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謂的角色就是一名『人類』。


    角色存在於小說之中,會在小說中思考、在小說中行動。讀者閱讀角色的這些行為,在腦中塑造出角色的形象。那麽,如果不是角色,而是現實中的人又是如何?例如我的朋友中有個名叫茶水的男人,他是個實際存在的人,能依照他的自我意識自由行動,現在肯定也隨心所欲地在做某件事,可能是在看書或工作吧。總而言之,我跟現實的茶水是以朋友的身分相處。現在,你試著想像一下:我看過茶水,能問茶水今天做了什麽,也知道茶水是個什麽樣的人,這麽一來我腦中就能塑造出『對於茶水的印象』。這個印象跟現實的茶水是分別存在的,就算現實中的茶水在這個瞬間犯下殺人罪,隻要我不知道這件事,我印象中的茶水就不會有任何改變。那是存在於我腦中的另一個茶水,也可以稱之為『茶水的角色形象』。


    至於我想表達什麽,那就是『不論是現實的人也好,小說的角色也好,在人腦中部一樣是由得到的資訊所塑造出來的形象』這件事。在人的腦中,實際存在的人類和書中的角色在本質上並沒有差異。當然現實的人類有主動性,也能夠互相接觸,比起小說的角色擁有壓倒性多數的資訊量。然而這終究隻是『量』的問題,如果小說裏的資訊量也很多,例如是已經出版二十集的長篇小說主角,那比起跟讀者認識時間較短的現實友人,該主角給讀者的親近感反而會更強烈吧。


    隻要能理解這點,自然能知道該怎麽描寫角色。讀者會用接收到的資訊去塑造角色形象,所以我們作者隻要邊想像欲描寫的角色,邊調整寫出來的資訊就可以。想塑造討喜的角色就選擇討喜的劇情,想塑造討人厭的角色就寫出會讓人厭惡的橋段,這麽一來,便能依自己的意誌去控製讀者的想法。


    不過資訊這種東西畢竟沒有邡麽單純,隨著a、b、c、d等角色的數量不斷增加,角色間互相連結的線也會逐漸增加。當寫到z時,甚至有可能在作者想都沒想過的地方出現讓a跟z連接起來的線。不過,那是令人非常快樂的事情,因為那個角色可能會開始做出連作者都想不到的事。一旦變成那樣,那名角色便獨立於作者和讀者之外,到時我覺得就算把該角色當成一個真實存在的人物也無妨。


    我想要創作出這樣的角色,所以一直在思考角色的事情。」


    2


    紫小姐用比至今為止更加認真的態度,聆聽有關角色設定的課程內容。畢竟角色設定是她最想學習的部分,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且我小說中最有魅力的地方就是角色,這也是大家公認的事。


    說實話,角色設定的課程連同今天在內已經是第三堂。由於紫小姐非常熱烈地發問,導致我隻用一堂課根本講不完,最後甚至延長到花了整整三個星期來講解。校慶結束後迅速過了三周,結果十二月的課隻講解角色設定就要結束了。


    「還有什麽問題嗎?」


    講完之後我再次詢問紫小姐。雖然我自認為已經全盤講過一遍,但這跟她能否順利創作出角色還是不能混為一談。


    關於這點,隻能靠她本人去實踐。所謂的實踐,並不是指去思考角色的設定。我個人認為要實踐角色創作,其實就等同於動筆寫小說。讀者所閱讀的,其實是角色誕生後所過的人生,而角色的人生就等同於故事本身。


    「那個……」


    我等著紫小姐發問,她戰戰兢兢地開口:


    「雖然不是要問問題……」


    「怎麽了?」


    「不……那個,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說出這種話其實相當欠禮,不過……」


    「真不幹脆呢,到底怎麽啦?」


    「那個……」


    紫小姐一臉苦惱地盯著桌子,感覺非常緊張。她似乎打算說出什麽難以啟齒的事,我正等著她開口。


    下定決心後,紫小姐抬起頭來。


    「我可以……試著寫寫看嗎?」


    「咦?」我歪著頭反問:「是指什麽?情節嗎?」


    「不,不是的,是小說……我可以試著寫寫看小說嗎?」


    她說完這句話後,露出仿佛自己說了什麽大事的表情再度低下頭。


    「怎麽突然有這個想法?」


    我也驚訝地問。


    「那個……我很清楚像我這種程度的人,從物實先生開始教我寫小說才短短四個月,跟外行人簡直沒有什麽兩樣,現在卻突然說想要寫小說是非常愚蠢的事,但是……但是,物實先生,請聽我說!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如果是現在,現在的話我似乎寫得出來。我總覺得自己似乎能寫小說了。」


    她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對我訴說。


    身為聽眾的我則是有些感動。


    這可以算是一場革命。


    回頭想想,在四個月前就連寫下情節的第一個字都猶豫不決的她,如今終於有想動筆寫小說的衝動。她的話語——「總覺得自己似乎能寫小說了」這句話——光是走到這一步,可說她已通過一道關卡。這段時間真是漫長,我沒有想到會花上四個月。


    「你寫得出來嗎?能自己構思出情節嗎?」


    我努力壓抑想手舞足蹈的心情,依然用老師的語氣問道。


    「我不知道,腦中也沒有具體的情節,最多隻能算是構想,不對,隻有一個連構想都稱不上的模糊印象……但不知為何就是覺得自己能寫出來。其實我也很驚訝,為什麽自己能對這種毫無根據的事情,抱持如此程度的確信呢?」


    「這一點都不奇怪喔,因為我也一樣啊。隻要在動筆時好好珍惜那種心情就可以。應該說隻有那種心情,是唯一能相信到最後的東西。想寫的時候沒有必要忍耐,紫小姐,請你試著動筆寫寫看吧。」


    聽到我說的這段話後,她安心地籲了口氣,臉上也露出笑容。看來她似乎覺得我會反對,但我怎麽可能會反對呢?看到她有動筆的意願,最高興的人肯定是我。


    不過紫小姐的臉在下一秒又布滿陰霾。


    「但是我真的能窮出小說嗎……」


    「你寫得出來,我保證。」


    「真的嗎?」


    「嗯。當然,這畢竟是第一次寫作,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寫得非常順利,不過隻要盡力去寫就好。寫小說這種事啊,就是盡自己的全力持續寫下去。如果途中遇到什麽問題都可以問我,我好歹算是你的老師嘛。當然,我能幫上忙的部分也有限啦……」


    「不,到時務必要麻煩物實先生。都是多虧有物實先生的指導,才讓我有自己能夠寫出小說的感覺。我覺得自己肯定會有很多問題想請教,所以屆時還請你多多幫忙。」


    「好的,不用客氣盡管問吧。啊,那麽……這個小說教室該怎麽辦?」


    「可以的話請繼續下去。我覺得如果自己有問題想請教,這裏應該是最合適聽物實先生講解的地方。」


    關於這點我也有一樣的想法。如果要指導紫小姐,在這間熟悉的咖啡店會比較方便。


    「那麽,下星期也在這裏……啊!」我確認過手機裏的月曆後停頓一下。「紫小姐,下星期的課要怎麽辦?需要換別天嗎?不然明年再繼續也無妨。」


    「換別天?為什麽?」


    「因為下星期的今天……」


    是二十四日。


    說到十二月二十四日可是凶日,必須要謹言慎行、驅邪避凶、清淨身心地度過那一天。每年那一天我都關在家裏不出門。紫小姐肯定也會在家裏度過,不過她也可能有別的西洋活動,總之避開那天一般而言比較不會出什麽問題。


    「是二十四日喔。」我將手機上的月曆遞給她看。


    「


    真的耶。」


    「你沒有其他事情嗎?」


    「嗯?」


    紫小姐一臉茫然。真傷腦筋,看來她不知道。不,她應該知道那天是什麽日子,但是她不懂我的意思。沒辦法,我隻好告訴她世上人們所認為的平安夜。感覺真是空虛。


    聽我說明完畢,紫小姐說她那天沒有其他約會,可以的話希望能照預定進行小說教室。當然我也除了清淨身心之外沒有其他事情,所以今年的最後一堂小說教室就變成要在平安夜舉行。能跟紫小姐一起度過平安夜是非常令人高興的事。雖然是毫無情趣的會麵,不過總比在家沐浴要有趣多了。


    「那在下星期前,看你能寫多少盡量寫出來。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算隻寫到一半也可以拿給我看看。」


    「我知道了。」


    紫小姐露出跟平時一樣的認真表情點頭。回想起她一聽到要讓我看就用力搖頭的那段日子,就覺得我們真的走了很長一段路。


    「話說回來,紫小姐。」


    「是。」


    「你想寫的東西,是新想到的故事嗎?還是……」


    她搖了搖頭。


    「不,不是的,我想寫的東西一直隻有一個。打從與物實先生見麵之前直到今天為止,我持續想著要寫出來的就隻有那個。」


    「那果然是……」


    她先是姿態端正地點頭表示肯定,然後回答一句話:


    「就是『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說』。」


    3


    說實話,我已經沒有再將她的話語照單全收。


    當然,她本身真的是如此確信,相信自己腦中的點子會成為「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說」。打從初次見麵,她就一直如此堅信不移。


    但是這四個月之間,我一直在觀察紫小姐,所以完全理解她的學識有多麽豐富,也理解到她其實什麽都不懂。紫小姐是個博學又無知、認真而且率直純真,如同孩子般的大人……不對,是變成大人的小孩。


    我沒有辦法完全相信還是個孩子的紫小姐所做的判斷。甚至是相反,她肯定過度放大自己的點子,並且堅信那是非常了不起的點子。


    我想起過去的自己。高中時期,當我第一次打算寫小說時,腦中也曾出現過「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說」。現在想起來,那簡直是將以前讀過的小說冷飯熱炒……不,與其說是冷飯熱炒,更該說是劣化的拷貝。但是對那一天的我來說,那肯定是全世界最棒的點子。


    然後,那個全世界最棒的點子變成設定、化為情節,然後成為小說,色彩在過程中逐漸變淡,光輝也一點一點地消失,最後完成的小說隻是一介高中生初次寫出來的小說。等我注意到這點,已經是寫完後過了兩年以上的事。過了二十歲,在相隔許久後回頭閱讀自己的處女作,我隻看見丟臉得想讓人撕碎丟棄的內容,不過因為紙本實在太厚,我最後不是撕碎而是燒毀。


    紫小姐肯定會走上跟我一樣的道路,不過這是有必要的。如果紫小姐真能這樣順利完成一本小說,那就沒有任何需要我指導的地方,這麽一來小說教室也得關門大吉。


    這應該是最初也是最後一個跟她一起度過的聖誕夜吧。


    澀穀明明離自己家很近,卻是我幾乎沒有去過的地方,就算去了頂多也隻是逛逛書店。更不用說這棟有著109這種仿佛未來囚犯之名的建築物,我根本是第一次踏進來。


    我走在大樓內望著展示首飾的櫥窗,原本以為這類東西會很貴,卻是比想象中還易於掏錢的金額。不過就算我買得起還是不敢買下去,這不是金錢而是勇氣的問題。在這種時候正需要茶水陪伴,偏偏打電話過去時他隻講了一句「我很忙」就掛斷。真是到了重要時刻就派不上用場的茶水。


    搭著手扶梯上樓,我一路逛了幾個樓層。雖然有人推薦可以選擇手表或鏈墜,不過這些都是會讓人覺得很沉重的禮物。雜貨店的架上擺放了多種蠟燭,但收到蠟燭這種東西會覺得高興嗎?所謂的羅曼蒂克到底是什麽?我真的完全無法理解。如果是我收到蠟燭,肯定直到遇上災難前都不會拿出來用吧。


    煩惱了一個小時,最後我買下的是筆記本和筆的套組。


    5


    包包中放著平時使用的工具,包括文具用品、筆記本以及當成課本的《小說創作補習班》,另外,今天還加上綁了紅色緞帶的白色包裹。


    我自己也覺得這直是缺乏情趣的禮物,不過我們之間的感情也沒有好到能醞釀出情趣,所以這個選擇應該是正確的。


    如果要我解釋,這本筆記本跟我使用的一樣,使用起來非常方便,如今已是我去取材時必帶的物品。紫小姐將來如果打算持續寫作,想當然也會不斷取材,所以這本筆記本肯定能在她的寫作人生中派上用場,這絕對是非常棒的禮物。她一定會覺得很高興吧,雖然沒什麽情趣就是了。


    看了看手機的時鍾,現在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一點,再過兩小時我就要出發前往熟悉的咖啡店。


    今天是個難得的日子,課程結束後就在咖啡店點個蛋糕吧。不過我記得那間店的菜單上好像沒有蛋糕,雖然有咖啡凍但搭配聖誕節似乎有點樸素。不然就在路上買個小蛋糕帶過去吧?若在其他店裏吃外食,店家可能會生氣,不過「純吃茶magazine」的老店長應該會原諒我。隻要加點個三明治,他大概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正當我腦中如此盤算時,電鈴突然響了,外麵傳來「有宅配包裹喔~」的聲音。


    我解開門鎖打開門。


    那裏站著一名身穿白色火服、留著一頭白色長發的女性。


    我反射性地關門上鎖。不管怎麽看,那人都不是宅配的配送員。現在到底是怎麽回事?那是誰?好可怕。


    「喂!」


    對方再次敲門,明明我露了臉對方卻沒有離開,看來她應該不是找錯人。


    「你有什麽事?」我隔著大門問道。


    「好歹聽我說話嘛。」


    「我要叫警察羅。」


    我打開手機。我完全不想跟危險人物扯上關係,找警察來快點讓她離開吧。


    「是很有趣的事情喔。」


    我邊想著,「誰管你啊」邊按下一一〇,然後手指移往撥號鍵。


    「聽我說啦,跟『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說』有關喔。」


    手指動作停下來。


    「跟『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說』有關喔。」


    站在門外的人再次重複一樣的台詞。


    我重新掛上門鏈,把門微微打開。


    「你是誰……」


    「初次見麵,物實老師,我是在原露。你不認識我吧?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是初次見麵嘛。不過我一直有在看老師的小說喔,所以總覺得有種親切感呢。啊,對了,物實老師說不定曾從茶水小弟那邊聽過我的名字。」


    「你是茶水的……?」


    「我在某個地方是如此自稱——【最後的解答者】、【answer answer】。」


    如同輕小說角色般的女性露出笑容。


    「我送來的東西是『解答』,請在這裏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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