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雖然是星期六,但還是得上學。我和往常一樣站在會合的地點。現在是八點二十分。幾乎已經快到約定的時間我才到達這裏,因為我睡過頭了。昨天晚上思考了太多事情,所以身心俱疲的我還是睡不著。


    春野還沒到。


    在那之後,我傳了簡訊給從房裏消失的春野,但她始終沒有回信。看來她無論如何都沒打算借助我的力量。


    「那家夥還是和以前一樣頑固啊。」


    我說完不禁歎了口氣,因為「以前」的記憶也是假的。縱使心裏清楚,但感覺上她就是和我相處了十年以上的青梅竹馬,一時之間我還無法抹去已經習慣的情感。


    「……這跟沒睡好有關嗎?」


    本想在公園的自動販賣機買杯咖啡讓昏沉的腦袋清醒一點,但我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果吃的食物都是那種東西,難保飲料裏不會被放了什麽進去。」


    至少被春野丟掉過一次的紅茶應該是確定淘汰了。如果所有有味道的食品都不行,能喝的大概隻有水了。


    我瞪著陳列在販賣機裏的罐裝和寶特瓶飲料。


    「……這罐『東京美味自來水』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在蝶蛹這種封閉環境裏並沒有天然水源流過,因此瓶裝水充其量隻能是這種東西。


    「……還是先問過春野再說吧。」


    我放棄了喝水的念頭,看著公園四周。昨天我眼裏枝葉茂密的樹木,如今卻成了乾枯的表麵纏繞著骯髒灰色絲線的詭異物體。或許它原本真的就是一棵樹,但如今枝葉的部分全都被惡心的絲線覆蓋,看不出原本的樣子。本該是放鬆心情的公園竟成了沒有綠意也看不到天空的空間,我的心理衛生也因此默默地受到侵犯。我長歎了一口氣,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八點二十五分。


    「春野還真慢耶。」


    如果是以前,在約定的時間前我們早就到這裏來等對方了。我側著頭撥了通電話給她,電話的另一頭傳來「您撥的電話未開機或收不到訊號──」的製式電話語音。我盯著畫麵按下了結束通話的選項。


    發生什麽事了嗎?


    畢竟昨天才剛發生那些事情,會這麽想也是很自然的吧。我提心吊膽,滿懷不安地打給阿久津。


    『葛見?你難得這麽早打給我呢。』


    「大清早的真是抱歉,我有些事情想問你。昨天晚上到今天為止,你有看到葬花少女或軍團動向的消息嗎?還是說有哪裏發生過戰鬥嗎?」


    『你怎麽突然問我這個啊……沒有吧,這我也不清楚……』


    如果阿久津也不知道,那就應該是沒有狀況發生。至少表麵上沒有。


    「……我知道了。那就好,抱歉。」


    『先別管這個了,你看到今天的新聞了嗎?你──』


    「抱歉。我現在有急事,那件事到學校再說。」


    『喔,好啊。待會見。』


    掛斷電話之後,我伸手撐著額頭思考著。如果昨天晚上沒有和軍團交戰,那麽她還有可能會做什麽?春野昨天的態度浮現在我的腦海裏。她在說完「我不想看到你死掉」後就跑出房裏,之後便不再回應我的電話或簡訊。


    「那家夥……該不會打算從我眼前逃走吧。」


    我將有些發涼的指尖緊握在拳頭中,喃喃自語。


    「開……什麽玩笑啊!」


    我還是無法理解不想把我卷入這個作戰計畫的她到底有多固執,就算是同伴的死驅使她做出這種事,但是蝶蛹的問題也和住在這裏的我脫不了關係呀。


    我跑出公園。如果現在趕過去或許還來得及,即使她已經離開家裏,說不定也能掌握什麽線索。


    從公園裏也能看到春野住的地方,她的房間就在玻璃閃閃發亮的高級公寓裏。我衝進公寓大廳,裏麵和其他建築物一樣布滿了灰色的絲線。我無視這些惱人的絲線,在牆上的對講機按下春野家的號碼。沒有任何回應。


    她不在家就表示──


    「我果然……沒有猜錯……」


    我輸入她之前告訴我的密碼解除了門廊的門鎖,接著從打開的門口跑向電梯。我煩躁地盯著樓層顯示螢幕上緩慢跳動的數字,並且在抵達十八樓時衝出電梯跑到春野的房門外,壓下了房間的門把。房門沒有上鎖。無論她在不在家,這種事一般來說都不可能在東京發生。除非她忘了鎖門,否則就是她已經放棄了這個住處。


    「春野!」


    我焦急地衝進了她的房間。


    然而出現在我眼前的……


    ──是在客廳裏拿著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長發,全身上下隻穿著一件內褲的春野。


    插圖011


    「咦……?」


    她應該才剛從浴室裏出來吧。有些發紅的滑嫩雪白肌膚上還殘留著水珠,美麗的黑發貼在身體上,纖細的身體曲線一覽無遺。她手裏拿著手機,可能是正在瀏覽我的未接來電紀錄吧。


    我們都愣在客廳看著對方,接著春野才趕緊遮住自己的胸部。


    「你、你、你在做什麽?」


    「那、那個,因為你這麽晚都還沒過來,所以有點擔心……」


    淚眼汪汪的春野臉紅得像煮熟的章魚一樣,肩膀也不停發抖。這下糟了,我該怎麽辦?我的腦袋陷入一片混亂。


    「啊,那、那個……」


    我拚命思考能夠收拾這個混亂局麵的可行說詞。


    「good m,春野。看你這麽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有什麽好的啊!你這個白癡賤賤!」


    她哭叫著舉起右手。媲美大聯盟投手的速球朝我飛來的手機,在我的頭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


    「痛痛痛……」


    我待在原本的公園裏,揉著頭上的腫包繼續等春野出來。


    「什麽嘛,會晚點到好歹也打個電話跟我說啊。雖然隨便闖進她家的我也有錯,但那不過是一場意外,我隻是因為太擔心才會這麽做。再說,忘記鎖門的明明就是春野……啊……嗚……為什麽她要洗什麽澡啊!這樣我不就成了偷窺狂嗎……?」


    我雖想為剛才的行為找藉口,但終究還是無法欺騙自己的良心,隻能摀著臉發出悲痛的呻吟。剛才的舉動讓我丟臉得想哭。


    『那、那個,大哥哥早安。』


    「哇!」


    『不好意思,本來隻是打算測試通訊功能……我又嚇到你了嗎?』


    「啊……是玫瑰啊……沒關係啦,早安。」


    我拍拍差點讓心髒跳出來的胸口向她打招呼。


    「對了,有什麽方法能讓我用這種通訊方式和你聯絡嗎?如果有什麽緊急情況,該怎麽跟你聯絡啊?」


    『我這裏的收訊一直都是打開的,除了睡著或是埋頭工作的時間,我都聽得到。所以隻要有問題,我應該都能立刻回答你。』


    「嗯?等一下。這樣的話,我個人的隱私怎麽辦?」


    『這……請不用太在意,我也不會在意這種事情的。』


    「別胡說八道了!」


    生活中的一舉一動都得被比自己小的女孩子監聽,這可是嚴酷的精神折磨啊。這種玩法也太高段了吧,或許有些變態會很高興,但我真的沒辦法接受。


    『那個……小雪和特露德也是用同樣的方式和我聯絡,所以我應該算是習慣了吧。隻要沒人叫我,不管什麽聲音我都會把它當成背景雜音……所以,不會有問題的。』


    「……可是,你還是聽得到吧?」


    『……對、對不起。我的能力沒辦法像手機那樣開關通訊,所以……』


    聽到她害怕得向我道歉


    ,反倒讓我有些退縮。沒辦法,反正隻要再忍耐五天就好,於是我決定別再計較這點小事。


    「抱歉,沒關係。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盡量當作沒聽見。」


    畢竟難保以後不會像今天早上一樣,闖下這種傳出去會令人無地自容的麻煩。


    『我知道了。話說,你今天怎麽了嗎?聽起來好像沒什麽精神呢……是因為昨天發生了太多事,身體還是很疲勞嗎……?』


    「……不是啦,剛、剛才和春野有點誤會。」


    『這麽說來,我好像聽到偷窺狂什麽的……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嗎?』


    你這不是就有在聽嗎!


    『喔,小雪也碎念個不停呢。哼哼……我大概知道發生什麽事了。這件事就是大哥哥的錯。』


    你也太肯定了。


    『哇……她把你說得好難聽喔……啊,我如果告訴你她說了什麽會比較好嗎?』


    「不用了,我不想聽……」


    『這樣啊……那、那個,小雪她現在真的很生氣……請你多保重。』


    「要我多保重是怎麽回事啊。不要講得這麽恐怖好嗎!」


    對她一副我很快就得接受製裁的語氣,我嚇得立刻提出不滿的抗議。


    『對、對不起!但是不管怎麽說,你能打起精神真是太好了。啊,小雪就快到了……要是發生什麽事再叫我吧。就這樣。』


    「發生什麽事……該不會已經有什麽事發生了吧?拜托你出聲勸勸她呀,喂!」


    她完全沒有回應。可惡。


    沒多久,春野就和玫瑰說的一樣出現在公園裏。她緊鎖的眉頭在臉上擠出深深的皺紋,身上似乎還散發出心情極度惡劣的氣場。


    「我們走吧,賤賤。」


    她說話的聲音好像帶著尖銳的刺。因為時間緊迫,她也沒辦法像平常一樣紮起麻花辮,隨風飄散的頭發釋放出若有似無的壓迫感。


    「那、那個,春野……」


    「別說廢話,要遲到了。」


    她義正嚴詞地拒絕和我對話。在她的催促下,我隻得快步走出公園朝學校前進。我們下意識避開之前發生油罐車意外的店門前,選擇走其他路線上課。


    接下來的五分鍾,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對話……太尷尬了。我偷偷瞄著春野的表情,她的臉依舊僵硬,渾身散發出不愉快的氣息。


    「……春、春野。」


    「幹嘛。」


    她回答我的口氣讓我有種踢到鐵板的感覺,危險的視線就像十字鎬般挖穿我的心。雖然她的反應使我有些退縮,即使如此我還是試著替自己辯護。


    「……剛才真的很抱歉,我是真的很擔心你。我絕對沒有任何下流的想法。」


    「就算是這樣,你好歹也先確認一下吧。再怎麽說,突然闖進別人家就是不對。」


    她眉頭的皺紋又更深了。我這下子該怎麽辦啊?


    「所以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嗎?我怎麽可能算準你洗好澡的時間闖進去呀。」


    「可是你一定覺得自己賺到了吧。」


    「才沒有呢。我怎麽可能這麽想啊。」


    「不可能這麽想?」


    春野纖瘦的肩膀瑟瑟發抖,擺出了肅殺的神情斜眼瞪著我。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想說我根本沒有半點魅力是嗎?」


    「為什麽會扯到這裏來啊?難道要跟你說我看得很開心才行嗎!」


    「色、色狼!」


    「喂,不要真的退避三舍啦!我會難過耶。不然你到底要我怎麽想嘛。」


    「都是賤賤的錯啦!」


    氣鼓鼓的春野搖了搖頭。可惡。我也鼓起臉頰模仿起她的樣子,卻看到她半眯的雙眼不悅地瞪著我。


    「……」


    我們就這樣瞪著彼此一陣子,春野這才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是白癡嗎?」


    結果,與春野拌嘴吵架還是很開心。也許春野她也是這麽想的吧。


    「……抱歉。我還以為你是不是想不告而別,才擔心得有點失去理智了。」


    「沒關係。沒有準時到碰麵的地點是我不對……昨天深夜我們把藏身處轉移到了新宿西側的住宅商業區和工業區交界點,因為那裏的軍團監視比較薄弱。之後又發生了很多事情,回到家之後已經是早上了。我好像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沒關係,你沒事就好。」


    「看到賤賤比想像中還要有精神,我就放心了。因為你昨天好像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這個,你還要嗎……?」


    春野微笑著從書包裏拿出裝便當的袋子。


    「今天早上時間不太夠,所以沒辦法做出什麽好吃的……」


    雖然便當盒被花色布巾包住,但從形狀和大小上來看應該不是平常使用的盒子。畢竟昨天便當盒和書包都被我一起丟在學校裏,她也隻能使用其他容器代替吧。


    「你還特地……抱歉,老是麻煩你。不過冰箱的冷凍庫和冷藏櫃裏都已經塞滿你幫我做的食物了,以後你不用特地幫我做便當也沒差啦。這樣還是不太好,你很忙吧。」


    「可是,我到昨天為止都還會帶便當給你,要是突然不幫你帶反而會被軍團懷疑。這應該算是我的義務吧,你別在意。」


    原來是義務啊。她之所以會替我這個外人做便當,除此之外也沒其他理由了吧。但聽到前青梅竹馬親口說出這句話,難免會覺得有些落寞。


    『……說是這麽說……』


    玫瑰突然出聲加入了我們的對話。


    『小雪說大哥哥非常消沉,所以昨天回去之後就一直在想今天便當要準備什麽菜色,所以……』


    「玫瑰!不準竊聽我們說話。」


    『……啊,對不起。我妨礙到你們了吧……』


    「才沒有妨礙什麽呢。」


    『那麽兩位就慢慢聊吧。』


    「等一下,玫塊?玫瑰!回答我……賤賤,你在笑什麽?再笑就把便當還來!」


    從暴跳如雷的春野手中拚命保護便當的同時,我才終於察覺了自己的感情。結果我還是很喜歡這個女孩,無論她到底是不是我真正的青梅竹馬。


    這種事情,根本無所謂。


    *


    學校裏果然也有軍團。準確來說,光是在鞋櫃區看到的女孩子,有將近一半都是軍團偽裝的。這種恐怖的生物竟會扮成女高中生,大搖大擺地在學校出沒。


    不過這些軍團和艾莉絲那種假葬花少女──也就是特露德所說的高階軍團有些不同。它們的身體像是用水管拚裝組合起來似的纖細單純,外加一個戴著假發的稻草人頭顱和粗大的雙腳。真要說的話,看起來簡直是大量生產的劣質品。它們學女孩子從化妝包裏拿出鏡子看著自己的妝容,或像女孩子一樣對男生獻媚,或是沐浴在其他男孩子愛慕的眼光下,有時還會尖聲討論著葬花少女或時下流行的飾品。然而它們的臉上沒有半點感情,動作也和機械般的外表一樣僵硬,隻是遵照著設定好的程式模仿人類的舉動,能明顯感覺出它們言行舉止間的不自然。


    我在前往教室的樓梯途中不禁咂嘴。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那些大概是第六分裂體以下的軍團。」


    春野在軍團前的口氣和表情都顯得很生硬。這就是葬花少女的責任感使然吧。


    「第六分裂體?」


    「你就當它們是艾莉絲分身的分身的分身……就行了,因為身體機能和智力低落,它們沒有魔法技能。我想那應該是軍團在監視人類的同時,還能誘導社會朝自己期望的方向發展的工具。」


    「總之,它們就是量產型的軍團嘍


    ?」


    「隻不過軍團是生物而不是機械就是了……根據美國以前的研究資料來看,大概就是這樣子。那些第六分裂體以下的東西,我們都稱為低階軍團。」


    「原來是這樣啊。話說我對軍團的了解似乎還太少了,你能不能再多跟我說些軍團的事情?」


    「現在?」


    「就當是心理準備吧。我想在進教室前多知道一些事情。所以它們到底是什麽?是外星人嗎?」


    春野一邊走一邊警戒著四周,隨後挽著我的手拉近了距離。


    「不知道。但是軍團並不是為了襲擊人類才突然出現,聽說它們早在人們還不知道軍團存在時就造訪了地球。美國等國家在二十世紀前就已經秘密和軍團聯手,據說他們在55區──傳說中的幽浮實驗基地,每年都會提供數十或數百具大體,藉此交換關於魔法的資訊。」


    「你說幽浮……它們真的是外星人嘛。」


    「不對。美國表示這些謠言隻是掩飾軍團存在的障眼法,事實上現在還是不清楚軍團究竟是什麽……進入二十一世紀以後,除了美國以外,軍團也開始頻繁地和其他國家展開接觸,並要求各國提供大體。到了二〇一五年,軍團突然開始獵捕人類。也許是它們已經掌握人類的構造了吧,但實際上人類還不清楚軍團這麽做的原因。」


    「二〇一五年……」


    「這也說明了蝶蛹的生活模式為何還停留在那個年代。我們認為這可能是因為軍團掌握得到的人類活動就隻到那個時候為止。」


    人類的活動……


    「所以,蝶蛹外麵的世界一定比這裏先進很多對吧。畢竟連冷凍睡眠技術都已經能實際使用了嘛。」


    「生活模式本身並沒有重大改變,這一點用不著擔心……快到教室了,別說了。」


    我並不擔心生活上的問題,但現在的氣氛確實不適合再反駁,所以我還是照她說的乖乖閉嘴。春野稍微甩甩頭切換自己的情緒,接著用手指拉起兩邊的臉頰擠出笑容。


    「賤賤,今天也請你多關照嘍。」


    就這樣,她去掉了身為白雪的僵硬表情,在傻氣的宏亮聲音和爽朗的表情掩飾下,轉眼間就成了一名女高中生。


    「……話說,我答應阿久津要跟他解釋昨天的事情。這件事該怎麽辦?」


    「嗯……現在應該也沒這個必要了吧。」


    她平靜地回答。正當我想問她這是什麽意思的時候,門口大開的教室裏就傳來了阿久津的聲音。


    「葛見,還有春野,早啊。」


    阿久津帶著無憂無慮的笑容朝我跑了過來。這麽說來,我連昨天為什麽會突然跑出醫院的原因都還沒跟他解釋清楚。


    「……抱歉,我昨天突然就走掉了。」


    我向他道歉後立刻準備迎接一連串的問題轟炸。但阿久津隻是一臉疑惑地歪著頭。


    「嗯?什麽突然走掉啦?葛見,你在說什麽啊?別站在門口聊了,進教室吧。」


    這反應也太輕鬆了。


    「不,我是說在相馬住院的醫院裏發生的事。」


    「喔,你是說相馬住院的事情啊。聽說他在家裏跌倒摔斷腿了,這種受傷方式還真不適合他。想不到這種事也會發生在他身上啊。」


    阿久津將書包掛上自己的書桌時還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接著一臉遺憾地搖著頭。我一時之間無法理解他話裏的意思。


    「阿久津……?你在說什麽啊?昨天你也在相馬的病房裏對吧?我也有去呀。」


    不對,相馬應該是被卷進軍團和葬花少女的戰鬥中才受傷,但為什麽事情卻成了他在家裏跌倒摔斷腿呢?


    「葛見,你怎麽啦?總覺得你的臉色有點難看──」


    「啊──葛見,你快看這個!」


    一名女同學推開將手放在我肩膀上的阿久津,並將她的手機湊到我的麵前。她並不是軍團假扮的女孩,而是貨真價實的人類。雖然是平時和春野很要好的女生之一,但我卻想不起她的名字。說不定我原本就不記得她的姓名吧。


    我的視線下意識地避開了眼前的螢幕,因為我害怕畫麵上又和昨天一樣出現某人的屍體。


    「真是的,你好好看嘛。葛見的英勇事跡登上新聞了耶!」


    「……我?」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預料,我不禁皺起眉頭。在人口大約三十萬的蝶蛹中並不常發生重大事件,因此許多根本無關緊要的事情有時也會成為新聞報導的題材。隻不過現在讓我成為焦點的事件,卻使我不免產生懷疑這一切是否有陰謀的戒心。


    我接過女孩硬塞給我的手機,讀起顯示在畫麵上的報導內容。


    「挺身麵對軍團襲擊的鬥魂


    昨天上午九點二十分左右,涉穀區出現軍團蹤影。當時道路及建築物都遭受戰鬥波及,但就讀第三高中一年級的葛見同學立刻察覺情況有異,立刻帶領同校同學與周邊居民前去避難,大幅減少了人員傷亡。」


    這簡直是一出沒有內容的鬧劇,把我捧成英雄究竟能有什麽好處。什麽減少人員傷亡,根本就是死傷慘重,傷亡人數不可能少於五十人。假葬花少女究竟打算怎麽解釋遭到殺害的人們的事情。我臉色凝重地點開了相關新聞的連結,當場傻眼。


    「葬花少女最終順利殲滅軍團,道路及建築物在戰鬥中遭到破壞,所幸並無人員傷亡。此外,本次出動的葬花少女櫻草、玉桂、鐵線蓮三人,手腳均於戰鬥時受了輕重不等的傷,但目前並無生命危險,預估約兩周內就能康複。」


    令人作嘔的新聞。


    「這怎麽回事……太奇怪了吧。」


    我錯愕地低語。阿久津疑惑地湊過來看著手機的新聞,接著一臉不可思議地抬頭盯著我。


    「嗯?這篇報導有哪裏怪嗎?」


    「因為──」


    那個叫做櫻草還是玉桂的「葬花少女」被擊落的瞬間,至少男生們應該都看到了吧。而且她們三個應該也已經被「白色軍團」收拾掉了才對,在表參道被我和春野解決的軍團也有十隻,這場戰鬥應該會有戰鬥人員折損,為什麽大家會相信這種謊言?


    相馬的事情也一樣,為什麽──


    我拚命壓抑著湧上心頭的情緒。但自己其實很清楚,這就是所謂的洗腦,我們的生活就是不斷地被灌輸虛假的資訊。如今所有人頭腦裏的謊言又再次更新了,所以我不能對現況提出質疑,也不能讓班上的軍團發現自己的洗腦狀態已經解除。


    「不過他還真是厲害耶。」「軍團才剛出現,葛見就立刻帶大家逃走了呢。」「那座球場好像全毀了。」「哇──好可怕喔。」「能提前逃走真是太好了。」從遠處就能聽到同學混雜的議論聲。


    教室裏自然也有量產型軍團混在同學裏,其中一隻將它麵具般的臉靠了過來。


    「葛見,怎麽啦?你不高興嗎?」


    「不是……隻是,有點緊張……」


    我在緊繃的精神狀態下,似笑非笑地應付它的疑問。


    「喔~~是這樣啊。」


    阿久津苦笑著對有些不快的軍團說:


    「這可是重大的新聞耶。就算是葛見也會緊張嘛。」


    阿久津一派輕鬆地把手搭在軍團肩膀上。


    「是喔。不過真好耶,待會葬花少女不是還要來向你道謝嗎?」


    「真的嗎?好羨慕喔,還有這種事啊?」


    阿久津天真地在軍團麵前露出一臉期待的表情。他的眼眸深處閃爍著饑渴的病態光芒。那種眼神和我在表參道上見到的軍團狂熱支持者完全相同。


    「對了,葛見。如果你能見到葬花少女,請你幫我跟她們要簽名吧,她們也是我


    們這些女孩子的憧憬呢!」


    「喂,葛見。拜托你也幫我要一張簽名,我們是朋友對吧!」


    我的忍耐終於到達極限。


    要我麵對軍團可以,但看著好友和軍團有誌一同地崇拜假葬花少女的異常光景,實在令我難以忍受,甚至恨不得立刻對阿久津大喊要他清醒點,並且把眼前任意妄為的軍團痛罵一頓。


    「──」


    混雜悲鳴與怒吼的悶聲壓迫著我的喉嚨。


    但就在我即將發出嘶吼前,一陣慘叫聲製止了我。


    「小春!你沒事吧?」


    同時聽見椅子倒下的聲響。我回頭一看,隻見春野抱著肚子蹲了下來。


    「小春,你肚子痛嗎?」


    「嗯!有一點……」


    我的額頭冒出冷汗,臉色瞬間發白。「春野!」我叫著她的名字跑了過去。一名女同學伸出手指戳了我的額頭說:


    「葛見同學,你是英雄對吧?還不快點護送公主到保健室去。」


    「葛見,你從剛才臉色就不是很好。我會幫你跟老師說一聲,你們兩個第一節課就待在保健室裏休息好了。」


    「……抱歉,我們去保健室待一會。」


    我接受了阿久津的好意,撐起春野的手臂扶著她站起來。過度輕盈的體重更讓擔心她會從眼前消失的我感到不安。


    「結果你是裝的啊,害我擔心死了。」


    我看著一派輕鬆的春野,差點癱倒在屋頂上。


    「再那樣下去還不知道賤賤會脫口說出什麽呢,所以我才假裝肚子痛把你帶出教室啊。你好歹也該感謝我吧。」


    原時裝大樓的屋頂如今已改建為學校的庭園,四周雖然圍上了堅固的鐵絲網圍籬,卻是個長椅和遮陽帆布一應倶全的舒適休憩地點。或許是經過園藝社細心照料的關係,屋頂庭園並不像早上的公園那樣荒涼。我漫不經心地望著繡球花和即將凋謝的菖蒲。菖蒲的英文花名是叫作艾莉絲嗎?想到這裏,我不快地咬了嘴唇。


    「剛才阿久津那個樣子,也是催眠魔法造成的吧。」


    不然他不會那個樣子,就連班上所有男同學都忘了昨天看到的景象。春野抱著腿坐在長椅上,對目露凶光的我說:


    「嗯。兩個星期前也是這樣。當時戰況並不是我們一麵倒的慘敗,而且戰鬥明明也對周圍造成了破壞,但居民的記憶全都被那種謊言給覆蓋了。」


    兩個星期前的事件,就是讓春野在新宿地底失去眾多同伴的那場戰鬥吧。


    「……我在戰鬥中雖然沒有辦法逐一計算確切數據,但是當時造成的破壞要比起昨天嚴重得多。我們擊殺的軍團數量至少超過十隻,戰鬥地點也不僅隻有地底下,整個作戰區域包含了新宿到世田穀上空的廣暗範圍……賤賤當時應該也看到了。」


    「……一點印象都沒有。真是不爽。」


    無論是對軍團,或是對無法逃離軍團竄改記憶的自己。春野她們為了拯救蝶蛹居民而遭受傷害,甚至犧牲了許多一同進入蝶蛹的同伴,然而我們卻無法讓她們奮戰的身影留在自己的腦海裏。


    「嗯。我也覺得……很難過。」


    回憶起那場戰鬥的春野把臉靠在膝蓋上。天氣雖然舒適,她的脖子卻在冒汗。


    「你該不會真的不舒服吧?」


    「早上不是說過了嗎?我昨天晚上根本沒睡。不過是有點疲勞而已……抱歉,幫我買瓶水過來吧。」


    她頭也不抬,懶洋洋地說道。


    「買水是沒問題,但是自動販賣機裏賣的水能喝嗎?」


    「一樓販賣機裏的『東京美味自來水』就行,那種水沒問題。」


    順帶一提,這所學校的屋頂在九樓。


    「……要去一樓啊,你會等很久喔。」


    「你慢慢來就好。」


    「路上小心……」她輕輕揮著手送我走出庭園。


    雖然我跟她說過會等上一段時間,但我在來回一樓到九樓的這段路上剛好都能順利搭上電梯,所以很快就買了水回到屋頂上。不過仔細想想,現在可是上課時間,除了我以外當然沒有別人會使用學校裏的電梯。我搖著手裏的瓶裝水,從八樓走上通往屋頂庭園的樓梯。春野依舊抱著她的腿躺在庭園的長椅上。


    「喂,水買來嘍。」


    也許是睡著了,她對我說的話沒有半點反應。我興起惡作劇的念頭,將手裏冰涼的寶特瓶貼在她纖細的脖子上,本以為她會嚇得跳起來,但沒想到她的反應卻很遲鈍,隻是緩慢地微微抬起頭,露出的雙眼流露痛苦的神情,呼吸淺快急促。


    「喂,怎麽了!」


    我立刻彎下腰伸手摸著她的額頭。沒有發燒。春野閉上眼睛虛弱地抱怨:


    「賤賤,你太早回來了……」


    「該不會你裝病這件事才是假的吧。」


    「不用擔心……」


    「看到你這個樣子哪還能放心啊。」


    這麽說來,從到了這裏之後她就一直維持這個姿勢,剛才要我去買水也是想趁我不注意的時候調整身體的狀況吧。


    「你哪裏不舒服啊,昨天的傷還沒恢複嗎?」


    就算問了,春野也隻是一昧搖頭。


    「你給我好好躺著,我馬上叫玫瑰過來。喂,玫瑰,你聽得到嗎?」


    『我、我在聽……有什麽事嗎?』


    「春野她──」


    「不可以。玫瑰,沒什麽事。隻不過……是那個而已。」


    玫瑰聽到春野說的話,小聲回答她「好」之後陷入沉默,接著就沒有任何回應。


    「喂,玫瑰。可惡,到底怎麽回事?玫瑰,你聽得到吧!」


    「……沒事的,你不要太大聲。而且你也不能把玫瑰帶到這裏來。」


    汗水凝結為汗珠,從春野蒼白的臉頰上滑落。


    「究竟該怎麽辦才好,有什麽我能做的──」


    「你什麽都不用做。」


    「什麽都不做……」


    春野握住了我伸向她的手。她指尖上冰冷的觸感讓我啞然失聲。


    「不是傷勢造成的……這就是葬花少女的構造,所以玫瑰也沒有辦法治療。隻要休息一下就好。」


    「構造?什麽構造啊?昨天她們也說你失控了,這也有關係嗎?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對不起,先讓我休息一下。」


    春野對不斷提出質問的我說完後便閉起眼睛。她在闔眼後似乎立刻就睡著了,纖瘦的身體靜靜地隨著呼吸上下起伏,細長睫毛下的眼窩像病患一樣浮現藍紫色的黑眼圈。束手無策的我伸出手指撫過她的眼窩周圍。一切也隻能等她醒過來再說了。我心浮氣躁地看著時鍾,時而輕撫她難過得皺起來的白皙臉龐。


    「為什麽……」


    我不由得問道。這麽纖弱的女孩子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戰?我隻能在心裏默默祈禱,就算隻有現在也好,至少讓春野能夠好好休息。我坐在她的身邊,盡可能溫柔地摸摸她的頭,因為現在我能為春野做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春野睡了大約三十分鍾之後總算清醒過來。


    她懶洋洋地抬起頭從椅子上坐起來,惺忪睡眼看到了神色不安地向她靠近的我,接著別開視線猶豫地緊閉著嘴唇,最後才像放棄抵抗似的開口說道:


    「……你還記得我前天生理痛的事嗎?」


    「嗯。」


    「我們的身體裏都被植入了運用軍團細胞製造的核心,這種核心能將原本用來生產小孩的器官,改造成產生魔法能量的器官。」


    「改造……難道說你們這些葬花少女本來全都是普通的人類嗎?難道聯合國研究軍團的情


    報後製造出你們的說法,真的隻是謠言而已嗎?」


    這讓我相當驚訝。在蝶蛹裏流傳的謠言與知識,使我下意識將葬花少女當成了人造人,所以我才會誤以為她們從出生以來就是葬花少女。


    「嗯,本來是人類。身體裏的核心會像生理期一樣,大約每個月就會從我們體內排出。至於……核心排出的預兆就是這陣腹痛,在這種時候如果受傷或身體負擔太沉重,就很可能造成魔法失控。昨天賤賤看到的……玫瑰為我控製住的就是魔法失控。」


    春野的神情依舊平淡而冷靜。


    「你放心吧,隻要魔法失控穩定下來,就不會發生昨天那種事。」


    回想起她昨天痛苦的模樣,我不禁緊咬著嘴唇。


    「可是……如果核心排出體內,就表示你們會變回普通人嗎?」


    「……作戰計畫之所以會有期限,原因就在這裏。接受改造過後的身體一旦失去核心,體內所有魔力就會失去控製,最後體內魔力將會因為超載而引爆。也就是說……」


    ──我們會死。


    她像歎息般輕聲說完這句話。


    我驚訝得倒抽了一口氣,並不是對於死亡本身,而是對春野談論自身死亡的平淡語氣。她以平靜得像是在說明天空很藍、軍團是敵人,還有人類必定會死這類既定事實般的口氣談論自己的死亡,彷佛自己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了。


    「葬花少女們攻進蝶蛹的時間大約是在三周前,所以特露德大概隻能再支撐四五天,我和玫瑰還剩下六天。如果在那之前還是無法解放蝶蛹,他們就會直接認定作戰計畫失敗……一切就結束了。」


    葬花少女們不但得在蝶蛹裏遭到身為救援對象的同類當成軍團唾棄,萬一任務失敗,還會被外麵那些把她們改造成葬花少女的人當成棄子對待。


    「……所以,特露德才口口聲聲說所有人都會死嗎?」


    不管是葬花少女也好人類也好,甚至是軍團也好,無論是敵是友全都逃不過被殺害的命運,所有生命的尊嚴及價值將被置於不顧,與侵略者一同陪葬。


    「春野,怎麽做才能讓你們得救?」


    「隻要在核心排出前,使用特殊設備植入新的核心就好。」


    隻要這樣就行。她堅定地笑著說道。


    「別擔心,我也沒打算死在這裏。在作戰期限前我一定能破壞軍團中樞。」


    事到如今,為什麽她還是執著於親手完成這項計畫呢?起初我還以為這是她身為戰士的原則,但這大概不會是真正的原因。我實在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於是向她問道:


    「……你為什麽會成為葬花少女呢?」


    「這是……秘密,我才不想告訴你呢。」


    她歎息似的說完,朝著前方伸展並來回擺動自己的雙腿。


    「大部分的人幾乎沒有選擇的權利。她們都是被卷入軍團的襲擊,失去了親人、手腳甚至是內髒……等各種重要事物,無法維持正常生活的人……她們被喪葬局收容之後,就會在實驗設施中被改造為葬花少女。有些人是被家人賣到這裏來,有的人則是因為徵召才被迫成為葬花少女,甚至連真實身分都不清楚,卻在鬼門關前徘徊時莫名其妙被改造的人也有。雖然也有人是為了參戰自願加入,但這畢竟是少數。」


    「強製改造……」


    阿久津手機裏的屍體照片又再度浮現在腦海裏,那幅景象說明了和軍團作戰的慘烈。竟然將這種像是生化武器的生存方式強加在這群還沒長大成人的少女身上。


    「畢竟隻有年輕女性的子宮才能承受植入核心的改造。就算如此,與核心產生排斥的死亡案例也不算少見,所以為了保護人類的安全,必須盡可能確保滿足改造條件的女孩子。我想隻有這樣,他們才能保障葬花少女的來源。」


    「也就是說,他們假借人道救援的名義,實際上卻是要接受了人體改造的女孩子和軍團作戰嗎?春野真的覺得這樣也無所謂嗎?這些孩子……像這樣被迫前往自己根本不想去的戰場送死真的好嗎?」


    這時我才想起統領葬花少女的機關就叫做喪葬局,如果說這就表示身為葬花少女的女孩們早已被當作死人對待,那麽以喪葬局為名簡直是惡質的黑色幽默。


    「這太過分了吧!什麽叫『隻有這樣才行』啊。這種理由就能把你們說服啦!為什麽非你們不可啊?打仗不是大人的工作,不是男人的職責嗎?」


    「大人們當然不可能完全從戰場上消失,當初和我們一起攻進蝶蛹的也全是為了和軍團作戰受過特殊訓練的成年人,外麵也沒有停止軍事科技的發展,他們也不可能隻靠我們完成所有作戰……可是,人們很早就發現如果沒有和軍團對等的能力根本無法和它們對抗。所以,喪葬局才會將當時為了利用軍團魔法縮短治愈負傷士兵療程而開發的技術作為基礎,展開一連串的人體試驗。開發過程似乎遭遇重重困難,但我隻知道這項技術最後還是隻能把軍團的細胞固定在少女的子宮裏。所以……」


    「就算是這樣!」


    聽到她像朗讀傳單內容一樣談論自己生死的語調,讓我不忍心再聽下去。我的臉頰因為疑惑和憤怒而緊繃,但春野抑製了我的情緒。


    「可是,我們隻能接受這個現實。所以你就別再說這種話了。我們不需要局外人廉價的憐憫,也不用別人可憐我們。因為我們自己並不希望這麽想。我們得完成守護人類的重要使命,身邊也有重要的夥伴──」


    她微弱的聲音就像是在告訴自己「我們並不可憐」。


    「葬花少女也有屬於自己的榮譽,請你不要汙辱它。」


    她微小的聲音裏藏著氣勢、尊嚴,以及超乎一般人的覺悟。


    想到身為當事人的春野所承受的痛苦遠比我義憤填膺的怒火還要沉重得多,自己也才終於明白有些事不是我這個局外人能隨口批判的。


    明白了這一點之後,我也隻能沉默以對。


    「抱歉……」


    她像是要我別在意似的搖搖頭,隨後就好像想起久遠的往事一樣,露出了懷念的表情微笑著說:


    「以前,我也有過青梅竹馬。」


    「他現在……?」


    「他為了保護我……」


    已經死了,是嗎?


    「所以能成為守護人類的存在,我也滿開心的。即使身為葬花少女很辛苦,也必須過著與死亡為伍的生活,但隻要還有值得守護的事物──」


    春野像是要緊擁回憶一般把手放在胸口,低下頭說:


    「──我就不是不幸的人。」


    隻要這樣就足夠了。隻要這樣自己就能生存下去,至於什麽時候會死也無所謂了。她臉上滿足的笑容就是這麽說的。


    雖然我清楚不能輕易否定他人的生存之道,但還是不由得為她的生存方式感到難過而別開臉。坐在我身邊的她站起身對我說:


    「差不多該回教室了,第一節課也快結束嘍。」


    她伸手梳理沾上汗水而貼在肌膚的發絲,整理好心情。一頭烏黑長發像熱氣般隨風飄動。


    「你的臉色還是很難看啊,趁還能睡的時候多睡點。還是乾脆早退,反正也沒必要特地上軍團開的課吧。」


    「嗯。不過隻要學校裏還有學生,我想還是得盡可能過普通的學校生活。不然很有可能被軍團懷疑……而且,我其實還滿享受這種普通的學校生活呢。」


    「享受?」


    如果和軍團與被軍團洗腦的人類共處一室的學校生活算得上「普通」,也就證明了她至今究竟有多少日子在戰鬥中度過吧。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理解她怎麽能享受這種生活,於是開口問道:


    「比方說?」


    「我並不後悔成為葬花少女……但在這種生活中,我也可以想像自己和剛才說的青梅竹馬曾經可能會有的未來呀。」


    她露出哀傷的美麗笑容對我說道。


    心髒似乎有股悸動,使我不禁低下了頭。


    「原來如此,我……抱歉,我還想在這裏待一下,可以嗎?」


    「喔。不過還是得盡早回教室喔,畢竟賤賤已經被艾莉絲盯上了嘛。在我們的計畫完成之前,希望你的行動能謹慎一點。」


    「我知道。」


    我朝著往樓梯走去的春野揮揮手,確定她離開後便伸手按住脖子開口說道:


    「玫瑰,你聽得到嗎?我想跟你們談談作戰計畫的事……對,就是我能在地底下做什麽之類的事情。」


    也許就像我有我的誤解一樣,春野自己也有弄錯的地方。我這麽做並不是為了她。是為了我自己。


    為自己對她的感情、憐憫,還有──希望。


    「你們的計畫碰到麻煩了吧?有什麽我能做到的就盡管使喚我吧,我不會辜負特露德的期待。」


    我絕對要和春野一起離開這個蟲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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