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處似有潺潺的水聲,身旁卻是無限的靜謐。旁人所說的鬿雀他也沒有遇到,除了最初見過幾個新弟子外,這一路都是隻他一人,這幻境森林像個迷宮一樣,走了許久都沒有看到盡頭。


    樓宇一手捂著心口,靠在樹上,輕輕的喘息。


    自從去青崖山求藥後,已經三四年沒有發作過了,怎麽回到天宗一個多月就接二連三的疼了三次?


    前兩次隻是心髒忽然一疼,有如針紮,但瞬間疼痛就會消失,跟去青崖山之前相比已經算是輕了許多,但是剛才在幻境裏的那一次,竟疼得讓他吐出血來,這卻是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過的。


    按藥聖穀海子生前推測,若真是上古凶器給他造成的創傷,那麽當他接近這凶器時,傷口便會感受到疼痛。即便有七彩龍蓮仙草做藥引,也不能保證他徹底痊愈——因為他這條命,本不該在這上古凶器下逃生。


    天宗是修仙聖地,地脈靈力充沛,怎麽可能是上古凶器的所在之處呢?可是最初,他似乎也是隨母親到了浮嵐之後,才開始受這病痛折磨……


    樓宇忖度之間忽然抬頭,接著聽見吱嘎一聲,前方飛來一隻黑羽紅眼的大鳥,正是鬿雀。


    這隻鬿雀伸出利爪直直衝向樓宇麵門,力道之狠,令人咋舌。


    樓宇冷哼一聲,折扇唰的打開,擋在他麵前一尺之處。說也奇怪,這鬿雀一頭撞上折扇,卻被彈出老遠,明明看著薄薄的一層紙扇,卻沒有被它鋒利的爪子抓破。


    鬿雀一擊不成,又飛過來,兩隻翅膀對著樓宇上下扇動,森林裏忽然飛沙走礫,天昏地暗,由鬿雀扇動的巨大氣流正裹著樹枝,石頭等物體向樓宇甩去。


    若是旁人,早被風沙吹的睜不開眼,而樓宇白衫漫天飛舞,卻絲毫沒有動一下位置,隻見他手一招,折扇便從麵前旋轉著飛了出去,正衝著那股颶風,從中央穿了過去。


    霎時間天地忽然一亮,氣流被折扇攔腰斬斷,石礫叮叮當當落回地麵上,樓宇周身似有靈力護體,風沙樹葉等沒有一點粘在他雪白的衣衫上。反而鬿雀慌忙躲閃天空中落下的雜物,狼狽不堪。


    塵埃落定時鬿雀忽然尖叫一聲,似乎不太相信樓宇的力量,又伸出虎爪,向著樓宇衝來。


    樓宇兩隻手指在空中一劃,折扇便如長了眼睛一般向鬿雀飛去。


    “嘭”的一聲,鬿雀和折扇在空中相會,猛烈的撞擊使得腳下的土地都晃了一晃,樹木的葉子紛紛落下,又“嘭”的一聲,鬿雀自空中跌落,摔倒在地上,羽毛已然浸出血來。


    這隻鬿雀卻不同之前唐念薇所遇,落在地上並沒有消失。


    樓宇收了折扇,一步一步向地上的鬿雀走了過來。


    “你是誰?”樓宇看著受傷的鬿雀,已確認它不是幻境裏本來該有的生物。


    隻見鬿雀向著樓宇尖叫了一聲,從口中吐出一個小木片,木片掉在地上,鬿雀便消失不見。


    難道是天宗的人?


    樓宇還沒來及想明白身邊的景象已在一瞬間發生了變化。


    一片荒涼的土地,寸草不生,幾棵枯死的老樹,東倒西歪的躺著。枯黃的土地上,還留有一些斷壁殘垣,似乎這裏曾經是一個人煙旺盛的城池。


    陽光熾烈的照在這片土地上,讓本就枯黃的土地,更顯刺眼的黃。


    樓宇緩緩走到斷壁殘垣的旁邊,伸手撫摸幾被風化殆盡的牆壁,一種強烈的感覺在他胸中翻湧澎湃,心髒似乎又有一些微疼。


    是了,這景象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是心中奔騰的情感忽然難以壓抑,他的身體輕輕顫抖,那強烈的感覺似乎在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這殘破的土地,就是他的故鄉——宏城。


    四周一望無垠全是荒漠,風沙猛烈的刮過他的衣衫。樓宇坐在一處殘牆上,細細的看眼前的每一寸土地。


    聽母親說過,宏城是西澤最大的城市,不同於東原浮嵐的蒼翠大山,卻是遍地鮮花,處處蝴蝶。上天的恩惠讓西澤四季蔥鬱,雨順風調,連空氣中都是甜膩的花香。如果說東原的百姓大多精明能幹,中山的百姓勤勞質樸,北川的百姓憨厚熱誠,那麽西澤,便是最善良純真的所在。他們幹淨的靈魂如花溪之水,清澈透明,他們本不該在這場浩劫裏了卻餘生……


    關於西澤所知的一切,在樓宇腦海裏一一閃現,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知該為二十年前的一切而惋惜,還是該為終於敢麵對西澤而釋懷。


    可是——這並不是真的西澤啊,他不過是在天宗的彌陀幻境裏。樓宇忽然驚醒。


    天宗給新弟子的考驗其實很簡單,而他的幻境,顯然是有人動了手腳。


    不過樓宇並沒有去碰觸腰間的那個木片,無論對方是什麽目的,他此刻還是想好好看一看西澤。


    從殘留的遺跡上還能看出宏城當年盛大恢宏的氣勢,可惜那時他才兩歲,腦海中已然什麽都不記得。


    樓宇仔細的看這些殘存的街道牆垣,從母親對他講述的回憶裏一一印證宏城的樣子。


    “穿過美麗的花間走廊,就是樓外樓——我們的家。”


    如今的花間走廊,已沒有一塊完整的青石,再往前走幾步,連鋪路的青石也沒有了,樓外樓到底在什麽地方,也許隻有去問荒原的亡靈了。


    樓宇站在最後的一塊青石板上,負手握著折扇,雙眼微閉,迎風獵獵。


    當一天終將結束的時候,陽光才安靜下來,溫柔的撫過龜裂的大地,拉長斷壁殘垣的影子。


    忽然間樓宇耳朵微動,聽見了這荒漠上本不該有的破風之聲。


    那聲音在樓宇前方及遠的地方停下,樓宇緩緩睜開眼睛。


    隻見一個年輕女子靜靜佇立在遠方的斷壁叢中。夕陽下,她一身淡紫色的衣裙如同滾了金邊,在西澤的風中燦若菊花盛開。眼神卻是空茫而遙遠,雖望向太陽,卻如深潭般漆黑莫測。


    良久,女子滴下兩顆淚珠,墜落在幹裂的大地上,瞬間被蒸發。好似下了什麽決心,她雙手微微攥起拳頭。接著轉身化為一縷紫光,向東飛去。


    樓宇幾次想上前去,覺得那女子的身形衣著極為熟悉,卻怎麽也看不清楚她的容顏,她跟著幻境裏的一切時虛時實,似乎是幻境裏的一部分……是的,這應該是西澤的記憶,在有人將如今的西澤搬到他的幻境裏時,那個曾經去過西澤的紫衣女子,也隨西澤大地的記憶呈現在他麵前。


    所以那女子凝望這片土地的時候,並沒有看見樓宇。


    西澤幻境裏沒有任何飛禽野獸,製造幻境的人在先前的森林裏給了他一隻鬿雀,而這裏卻又沒有傷害他分毫。到底是什麽人,給他特定的幻境呢?


    還沒來及仔細考慮,幻境便一陣扭曲,景物變得一片模糊,等再看到清晰的景象時,已經是在天宗的地台上。


    “樓錢袋!你終於出來了,可嚇壞我們了。”莫川最先看見他,叫著跑了過來,看看樓宇兩手空空,除了折扇什麽也沒有,當下跺了一腳,轉身看了看上官天離。


    上官天離歎了口氣,他們在幻境裏找了好久都沒有遇見樓宇,總不能把鬿雀帶到幻境外麵說是樓宇讓他拿出來的,於是在將要出幻境的時候,他隨手扔了一隻。


    看了看前麵空地上堆成小山的鬿雀,必然是眾弟子在彌陀幻境裏所獵,樓宇苦笑了一下。


    “我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你,還以為你被犰狳吃了!”莫川圍著樓宇轉了一圈,仔細檢查他的身體。至今想想在幻境裏先後遇見的一些妖獸,莫川仍然心有餘悸。


    “你沒事吧?”一個女子聲音在耳邊響起,樓宇一看,正是唐念薇和蘇綺走了過來,心中忽然一絲異動,唐念薇的身影,和在幻境中見到的一模一樣!


    顯然大家都很擔心他,見他出來晚又沒有帶鬿雀出來,那麽按照先前所說的規矩,是屬於淘汰範圍內的了。樓宇隻是淡淡笑了一下,“無妨。”


    “你是樓宇?”一個身穿白衫青帶的弟子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正是之前在五桑山門處登記信息的弟子江臨。


    樓宇看他走路的樣子心已明了,那個地方,與他打傷的鬿雀所傷一樣。當下微微一笑,啪的打開折扇,“江師兄難道這麽快就忘了在下?”


    江臨臉色有些不自然,卻裝作沒有聽見樓宇的話,兀自道:“彌陀幻境在你這出了點小問題,雖然你沒拿到鬿雀,卻依然通過……恭喜。”


    “啊?太好了!”莫川高興得跳了起來。上官天離和唐念薇也是鬆了口氣。


    遠處一個白衫紅帶的女子微微一笑,對江臨遠遠的點了點頭。


    此次初試之後,弟子房的人已少了一半,原本三四人擠一間弟子房的情景,已經變成最多兩人一間。


    畢竟上五桑的女弟子較少,蘇綺還是和唐念薇一起,從彌陀幻境出來後,蘇綺一直喋喋不休的講述她在裏麵的遭遇。唐念薇受蘇綺影響,也開朗善談了許多。


    這一日,唐念薇和蘇綺吃過早飯後路過丁醜號弟子房門口,唐念薇想了一下,便走了進去。


    隻見樓宇端坐在書桌前正在看書,看到唐念薇和蘇綺進來微微一笑。


    唐念薇拿出玲瓏乾坤,遞到樓宇麵前,“既然已經沒事了,玲瓏乾坤還是還給婆婆吧。”


    樓宇點點頭,接過玲瓏乾坤:“過兩日我正好要回一趟青崖山,順便把這寶貝給婆婆送過去。”


    唐念薇想了想,還是把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那日在彌陀幻境,你是不是受傷了?”


    樓宇一怔,不清楚為什麽唐念薇是怎麽知道的,但還是點了點頭。稱是從小帶來的病痛,沒有痊愈,偶爾會犯。


    唐念薇和蘇綺看樓宇如此文雅君子,竟然從小被這種病痛折磨,不由有些同情擔心。至於樓宇到底在彌陀幻境裏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卻輕描淡寫一代而過。


    “陌生人在我麵前講西澤,我不喜歡,所以那次對千舞師姐多有不恭。在幻境裏遇到的那隻鬿雀八成是江臨為了討千舞師姐歡心,才故意變的。”樓宇想起那日江臨和千舞的神色默默推測。


    “我表哥說千舞師姐被好多天宗男弟子們奉為明珠,她一貫被受關注和寵愛,你當眾讓她難堪,以她的脾氣,自然是要給你顏色,江臨在她跟前就是得力嘍囉,這次幻境也是江臨主管,要弄點意外也不是不可能。不過她沒有順勢將你趕出天宗,也算發了慈悲。”蘇綺說道,忽然一笑,“我去過雲台,知道江臨的房間在哪,不如我們一起去找他問個清楚?”


    這時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聲:“不用去了,我都聽見了。”跟著莫川和上官天離便走了進來。


    莫川進門一臉不忿,表示前天晚上偶然用天風地聽之術聽見青桑大師兄司馬坤塗在教訓江臨,不該隨意改變幻境,不該對同門女弟子有非分之想雲雲。


    上官天離哈哈一笑:“江臨這小子,身為青桑二師兄,卻心無大誌,不求上進,天天被千舞耍著玩。”


    莫川撓撓腦袋,眨著眼問道:“為什麽要跟千舞師姐玩?她雖然漂亮,可我覺得她不好玩。”


    蘇綺看了看莫川,噗嗤一笑道:“因為他喜歡千舞師姐唄。對了,前兩天千舞師姐借我表哥的名號來我們房間找過我,問我可和樓公子熟識,當時我還奇怪,原來如此,看來小樓你以後要小心點嘍。”


    莫川恍然大悟,同情的看了看樓宇。


    樓宇暗自苦笑。


    夜晚,蘇綺忽然趴在唐念薇床前,小聲道:“念薇,你有喜歡的人嗎?”


    唐念薇搖搖頭。


    “哎,猜你也沒有,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算了,你和上官天離大哥是怎麽認識的?你給我講講好麽?”


    蘇綺無心的一句讓唐念薇的笑容慢慢變成了尷尬。


    她怎麽什麽都不懂呢?


    算算她其實隻在人間生活過七年,而那七年也多是顛沛流離的逃亡,根本沒有過正常人該有的生活。七歲之後,她一個人在焚烈山口經曆了前十年死,後十年生的重生生涯,到如今,已經整整二十年。


    按人間的觀念,她應該是二十七歲才對,可是因為重生的原因,那十年的慢慢死亡,凝固了時光,重生後她的身體隻長成十七歲的樣子。所以麻衣婆婆雖然感覺熟悉卻認不出她,青崖穀崖子也覺得她恍若故人卻想不起來……這個秘密,她沒有準備告訴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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