的春日河畔親密地進行ideadrive……玩鬧得不亦樂乎的小情侶!」


    「很好。」


    黑海滿意地點點頭,神采飛揚地翻過封麵。


    同時悠也撫著胸口籲出一口氣。黑海說出「我不會生氣」這句話時的眼神真是嚇死人了。沐浴在那種連鐵板都能貫穿的恐怖眼神下,不管是誰都隻能乖乖點頭稱是吧。


    接著出現在眼前的第二張圖紙又是一番詭譎的圖樣。


    「原始……小情侶全身都插滿了箭呢,這是……處刑嗎?」


    「這些隻是箭頭符號啦。真是的,不管怎麽看都是藉由路克斯·索利斯將意念具象化——這是ideadrive的詳細步驟圍解啊。悠,振作一點好嗎?」


    「圖、圖解?」


    我知道的圖解可不是這樣的呀,可惜悠並不能坦然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我們呢,就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將傾注這座島上的路克斯·索利斯納入身體裏了。」黑海指著箭頭符號解釋道。「人類在妄想著某種東西時—大腦內流動的特定電氣信號就會使體內的路克斯·索利斯產生反應,一句『ideadrive』就能啟動鑰匙將其活性化。使用者靠著注入強烈意念的物品做為媒介,便得以將那份妄想具象化!」


    「將妄想……具象化……」


    在悠喃喃自語時,黑海也活力百倍的翻過圖紙劇場的第二張。


    展現在眼前的第三張圖紙所描繪的……大概能勉強認得出來,是『剛才的小情侶手裏所拿的棍棒(箭頭符號)兩端裝著附把手的黑鍋(箭頭符號)大鐮刀』。


    「經由路克斯·索利斯所產生的精神感應作用使意念具象化的器具,包含了整體意念在內部稱作『idea』。正如這份圖解所解釋的,例如我——」


    言語間,黑海從附近一隻布滿鏽斑的燭台上拔起一根蠟燭。


    「就可以把這根蠟燭當成媒介,來ideadrive出和圖紙上一模一樣的死神鐮刀。如此一來,具象化出來的死神鐮刀雖然看得見也摸得著,實際上卻是不存在的,就像是天婦羅的麵衣一樣美好而虛幻。


    就算外表看起來是把死神鐮刀,實體再怎樣依舊隻是一根蠟燭罷了。跟肉眼看到的厚度、密實度無關,重量同樣還是隻有幾十公克喔。」


    黑海把手裏的蠟燭當成指揮棒指了指圖紙劇場所畫的黑色鍋子。


    「可是,為什麽必須用注入強烈意念的物品當作媒介呢?」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不愧是當偵探的呀。就像沒有食材便做不成天婦羅,ideadrive同樣得有個用來當作idea『內餡』的物品。所謂的強烈意念,不就意味著有許許多多的情報刻印在腦海裏嗎?意念具象化——ideadrive是將納入身體裏的路克斯·索利斯與腦海中的電氣信號產生共鳴的結果,所以若是這個被當成媒介的物品能讓腦袋儲存更多相關情報,就能更順暢、更有效率地ideadrive了。」


    話說到這裏好像差不多要告一段落了,隻見黑海安靜地掀過第三張圖紙。


    第四張圖的右下角寫著『fin』。隻有這幾個字是以流暢筆記體寫下的,字型優美得令人忍不住讚歎。還真的有這種人啊,明明繪畫技巧差勁得要命,寫起字來卻得心應手到不行的人。不過這位姐姐也實在太極端了……


    「隻要稍微翻翻最新的能量工學資料,我想你也可以從學術角


    度理解ideadrive的結構。聽完剛才的說明,如果你還是有疑慮的話,我也可以從頭開始仔細講解。花上三天三夜,徹徹底底地、不留一絲空隙的……」


    「不、不用,我心領了。」


    對基本上擁有的是文科頭腦的悠來說,不管再怎麽解釋那方麵的事,大概都比外語更難理解。


    所以悠隻能努力地接受這件事。


    接受黑海所說的ideadrive這種超常現象是確實存在的事實。


    「好了,解釋了這麽多,你應該都懂了吧?」


    黑海刻意眨了下眼。對仍苦惱著不知該如何理解眼前狀況的悠來了記如此唐突的傳球。完全搞不懂好嗎!有種真想就這樣看著球越線的衝動,但自己好歹還是個偵探,自尊心可不允許自己在這種時候示弱。


    突如其來的眨眼舉動刺激著心跳拍數,悠同時也在腦海裏整頓起眼前的狀況。


    「這座島上正在用idea引發戰爭……是嗎?」


    總結出一個答案後,悠向黑海提出自己的見解。不就是因為情況危急,才會要求自己擔任隊伍的作戰參謀嗎?使用以意念具象化創造出名為idea的武器,一群人和另外一群人投身戰爭一較高下。


    「三十分吧。」


    「啊唔唔……」


    不合格的分數冷冷地砸了過來,令悠垂頭喪氣垮下肩膀。


    「啊啊嗯,你怎麽可以這麽可愛呢!看到你露出這麽淒慘可憐的表情,哈啊哈啊……我的背都忍不住發顫了……好想再更用力地虐虐你籲!」


    那雙向上勾起的茶褐色眼眸因恍惚而失神蕩漾,黑海一步步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


    「噫、噫嚶嚶——!」


    被迫麵對足以使整顆心陷落的妖媚情色感,悠在感受到貞操危機的同時,也踉踉蹌蹌地踩著不穩的腳步跑向另一頭的牆邊。雖然不認為自己逃得了,但遇上這種會散發出強烈情色氛圍的危險學姐,還是保持距離以防萬一。


    悠把手搭在牆上弓起背部,肩膀也因氣喘籲籲而一上一下起伏,為了避免腦充血隻得把頭側向祭壇那頭。在約莫三公尺外的彼端——是黑海為了整理儀容所擺設的吧,一麵穿衣鏡就擺在那裏。


    這一刻,呼吸都不由得停止了。要說是為了什麽的話——


    還不就是因為鏡子裏映出了一個正呆呆佇立的少女身影的關係。


    一個和悠有著相同發色的少女。


    擺出了和悠如出一轍的動作。


    身上穿著和黑海相同款式的製服,雙腳包裹在加上蝴蝶結裝飾的白色高筒襪裏,頭上再戴個白色的發箍完完全全就是個挑不出毛病,讓人聯想到小動物的可愛女高中生啊——


    「什、什、什……」


    當悠驚愕地眨了眨眼,鏡子裏的女高中生那雙水靈靈的眼睛也會跟著眨動。


    當悠不能自己的發出「啊嗚啊嗚」嗚咽聲時,鏡中的女高中生也跟著哆嗦著粉櫻色的薄軟嘴唇。


    不管是右手握起拳頭,還是舉起左手揮動,得到的回應都是左右相反的相問姿勢。


    深深地、深深地……悠將那些驚歎、絕望以及不得不死心的懊喪情緒全都吸入腹部底層……


    「這到底是什麽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使盡全力破口大罵。這麽說起來,身體(特別是下半身)好像從剛才就覺得有些涼颼颼的,但怎麽也沒想到是因為被換上了這麽短的裙子。自從睜開眼睛後就發生了太多狀況,悠根本沒注意到自己這身打扮。


    一時之間,強烈的羞恥感排山倒海湧來,悠反手摟住自己的身子蹲了下來。


    「噗!噗嗬嗬,啊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將全身布滿紅潮縮成一團的悠晾在一旁,黑海捧著肚子哈哈大笑。一副整人大作戰成功了的爽快樣貌。還因為會妨礙到狂笑的動作,索性直接把用來說明的蠟燭丟到地板上。


    「真的夠了喔!這種打扮……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到了這種地步,就得拿出身為日本男兒的強硬姿態,不吐不快地吼上一句才行。就在悠站起身,下定決心嘟起嘴巴的時候……


    「嗯……?」


    除了裙子之外,還有另一種緊貼著大腿根部的新奇怪異感。


    不是悠平時愛穿的四角內褲,而是更貼身的包覆感——


    悠全身上下的毛細孔瞬間噴湧出大量冷汗。


    「啊、啊啊,啊啊啊啊……這個是、這種感覺是……」


    把視線從笑到正用衣袖抹去淚花的黑海身上轉開,悠轉身麵向牆壁。顫抖著將雙手伸往裙擺。手指一點點、一點點……慢慢地將裙擺往上撩起。


    究竟——在最後的中心點包裹住悠重要部分的會是——


    棉布,百分之百純棉。柔軟滑順的頂級觸感。淡粉色。簡單的打摺裝飾也很可愛。算是比較低腰型的………………女性內褲。


    「嗬嗬,要是悠還記得我幫你穿上那條小褲褲時的事,就不得不做點處置,讓你稍微失去一些記憶了呢。」


    趁著混亂,悄悄貼近悠身後的黑海喃喃低語道。但察覺到危機的小老鼠已經再無精力轉身麵對,更沒了追問對方想使出什麽手段讓自己喪失記憶的勇氣。


    「你剛剛說的那句『那就是安全上壘羅』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悠的肩膀都垮了。


    哀莫大於心死的無奈如泥沼般逐漸蔓延開,毫不客氣地將那些本就脆弱的抵抗情緒徹底淹沒。這時,黑海緩緩抬手抵在嘴邊——


    「不過話說回來……」


    言語間,她的臉頰也染上一絲淡淡的紅暈。以外表的美形度來說,光是處在人上人的頂端位置就已經夠難應付了,現在再加上一副羞澀的姿態,更讓人控製不住地心跳加速小鹿亂撞了。


    「悠啊,你明明長得很可愛……但那個部位,還挺那個……壯觀的嘛……」


    「~~~~~~~唔!」


    悠在第一時間隔著裙子護住自己雙腿間的重要部位。兩隻腳再也沒有力氣支撐身體,隻能無助地癱坐在地上。被看見了。被仔細觀察過了?光是想像那一幕,羞恥心就無限飆升直達天際啊,好像連腦袋都要一並燒毀了。


    「我已經……沒辦法娶媳婦了……」


    恐怕連悠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什麽了。


    「放心吧。要是變成那樣,我會負責養你的。把你當成性欲處理用的肉奴隸(寵物)。」


    「那種下流的字眼不管標上再多注解也騙不了人啦!」


    「把你關進牢籠,戴上附有鎖匙的項圈,飼料就塞在我的絲襪裏。沒錯,就做的像烏賊飯(注1)那樣。嗬嗬、嗬嗬嗬……啊啊~光是想像,鼻血口水好像就要……」


    注1北海道渡島地區的地方料理,將烏賊的腳與內髒清除幹淨,再把與調味料混合後米飯塞入烏賊的體內蒸煮的一種料理。


    黑海像隻喝茫的海天使(注2)反手環抱著自己的身體,扭來扭去的模樣令人不忍直視。


    不行,絕對不能被對方的步調牽著鼻子走。再這麽毫無建樹的繼續下去也不是辦法。做出判斷後,悠清了清喉嚨,打算來場有意義的對話。


    「不管怎麽樣都好,總而言之請讓我回家吧!」


    「這可不行。」前一秒還一臉浪蕩表情的黑海立刻繃緊了臉部線條。「悠,我要雇用你。你做為一名偵探的格調,我可是相當看好的。」


    又來了,話才說到一半,又被意想不到地轉了個方向。悠隻能無奈地應聲:「你是說,欣賞我做為一名偵探的格調嗎?」也隻能這樣反問了。


    「至今


    為止你所解決的那些案件,我都仔細調查過了。銳利的觀察視角、為了挖掘真相所準備的華麗方案,還有偶爾給對手設套的大膽舉止……不管哪方麵部非常優秀。軍師所該俱備的各種技術、能力、才華,在你身上都一應俱全,而且水準還相當之高。你真的讓我很感興趣,可以說簡直是讓我興奮起來了,當然我指的是在性方麵。」


    注2海天使,學名e limaa,e limaa是從希臘神話中海神的名字演化而來。在日本它被稱為「冰之精靈」,是一種浮遊性軟體生物。


    躊躇猶豫了好一會兒後,悠才別扭地點點頭,說了聲「謝、謝謝」。性方麵的什麽鬼話就先不管了,身為偵探的長處被誇獎,這一點還是很值得讓人開心的。


    但即便如此,悠也不可能就這麽照單全收。


    「……所以,這跟讓我穿女裝到底有什麽關係啊?」


    「為了你的將來,女裝是必要的。」


    「黑海同學到底想讓我步上哪門子的將來啊!?」


    莫名其妙的回答讓悠卯足了全力吐槽,黑海卻一點也不以為意的樣子,理直氣壯地接著說。


    「你馬上就要轉入我所就讀的三千風學園。以一名軍師的身分領導我的團隊,在統一學生會戰爭中拿下勝利!」


    黑海一根手指指向遠方,另一隻手則插在腰上。雖然對獨自亢奮起來的黑海不太好意思,但這突然冒出來的新字眼又讓悠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你剛才的回答是『這座島上的人們在使用idea打仗』,對吧?」


    「唔唔,我是這麽說得沒錯……」悠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說得更正確一點,不斷重複著戰爭行為的並不是全部的島民,而是正在島上三所高中就讀的學生們。」


    「學生們……戰爭行為……」


    悠將黑海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靠著本能從剛才那段話中截取出所有的關鍵字。


    高中生們利用島上湧出的未知能量不斷重複著戰爭,也就是統一學生會戰爭。乍聽之下是很愚蠢,但將黑海讒過的話總結起來……


    「換句話說,這座島上的高中生都在使用由路克斯·索利斯產生的武器·idea,進行著名為統一學生會戰爭的團隊戰……是這樣嗎?」


    「哎呀,消化得真快,我最喜歡聰明的男生了。」


    花了那麽多時間得到提示總結出的答案,看來應該是正確解答沒錯了。


    「總而言之,高中生偵探·羽澄悠的肩膀上擔負著我方團隊的命運。做為軍師,你必須獻出各式各樣奸險狡詐的計謀來掃蕩敵軍,把我再度推上統一學生會長的寶座!」


    黑海自信滿滿的說詞活像個黑暗女帝。棲宿在瞳孔裏的魔性魅力光芒綻放出令觀者無不陶醉的璀璨光輝。


    所謂的支配者,指的就是這樣的人物吧,悠在心裏咕噥著。


    「我慎重地回絕你的請求。」


    嗯。一碼歸一碼,這種事跟那種事又不能拿來相提並論。


    雖然拒絕了,黑海臉上卻泛起似乎早就預料到會得到這般反應的悠哉笑容。


    「——兩千萬。」


    豐潤的嘴唇吐出了日常生活中難以想像的數字。


    「兩千……萬……?」整整花上三十秒的時間,悠才意識到這八位數字所代表的含意。「怎、怎麽可能!?」


    「不用懷疑,這一次委托任務的報酬金額就是兩千萬。隻要你能以軍師的身分做出讓我滿意的成果,我就會支付現金兩千萬。單位是jpy(注3),你大可以放心。」


    黑海的語氣沒有絲毫躊躇停頓。試著鼓起勇氣與那雙眼神來場無聲的對峙,卻是完全看不出有一絲半點的欺騙成分。她確實是大財團的幹金小姐,這種程度的金額對她來說或許根本不算什麽。


    「可、可是,我還是無法相信啊,為什麽要付那麽多錢讓我……」


    「因為你的才華具有這樣的價值。既不過高也不會偏低,獲得的成果與付出的金錢正好等值,我認為這份契約訂下的價格相當正確且適當。」


    兩千萬元……想都不用想,真的是很大一筆錢啊。


    在這一刻之前,悠始終頑強堅定的態度也終於漾起了小小的、名為欲望的波紋。要是能得到這麽一大筆錢,再加上因工作在國外飛來飛去的父母匯來的生活費,就能過上優渥又愜意的好日子了吧,就連上大學所需的費用也不用愁了。從今以後不管想要什麽東西,多半都能用錢買到了吧……


    注3日幣單位。


    脫離現實的金錢價值在半空中交錯打壓著理智,腦子也跟著暈頭轉向。


    「那、那麽多錢……以後就請多鄉關……啊不對,我是說……」


    悠閉上雙眼甩了甩頭,似乎正拚命抵抗著物質誘惑。


    就在這個時候,指尖忽然感到一股冰涼的水氣。


    緊接著是紙張幹燥的觸感。


    赫然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完美體現了天獄院黑海這個名字,彷佛深淵般的微笑。描繪出上弦月弧度的嘴唇,纖長的手指還捏著一張文件。


    「這麽一來,契約就成立羅。」


    滿臉愉悅的說著,為了讓單子上的痕跡快點風幹,黑海還「呼:」地往紙麵吹了幾下。紙麵上以宋體寫著『承攬者 羽澄悠 印』幾個大字。『印』字上還按了個朱紅色的指印。悠膽戰心驚地低頭一看,自己的拇指指腹同樣也被印泥染紅了……


    與指腹的豔紅恰恰相反,悠的臉色登時一片慘綠。


    「這、這實在太過分了!黑海同學你未免太……!」


    「業務承攬契約書  第一條——」


    悠淚眼婆娑地伸手想搶回契約書,黑海卻一下把契約書高舉過頭,開始背頌印在紙麵上的字句。


    「本業務承攬契約書所記載的所有條文,自契約生效日起即優先於地球上所施行的各項法案。」


    「怎麽突然就搞出這麽荒唐又莫名其妙的條文啊!」


    「第二條——承攬者在契約期間,舉凡是委托者提出的要求,包括穿著女裝在內,都必須以最快的速度絕對服從。」


    「請不要再胡扯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了!」


    急得往祭壇拍了好幾下後,隻見黑海一副嫌麻煩的模樣把手探進口袋裏,拿出一支比筆還稍大些的銀色物體。那個是……錄音筆。


    『那、那麽多錢……以後就請多多關……』


    黑海按下筆杆側邊的按鈕,立刻傳出悠興奮的聲音。俯仰之間又來一次。


    『那、那麽多錢……以後就請多多關……』


    盡管語尾不甚清晰,但還是聽得一清二楚。都被聽見了啦。


    「真是遺憾,我手上握有承攬者本人親口承諾的錄音和契約書上的指印呢,想推拖可不容易喔。」


    麵對笑得無比滿足的黑海,悠無力的癱倒,四肢趴跪在地。還是說出來了呀。就算是一時迷糊,但確確實實是說了。這裏是汪洋中的孤島。僅憑一己之力是不可能逃出去的,就算在島上到處竄逃也有極限到來的一天。現在契約書和本人親口應承的錄音都有了,一點也沒留下是被強行簽下這紙契約的證據。能夠證明這一切來龍去脈的都已經……


    即使被逼入絕望的深淵,悠還是悄悄握緊了拳頭。眼前的狀況確實是讓人無計可施,但即便如此,不是還留有一條路可定嗎?


    隻要履行軍師的職責在統一學生會戰爭中取得勝利,做出讓黑海滿意的成果,就能帶著兩千萬一起回本土了。


    隻要完成她的委托——這就是唯一的方法。


    「我明白了……軍師什麽的,我當就是了,我當你的軍師行了吧!」


    趁


    著還沒改變心意,悠半是自暴自棄地大聲宣誓道。


    黑暗女帝陛下也十分細心地好好錄音存證了。


    總而言之,這麽一來契約就成立了。往後的命運也就這麽抵定了。


    「那兩千萬當然不包括學費、住宿費還有其他的生活開支,是純粹的報酬唷。」


    悠的虛張聲勢似乎讓黑海相當滿意,刻意翻開寫有『給付金額兩千萬~』的契約書頁麵,臉上揚起壞心的笑容加注解釋道。


    「你在這座島上所有的生活開銷都由我負責,每個月初還會給你零用錢。」


    「呃,喔……那我該說謝謝你嗎……?」


    悠揣著仍無法釋懷的一顆心出聲道謝。每個月都有零用錢可領乍聽之下似乎挺有魅力,但這也意味著接下來的幾個月都得被困在這座島上了。


    不過真是太好了。如果在完成黑海的委托拿到兩千萬的酬勞時,反被告知『到目前為止的生活費還有其他開銷算下來,你倒欠我千萬』這樣的話,那就真的生無可戀了。關於報酬和生活費的事都白紙黑字在契約書上仔細注明,眼前的危機算是解決了吧。拿這種事當危機看待,標準確實是低到有點可憐啦。


    「好了,悠。這下子總算圓滿簽定契約了,就當是紀念,我特別給你一小段提問時間吧,過來這裏。」


    超級無敵霹靂黑心的雇主大人闔上契約書,嫵媚地招招手敦促悠快點就座。


    與黑海並肩坐在長椅上,「總而言之,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悠以這句話當作開場白。


    「剛才提到的統一學生會戰爭,贏了之後會怎麽樣呢?」


    「哎呀,真是個好問題。在戰爭中贏得勝利的隊伍主將就能登上統一學生會長的寶座,還能擁有淩駕於島內三所高中學生會長之上的權力,不管校規還是預算都能隨心所欲的決定。甚至若想獨占從阿烈夫·努魯釋放出的路克斯·索利斯也……咳咳,總之呢,說得極端一點就是能成為主宰多鳥羽島的神啊。」


    ——砰磅磅磅!


    教堂內轟然響起足以驚動人的開門聲響,提問時間才剛起個頭就被截斷了。悠的背脊猛地一震,連黑海嘴裏那些誇大可疑的說詞都忘了,光顧著回頭看向敞開的大門。


    午後陽光從門外灑了進來。可以窺見一抹人影滲入了被刨挖成四角形蓄滿白光的空間。朝向這裏筆直走來的,是一雙被耐操戰鬥靴鞏固的長腿。竟然一腳把教堂的大門踢開,一走會遭天譴的呀。


    那抹在逆光籠罩下的修長剪影踩著倦怠的步伐一步步走近了。粗魯的步履乍看之下無法辨別是男是女,但隨著映照在那名人物身上的光源變成略顯幽暗的吊燈光芒時,疑問也不再是疑問。


    迎麵走來的是個女孩子。而且比悠還高出一個頭。就算拿掉厚底的戰鬥靴,她的身高應該也超過一百七十公分。身上穿著深藍色的修女服,而且還是大膽地從腳跟開衩到大腿的特別款式。頭上的聖帽隨意傾向一邊,脖頸上不知為何戴了兩條十字架項鏈。其中一條鏽化得一如鐵塊,另一條則是由耀眼的金色與豔麗的黑色組成,看起來價格不菲。


    「唷,大姐頭。那家夥就是傳說中的美少女軍師嗎?」


    身形高挑的修女悠哉地舉起右手,打招呼的方式輕佻到不像麵對黑暗女帝該有的態度。而且她還有一把猶如喉嚨經曆過烈酒灼燒的沙啞嗓音。


    「是啊,差不多就是那麽一回事。話說回來,頰白你今天來得挺晚的嘛。」


    沒有責備修女輕佻的言行舉止,黑海僅是露出淺淡的笑意。


    「抱歉抱歉,還不就是被大修女那老太婆抓去訓話了嘛。」


    「嗯哼。那你……把她宰了嗎?」


    黑海做出大拇指朝下指著地麵劃過脖子的動作。頰白則發出「顆顆顆」的笑聲。悠被狠狠嚇了一大跳。


    「才沒有咧,被教訓到一半時,我就趁她轉開視線的片刻空檔從一旁的窗戶逃跑啦。那房間在三樓,落跑簡直太輕鬆了。」


    「噗,嗬嗬嗬,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


    對著眼前這名豪爽瞎扯的修女,黑海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頰白啊,你也跟我一起歡迎新加入的夥伴吧。」


    言語間,黑海的手也搭上了悠的肩膀。拜托,不要讓我跟那麽恐怖的人扯上關係啦。悠抬起無比誠摯的請求目光,可不知是故意還是怎的,黑海卻裝出一副「我什麽都不知道」的表情。


    她們所說的歡迎……究竟會是多麽恐怖的惡行啊……悠邊想像著,邊以顫抖的聲音開口:「你、你好,我是羽澄悠。初次見麵,是黑海同學帶我到這裏來的。」低下頭,隻顧著對頰白的兩隻腳做自我介紹。穿著女裝還報出自己的本名真的好嗎?雖然也有想到這一點,可惜太遲了。名號報都報了,往後也隻能用真名走遍天下。


    「我是鎹頰白。是大姐頭的隊員,這樣說你懂嗎?以後就請多指教啦——」


    頰白簡短地打完招呼後,一張大嘴也往左右兩邊扯出了一個「嘻」的口形。


    正如她的名字,雪白的肌膚紋理細致,五官輪廓也相當深邃精悍。再加上那對修得細細的眉毛,足以預見她應該是個相當自我的類型。及肩的金色直發從聖帽縫間露了出來,發尾的嚴重分叉彷佛也體現了她與生俱來的血性。


    「頰白在我們學校可是個修女呢。」


    黑海的介紹詞被悠當成東風右耳進左耳出。內心依然被恐懼籠罩,視線卻無意識地被頰白的上半身吸引過去。


    那景色就在眼前。


    將修女服的布料大膽地撐起兩座渾圓的小山丘。


    其雄偉程度,比黑海更甚。


    這非一般的豐滿分量使得上半身的修女服繃得有些緊。那挑逗人心的身形曲線令垂掛在脖子下方的兩隻十字架變得更加顯眼。


    如此充滿張力的畫麵讓悠不能自己的嘴巴開開。


    「啊?喂,你那是什麽智障表情啊?」


    ——啪!


    額頭被狠狠招呼了一記手刀。猶如被磚頭砸到的強烈一擊令悠不由得伸手按住額頭,發出「嗚嗚嗚……」的呻吟。還穩不住身形搖搖晃晃之際,視線卻早一步跟頰白撞上了。


    明明一直刻意別開目光不想正眼對上的呀。


    深紅色的虹膜。混濁卻極強勢的三白眼。


    那都是讓纏縛在她周身的暴戾之氣更顯駭人的特征。對於跟被拔掉門牙的小倉鼠沒兩樣的悠來說,她所投射出的目光真可說是超殺等級了。


    「頰白,你覺得悠怎麽樣?可愛嗎?」


    黑海故意揚著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詢問。


    「嗯?啊啊,是啊,還算挺可愛的吧?在我們學校裏應該也排得進上位圈,連修女組那一票人也敵不過啊。不過話說回來,她的反應也太差勁了吧。喂喂喂!」


    頰白歪了歪嘴,伸出指尖往悠的頭跟臉頰還有肩膀戳啊戳。


    「嚶、嚶嗚嗚……」突如其來的流氓修女攻擊,令悠忍不住發出抽噎聲,眼看就快哭出來了。


    「啊啊啊?嚶嗚嗚個什麽啊你?」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請原諒我會尊敬您的!」


    夾雜著哭腔一口氣蹦出長長一段話後,頰白覺得無趣似的從鼻間哼了一聲,轉身一屁股坐到一旁的長椅上。危機解除。話術萬歲。


    無論如何,這個女生——鎹頰白到底是要並肩一同參與統一學生會戰爭的同隊隊員。就外表看來,她似乎挺能打的,希望她能在最前線好好大鬧一番……簡而言之,就是希望她能盡量在遠離自己的地方進行戰鬥任務啦。


    就在這個時候,突兀地傳來什麽碎裂的聲響,這一次是窗戶洞開。


    黑海、頰


    白、悠三人一同轉頭往聲音傳出的方向望去。


    短暫的沉默過後——一雙手突然伸向窗框。


    背後冒出黏膩不舒服的汗水。不久前悠才從那扇窗探出身觀察附近的地形,那底下應該是懸崖峭壁才對。


    「哎呀,好像是真賀妮來了呢。」


    「是啊……那個自甘墮落的武士,又用那種惡心的方式壹場了。」


    「為、為什麽你們兩位那麽淡定啊!」


    有雙手攀在窗框上啊……就算麵對如此驚悚恐怖的狀況,黑海和頰白臉上還是感覺不出一絲動搖。


    「我是怎麽惡心了?頰白,你給我收回那句話。」


    抓住窗框的雙手一陣使力。接著弓起身子滾進教堂裏的是個長發及腰的少女。


    她身上穿的是三千風學園的女生製服。


    脖頸上圍了條與季節不符的圍巾。少女蹙緊眉頭,隨手撥了下由藍到紫有著美麗漸層的長發。


    「哇,誰要收回說過的話啊,這動輒便犯七原罪的家夥。」


    「哼。話說回來,說這種話的你今天還是神采奕奕地甩著一對傻奶嘛。來讓我摸摸……」


    「不準說傻奶!你幹麽突然把手仲過來啦!」


    「啊啊,吵死了!你隻要乖乖照我說的做啦!」


    頰白一掌拍掉已然迫近胸口的手腕,被簡稱為「動輒七原罪」的長發少女不滿地嘟囔著,試著更進一步抵抗。從早已熟悉彼此的吐槽方式聽來,她們應該是老交情了。姑且不論語氣好壞,這兩位看起來似乎都很愉快的樣子。


    「你總算來了,真賀妮。先幫你介紹一下我們的新夥伴。」


    「唔……大姐頭,我都說過好幾次了,別用那個昵稱叫我嘛……」


    「哎呀,要是那麽討厭的話,幹麽還拿來當作網路上的代號呢……」


    「大、大姐頭怎麽會知道這件事啊!?」


    看到吵吵鬧鬧的對話終於有可以插話的空檔,悠急忙湊上前去做了自我介紹。紫發少女說:「我名叫土蜂真賀裏。以大姐頭親信的身分,每天都努力在劍道這條路上精益求精。」


    「說白了就是沉溺在食欲、睡欲、遊戲欲裏自甘墮落的武士啦。」


    「頰白你說什麽!書上不是說第一印象最重要嗎!」


    「反正早晚會露餡,藏也藏不住嘛。」


    「咕唔唔唔唔……」


    頰白和真賀裏的對視再度迸出火花。黑海在一旁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的言詞交鋒,顫著肩頭壓抑笑聲。或許這就是她們平時的相處模式吧。


    昵稱是真賀妮的士蜂真賀裏。身高約一百五十公分左右,比悠還要來得更嬌小。一頭紫色長發看不見一根分岔,豐盈柔順得教人心神蕩漾,但是……


    「唔,頰白,先等一下。吃飯的時間到了。」


    真賀裏突然打斷了與頰白的唇槍舌戰,把手探入製服口袋裏。在裏頭東翻西找了一會兒……掏出一根長達十幾公分的棒狀物。


    一時半會兒間還真搞不清楚那是什麽東西。這也無可厚非啊,畢竟那本來就不應該是從製服日袋裏被翻出來的東西。


    出現在真賀裏手上的,是一根德國香腸。


    德國香腸。就是在祭典的小攤販上還有超商櫃台旁很常見的那個。那東西從製服口袋裏被掏了出來。對此厭到錯愕又茫然的悠被晾在一旁,真賀裏張嘴發出啾——啾——啾——的聲音,一臉享受地吃著烤得熱呼呼的香腸。


    「好了好了,悠,快點進行軍師的工作吧。」


    「是啊,讓我們拜見一下你有多少本事吧。」


    「請、請先等一下啦,黑海同學、頰白同學!咦?咦咦?」


    從口袋裏掏出熱呼呼的德國香腸?太怪異了。怎麽想都很奇怪。但這兩個人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在這種氣氛下要是開口吐槽的話,說不定還會被當作搞不清楚狀況的土包子呢。


    說到奇怪,真賀裏的外表也不遑多讓。這麽看待女孩子或許不太好,但在這種情況下,會有這種念頭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跟天獄院黑海還有鎹頰白這兩個看得出平時就有努力在維持凹凸有致充滿魅力體態的女生相比之下,真賀裏的身形卻是鬆垮垮又圓滾滾的。


    毫無疑問地,原因想必就是德國香腸攝取過量啦。


    明明她秀氣的五官輪廓也不會輸給那兩個人,戴在左手中指上的戒指跟黑海是一對的,品味也很出眾。啊啊,這孩子真是太浪費了啦。


    悠不由得在內心感歎,而一旁的流氓修女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出聲道:


    「對了對了——大姐頭啊,說起來今天是禮拜五吧?我是有照你的吩咐去辦理預選戰的手續,可是真的要參加嗎?」


    「嗯嗯。那也是我嗚嚕嗚嚕很在意的嗚嚕嗚嚕啾嚕嚕嚕~」


    含在唇齒間的香腸隨著咀嚼動作上下晃動,真賀裏也接在頰白之後提出疑問。而我們的領袖呢,正將她那雙修長的美腿交疊在一起,臉上是一副悠哉的表情。


    「是啊,我已經想好必勝的策……」


    咚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咚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一陣低沉厚重的鍾聲抹去了黑海未完的話語。


    襲擊耳膜的壓力在校園裏……不對,那音量已經大到令人懷疑該不會是全島轟炸的程度了。悠急忙捂住耳朵,但還是慢了一步。來不及徹底捂上的耳孔彷佛被那聲「鏗——」尖銳的刺穿,餘音還在耳內彈跳。痛苦地皺起臉孔望向其他三人,她們居然仍是一副悠哉模樣敞開雙耳。搞什麽啊?悠才剛開始就來這種大場麵真的好嗎?


    「——————」黑海似乎說了什麽,另外兩個人點了點頭,接著她們三人便走出教堂。


    因為耳鳴的關係,悠完全沒聽到她們的對話,但總不能就這麽被丟下了,於是也跟著走出敞開的木製門扉。


    教堂外是一片蒼鬱茂盔的雜樹林。蘊含著草木芬芳的微風輕拂臉頰,層層交疊的深綠帷幕有效緩和了橘黃夕陽所散發的炙熱。早悠一步走出教堂的黑海等人站成一列,正從樹梢縫隙間仰望著天空。


    遲了一些才加入的悠仿效著那三人——然後,不得不懷疑起自己的眼睛。猶如網點排列的樹梢彼端,上方的天空竟漂浮著幾乎籠罩全島的巨大銀幕。


    「黑、黑海同學……那個是什麽啊?」


    悠掩不住滿心驚愕,伸手指向視線彼端。也許是太過詫異的關係,不知不覺間鼓膜聽力也恢複到正常狀態。


    「照射在島內的路克斯·索利斯濃度經過局部調整後,就可以當成螢幕使用了。現在你就安靜看著吧。」


    「路克斯·索利斯還真是萬能啊……」並不是對誰說話,悠就隻是喃喃自語著,同一時間螢幕下方開始跑出成串的文字。


    【五月第二周  統一學生會預選戰爭  參加隊伍發表】


    如同電影結束時會跑動的人員表字幕,悠不由得全身僵直。


    接下來,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吧……關於軍師的事,都還沒有人向自己說明清楚啊。


    『是的是的是的~!接下來要發表的就是五月的第二周,統一學生會預選戰的參加隊伍羅!』


    「……咦、咦咦咦……?」


    緊接著流瀉出的是興奮不已的女孩聲音。精神抖擻得跟「戰爭」這個字眼幾乎劃不上等號,也讓悠的腦子頓時陷入今天第n次的混亂狀態中。


    『今天的主持人以及對戰實況也是由小女子·大家最喜愛的三千風學園廣播社社長逆崎理音擔任唷~』


    「搞、搞什麽啊?這種像極了大會活動的輕鬆口吻到底是……」


    可惜悠的疑問並不被當作一回事


    。螢幕上依舊接連不斷地顯示出參賽隊伍的名稱。無論哪支隊伍,都有逆崎理音熱情亢奮的加注說明。


    『首先是參戰登錄一號,布理蘭瓦珍!不是第一就不爽快,聖帕蕾斯特爾女子學院的絕對女王·戀城寺王華會如何大展身手呢,真是太讓人期待了!這次能讓我們看到島內最大派係的潛在實力嗎!?』


    『參戰登錄二號,潘司卡!變態紳士大集團……化疼痛為快感,雄糾糾氣昂昂的人肉盾牌!最驚人的是每場戰爭都有參與,是全勤獎呢!唔嘔~!好惡心啊……哎呀呀,難不成我的數落也變成對他們的褒獎了嗎!?』


    『接著是參戰登錄四號和五號……喔唷,這次組成了同盟呢,三千風劍友會與鐵槌協會!劍術社和摔角社突如其來的聯合大作戰終於得以實現了!光是接近就好像快懷孕的血氣方剛男子漢們啊,你們今天究竟有什麽企圖呢!?』


    『再接下來,參戰登錄六號——』


    聽著以狂風暴雨的節奏混合著類似繞口令的介紹詞,「那個,黑海同學。這到底是……」悠終於忍不住困惑地望向身旁的人。


    「為了讓路克斯·索利斯實用化的實驗更進一步,還有讓學生們對校園自治抱持關心的態度,當然還有振興島上的建設等等。為了這些原因,才會讓學生之間的權力鬥爭競賽化……現代的統一學生會戰爭就是這麽一回事。」


    黑海的語氣好像這一切都再理所當然不過。這樣真的好嗎?雖然感覺到內心的警鈐正發出震耳欲聾的危險訊號,但似乎已經無法回頭了。


    如此反覆著多達二十餘隊的介紹之後,最後一隊的隊名終於出現在螢幕上。


    ——【天獄院黑海】。


    『參戰登錄三號。終於在最後千呼萬喚始出來!居居居居居居居然會是天獄院黑海,是天獄院黑海啊,各位鄉親!人稱暴虐學生會·天獄院黑海也參與了今天的預選戰!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不知道跟逆崎理音劈裏啪啦爆竹似的廣播聲是否有關聯,但確實感受到散布在風中的異常喧囂。並不是很明確的聲響,但那種交織著困惑與恐懼、期待、憤怒、還有畏懼等等的複雜情緒所醞釀出的迷幻色彩彷佛正震動著島上的空氣。


    「嗬嗬嗬,那群愚昃似乎很沒出息地被嚇了一跳呢……」


    看來黑海也感受到那股莫名的騷動了。雙眼因嗜虐而變得濕潤,再搭上一抹緩緩斜勾起的施虐微笑。頰白和真賀裏也是,臉上同時浮現出的是盡在不言中,充滿攻擊性的笑容。


    在她們釋放出的那種光是接近就會遭到吞噬的氣焰壓製下,悠總算是也有了覺晤。


    沒有後路可退了。


    由學生發動襲卷整座島嶼的權力鬥爭。盡管還沒湧現出真實感,但從這三個人的表情,就能知道其中並未摻雜一絲半點的遊戲成分。


    有著一頭烏黑長發的黑暗女帝,天獄院黑海。


    金發赤眼的流氓修女·鎹頰白。


    紫發的肥嘟嘟武士·士蜂真賀裏。


    從今往後,自己就要擔起軍師一職,讓這幾個【天獄院黑海】的核心隊員在統一學生會戰爭中脫穎而出。至於「用自己的名字當成隊名是怎樣的品味啊?」這句指責也因為害怕被報複而隻能永遠凍結在心裏。


    失敗的話(八成)就沒命了,第一場戰役絕對不能輸。而距離開戰也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悠認為無論如何都必須徹底掌握以下三點。


    戰爭的基本規則。自家的隊伍,天獄院黑海的戰鬥能力。還有敵方隊伍的情報。


    向黑海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唔——這個嘛……」黑海摸了摸戴在頭上的般若麵犄角,回想著戰爭規則並開始講解。


    集結起來,如下所示:


    ·所謂統一學生會戰爭,是使用意念具現化生成的武器·idea進行以隊伍為單位的戰鬥行為。


    ·統一學生會戰爭分為每周星期五的『預選戰爭』以及三個月一次的『本戰爭』,現任統一學生會隊伍有義務參與本戰爭。


    ·在本戰爭中,隻要擊倒現任統一學生會的隊伍,便能以新任統一學生會的身分,君臨建於多鳥羽島上的三所高中——通稱多鳥羽島三校的統治中心。


    ·遭受idea所發動的攻擊、或諸如關節技等一般打擊而昏厥者,又或是主動宣布放棄的人即喪失資格,不得再參與當次的戰役。


    ·勝利條件大致分為以下三點,從敵方主將口中得到棄權宣言。擊敗敵方主將。擊敗主將之外的所有敵方隊員。


    ·敗北隊伍除主將及親信以外的所有隊員,即在勝負抵定的瞬間,按照隊伍存活率由勝利隊伍一方接收。


    ·當主將被擊敗、抑或是主將之外的隊員全體殲滅的狀況下,做為懲罰,當隊伍隨即『潰敗解散』。


    ·行動允許範圍為島嶼全域。預選戰的限製時間到當日日落為止。


    ·戰爭時間結束後,由戰爭管理委員會依各隊伍的生存率與擊墜數量做為參考,判定最終勝負。


    ……關於統一學生會戰爭似乎有各式各樣繁瑣的規定,但黑海卻說:


    『與其學習,更重要的是習慣,鬆江重賴在毛吹草一書裏也曾這麽說過呢。』


    『軍師的工作很單純。隻要想出讓我的隊伍,天獄院黑海贏得勝利的作戰方法就好了。』


    巴啦巴啦諸如此類的。總之還是先把這些基本規則塞進腦袋裏,悠對主將開口:


    「那就盡早擬定作戰計劃吧。大家一起加把勁……總而言之,我會盡量努力的。有些話我想當麵和其他成員說一聲,請立刻召集他們過來吧。」


    「不是都來了嗎?」


    天獄院黑海的主帥·天獄院黑海理所當然似的回應道。


    黑海、頰白、真賀裏,還有悠。就這四個人。不對不對,不管怎麽說,這也未免太……


    「開、開玩笑的吧?光靠我們四個人就要上場打仗?」


    「去掉你這個軍師,就是三個人了。」


    「嗚哇哇哇哇……」


    「再去掉我這個主帥就剩兩個人了呢。」


    「最後再去掉老娘跟真賀裏就沒人了唷,哇哈哈哈~」


    已經不行了……這些人到底是怎樣。眼前毫無危機意識的這三個女生,讓悠徹底瞠目結舌了。這是怎麽回事,換句話說,實際上我隊的戰力就隻有兩個人而已嗎?


    但,所要麵對的障礙還不隻如此。


    「而且啊,我們二個人因為在之前的本戰爭中被『擊潰解散』的關係,現在還被戰爭管理委員會封鎖ideadrive的說。」


    真賀裏邊說邊卷起衣袖。她的手腕上也戴著與黑海成對的廉價藍色電鍍手環。


    黑海稱那隻藍色手環為idea限製器,一旦套上就會在身體表麵形成屏障,阻礙吸收散布在空氣中的路克斯·索利斯。既然身體無法吸收路克斯·索利斯,也就無法進行ideadrive了。


    「也、也就是說,難不成我們根本就手無寸鐵嗎?」


    明明說是要戰鬥,卻手無寸鐵。在這場打著idea名號的戰鬥中,卻連idea都無法使用。


    然後,還要我想出一個可以贏得勝利的作戰計劃……?


    悠求救似的目光轉向頰白。「喏,我也一樣。」她拉開修女服的袖子,秀出和另外兩個人相同款式的手環。


    剛才光顧著胸前的雄偉而沒注意到,頰白的左手大拇指上也戴著與黑海、真賀裏同款的戒指。


    「順帶一提,直到下一次的本戰爭當天,我們都沒辦法ideadriveo這種狀況差不多還得持續一個月左右吧。」


    黑海語氣平淡滿不在乎地說著,其餘兩人


    也「嗯嗯」兩聲點點頭。


    「那為什麽要申請參加今天的預選戰呢?敵人應該都知道我們的ideadrive被封鎖了吧?」


    「嗯,已經知道了。」


    「之前的本戰爭我們真是被揍得像豬頭一樣啊……」


    「那天的狼狽模樣隔日就被大肆報導了。這座島上大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吧。」


    好討厭,這些人真的夠了喔。


    再也無法忍受這三個人所表現出的悠哉態度,悠抱著腦袋蹲了下來。就在這個時候,我軍主將黑海大人昂首闊步走了過來。


    「悠,這是給身為軍師的你下達的第一道指令。」


    用著排除一切迷惘的堅定語氣,


    黑暗女帝對偵探軍師下達了第一道命令。


    「無論如何,化不可能為可能。」


    悠哭了。


    除了哭,什麽都辦不到了。


    原來在無關喜怒哀樂、壓倒性束手無策的壓力下,人也是會流淚的呀。


    沒有支援、沒有武器,周圍全是敵人。所謂的不可能,也該有個限度啊。


    但黑海卻把手擱在縮成一團的悠肩膀上,顫動著鼻子噴出「哼哼」的氣息。


    「悠,用不著想太多。之所以特地把你從本土招聘到這裏來,除了需要一名軍師之外,其實還有更重要的另一個理白。」


    仰首望向不曉得在打什麽主意的黑海,映入眼簾的是一整片深湛無邊的黑暗微笑。


    「你的腦袋瓜裏,沉睡著能轉化這次不可能為可能的力量喔。」


    沒錯,未知的idea——


    ●


    前任的統一學生會·天獄院黑海出人意料的參戰報導過後——


    以三千風學園劍術部為主體的戰鬥集團·三千風劍友會。容納了共六十五名隊員的組合式臨時道場裏洋溢著異常的沸騰熱氣。


    「聽說了嗎,山下的情報果然是真的耶!」「明明連ideadrive都沒辦法使用,那幾個傻子居然還想參戰,實在太愚蠢了。」「那些女人該不會是被內斯卡痛毆到腦袋裏的螺絲都掉出來了吧?」


    男人們卑猥的臆測正交流得火熱朝天之際——


    「喂——俠士,主將在找你,馬上到後麵去一趟。」


    接到突擊隊隊長謝花的通報,真町俠士用明朗的聲調回了句「是!」。迅速且確實地完成學長的命令便是我們社團的傳統。


    依照謝花的指令,俠士小跑步著往組合屋的後方行去。和充斥在臨時道場裏的汗臭味一對照,春日裏的陽光顯得清爽宜人,實在難以想像再過不久就會展開因果相報的複仇之戰。


    「突擊部隊副隊長·真町俠士報到!」


    俠士挺直了背脊,以天生充滿威勢的雄壯嗓音報上自己的名字。視野前方,那個擺出為我唯尊的姿態,坐在髒汙長椅上的便是三千風劍友會的主將·黑繩。


    「喔喔,俠士,你來啦,坐啊。」


    沙啞的聲音吐出要來人坐下的指令。一顆五分頭加上讓人聯想到古代盜賊的胡碴,還有活像摔角選手的筋肉骨骼,怎麽看都不像是個高三生。


    跟邋遢大叔坐在一起實在是有點……將心聲一股腦地吞進肚子裏,俠士隨即回答「那就失禮了!」。在體育社團裏,疑問和真心話都是說不得的禁忌。


    「這一次的預選戰,劍友會跟鐵錘協會組成了正式同盟……」


    鐵錘協會雖是以三千風學園摔角社為中心的隊伍,但劍友會到目前為止幾乎沒有和其他隊伍互結同盟的經驗。這也就意味著……


    「您這次是認真地想幹掉天獄坑黑海吧?」


    「是啊,這是一定要的。天獄院黑海的那個大奶修女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居然向戰爭管理委員會遞交了參戰申請表,正好被跟我同班的山下撞見了。」


    「那個修女……應該沒辦法使用ideadrive吧,真搞不懂她們是怎麽想的。」


    「不過參戰就是參戰了。趁這個機會,我們劍友和鐵錘的聯合軍一定要把那幾個家夥一口氣殲滅。幸虧有山下居中牽線,對方的主將葛蘭·拉夫特蘭也對結盟一事表示同意了。」


    「他們……值得信賴嗎?」


    盡管害怕被斥責,俠士還是將心裏的疑問問了出口。雖說是『正式』締結同盟,但遭到其他隊伍的隊員攻擊時同樣會有損傷判定。就算程度比一般戰鬥減少三成,可是背叛還是令人無法忍受。


    但出乎意料之外地,黑繩的態度還是一副八風吹不動的樣子。


    「哎呀,沒問題啦。山下是鐵槌的副將,又是我的好朋友,何況這一次是『正式』的結盟。要是搞背叛的話,從今以後還有誰敢組什麽同盟啊。」


    黑繩說完還發出如熊般的「嘎哈哈哈!」大笑聲。


    統一學生會戰爭裏存在著所謂『同盟』機製。


    說的通俗點,就像是某種互助遊戲,向戰爭管理委員會窗口提出申請便是『正式』結盟,未通過窗口的口頭約定則稱為『非正式』。


    兩者最大的差異就在於被同盟對象攻擊的損害判定。『正式』會減去七成損害,『非正式』則受損數據不會產生變化。換句話說,站在後者的立場,若是遭受友方襲擊,一樣會在同盟對象身上造成與一般戰鬥相同規模的損傷。


    再說到『非正式』結盟,在戰爭開始之前並不會向外發布締結同盟的通知。於是便能反過來帶著惡意利用這點使周圍卸下心防,甚至可以從背後向同盟對手施加攻擊,但俠士就是不喜歡這種背信忘義的手段。畢竟這已經違反了武士道義。


    「總而言之,今天這場戰爭賭上了我們劍友會的威信,絕對不能輸就是了!」


    眉間多了幾道深刻的皺痕,黑繩將拳頭握得嘎嘎作響。


    「黑繩學長,您今天還真是很有幹勁呢……」


    「這是當然的!這跟是不是前任統一學生會長率領的隊伍才沒有關係!而是那些家夥……突然就把道場破壞得麵目全非,還把劍友會趕到組合屋,這件事老子是絕對不會原諒的!」


    「是啊……某天早上來參加晨練時,才發現道場居然變成了一片空地……」


    在腦海中複蘇的苦澀回憶讓俠士不禁伸手抹去滑出眼眶的淚水。


    「不管怎麽說,隻是大家一起去偷看女生上遊泳課而已,那樣的懲罰實在太沒道理了。暴虐學生會那些該死的家夥,我一定要徹底打垮她們,讓她們匍匐在我的跟前道歉啦!」


    「……意?那時候的連續偷窺狂……是黑繩同學你們嗎……?」


    「啊,不是。羅、羅嗦什麽啊!好了好了,快去準備吧,俠士!」


    黑繩氣勢洶洶地站起身,發出一聲粗吼。死都不肯對上俠士的雙眼。


    「我現在就要和謝花一起去向鐵槌協會執行部那一夥人打最後一次招呼了。你是明年度的負責人候補,這種事當然得算上一份,快跟我來吧!」


    說完還誇張地抖了抖肩膀,便一個人大步地走掉了。


    「等、等我一下啊,黑繩學長!」


    於是為了與盟友的會晤,兩人一起往用來當作集合地點的中央廣場走去。


    此時的他們依然深信不疑,認定今天的天獄院黑海不過是個無為無策的沒落學生會——


    ●


    「頰白同學、真賀裏同學,聽得到嗎?」


    教堂祭壇上擺著一台筆記型電腦。悠朝連接在筆電上的耳機麥克風出聲道。


    拉了張演奏管風琴時使用的長椅過來,便形成和黑海融洽地並肩坐在一起的姿態。因為兩個人都注意著電腦螢幕,肩膀總會不時地觸碰到,實在讓人很難靜下心來。


    液晶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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