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徐徐。


    在傍晚時分的美麗〈天空【s】〉中,人工的色彩描繪幾可亂真的光與影。充滿夏日氣息的厚重雲朵染上橘紅色彩燦然發光。


    在那片天空底下,我們──雪野、玫瑰、特露德、芬──曾參加蝶蛹解放作戰的所有葬花少女各自抱著一束白色非洲菊,站在幸存的完整大樓屋頂俯視著下方的一大片平地。灰色而毫無生機的空虛風景,以荒地描述也許更加貼切吧。


    新宿與其周邊地區已經麵目全非。撇開為了填補坑洞而刻意遺留的瓦礫,其他大樓殘骸已經乾淨地撤除,外觀看上去就像是全新的建築用地。由於上次的戰鬥,蝶蛹內千代田區、港區等占整體麵積三分之一的地區在艾莉絲的攻擊下,悉數遭到破壞而化作廢墟。由於受艾莉絲釋放的大量魔法粒子汙染,也有不少地區被指定為禁止進入。


    在我們的視野中心,有一個寬度十公尺左右的深邃洞窟。那是之前我為了確實擊敗艾莉絲並把她逐出carpe diem所炸開的洞窟。雖然洞窟最底部已經填補封閉,但我知道在那洞窟的另一頭原本可看見漆黑的真空,以及人類被迫舍棄的藍色行星。


    我過去一直認為是地球的這個地方,其實是個飄浮在衛星軌道上名為carpe diem的巨大方舟。地球已經完全被軍團占據,人類的總數減少到數千萬人,被追趕到宇宙中過著窘迫的生活。


    「還真是糟糕的景色啊。」


    芬俯視著化作平地的新宿,任憑波浪般的金發隨風搖曳,輕聲說道。


    「……這樣一來,艾莉絲的問題算是真正告一段落了吧。」


    芬注視著平坦廣大的灰色地麵,對著死者們輕聲呢喃。


    「非常感謝各位。」


    在蝶蛹解放作戰中逝去的一名葬花少女與四十名隊員,再加上上次因為艾莉絲的魔法粒子而喪命的八十九名喪葬局職員。芬對他們輕聲道謝之後,說出好友的名字。


    「……菈歐。」


    芬愛憐地緊抱著花束,猶如緊抱著再也無法觸碰的某人。


    「其實我也想按照傳統在第七天來吊唁各位……」


    經過我們與艾莉絲的再次決戰後,已經過了超過兩星期的時間。


    對芬而言,友人的忌日是她真正接受友人之死的那一天,所以她原本想在自那天算起的頭七正式吊唁友人與同袍,但喪葬局由於事後處理繁重而無法發出許可。


    「不好意思來晚了。」


    芬將送別的花束輕輕拋向空中。


    同時我們也同樣將各自捧著的花束拋出。包在淡藍色包裝紙中的白色非洲菊的花瓣隨風飛舞,緩緩旋轉並落向灰色的地麵。


    據說白色非洲菊的花語是「希望」。


    參加蝶蛹解放作戰的勇士們為此獻出生命。擊殺軍團、為人類帶來希望。他們為此目標獻出自己的生命讓葬花少女們得以逃出危機。


    我感受著他們托付之物的重量,垂下雙眼默禱。


    「願各位的靈魂安眠。」


    芬的細語聲化在風中。在她的祈禱結束之後,我再度正視新宿的慘狀,輕聲歎息。


    「感覺寂寞不少啊……」


    「陸,怎麽了嗎?」


    纖瘦的手臂壓著隨風飛舞的黑色長發,那人微微轉動細得嚇人的頸項,揚起視線打量著我。我搖頭應了聲「沒事」後聳了聳肩。


    「我隻是在想,這裏之後要怎麽處置。」


    「嗯……如果要恢複原狀,就目前carpe diem擁有的資源來說大概很困難……」


    雪野輕輕點頭,臉龐轉向我所注視的方向。聽見雪野這句話,玫瑰以雙手輕撫著粉紅色的耳機,微微搖頭。


    「是啊。而且也沒有預算,之後會怎麽樣呢……」


    在前些日子那次名為「艾莉絲事件」的戰鬥發生時,絕大多數的居民都再次受到了艾莉絲的洗腦,在洗腦解除時他們就像之前蝶蛹解放時一樣陷入昏厥。


    喪葬局用「軍團的魔法讓大家暫時沉睡」當作理由對居民們說明,而居民們也能接受這說法。對於蝶蛹內的人們而言,艾莉絲是守護眾人的葬花少女隊的隊長,也是精神上的支柱。但她其實是軍團,而且居民們當時受到她的操縱而攻擊其他人類──這樣殘酷的事實一旦公開,目前的喪葬局沒有充分的體力處理可能因此產生的混亂。


    無論居民或喪葬局職員都接受了數次生理檢查,一旦發現艾莉絲的洗腦留有後遺症的人都必須再度住院,盡管在那之後過了兩星期,這些人絕大多數都還無法以靜觀後續恢複狀況的形式出院。我和雪野的同學阿久津與相馬也同樣。也許是年輕一輩較容易受到洗腦,幾乎所有學生都必須留院觀察,而我們之前上的高中實質上也暫時關閉了。


    「話說,讓居民們離開蝶蛹的計畫最後還是取消了?」


    雪野點頭回答我的問題。


    「……嗯。這裏的居民長期受到軍團的影響,離開這裏之後會有什麽變化還是未知數,再加上艾莉絲與魔力增幅爐三型引發的魔法汙染相當嚴重,所以在真正檢查到確定安全之前恐怕……畢竟這次連我們都沒辦法出去了。」


    「這樣啊……外頭的人大概也變得很敏感吧。唉,被塞進這麽狹窄的方舟裏頭,還得在宇宙這種不安定的地方生活,這也是理所當然吧……」


    我無奈地仰望人造的天空。


    「對啊對啊。我之前生活的方舟也是隨隨便便就沉掉了。啊,這件事有人告訴過渡鴉嗎?」


    特露德露出帶著幾分自虐的微微苦笑,以輕佻的語氣如此說道。


    「……嗯。雪野和我提過。」


    因為軍團的攻擊等原因,至今共有五座方舟墜入地球,目前仍飄浮在衛星軌道上的隻剩四座。之前在表參道與雪野長談時她向我說明,特露德和小笠原都是墜落方舟的生還者。


    「曾經有葬花少女引發恐怖攻擊,這個你也知道?」


    「……該不會特露德就是從發生那個事件的方舟來的?」


    「對。不過啊,恐怖攻擊隻是個小小的開端,最終下手的還是居民。」


    特露德仰望天空微微搖頭,灰褐色馬尾不規則地搖晃。


    「居民……?」


    我這麽問。但特露德隻是俯著臉,芬代替她回答:


    「維持方舟的能量和重力是由沒有代號……一般稱作無名的無戰鬥能力葬花少女的魔法,再加上魔力增幅爐所產生的。就我所知,那座方舟中居民因為混亂而引發暴動後,破壞魔力增幅爐,屠殺了大量的無名葬花少女。」


    「暴動啊……」


    我回想起過去居民受到艾莉絲洗腦而群起圍毆與軍團戰鬥的雪野。那惡意與憎恨恐怕並非艾莉絲額外賦予,而是人類原本就持有的情感吧。目睹與自己相同的人類組成的集團受到瘋狂吞噬,那情景讓我頗受衝擊。


    足以令方舟沉沒的瘋狂與混亂,那又是什麽樣的情景呢?


    「先說好,不用同情我。我討厭那種感覺。」


    特露德察覺我的表情,那雙色素淡薄的眼眸彎成苦笑的形狀。


    「來自其他方舟的難民還有很多──你認識的人中,小笠原小姐也是其中一個。」


    這件事之前雪野也已經告訴過我。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在被艾莉絲占據的舊分局中,她展現的責任感也許就源自於那樣的人生經曆吧。


    「大家都是在各自分配到的場所努力想活下去……哎呀,人家說留得青山在嘛。畢竟過去發生過那種事件,carpe diem政府自然也會變得比較神經質……半年前也有一座方舟被軍團擊沉啊。」


    特露德伸手按著自己的後頸,歎息並


    抬頭仰望上方。


    「也許渡鴉會很難接受,但我認為蝶蛹裏的人們無論如何都會有好一段時間不被當成人類看待,就像我們被當成軍團的同類一樣。」


    「也許吧……既然這樣,我會為了改變些什麽而努力。隻要軍團的威脅消失,這種神經質也會跟著消失吧。」


    特露德再次笑了。那並非嘲笑,而是看著傻呼呼的兄弟般透露著幾分溫情的表情。


    「你這個人真的有夠笨耶。唉,這種理想主義我是不討厭啦。」


    特露德一把抓住我的頭使勁搔著我的頭發。那對待小孩子般的態度讓我喊著「放~~開~~啦~~」逃離特露德身旁。這時,突然一抹疑問湧上心頭。


    「對了,你們所有人的體內核交換還沒結束吧?」


    「艾莉絲事件」的根本原因是艾莉絲將自身的備份潛藏在芬的體內核中。因此,現在由於小笠原的提案,正逐步將全葬花少女的體內核更新為確定安全的核。


    「雖然我是沒有換過核啦,那個──」


    原本想問體內核的問題,但我突然回想起這問題其實非常敏感。因為體內核植入在每位葬花少女的子宮,而且就像生理周期一樣需要每個月更換一次。身為男性的我也許不該隨便過問。


    「嗯?怎麽啦,渡鴉?」


    特露德歪著頭問道,我若無其事地回答「沒什麽」試著蒙混過去,但特露德馬上就露出了捉弄人似的笑容。


    「哦,原來是這樣。你想多了解體內核喔?哎呀,畢竟渡鴉也正值青春期,對這話題自然也會有興趣嘛~~」


    「我、我才沒有……喂,你不要故意用那種講法。」


    「哦~~原來陸很想知道喔?是喔~~」


    「喂、喂,是怎樣啦。我說我隻是很單純地……因為人家說我對這個時代和葬花少女的知識不足,我才……」


    我連忙對著投出冰冷眼神的雪野解釋。這時露出純真微笑的玫瑰與俯著泛紅臉龐的芬打斷了我的話,站在我這邊為我說話:


    「也沒什麽不好吧?有興趣也很正常啊。畢竟是男生嘛,總是有這樣的時期。」


    「說、說得也是。如果渡鴉有興趣,我……我也……」


    這氣氛是怎麽回事?我困惑不已的時候,特露德拍著我的肩膀哈哈大笑。


    「開開玩笑而已啦。不過對戰友的身體狀況,而且還是可能與生死有關的問題完全不知情,心裏應該也會不安吧。小雪,你就告訴他吧?」


    在特露德的催促下,雪野纖細的指尖輕觸下巴,露出幾分煩惱似的表情開口說:


    「也對,畢竟有過芬的前例,我也覺得稍微多知道一些比較好……我們的體內核是在第三分區的喪葬局本部專用設施內更換,每個人都是大約三星期為一個周期。有時候會加上調整的時間,所以嚴格來說不會剛好是這個間隔,隻是個大概的時程。」


    「哦……那個專用的設施,有點類似醫院?」


    「交換設施在整座carpe diem內就隻有本部的那個地方,說是一間手術室大概更貼切吧。」


    「你騙我的吧?這麽重要的設施就隻有一間?」


    要是那設施發生了什麽意外,不就完蛋了嗎?我如此問完,雪野先回答「大概吧」後補充:


    「我想是為了保護機密吧。萬一體內核失竊可是天大的問題,所以隻有相關人士才能進出,負責交換的人選也是固定的。現在是由小笠原室長負責施行所有葬花少女──包含無名在內共八十餘名的體內核交換手術。」


    我不禁發出驚訝的歎息聲。


    「一個人扛起這麽大的責任,小笠原小姐還滿厲害的耶。」


    「哼哼。畢竟她是原本在其他方舟做軍團的研究,被挖角到這邊的。」


    也許是因為同鄉情誼,特露德洋洋得意地挺起胸膛,玫瑰則同意似的點頭說道:


    「說到這件事,當時小笠原小姐提議要更新所有葬花少女的核,那表情真的讓人很難忘。該說是充滿殺氣吧。」


    「你是說小笠原小姐?」


    我回想起小笠原那張慵懶看不出感情起伏的孩子氣臉龐,難以想像「充滿殺氣」的感覺,讓我納悶地問了。這時芬按著襯衫的胸口,憂愁地歎息。


    「嗯。沒有發現躲在我的核裏麵的艾莉絲,也許讓小笠原小姐感到很自責……」


    我們不約而同地紛紛從大樓的屋頂走向緊急逃生梯。緊急逃生梯比學校的樓梯還要狹窄幾分,裂開的鋼筋水泥隙縫間冒出沁涼的濕氣,充滿在通道內。


    「嗯。最近的小笠原室長感覺是有點把自己逼太緊了。」


    雪野這麽說著,緊跟在我身後,握住我的手走到我身邊。在眾人在場時牽手,就雪野而言相當積極的態度讓我不禁心跳加速,但在夥伴們麵前也無法直接問她理由,我隻能勉強繼續維持若無其事的態度。


    「這個嘛……畢竟有很多犧牲者。不過我也覺得小笠原小姐最近似乎太努力了些。雖然言行有點難以捉摸,感覺是個怪家夥,但她其實是個很認真的人啊。」


    走在我前麵的特露德轉過頭來表示同意:「就是說啊~~」


    「畢竟那個人和我境遇相同,我想那大概是種……想在事情無可挽回前盡可能做好自己能做的事,類似這樣的心情吧。我也說不太清楚啦。」


    「雖然接受小笠原小姐的檢查有時也是很難受,但至少相處起來沒有莫名其妙的隔閡,有種同樣把我們當成人類對待的感覺。」


    「對啊。像德田先生就很可怕,更讓人感覺到小笠原小姐的親切啊。我對那個人真的很沒轍。」


    「啊~~我也很討厭那個家夥。雖然幾乎沒交談過,但光是那個眼神就讓人覺得惡心啊。」


    特露德擺出想吐的表情,皺起臉來。但我不隻是那個人的臉,甚至連性別都想不起來,不禁困惑地問道:


    「……德田?喪葬局的職員裏有這個人?」


    「就是小笠原室長的第一助手啊……」


    「在煉製三型的時候他也在場,我想渡鴉應該也見過喔。」


    聽玫瑰與芬如此說道,模糊的輪廓浮現腦海。原來是那個男的啊。應該就是之前第一次煉製兼同步率調查時,把昏厥的我從地板拉起來的那個人吧。


    「啊……聽你們這麽一說,的確是有點嚇人。」


    話雖如此,我和小笠原或鬼嶋之外的職員幾乎不曾交談,也無法判斷德田這個人是不是特別冷漠。


    就算在喪葬局這個統括管理葬花少女的組織當中,基本上我們依然是受到忌諱的一群人。我們取得了與軍團同性質的力量,而且那力量就個人能持有的能力而言未免太過強大,讓我們無法單純以人類的身分受到眾人接納。在沒有能力與軍團戰鬥的一般人眼中,我們就隻是兵器而已。盡管這讓我感到落寞,但我也不打算積極地去改變他們的觀念。我想那恐怕不是現在的我們該做的事,我們該做的就是保護人類不受軍團傷害,僅此而已。


    在閑聊的過程中,我們沿著緊急逃生梯來到了一樓,步出大廈。


    推開微微扭曲的門,當所有人來到龜裂的柏油路麵上,雪野更加握緊了與我相係的那隻手,抬起頭仰望我的臉。


    「陸,在這之後有安排什麽事嗎?」


    「咦?喔,我啊──」


    在我回答之前,特露德唐突地攬住我的右臂,像貓一般笑了。


    「接下來啊~~我要和渡鴉一起去吃晚餐,其他人就自動解散吧~~」


    雪野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般看向有如對待戀人那樣抱著我手臂的特露德。


    「等等,特露德,你在說什麽啊?不要老是開這


    種玩笑……」


    「又不是在開玩笑,我們之前就約好了啊。對吧,渡鴉?」


    「呃,嗯……」


    我無法擺出強硬態度把手臂抽回,其實是有原因的。


    「到底是怎麽回事!」


    雪野的臉龐先是一陣蒼白,隨後立刻泛起紅潮開始顫抖。我原本以為她動怒了,但她卻緊抓著我的上衣下襬,咬緊下唇。兩道眉梢向下拉成八字形,圓潤明亮的黑眼珠閃耀著水光,撐大的瞳孔直指著我,表情絕望般歪曲。


    「……該不會……該不會……!」


    那未免太過悲愴的神情讓我連忙全力甩頭。


    「等等,不是啦!不是那樣啦!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個,我真的身不由己。」


    「什、什麽身不由己?到底是發生什麽事才會身不由己!」


    「對啊。請給一個讓人滿意的說明!」


    玫瑰與芬狠狠瞪向我,我失意地垂下肩膀開始說明:


    「那、那個喔……其實啊,我之前在實驗中把特露德的好戰者弄壞了,那個有點像手杖的武器,所以為了賠償她……」


    我不由得告解般如此說道,雪野便驚呼:


    「咦?陸把好戰者弄壞了?」


    「嗯。之前喪葬局內部好像在討論,要是我不隻能使用雪野或是與雪野同屬性的艾莉絲的好戰者,連其他人的都能活用,那應該會很方便,於是──」


    在前些日子的戰鬥中,我為了封住艾莉絲的行動而控製了芬的好戰者永恒碧藍。那是因為有我曾經參與煉製的魔力增幅爐思型結晶型立體魔法陣才能辦到。但我原本的能力是「變換」,所以總司令提議也許經過訓練能讓我直接控製其他人的好戰者。


    「所以在試驗中,我借了特露德的好戰者,結果……好像和我不太匹配吧。」


    「總而言之,渡鴉把我的掠奪者變成碎片啦。雖然隻要經過一段時間就會再生,不過自己的好戰者被人家玩壞,心裏不會很受傷嗎?所以我就叫渡鴉請我吃頓飯當作補償。怎麽樣啊,這個理由很正當吧?非常合理吧?」


    特露德依然攬著我的手臂,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不知為何,芬和玫瑰握緊拳頭投以忿忿不平的視線。


    「既、既然這樣,我的好戰者也拿去試試看吧!」


    「咦?芬的永恒碧藍又不是那種壞掉會怎樣的類型。」


    「那請拿我的受體做實驗!」


    「受體壞掉一兩個也不會造成什麽問題啊~~」


    「既、既然這樣……」


    「……喂,為什麽說得好像我專搞破壞啊?我既不想弄壞別人的好戰者,也不想老是請人吃飯啊。而且我也沒錢。」


    我歎了口氣。這時身旁的雪野突然靈機一動,整張臉倏地恢複光采,輕笑道:


    「……那我今天也到外頭吃吧。也許恰巧會和避你們在同一間店,而且偶然間正好坐在隔壁桌……應該可以吧?」


    雪野拉著我的上衣下襬,露出小狗般楚楚可憐若有所求的眼神。這時玫瑰與芬以笑容附和:


    「小雪,真是剛好呢。我恰巧今天也想在外頭吃。」


    「真是太巧了。正好我突然也這麽覺得。話說,渡鴉你想去哪裏用餐呢?」


    為什麽會變成所有人一起去啊?我大惑不解,一旁的特露德則是傻眼地聳了聳肩。


    「我說你們啊……」


    「有什麽不好?同事大家一起用餐,一定會很開心喔。對吧,葛見哥哥?」


    玫瑰從一旁探頭看向我的雙眼。這麽說倒也沒錯,我點頭同意。


    「太好了。那要去哪裏呢?我提議義大利式──」


    雙手在胸前合十,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玫瑰突然斂起喜色,伸手按住了耳機。大概是有哪邊有訊息告知她吧。


    「……好的……是,我了解了。」


    她正色回應的語調讓我們之間原本和緩的氣氛為之緊繃。


    「怎麽了嗎?發生什麽事了?」


    「葛見哥哥,小雪,白峰總司令傳來特別命令。」


    「特別命令?總司令傳來的?」


    「隻有我和陸?」


    雪野困惑地眨了眨那雙圓滾滾的黑眼睛。玫瑰以公務中的口吻馬上回答:


    「是的。總司令請兩位立刻前往霞之關的舊分局。」


    「舊分局……?到底是有什麽事?」


    「誰曉得呢。總之去了就知道。特露德,不好意思,晚餐就等下次吧。」


    「咦~~?我的大餐啊~~!」


    聽見特露德悲戚的慘叫聲,不知為何眾人卻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


    我們現在正置身彷佛無限延伸的深邃黑暗中。


    不知何處不停傳來水滴滴落似的聲響,也許是〈雨〉──為了維持環境而灑的水滲透曆經戰鬥而變得脆弱的地盤,流到這麽深的地底下了吧。


    在這濕而停滯的空氣中,我呼出白色氣息抱怨道:


    「這種地方真的會有什麽東西嗎?」


    「就是判斷有,總司令才會派遣我們來這裏嘛。」


    我和雪野的說話聲在黑暗狹窄的管線隧道中模糊地回響。此處沒有照明,我們死神化,以彼此的魔法粒子當作燈光照亮四周。


    我們目前所在之處是位在蝶蛹地底下四十公尺左右的隧道,用來容納自魔力增幅爐延伸往各處的纜線。纜線隧道的內徑大約五公尺,但通道內大部分的空間都被粗得嚇人的纜線所占據,身高一百七十多公分的我隻好彎著腰前進。


    「這地方未免也太狹窄了吧……」


    我拍了拍自己的腰,吐出一口帶著歎息的抱怨。纜線隧道內雖然寬度夠,但高度實在不足。也許是因為已經彎著腰步行了一個小時以上,腰部實在相當難受。


    「別抱怨了,我背上還有移動武裝,比你還辛苦。」


    「移動武裝隻要『摺疊』起來也沒那麽占空間吧……」


    葬花少女的移動武裝可以收納在武裝上的圓形部位,但我的骨架可無法自由調整。


    「況且雪野的身材本來就比我小嘛。」


    「不、不準說我小!陸你這色狼!」


    「為、為什麽要罵我色狼!」


    難道提起身高也算性騷擾嗎?


    「少囉嗦!也沒跟我說一聲就和特露德約去吃晚餐……有夠過分!」


    「就我的皮包厚度來說,請特露德一個人就已經很吃緊了啦。我到現在還沒領到薪水,沒辦法啊。到下下星期的發薪日之前──」


    「我在講的又不是這個問題!陸這個笨蛋!」


    「喂,你不要大呼小叫的啦。回音很響,鼓膜都要破了。」


    我摀住耳朵抗議,緊盯著前方。一束束的白色纜線在黑暗之中彷佛無限延伸不知盡頭何在,不管走了多久都感覺不到景色變化,再加上四周的低溫更讓我有種深陷恐怖探險遊戲場景中的感受。仔細一想,這裏可是艾莉絲遺留的魔法汙染範圍內,萬一發生類似心理驚悚片的情節恐怕也不值得訝異吧。我在心中如此獨白,揪起眉頭。我的表情似乎讓雪野有所誤會,她輕戳我的背問道:


    「……陸,腰很痛嗎?真的那麽難受的話,用飛的不就好了?」


    「那個喔,我對這種狹窄空間內的姿勢控製不太拿手啊。要像電視上的超級英雄那樣身體完全保持水平飛行,不覺得很難嗎?」


    「會嗎?我覺得沒那麽難啊,我就辦得到啊。陸也隻要多練習一下就能學會吧。你看,像這樣。」


    雪野困惑地說完,輕而易舉地實際展現給我看。她嬉戲般拍了拍我的腰,隨後便伸出雙臂緊緊抱住我的軀幹。


    「喂、喂,你是怎麽啦?」


    「……陸……你是我的喔。」


    「那個,雪野同學?你是……!」


    雪野對著手忙腳亂的我鬧別扭般說:「沒什麽。」


    「……隻是,陸……你不覺得後悔?」


    她不安地補上這句話。


    「嗯?你說後悔是指什麽?」


    「……很多啊。其實啊,我一直都在後悔。」


    「這個嘛,我想應該沒有人的人生從來沒後悔過吧。但雪野你老是想太多了。」


    「嗯,這我也知道。我也知道有些事無從改變,所以我整理好心情,也下定了決心,但有時還是害怕得難以忍受。我會把你……」


    你在講什麽啊?就在我要這麽問的瞬間,雪野輕聲說「沒什麽,忘了這件事吧」,隨後便將臉頰貼向我的側腹。


    感覺到雪野的呼吸在腰間振動,我回想起剛才在廢棄大樓的緊急逃生梯上,雪野緊握著我的手的觸感。


    「……那個,雪野同學,今天怎麽好像格外主動啊?」


    我感覺得到這句話讓她的氣息為之震顫。


    「……嗯。我、我決定要更坦率一點。畢、畢竟上次讓我真的學到了,我們搞不好隨時都可能有個萬一。」


    她以稍微口吃的緊張語氣如此喃喃說道。確實我們在這短短一個月內就經曆了兩次生死關頭。在這一連串隨時都有可能喪命的戰鬥中,靠著意誌和運氣闖過了難關。雖然我也不願意去思考,但雪野說得沒錯,現在的狀況下無論我或她都隨時可能喪命。


    「你也用不著這麽擔心啦。」


    雪野俯著臉抱著我,我伸手按住她的手臂。從那熾熱的體溫,我猜得到現在抵在我背後的雪野那張臉有多麽紅。我就這麽帶著飄在空中的雪野前進了數公尺後,模糊不清地說道:


    「……其實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也是雪野,所以──」


    話才說到一半,背後突然傳來了異樣的碰撞聲,我連忙轉頭一看。


    「怎、怎麽了啊?」


    我發現雪野的飛行姿勢控製出錯,整個人撞向纜線隧道的上方。


    「喂,雪野!你還好吧!」


    「沒、沒什麽啦!啊嗚嗚……」


    她呻吟著以雙手摀住臉。


    「果然還是超難為情的。忘掉!全部忘掉!討厭啦!總之全部都是陸的錯!」


    莫名其妙的怒意爆發,滿臉通紅的雪野揮拳連連打在我身上。老實說,那雙粉拳在死神化取得戰鬥能力之後,力道還滿重的。不過我沒抵抗,一把將她拉進懷中。


    「又不會怎樣,反正現在隻有我們兩個啊。」


    「八成全被玫瑰聽見了!」


    雪野的雙眼中充滿了絕望的神情與淚水,我會意後默默地望向遠方。這下也沒辦法繼續和雪野絮語綿綿,但事到如今要裝作若無其事也太遲了。於是我們陷入沉默,苦苦思考接下來如何自處。


    「好了,繼續進行任務!」


    我們歎了口氣,決定裝作沒這回事。


    「對了,指派給我們的任務是找東西吧?到底是要找什麽啊?」


    「你怎麽會問這個?總司令的命令你都沒在聽喔?」


    聽了我的問題,雪野傻眼地責備。


    「我是有聽啦……但是機密任務就隻說明一次而已。途中也不讓我發問,我沒聽過的名詞又一直蹦出來,老實說我根本聽不太懂啊。」


    「唉,畢竟總司令的說明也太簡明扼要了些……也不算陸的錯吧。」


    雪野點頭後,豎起食指說:「那我就更仔細地解釋給你聽吧。」身材嬌小的她挺起胸膛擺起前輩的架子,總有種不相襯的氣氛讓我覺得很是可愛。


    「carpe diem的通訊方式有電波和雷射,以及量子通訊。根據狀況不同而選用不同的通訊方法,這你應該知道吧?」


    「嗯,這點程度我曉得。」


    「簡單說,政府發現了從五年前開始從carpe diem內部對外側發出了數次未經許可的雷射通訊──」


    「未經許可?通訊需要許可嗎?」


    「簡單說就是電信法的衍伸版。無論在何種時代,通訊都需要有秩序吧?言歸正傳,政府一開始認為那是一般市民改造無線電機材的惡作劇,但喪葬局似乎認為那可能是其他方舟的間諜發出的。」


    間諜啊。這字眼首先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電影情節般的難以置信。但仔細一想,現在自己也擁有了有如漫畫情節的魔法力量,好像沒資格說這種話。我搔了搔頭問道:


    「不過,那個間諜到底是想找什麽?」


    「這種事我怎麽會知道?不過葬花少女的製造方法和體內核的製造技術都是由喪葬局當作機密獨占,我想應該有很多人想取得吧。」


    「話說,把那個當作機密的理由又是啥啊?人類都被逼到這個境地了,不是應該共享技術嗎?」


    既然葬花少女幾乎是足以對抗軍團的唯一戰力,我覺得由喪葬局一手掌握似乎有其危險性。聽見我隨口提出的疑問,雪野卻沉沉歎息,蹙起眉心回答:


    「事情哪有那麽簡單?再說現在改造手術的成功率也算不上多高──可能讓對象死亡的科技,怎麽可以隨隨便便公開散播?就算撇開這個不談,其實現在大多數的葬花少女都是未經本人同意卻被改造的女生……再加上技術被人濫用的可能性,萬一有一天方舟之間展開了爭奪資源的戰爭,葬花少女可能成為人類間戰爭的道具,這是爸爸──總司令最害怕的事。」


    「……原來如此。」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宇宙中的資源相當有限,就算資源回收再怎麽徹底,也可能因為軍團的攻擊而損失,方舟本身沉沒後,難民前往其他方舟居住也可能造成所有人口無法獲得充分的生活資源。如此一來,雪野與總司令所害怕的資源爭奪戰就會開始。


    「……我們成為了守護人類的兵器。就算被人們視作怪物,還是能堅持守護人類這個信念活下去,所以我絕對不要變成殺人的道具。雖然我也想相信人類沒有我想的那麽愚蠢,但是我和總司令在這二十年來看了太多人類的脆弱之處……」


    雪野的聲音微弱,彷佛那一幕幕仍曆曆在目。雖然我並未進一步多問,但我想我大致上能猜到那是什麽樣的光景。我和特露德曾目睹的混亂,我想她全都親眼見過吧。


    「抱歉……」


    雪野像是要打斷我的歉意,用手刀敲向我的腰,將話題拉回正軌。


    「……剛才講到那個可能是間諜發出的通訊對吧?以前的通訊時間都非常短,而且都經過巧妙的偽裝,找不出通訊指向何處。不過上層懷疑最可能的對象應該是『第四世界』,因為過去在carpe diem也發現過數次疑似第四世界的諜報活動的跡象。」


    「第四世界啊……」


    我一麵向前走一麵探索記憶。


    「……我記得好像是由某個財團主導,和carpe diem幾乎沒有交流的方舟?」


    「對,哈維財團。因為那邊幾乎和每個方舟都沒有交流,實際上的狀況誰也不清楚。不過以人口規模來說物資相當充裕,所以好像隻和凱洛斯集團有交易往來。教義大致上就是救世主信仰那一類。當世界末日的那一天會有救世主降臨拯救我們?這種隨處可見的類型,信徒似乎也不少,在carpe diem其實暗地裏也有一定數量的支持者。」


    「畢竟人類被趕到宇宙中,的確有種看不見未來的氣氛啊……一旦走投無路,就會有一定數量的人把那個當作心靈支柱吧?」


    「嗯。雖然我覺得依賴看都看不見的神明實在很蠢,但是聽說比起機密重重


    搞不清楚實際狀況的葬花少女,神明還比較有親近感、比較容易理解喔。」


    「話說,我覺得很好奇,既然他們和喪葬局沒有交流,那邊的葬花少女是怎麽來的?比方說體內核之類的技術,都是由喪葬局獨占吧?」


    我如此問道後,雪野搖頭回答:


    「第四世界又沒有葬花少女。」


    「沒有?等等,這樣一來……」


    誰來保護那座方舟?


    「不知道為什麽,軍團不襲擊第四世界。雖然第四世界宣稱那是他們的領袖擁有的奇跡之力,但那怎麽可能嘛。我想應該是藏有某些特殊的技術吧。」


    「特殊的技術……?」


    「技術的細節就算了,但連大致上的資訊也不願意公開。這也是我們對第四世界維持戒心的理由之一。況且,那種崇拜教主的團體──把自己的思考判斷全盤交付給領袖的人們,永遠都和理性扯不上關係。」


    「說得也是……」


    過去崇拜假葬花少女的蝶蛹居民的行徑浮現在我的腦海。艾莉絲不隻是單純對他們施加洗腦,而是利用了人類精神上脆弱的部分。隻要聽從象徵正確的人物所下達的指令,自己的所作所為也同樣能維持正當性──這種人類容易陷入的幻想。


    但這世上明明就沒有絕對正確的人啊。


    我們緊抿嘴唇不再交談,直到雪野突然打破沉默。


    「對了,陸,我想你應該明白,在這裏不管見到什麽都不能告訴別人。玫瑰基本上會當作什麽也沒聽見──雖然那同時也是她的職責──但絕不能隨意在對話中提起。」


    「因為這是總司令的特別命令?」


    「對。無論對鬼嶋部長或小笠原室長,在總司令發出許可之前都不能提起。」


    「對小笠原小姐也不行?可是分析通訊之類的工作不都是小笠原小姐負責的嗎?」


    聽了我的疑問,雪野微微俯著臉。


    「不是……室長的蝶蛹負責主任的職務已經被解除了。」


    「咦?被解除了?為、為什麽啊?」


    超乎我自己預料的音量在隧道中回響,讓雪野不禁皺起眉頭。「啊……抱歉。」我道歉之後壓低音量,重新問道:


    「……因為她必須扛起沒察覺艾莉絲存在的責任嗎?」


    「這也算其中之一。上級大概認為她沒辦法勝任這個職務吧……我想這幾天就會有正式的人事異動,到時候會再詳細解釋。」


    雪野大概心境也很複雜,她以不自然的口吻如此做結,不再多談。


    我搖了搖頭,把話題導回正軌。


    「呃……所以說,那個可疑的通訊已經發出了好幾次吧?分析有那麽困難嗎?」


    「因為雷射通訊目前是最為一般的通訊方法……」


    「咦?我記得小笠原小姐說過現在量子通訊是最新的方法,不是嗎?」


    「量子通訊是方舟間的熱線專用,每次啟動係統都需要複雜的認證,通訊時也得消耗大量的能量,不適合諜報活動使用。雖然查出過去發現的非法雷射通訊是透過入侵carpe diem的設備而發出的,但為了欺騙carpe diem政府,隻要偽裝成一般通訊就沒那麽容易拆穿……再加上每次的通訊時間非常短,又透過好幾個偽裝成宇宙垃圾的中繼衛星,再怎麽樣都無法追蹤到底。」


    雪野那纖白的長睫毛垂下,輕聲歎息。


    「那為什麽這次抓到了?」


    「喪葬局也不是笨蛋。徹底分析過去可疑通訊所有的間隔和模式,找出其中幾個中繼衛星的位置,破壞了衛星。」


    「其中幾個?換句話說,還有其他衛星留著?不全部破壞也沒關係?」


    「因為這樣就夠了啊。中繼衛星數量減少了,間諜如果要再次通訊就必須調整剩下的衛星角度──」


    原來如此。理解理由後,我點頭說道:


    「間諜就必須做些與過去通訊時不同的準備工作,是吧?」


    「如果要調整衛星的角度,無論如何都需要延長通訊時間。況且從這次的地點發出的兩次通訊,對方都回傳了訊息。這大概也是找出地點的一個因素吧。」


    「不過那個間諜應該也知道這種行動可能會露出破綻吧,所以這次的通訊內容應該相當重要?」


    「畢竟是不顧可能被喪葬局發現也要送出的情報,很可能是『對他們而言很重要』的內容吧……雖然這是我個人的判斷,不過既然喪葬局特地設下陷阱讓間諜自己露出馬腳,那很有可能隻是喪葬局準備的假情報吧。」


    「是這樣喔?」


    雖然我無法判斷那究竟出自對父親的信任或是偏袒,但聽起來滿合理的。


    「總而言之,隻要抵達喪葬局找出的那地點,也許就能發現間諜留下的某些痕跡。所以我們現在就是要去調查的,明白了嗎?」


    「簡直像是偵探影集啊。不過這個應該是喪葬局戰略部門的工作吧?」


    「少抱怨了。況且這裏被艾莉絲的魔力汙染,一般人也進不來。」


    我無奈地聳了聳肩,把專注力從背後的雪野轉向前方。


    「馬上就要到指定地點了吧。就是那個纜線的分歧點?」


    我從口袋中取出作戰資訊傳達裝置開啟地圖,雪野也點頭說道:


    「嗯。也許有什麽東西在,小心點。」


    雪野並非說「什麽人」而是「什麽東西」,也許是因為她已經習慣與軍團這類非人怪物戰鬥。每當她的言行中透露出二十年來戰鬥累積的經驗,總讓我有種難以言喻的沉痛心情。


    因為那讓我察覺她的人生中有好一段時間我無從得知,也無法扶持她。


    之後我們不再交談,在狹窄昏暗的隧道中不斷前進,抵達了指定地點。


    「就是這裏?」


    與裝置上顯示的座標彼此對照,確定地點就是此處。


    我原本以為任務中提到的分歧點是往左右兩側分歧,但實際上隧道本身持續往前延伸,正上方出現了一條分枝通道。我抬頭仰望往上方延伸的纜線,在這個沒有天花板壓頂的空間伸展彎了許久的腰,同時感覺到幾分空氣的流動。


    「……哦?原來是這樣。」


    看著往上方延伸的纜線,雪野若有所悟地說:


    「這地點正好有通往地麵終端機的通道啊……間諜以前也許是從這地方進出吧。」


    「嗯?換句話說,我們也同樣從上麵來比較快吧?用不著從地下研究所沿著管線隧道走這一小時。」


    我揉著自己的腰,回想起剛才的辛勞不禁感到虛脫。雪野搖頭說道:


    「怎麽可能。上頭的地表因為艾莉絲的攻擊,有好幾棟大廈的瓦礫堆在上頭,要撤除那些大概會辛苦幾十倍吧。」


    「……是喔?那就沒辦法了啊。」


    我呻吟了一陣,突然感到狐疑。


    「等等,既然被艾莉絲塞住了,間諜也沒辦法使用這條通往上方的道路吧?除了剛才我們從魔力增幅爐來的通道外,還有其他通道嗎?」


    「應該沒有。我剛才用裝置調查了,從其他可能入侵的場所都得徒步移動超過一小時。因為這裏空氣也不會流動,汙染物質──魔法粒子濃度很高,所以就算穿上防護服,我也不認為人有辦法花上一小時走到這裏又徒步走回去。」


    「那到底是為什麽啊?」


    「……比方說遙控小型機器人之類的,要不然就是分析本身就有誤。這就先不管,得先找到證據才能做進一步的調查。」


    「說得也是。先找找看再說吧。」


    我啟動了裝置的照明功能照亮四周。先從管線之間的空隙和陰影處開始尋找,但裝置


    的小型光源反而投出更多陰影,無法一眼看清楚廣範圍。


    「太暗了,看不太清楚啊……」


    我喃喃說著皺起眉頭。


    「雪野,能不能隨便展開個魔法陣啊?用那個照亮──」


    我發現視野角落似乎有什麽異狀,便把話吞回腹中。雪野歪著頭問道:


    「怎麽了嗎?」


    「剛才那條管子好像亮了一下。」


    我指向延伸往上方的管線,高度大概三公尺的位置。雪野朝著該處飄了起來。「這裏?」她疑惑地問道,仔細觀察四周後轉頭看向我。


    「……好像沒什麽特別的啊。」


    難道是我的錯覺嗎?我也飄到雪野身旁一同檢視管線。就在這時,再次有微弱的光芒閃爍。


    「這是……」


    我和雪野互看一眼,謹慎觀察光亮來源周遭的管線。定睛一看,金屬管的一部分有邊長十公分的銳利割痕,變得可以拆卸。


    「這個切麵怎麽看都不像是自然斷裂的啊……」


    我喃喃說道,雪野掀開管子的一部分,眯起紅色雙眼凝視管線內部。


    「你看,裏麵正好是光纖纜線。」


    沿著她所指的位置看去,的確看見裏頭露出一截光纖。


    「原來如此。在這裏對纜線動手腳,與外界通訊嗎……」


    「總之就把這纜線附近的狀況拍起來,把這塊截取的鐵片帶回去吧。陸,這一帶的攝影就拜托你了。」


    「了解。」我點頭回應後,啟動裝置的攝影功能。同一時間,我感覺到後頸傳來莫名的壓迫感。該說是不好的預感吧,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安感受。


    「……對了,剛才我見到的光是怎麽回事?」


    「既然光纖露出來了,亮一下也沒什麽好奇怪吧?」


    「是喔?」


    我幾乎同意的剎那,察覺那是不可能的事。光纖側麵絕對不可能發亮──換言之,那光應該是──


    「雪野!」


    我大叫,雪野皺起眉頭。


    「幹嘛啊,不要突然大喊──」


    同時,我聽見某種裝置啟動的喀嚓聲。


    下一個瞬間,四周的管線在巨響聲中同時爆炸。


    閃光的洪流灼燒眼底。


    *


    「可惡……被擺了一道啊。」


    纜線隧道內的自動灑水裝置噴出的水珠正從我的紅色頭發與武裝滴落地麵。與水滴一同滴落的煤灰與粉塵在地麵上形成了看似大理石紋樣的髒汙水漬。


    我連忙發動的毀滅女皇讓我們及時躲避了爆炸傷害,之後我們一路回到位於舊蝶蛹分局地底下的地下研究所。雖然研究所經過前些日子與艾莉絲的戰鬥而多處毀損,但由於原本的構造相當牢固,似乎沒有崩塌的危險性。


    「……這是為了湮滅證據吧?」


    我撩起滴著水珠的劉海,瞪著位在魔力增幅爐的台座後方,通往纜線隧道的出入閥門。因為隧道內發生的爆炸,那閥門也變得漆黑。但那並不是因為受熱而焦黑,隻是沾上了一層煤灰而已。不過這也證明了爆炸時的暴風甚至波及此處。雖然能量凝聚在狹窄的隧道內,但足以把煤灰噴到一公裏外的這片閥門上,可見爆炸的威力之強。


    「可惡,那個閃光其實是陷阱啊。」


    以不特別注視就無法察覺的光量再加上規律的閃爍吸引人,一旦觸碰就爆炸。間諜設下的就是這類的陷阱,而警覺心不夠的我們踩個正著。我悔恨地咬著嘴唇。


    「不過,就單純的湮滅證據而言,規模未免太大了。」


    雪野自眼前撥開濡濕的白發,抹去沾在臉頰的煤灰,蹙起眉心。


    「要是沒有毀滅女皇,也許這裏也崩塌了。」


    在爆炸的瞬間,我即刻展開了毀滅女皇,誘導爆炸威力衝往地麵方向。但我沒辦法引導所有的威力,再加上暗藏在隧道內其他位置的炸彈連環爆炸,讓我變成了這副德行。我摸了摸燒焦的襯衫和輕微燒傷的左臂,喃喃說著。雪野雖然也平安無事,但那徹底讓人擺了一道的敗北氣氛真讓我覺得嘔氣。


    「話說喔,一個搞不好也許我們都被活埋了。」


    突然間一陣膽戰心驚,我把雪野拉到身旁,再度掃視她的全身上下。盡管我們的身體比一般人強韌許多,但要是頭部或魔力產生器官被石塊壓碎也不可能活下來。


    「我沒事。別擔心,陸。」


    像是察覺了我的不安,雪野牽起我的左手緊握。


    「反倒是你……連脖子也燒傷了。真是有夠笨。你明明就沒必要特別護著我啊。」


    雪野露出了幾分憤怒的表情,挺起背脊墊起腳尖看向我的側頸。那動作讓水珠自她那襲戰鬥服敞開的胸口處落入平緩雙丘之間的空隙。


    感覺自己看見了不該看的一幕,我連忙挪開視線。和我同樣渾身濕透的雪野的衣物緊貼著她的身軀,清楚描繪著身體的輪廓。柔弱氣氛中醞釀的性感,讓我感到有種不健全的感情幾乎湧現心頭。


    「……怎麽了嗎?」


    雪野歪著頭問突然沉默的我。


    「沒什麽。雪野你沒事就好。」


    雪野先是露出微笑,但立刻像是有所察覺地從我身旁跳開,伸手遮掩胸口。


    「你剛才在想什麽!」


    她鼓起通紅的臉頰,紅色的眼眸瞪向我。話說,你為什麽在這方麵的直覺每次都這麽靈啊?


    「哪有,你說什麽啊?」


    我望向遠處想蒙混過去。這時,有一排機器人匆忙跑進這裏,以電子語音複誦它們接到的指令。


    「消防作業,開始。」


    機器人的身高大約一百四十公分,形狀有點像低重心的四隻腳上頭裝著人類的上半身。機器人噴出了滅火劑,逐漸消去在灑水器所不能及的位置躍動的些許火苗。


    「什麽嘛。既然有這種東西,就用這個去調查不就好了?」


    「畢竟隻是機器人,不像人類靈活。」


    在機器人抵達之後,十幾名穿著太空人般厚重防護服的人魚貫走進地下研究所。由於當時在艾莉絲事件時我把電梯一炮炸毀了,現在升降時使用的是在電梯井內臨時加裝的簡易升降平台,外觀有點像鐵籠。和以前的電梯相比容易搖晃,而且搬運時的承載重量也變少了,也因此位在此處的結晶型立體魔法陣的遷移工作遲遲未有進展。關於這一點,我覺得自己不算沒有責任。


    機器人與先遣隊確認這裏安全之後,人數逐漸增加,但是沒有任何人對我們發出指示。


    「我們要怎麽辦啊?有什麽事要我們幫忙的嗎?」


    「我是覺得交給專家處理就好……要問問看嗎?」


    雪野環顧四周,打算在忙碌地四處移動的作業員中叫住某個人。就在這時,她臉上突然露出一絲不解。


    「欸,那不是……」


    在我問她理由之前,她已經跑離我身旁,抓住了其中一名作業人員的手臂。


    「監察官,這裏很危險。請立刻離開本設施。」


    我把差點衝出口的那聲聽起來很白癡的「咦?」硬是吞回喉嚨。監察官。換句話說,他不是什麽作業人員,而是芬的哥哥啊。我走向雪野身旁,凝視頭盔麵罩的另一側,果然眼睛細長的螳螂臉皺成了不愉快的表情。


    「少囉嗦。區區葬花少女別對我指手畫腳!」


    「這不是命令,而是警告。為什麽監察官會出現在這裏?以您的立場來說,應該得不到進入地下實驗設施的許可才對。」


    就在這時,慵懶而拖長的說話聲介入兩者之間。


    「怎麽啦?有什麽問題嗎?」


    「啊,小笠原小姐。」


    雖然她同樣穿著厚重的防護服,但是從說話聲和獨特的舉止就能分辨出是她。


    「咦~~?渡鴉小弟?還真快啊,了不起……嗯?等等,那個燙傷是……?為什麽你們會……哦,算了,之後再說吧。」


    看來不知情的小笠原誤以為我們是在爆炸發生後趕來現場,但在她稱讚我們之後從我們的外表察覺了某些事吧。雖然大致上經過自動灑水器的衝洗,但我和雪野的衣物和關節凹陷處仍然沾著煤灰,彷佛在聲明我們剛才其實被卷進爆炸中。她恐怕藉此察覺了剛才那場爆炸和我們有關。


    小笠原喃喃說完,轉向三神,皺起眉頭。


    「先不管這個了。三神監察官,你又來啦?我還以為上次艾莉絲事件該讓你學到充分的教訓了耶。」


    「我、我可是監察官,喪葬局的設施發生了事故,我來督察現場有什麽不對?」


    「這裏禁止無關人士出入,這裏的機密也不能讓隻是監察官身分的你得知喔。請盡早離開此處。」


    「等等!我可是凱洛斯集團的人啊,你是把我──」


    「監察官。」


    雪野對著仍不退讓的三神先是以厭煩的神情歎息後,淺淺微笑道:


    「這個地方真的非常危險。」


    那張臉龐上掛著的並非方才對我展露的少女的容顏,也不是身為戰士的表情──而是覆蓋了一副他們所恐懼的身為無法理解的怪物的冰冷麵具。


    「不隻是高濃度的魔法粒子,前些日子與艾莉絲的戰鬥再加上這次爆炸,牆壁和天花板已經變得更加脆弱,很可能發生意外事件。比方說您身上那襲防護服一旦有些微破損,您的性命便岌岌可危。況且大家現在都忙著工作──」


    雪野流暢地說到這裏,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要是監察官您的安全真的有個萬一,『說不定沒人會發現』。」


    雪野這句話讓三神不禁挪開視線。隨後他連忙環顧四周,察覺旁人投向他的冰冷視線而手足無措。


    「……可惡。給我記住。」


    雪野毫不在意那三流的退場台詞,撩起一頭白發,輕咬嘴唇後說:


    「……真受不了。大家都覺得煩躁的時候,拜托不要再製造麻煩了。」


    如此說道的雪野看起來比在場每個人都煩躁。


    「抱歉啊,小雪妹妹。讓你扮黑臉了。」


    「沒關係,事到如今那個人對我的感想是害怕或厭惡也沒什麽差別。話說,『又來啦』是什麽意思?監察官之前也做過什麽嗎?」


    「以前這座設施被艾莉絲占據的時候,他正好假扮職員混進這裏。我還以為那次該讓他學到教訓了……真搞不懂那個人膽子是大是小啊。」


    小笠原無奈地搖了搖頭後,視線停在我的左臂,稚氣未褪的容貌顯露幾分痛心。


    「話說,你那燒傷是怎麽回事?剛才的巨響聲又是什麽?爆炸?你們被爆炸波及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喔喔,其實剛才在纜線隧道裏──」


    「我們在從增幅爐延伸出去的地下纜線隧道中找到了軍團的分離素。」


    我要回答時,雪野打斷了我的話。與事實迥異的這句話讓我差點輕聲驚呼,但我連忙緊抿嘴唇封住自己的嘴。在那地方見到的事物與我們的任務不得外泄啊。盡管對方是並肩作戰的小笠原小姐,還是得遵守命令而貫徹謊言。雖然感到幾分落寞,但是雪野的行動就組織的一介成員而言沒有任何錯誤。


    「是這樣喔?嗯~~分離素?出現在這種地方?」


    「是的。由於附著在輸電纜線無法除去,逼不得已隻好連同周遭的傳輸纜線一同摧毀。不過我們有讓爆炸的能量朝地麵方向釋放,被害程度應該壓抑到最低限度了。」


    「嗯……上麵全都是廢墟應該也沒人吧。不過這裏的纜線隧道裏應該沒有那種可能引發大爆炸的管線才對啊……」


    「就這樣,我還得報告上級,就先告退了。」


    雪野佯裝趕時間的態度,硬是阻擋了小笠原的疑問,伸手按住耳朵後方──植入了玫瑰受體的部位。


    「……玫瑰,多久之後可以到這裏?……這樣啊,我知道了。」


    簡短結束通訊後,雪野一眼瞥向我。


    「陸,我先走一步了。你找玫瑰幫你處理傷勢後,盡早到原宿的新分局來報告。」


    「啊,嗯。」


    我目送不等我回話就轉身離去的雪野的背影遠離,小笠原那張孩子氣的臉龐露出了柴郡貓般的狡詐笑容並戳戳我。


    「小雪妹妹好像心情很差耶,該不會是和你吵架了吧?畢竟你身邊全是年輕女生嘛,身為青梅竹馬肯定也時常忐忑不安吧。」


    「我之前不是把特露德的好戰者弄壞了嗎?後來說好為了賠償要請她吃一頓飯。可能因為我沒把這件事告訴雪野,所以讓她心情不太好……」


    「就這樣?真的~~?」


    「真的啦。但是後來雪野她們好像也會一起去,應該不會有事吧。」


    小笠原看著我如此斷言的反應,也許是因為沒有預期中的樂趣,雙肩倏地下垂。


    「是喔,還真無趣啊。唉呀~~我原本想用這個話梗把渡鴉小弟拿來找點樂子耶。我最近一點好事都沒有啊~~」


    小笠原寂寥的笑容中透露出沉重的疲勞。這時,我終於實際體會到雪野剛才說的都屬實。


    「那個……小笠原小姐。」


    「怎樣啊~~?」


    「聽說你已經不是蝶蛹的負責主任了……」


    「……是喔。連渡鴉小弟都已經得到消息了喔?」


    她如此說道,輕拍頭盔的麵罩後歎息。


    「雖然正式的人事命令還沒下來……但是就在艾莉絲事件發生後,總司令叫回了之前到disce gaudere任職的貝芮特局長,所以八成錯不了吧。」


    「disce gaudere,我記得是其他方舟吧?那個貝芮特……是什麽人啊?」


    了不起的人隻如此回答,小笠原的眼神彷佛眺望著遠方。


    「畢竟我犯下太多失敗了……可能失去上級的信任了吧~~」


    小笠原的身子悠悠地左右搖晃,上揚的語尾中隱含著自嘲。


    「我應該要注意到的啊,藏在小芬體內的艾莉絲的備份。如此一來,就不會變成這樣的慘狀。」


    她一麵說一麵用慵懶的雙眼環顧地下研究所,視線一一撫過與艾莉絲的戰鬥中造成的破壞痕跡後俯著臉。


    「這裏必須廢棄也是個重要原因吧,好不容易得到的三型也沒辦法使用了,對喪葬局來說是很大的損失喔。」


    一度與艾莉絲同步的三型結晶型立體魔法陣目前受到封印,二型改很可能也受到艾莉絲的汙染,目前正一麵調整一麵以五成的功率運作。由於現在已經不需要持續展開新宿的重力場,居民們的記憶控製上似乎沒有大礙,但是無法解放全部的負荷量仍然是不安要素。話雖如此……


    「不過,如果那時沒有小笠原小姐在,我們也許全被艾莉絲殲滅了。是因為小笠原小姐給了我三型的自爆暗碼,我才──」


    「在那困境中開創突破口的還是渡鴉小弟啊。況且死了很多人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如果我先發現艾莉絲的備份,這一切全不會發生。」


    小笠原垂下眼眸低著頭,劉海投落的陰影籠罩了她的雙眼。


    「對不起,全部都是我的錯。我說真的。」


    小笠原宣告自身罪狀般如此斷然說道。我一時之間找不到能對她再說些什麽,愣愣地站在原地。也許是注意到我的反應,小笠原再度悠悠搖晃身子對我笑著說:


    「別在意啦。我


    剛才也說了,正式的人事命令還沒下來,不必現在就開始懊惱。」


    小笠原如此說完對我揮了揮手打算離開,這時一名身穿防護服的職員來到她身旁,彎下腰像是要在她耳邊說悄悄話。


    「小笠原室長,接下來我們要在這裏整體噴灑魔法滅火劑。因為有危險,請往地麵樓層避難。」


    那男人的聲音我認得。我記得他就是不久前特露德和玫瑰提到的德田。


    「咦咦?魔法滅火劑,不就是利用最新的粒子壓縮理論製造的那個才剛剛配備的試作品……爆炸的規模真的大到必須用上那個?」


    「是的。第五到第二十七號纜線隧道已經無法使用。」


    小笠原的肩膀沉沉地落下。


    「也就是說幾乎全毀了?……這還真嚴重。」


    「從該處分歧的線路可能也會受到若幹影響,為了防止二次災害擴大,我認為從此處到纜線軌道的路線也該全部封鎖。」


    雖然上次和我交談時也像這樣,現在他的話語聲中有種莫名的急迫與銳利。也許就算撇開對葬花少女的敵意不談,他這個人原本講話就像這樣吧。


    「嗯~~……說得也是。畢竟二型改還得繼續用下去,現在要是這裏也跟著毀了,那可就超越二次災害的程度了。」


    「通道封鎖起來沒關係嗎?」


    我如此問道,小笠原像個孩子般連連點頭。


    「也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每當發生二次爆炸就叫消防機器人和葬花少女進去處理吧。況且就算管線不通,現在二型改也隻用在蝶蛹居民的記憶調整上,不會有問題。因為和玫瑰妹妹的同步不是有線也不是無線,而是靠受體啊……德田,滅火劑的事情可以交給你處理嗎?」


    小笠原的雙手在厚實的防護服前方合十,擺出請求的手勢。德田以公事公辦的口吻回答:


    「我明白了。請您先避難。」


    「拜托你了。啊,對了,這孩子也跟著一起避難比較好吧?」


    聽見小笠原這句話,德田才第一次把視線挪向我。與話鋒同樣銳利的眼神變得更加尖銳。


    「……非人者的安全不在屬下的職務範圍內。」


    拋下這句話後轉身離去。我看著德田的背影,聳了聳肩。


    「……這個人感覺還真難相處耶。」


    「抱歉啊。他還太年輕了,原諒他吧。」


    「我不在意啊……啊~~我說謊了。老實說,也許是有點不愉快。」


    我苦笑著坦承。小笠原擺了擺雙手像是要安撫我。


    「大家都因為之前艾莉絲事件,情緒很緊繃啊。所以格外那個……你懂吧?」


    隨後她搖搖頭,拍了拍裹在厚重手套底下的雙手。


    「好了,避難避難。畢竟渡鴉小弟也全身濕透了,得早點換套衣服才行。」


    在她的催促下,我們移動到簡易升降平台。


    身為葬花少女的我其實直接往地麵飛行更快,但是現在拋下小笠原直接離去好像也不太對。於是我與小笠原一同搭乘升降梯。


    在一麵搖晃一麵上升的鐵籠中,搖搖晃晃的小笠原突然輕聲尖叫,一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還好吧?」


    「哈哈,不好意思。這實在有點晃啊。」


    「因為我把電梯炸掉了……不好意思。」


    感覺到責任感湧現心頭的同時,我扶著小笠原小姐。這時她突然仰起臉看向我。


    「對了,渡鴉小弟。」


    「什麽事?」


    「剛才的爆炸,和間諜有關吧?」


    「咦?那個喔……」


    不是這樣──我無法立刻如此說謊而吞吞吐吐,小笠原看著我笑道:


    「之前的可疑外部通訊分析全部都是由我負責喔,所以我剛才就大概猜到或許是這樣。渡鴉小弟,如果你知道些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沒有,我沒有特別知道什麽。」


    我挪開視線。笨拙的謊言與謊言所代表的意義,讓她在這一瞬間就看穿了比我所知道的還要更多的資訊。


    「原來是這樣啊。所以說連分析的工作都已經轉移到局長那邊了啊……這應該是正式的革職吧。」


    「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


    「哈哈哈。沒關係啦。」


    小笠原再度笑著說。那是個虛弱的笑容。


    「虛假的安慰反而傷人喔。哎呀,反正局長也要回來了,我的權限應該會被縮小許多。不過我還是會像過去那樣繼續協助渡鴉小弟你們,有什麽問題都可以來找我喔。」


    「……好的。謝謝你。」


    我最多也隻能說出這種話。我根本找不到足以安慰小笠原的話語。


    「……那個,貝芮特局長是什麽樣的人啊?如果像小笠原小姐一樣溫柔就好了。」


    「咦咦?我一點也不溫柔啊。我覺得我一直對渡鴉小弟頤指氣使耶……」


    那原本惺忪的雙眼睜得又圓又大,小笠原的聲音變得沙啞。


    「該不會你有被虐的癖好……?是我把你折磨過頭害你誤入歧途了……?」


    「拜托了,請別開這種玩笑啦。」


    麵對傷腦筋的我,小笠原笑著回應「還真純情耶」後,接著說道:


    「局長……局長啊,該怎麽說,看不出那個人在想些什麽。」


    說到這裏,小笠原像在選詞用字般猶豫了半晌。


    「那個……因為那個人感覺有點危險,你在應對上最好小心點。」


    我不禁想像著就連算是怪人的小笠原也評以「危險」的人物形象,胃隱隱作痛。


    這時的我還不知道,數天後我將深刻體會小笠原的人物評語一字不差。


    *


    「好了,治療結束了。」


    纏繞著手臂的綠色荊棘──荊棘樹籬失去光輝並縮小,流暢地回收至玫瑰的手中。玫瑰打了一下我那完美複原的手臂,解除了死神化。魔法粒子四散紛飛後消失,她那粉紅色頭發與綠色眼眸恢複為原本沉穩的深色。


    在那之後,我與前來會合的玫瑰一起來到了轉移至舊原宿警察局的喪葬局新分局,在小笠原的房間接受燒傷的治療。


    擺在房間內的行李大部分都還沒整理,電腦傳輸線與大量資料和書籍等物雜亂地堆放在各處,恐怕是因為容納這些物品用的櫃子或抽屜尚未補足吧。話雖如此,小憩片刻用的沙發倒是已經準備了一張全新的,我和玫瑰現在就並肩坐在上頭。


    芬與特露德現在正為了照護因爆炸而心生不安的居民們的精神,在東京上空四處飛行。對蝶蛹的居民們而言,葬花少女就等同於精神安定劑,就算隻是看見她們的身影也能有效抑製不安。


    「……真是的,請務必小心點啊。」


    「不好意思啦。不過這點小傷也沒必要……」


    我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這時玫瑰的大眼睛直瞪向我,小巧唇瓣微微嘟起。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請不要隨隨便便就受傷。要是我之後不在這裏了,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之後不在這裏啊,不要講這種觸黴頭的話。」


    既然我們身負戰鬥的責任,也許這樣的可能性該時時謹記在心,但也不該像這樣平常閑聊時就理所當然般提起吧。


    「重點不是觸不觸黴頭,就算撇開戰鬥的問題不談……我的處分現在還沒有撤銷,之後會怎樣我也說不準。」


    「啊,原來是這件事……不好意思。」


    她還不是完全的自由之身,也許隨時都有可能受到政府傳喚,接受審問。


    「真是的,為什麽是葛見哥哥要道歉啊?」


    玫瑰捉


    弄我似的輕笑,再度拍了拍我的手臂。這時,房間主人小笠原突然現身。


    「渡鴉小弟,治療結束了?」


    「啊,是的。已經完全治好了。」


    我將從燒焦的袖口中伸出的手臂舉起至小笠原眼前,隻見小笠原那雙惺忪睡眼微微眯起,笑容在她臉上漾開。


    「是喔?那就好。辛苦你了喔,玫瑰妹妹。」


    「不會。這也是我的工作。」


    玫瑰如此回應小笠原的口頭慰勞後,將視線從小笠原身上移開並再度指向我。那雙小動物般的圓眼睛一瞬間變得莫名銳利,視線撫過我剛才燒傷的皮膚


    「就這樣了,葛見哥哥。鬼嶋部長叫我過去,我先走一步了。」


    「啊、嗯,謝謝你的治療。」


    隨後她盈盈一笑走出了房間。


    到底是怎麽回事?那舉動帶有某種含意嗎?


    「話說,渡鴉小弟你還沒換衣服啊?衣服都燒焦了又濕答答的……置物櫃裏應該有預備的衣物吧?」


    「沒有耶,這部分好像還沒準備好。不好意思,弄濕你的沙發了。」


    「那個是合成皮沒關係,我比較擔心你會不會感冒。至少喝點咖啡取暖吧。」


    小笠原如此說著,伸出指頭直指向茶水間。


    「連我的份一起泡吧,靠你了!」


    「啥?是我去泡喔?」


    「隻是即溶咖啡很簡單的啦。」


    我傻眼地看著小笠原輕鬆地笑了笑並坐在沙發上。我用茶水間的電熱水瓶隨便泡了兩人份的咖啡。這時燒焦的袖口恰巧映入眼中,我突然回想起剛才玫瑰那撫過我皮膚的凝重視線。


    「……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我歪著頭輕輕觸碰剛才玫瑰拍打的部位後握緊拳頭。也許因為她曾經目睹戰友死亡,和從未有這種經驗的我相比,對傷口或受傷的感想不同吧。


    「小笠原小姐,請用。」


    我回到房間內,向倚著午睡用沙發的小笠原遞出咖啡杯。她慵懶地接下咖啡杯,怕燙似的對著咖啡連連吹氣後輕啜一口,最後神情滿足地點了點頭。


    「嗯~~好喝。渡鴉小弟真會泡咖啡啊。」


    「是喔……那隻是即溶咖啡耶。」


    我沒放在心上並坐在她身旁,啜飲自己的咖啡。雖然味道遠遠不及研磨咖啡,但還是讓我覺得冰涼的身體自深處暖和起來。


    「對了,渡鴉小弟。」


    「怎麽了?茶水間沒有砂糖也沒有牛奶喔。」


    「要不要和我一起住,幫我做家事?打工工資我會優待喔。」


    啥?困惑湧上心頭的同時,緊貼著我的小笠原體溫與觸感讓我焦急。


    「你、你在說什麽啊,小笠原小姐!」


    「咦?不行嗎?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很怕寂寞的耶~~很渴求人的溫暖,或者該說是很渴求人愛耶~~」


    「當、當然不可以啊。而且我對家事一竅不通耶!」


    我連忙甩著頭,小笠原二話不說就接受我的說詞並點頭。


    「說得也是。畢竟渡鴉小弟有小雪妹妹照顧嘛。」


    「不是啦,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下頭痛了。我看向她那雙慵懶的眼睛,發現當中藏著出乎意料的認真與寂寞。


    「那個,你該不會是說真的吧……?」


    「……說要你來住我家當然是騙你的,不過渴求溫暖也許是真的吧。畢竟我無家可歸嘛。」


    我直覺明白她口中的家並非指實際上的自家住宅,大概是指她已經失去了真正想回去的地方吧。


    「……那個,小笠原小姐好像是來自墜落的方舟?」


    「咦?是這樣沒錯啦……誰告訴你的啊?」


    「雪野,還有特露德。」


    「是喔,原來你知道啊。那剛才那句話也許讓你有些誤解吧。不好意思,讓你操心了……話說你知道多少?」


    「小笠原小姐之前待的方舟因為葬花少女的恐怖攻擊而沉沒了。除此之外,沒特別說什麽……」


    這樣啊。小笠原如此說道,再度露出寂寞的眼神,語氣溫柔地回答:


    「渡鴉小弟應該想知道更多吧?你臉上是這麽寫的。」


    這一點的確是真的。我應該要更詳細地認識這個世界。如果我無法得知我與世界隔絕的二十年間到底發生過什麽,就無法做好與雪野或其他葬花少女相同的心理準備,也無法真正體恤夥伴們的心情。


    不過,為此直接掀起當事人的傷口未免也太殘酷了,讓我有幾分躊躇。


    「……我覺得我無知的程度真的滿丟臉的。要和雪野她們一起並肩作戰下去,知識未免也太淺薄……所以,如果你不介意……」


    「原來如此啊。我知道了,就告訴你吧。不過該從何講起呢……嗯~~」


    她喃喃低吟,洋溢著睡意的慵懶眼神在半空中遊移半晌後,她點點頭開始說明:


    「葬花少女引發恐怖事件,因為恐怖事件引發了暴動,最後擔任方舟動力的無名遭到屠殺……這就是一般的認知。不過啊,其實葬花少女們做的事還稱不上恐怖攻擊,隻是占據了議會而已。雖然入侵議會時炸開了大門,但大家其實隻是希望其他人仔細聽聽她們的意見而已。誰也沒想過要傷害別人,更別說擊沉自己的方舟。」


    「意見……?是指什麽意見?」


    「嗯。因為喪葬局本部位在carpe diem,所以葬花少女的處境還沒那麽差。但是其他方舟啊……」


    話語的尾端隱沒在小笠原的輕聲歎息中。


    「該說是本能嗎?比方說,男性不是對整形和化妝格外囉嗦嗎?還有,有些人對於變化特別抱有厭惡感吧?就和那種感覺類似吧。也許人類天生就具備了排斥非自然事物的本能。雖然像小學生那樣的孩子還會率直地對葬花少女懷抱憧憬……」


    但無論如何就是無法共存啊──她以沉浸於悲傷中的孩童般的語氣補上這一句。


    「……那個,葬花少女是受到什麽樣的排斥啊?」


    「嗯~~簡單說,就是三神監察官或德田那樣的人隨處可見的感覺吧?」


    腦海中浮現了路上隨處都是三神和德田的景象,讓我整張臉皺成一團。小笠原見狀笑道:


    「這表情還真生動啊。葬花少女占據議會後,錯誤報導和謠言透過社群網站一口氣擴散。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起因吧。結果……」


    彷佛當時的光景浮現眼前,小笠原的視線微微遊移。「啊啊,那真是……非常殘酷的景象啊……」她喃喃說著,雙手觸碰自己的臉頰。


    「聲音這種東西啊,會讓人漸漸發狂喔。比方說怒吼或慘叫和破壞的聲響,那種聲音一旦擴散,就會與人內在的不安起化學作用,讓所有人都變得不正常,簡直就像魔法一樣。究竟是誰先起頭的呢,大喊葬花少女都是敵人。大家在一片混亂之下就像旅鼠般一窩蜂衝進了無名葬花少女所在的能源設施……彷佛真心認為隻要殺光無名就能解決問題,屠殺便開始了。」


    平淡陳述的說話聲微微顫抖。


    「因為那座方舟是以北美國家為基礎,人們有持槍許可。隻要吃上一發散彈,區區的無名根本就無法抵擋。」


    小笠原緊抿畫了淡妝的嘴唇,搖了搖頭。


    「……抱歉抱歉。話題扯遠了。」


    「不會。我想這些事也是我現在該去了解的現狀的一部分……」


    「這樣啊……其實,在那之中有個我的朋友。雖然成為了葬花少女,但是能力很弱,所以被視作無名。其實那女生的確擁有特別的能力,雖然程度不如玫瑰妹妹,但還是能治療葬花少女。可是她能力不夠穩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末日樂園的葬花少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鷹野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鷹野新並收藏末日樂園的葬花少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