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漸遠離了公車的通行路,連車水馬龍的聲音都絲毫聽不見,隻有自己清晰的腳步聲回響在無人的道路上。一邊走著,我一邊不停地祈禱著。是對著什麽而祈禱呢,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在醫院的走廊裏時那份心情又重新從腦海的一隅被拖曳而出。我想起了徹也的眼淚。不過,我並不會像他一樣的哭泣,我這樣想道。


    不經意間聽到了車輛的聲音,車前燈的燈光越發的變得明亮,一輛亮著綠色無人燈的出租車就這樣從我旁邊駛了過去。


    在我前麵不遠處,車子緩緩的停下了。車門被打開,乘客搖搖晃晃的走下了車,看起來像是喝醉了。腳步蹣跚踉踉蹌蹌的逐漸離開了出租車,隨後在同一個地方不停地晃動著。他大大的張開了雙手,如同跳著什麽舞蹈一般,看起來很危險的爬上了台階,朝著我家方向的小路搖晃而去。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這個人是我的父親。


    他看起來就像馬上就要摔倒了一般,我連忙快步向著他的方向趕了過去。


    “……什麽啊。”


    父親在小聲嘟囔著什麽,不過完完全全的聽不清楚。突然,父親在我的麵前四肢著地的跪了下來。看起來並不是腳步不穩而被絆倒,而是自己突然間跪了下來。


    “可惡,這樣的家!”


    父親雙膝著地,抬起頭來看著家的方向,眼睛裏泛著光芒。怎麽看起來都像是一個醉後喜歡哭鬧的人。


    “爸爸。”


    我彎下了腰,對著父親搭話道。


    “誰是你爸爸,我才不是什麽爸爸。”


    說著,父親咚的一下仰麵臥倒在路上。


    “爸爸,是我啊。”


    “哦,是良一啊。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呢?”


    “爸爸你才是,不能在這種地方睡著啊。”


    “這裏是哪裏?”


    “家門前的路上。”


    “什麽,家?糟了,我說怎麽覺得很奇怪。”


    “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本來打算回事務所的,看起來是告訴司機了錯誤的地址。良一,去幫我叫輛出租車來。”


    “這種地方怎麽可能有出租車。怎麽辦?要是還能走回路上的話,我把你送回去。”


    “算了,沒辦法,回家吧。你媽媽還醒著嗎?”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剛剛才回來。”


    “都這個時間了,你還在外麵玩?”


    雖然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責問我一般,不過躺在馬路的地上說出這種話,根本毫無壓迫力可言。


    “總而言之,你先起來吧。”


    我抓住了父親的手臂,他老老實實的借著力道站了起來。但是,他的腳仍然不聽使喚的打著絆子,我隻好用手繞住他的腰,攙著他朝家裏走去。


    “對不住了,過了厄年1,我的酒量突然之間就變弱了。我的人生,差不多也結束了啊。”


    “爸爸,馬上就快到了,再堅持一下。”


    弟弟的孝輔身高已經超過了父親。像這樣和父親肩並著肩,我才發覺我的身高也已經和父親差不多了。


    “放心,接下來我能走穩。以前就算喝上一升臉色變都不會變,最近,雖然自己也想把握好分寸,但是一到第二天之後就完全記不起昨天的事了。良一,雖然現在讓你像這樣幫我,一到了明天,我可能還是會徹徹底底的忘個幹淨的吧。”


    父親從以前開始,就曾經說過醉了之後會變得記不清發生過什麽之類的話。也有過在家裏招待了客人,半夜做出了讓鄰居都來抱怨的大騷動,居然到第二天就完完全全的忘了個幹淨這樣的先例。“如果能忘卻掉一切的話……”——我這樣想到。無論對誰來說,都會是件好事吧。無論是誰,都想把心中的這也好那也罷徹徹底底的忘個幹淨吧。


    “爸爸,今天有一個對於我來說很重要的人做了手術。也許,這個人已經活不久了。”


    “是朋友嗎。”


    一邊靠在我的身體上,父親一邊這樣問道。


    朋友……


    稍稍考慮了片刻,我這樣回答道:


    “是啊,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父親突然用力緊緊的抱住了我的肩膀。


    “良一,你總有一天也會明白的。活的時間越長,就會接連看到自己重要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逝去。這是完全沒有辦法的事。”


    也許是因為腳下已經站不穩了的關係,父親抱住了我,說道:


    “然後呢,良一。當你也成為了大人,到了中年的時候,原來的夢想,也會一個接著一個的消失不見。人呢,是必須要忍受著這個而活下去的。”


    父親湊到了我的耳邊,微弱的喃喃道:”今天晚上,和學生時代的好朋友們一起喝了酒。“


    突然,父親哭了起來。


    “是以前一起參加過遊行的夥伴,在這些人裏麵,有一個因為內鬥被殺了,有一個自殺了。活下來的人已經對生活失去了希望,一邊懷念著過去,一邊哀愁的每天以酒度日,雖然已經到了中年,卻醜陋的不成樣子。良一,你能明白嗎?”


    你能明白嗎,這樣叫喊著的父親,看起來,微微的有些耀眼。


    我則是什麽都沒有說。走到了玄關前麵的台階時,我咬緊了牙關,支撐著父親的身體不放。


    “不,像你這樣,怎麽可能理解我?”


    父親突然間大聲的喊了起來。


    “我每天做著這份無聊到難以忍受的工作隻是為了養活你們而已。為了構築起這個家,我忍受了內心多大的疼痛,承受了多少了自我厭惡……可惡,這種家什麽的!”


    麵前的玄關的門打開,母親走了出來。


    “稍微安靜一點。”


    我和母親的目光相互交匯。孝輔站在了母親的身後。父親的怒吼聲,聽起來比馬勒的音量還要大也說不定。


    “孝輔,來幫忙。”


    孝輔快步走下了台階,支撐起了父親的身軀。有了孝輔的幫助,架起父親也變得很簡單。快速的將父親運進了家門,幫他脫下了靴子,讓他睡在了客廳裏麵的長椅子上。


    父親伴著淺淺的鼾聲進入了夢鄉。


    【譯注:1厄年:在日本文化中指容易有厄運的年紀。男性為25歲和42歲,女性為19歲與33歲。】


    第二天早晨,我翹掉了學校的課程來到了醫院。


    在病房的門前,徹也早早已經到了。


    “仍然不允許探病呢。”


    徹也說道。


    徹也是不是整晚都沒有睡呢,看起來臉色十分的蒼白。


    “你現在去學校還來得及。”


    “不用你擔心,我也要留下來。”


    “沒關係,傍晚才能允許見麵。現在去學校的話也不是趕不上。”


    “你是打算留下來的吧。”


    “我的話,不管怎樣都能進到喜歡的高中裏。你可不一樣,還要注意評價表的吧?”


    “現在直美的事更要緊。”


    徹也露出了微笑。


    “別勉強自己啊。就算你站在這裏,對直美的病也起不了任何的幫助。”


    看到我並沒有就此離去的打算,徹也一臉難辦了的表情四處張望著,抓住正好從病房裏走出來的和泉小姐說道:


    “這個家夥不打算去學校了,你也來說說他吧。告訴他直美不會立刻就有生命危險的對吧?”


    “就是這樣,你最好還是先回去學校吧。小徹你也是,快點回學校。”


    也又立刻折回了病房的方向。


    我老老實實的向著學校的方向走去。和泉小姐沒有必要說謊話來欺騙我,而且在學校裏心情也會稍微變得好轉一些。不,老實的說,或多或少還是會有些擔心評價表的問題。


    我勉強擠上了通勤高峰時段的公車,在中途的停靠站下了車。混在十分擁擠的人堆裏向著出口走去還是很吃力的。


    “北澤。”


    沿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我看向了巴士通路。一直不肯來上學的下馬正跨在摩托車上。雖然是未經改裝的5原廠配置,但是畢竟還是初中生,肯定是沒有駕照的。


    “怎麽回事啊,這輛摩托車?”


    “很帥吧。”


    下馬露出了一臉得意的笑容。最後一次看見下馬,還是初中一年級的時候。雖然隻是短暫的兩年時間裏,他的身高卻長高了許多,體型也漸漸變得成熟了起來,隻有表情,還是像個小學生一樣天真無邪。我回想起了剛進入初中不久和下馬一起被船橋欺負的時候。覺得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讓下馬承受了許多本來不應該受到的欺負,愧疚的感情從心底漸漸浮出。既然知道這輛摩托車是無照行駛的話,那麽是偷來的摩托車也說不定。即便是這樣,我也沒有一絲怪罪下馬的想法。


    “這摩托車很酷的。雖說是這樣的摩托車,也能跑出百公裏的時速。坐上這家夥飛奔出去的時候,感覺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要不要坐在後座上帶你一圈?”


    “好啊。”


    我這樣回答道。摩托車上原廠的載人用小座位已經被換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用來放東西的載物台。


    “害不害怕?”


    仿佛挑釁我一般,下馬戲謔道。無論什麽時候都是畏畏縮縮低下目光的下馬,看起來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露出了一臉充滿自信的表情。但是從這份自信之中,仿佛看到了如同在勉強耍帥一般的危險的東西。


    “會出車禍的啊。”


    我這樣囁嚅道。而下馬聽到了我的話後,則是“嗤”的從鼻子裏擠出了笑聲。


    “生命什麽的,根本不值錢。”


    這樣說著的下馬,猛地轉了下把手,啟動了摩托車。引擎發出了轟轟的轟鳴聲,輪胎也發出了如同撕裂一般的悲鳴。摩托車在車流中劃出一道銳利的軌跡,隨後以一個u字型的急停回轉變了方向,回到了我這邊。隨後在不遠的前麵,下馬又開始加速引擎。


    仿佛做給我看一般,下馬在我的麵前反反複複的轉了不知道多少圈。由於正是堵車的時間段,車流正在慢慢吞吞的挪動著。突然之間被衝出來的摩托車擋住去路的車輛,紛紛踩下急刹車,大聲的鳴著喇叭。在大型卡車和公交車的車流之間往複穿梭著的下馬,看起來十分的渺小,就像是無力的在抵抗著一樣。如果沒有跟船橋的關係變得好起來,我是不是也會不來上學了呢?


    白癡…


    仿佛聽到了聲音。是不知已經出現在耳旁多少次的,那熟悉的聲音。但是現在的我,卻無法接受這個聲音。我也不再想坐在摩托車的後麵兜風。要是提前一點邀請我的話,說不定我會欣然接受。


    我無視了下馬,開始向著校門的方向走去。在信號燈處轉過彎,滿眼盡是我們學校的製服。因為快要到上課的時間了,每個人的腳步都變得急促了起來。下馬也從路口轉過,向著校門口方向駛了過來,在校門口和路口之間做著剛才的u型急停。有些好像是認識下馬的人,手攥成了拳頭,朝著下馬喊叫著。我則是低下了目光裝作不認識一般走了過去。


    就當我剛踏入校門的時候,突然聽見背後傳來了巨大的刹車聲,接著傳來了撞到什麽東西的聲音,和女學生尖聲的悲鳴。我連忙衝出校門口,映入眼簾的是擠在卡車下麵已經完全變形了的摩托車。


    第一時間,我沒有看見下馬的身影。周圍的學生和附近的行人朝著一個地方聚集了起來,我便連忙趕了過去。應該是被撞到的瞬間身體被撞飛了起來,下馬在摩托車的逆向車道旁的步行道上,臉麵朝下的趴在地上。


    當我衝過去的時候,正好路過的一人試圖將下馬的身體抱起來。然而他立刻就放開了手,中止了這個想法。下馬的眼睛睜開,頭軟綿綿的垂著。雖然頭部鮮血正在汩汩的流出,但是臉上卻沒有一點傷痕。頭也好臉也好,都與活著的時候的下馬沒有一絲一毫的差別。隻看一眼,就立刻能知道生命力已經從身體中消散殆盡。現在在這裏躺著的,是僅僅有著人類的外形,單單純純的物體而已了。


    在倒地的下馬的附近,聚集的人們漸漸圍成了一圈。不久救護車和巡邏車來到了這裏,將下馬搬走了。我隻是在人群之中,一直呆然的佇立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已。


    當醫院的建築漸漸壓迫到我的眼前時,我的雙腿開始有些發軟。


    下馬的身影,映在雙眼之中久久不能抹去。以那麽近的距離看到人的死,這還是第一次。


    在這件偌大的醫院的各樓層之中,現在也有不知多少名患者,正在與死神做著殊死搏鬥吧。


    我的腳步越發的急促了起來。


    病房的走廊前空無一人。我並不清楚擅自進去到底好還是不好,正當我想著回到護士站去詢問一下的時候,門突然間開了。


    徹也的頭從門中探了出來。


    “果然是你。”


    徹也這樣說道。


    “我就覺得好像聽到了你的歎氣聲。”


    “因為我剛才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進去,所以……”


    “沒關係,進來吧。”


    徹也把門大大的敞開了。


    直美的臉出現在了眼前,白色的襯衫一直覆蓋到脖子的附近。她的雙眼睜開,直直的注視著天花板,一動不動。雖然徹也用很大的聲音在說話,直美應該已經意識到了我來到了這裏,但是她並沒有看向我這邊,是因為脖子不能轉動的緣故,還是說不願意看見我的緣故呢。直美的身體看起來失去了活力,平躺在床上的身體,讓人感覺到精氣神正仿若退潮一般急速的從體內流失著。


    病房裏隻有直美的母親和徹也兩個人。直美的母親仿佛精神已經恍惚了一般,眼神之中空洞無物。我向她打了招呼,她用那雙空洞的雙眼移向了我,微微的回著示意。我心中充斥著撕裂著的緊張感,站在了床的旁邊。


    直美的眼神微微的搖晃著,我正看著的時候,突然間淚水奪出了眼眶,沿著她的臉頰的兩側劃過。


    “仍然還活著呢,我。”


    直美用著嘶啞的聲音,微微的囁嚅道。眼睛仍然一動不動的望著天花板。


    “胸部,空空的呢。”


    直美緩緩的閉上了雙眼。眼眶中積存的眼淚源源不斷的奪眶而出,沿著臉龐滑落。


    “真是殘酷呢,身體都已經變成這樣了,竟然還活著。”


    直美的臉,可能是因為麻醉的影響,仍然微微的浮腫著。雙眼緊閉著,因此也看不見她的表情。雖然她就在我的麵前,但是我卻覺得她即將去向某個遙遠的地方。


    “直美。”


    仿佛向遠方呼喚著什麽似的,我開了口。


    “什麽?”


    直美看向了我。


    “你哪裏都不要去。”


    “我就在這裏哦。”


    “我……”


    在這之後要說些什麽呢。雖然我們剛剛認識不久,卻不由得必須要就此說再見。


    室裏一直在談論著下馬的事情,早報也報道了這件事故。“並不是簡簡單單的事故,背後的問題是因為抗拒上學,還是?”——用大大的字體特寫出了這樣的標題。


    “這樣的話,船橋上高中的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了啊。”


    東山小聲的說道。


    雖然新聞並沒有將過錯推至校園欺淩的問題上來,而且船橋欺負下馬的時候是一年級,被選為棒球部的正選隊員,雖說跟“番長”的威名有著一定聯係,但是實際上引起問題的,是船橋手下的小弟們。雖說如此,但是畢竟船橋作為這些人的老大,存在著一定的連帶責任。這樣的學生,學校也是無法推薦出去的吧。


    班級裏的同學們,時不時的向著船橋偷瞄過去。船橋並沒有跟任何人解釋,而是靜靜的看向窗外。原本最近的船橋,就一直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我本想去安慰他一下,但是搭話之後要說些什麽好,我卻完全想象不到。


    走廊裏,看的見徹也的身影。


    “現在,醫生正在查看病情。”


    用微弱的聲音,徹也這樣說道。


    還沒有到複查的時間,我的心中湧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僅僅在昨天,我還剛剛和直美說過話。


    沒有想到病情已經到了如此危急的程度。


    “去茶水室吧。”


    徹也並沒有聽我的回答,而是徑直向著茶水室的方向走去。


    到了茶水室之後,我們兩個也依舊沉默無言。徹也也沒有像之前一樣顯現出食欲。我與徹也一樣點了杯咖啡,然而徹也隻是沉默著,連一口都沒喝。漸漸的,我察覺到了徹也的異常。


    “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這樣詢問道。徹也避開了我的目光,並沒能立刻做出回答。


    “並不隻是普通的檢查而已。”


    徹也微微的低下了頭。


    “直美好像得了肺炎。”


    “肺炎?”


    直美手術剛剛切掉了一側的肺葉,僅剩一側的肺葉如今還起了炎症,這是十分嚴重的情況。


    “痰卡在喉頭,呼吸也變得困難了。就在剛才,醫生把氣管切開了,用儀器供氧。直美,現在已經不能說話了。”


    徹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正說著話的時候,仿佛混雜的感情一起雜糅著湧上心頭一般,徹也的眼圈變得紅了起來。


    聲音已經……


    咽下這一口氣的同時,我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徹也用著修長的手粗亂的在臉上抹了起來。


    “看起來,我有點累了呢。”


    徹也每天都在醫院。因為打棒球而曬得黝黑的臉龐也因為疲勞而顯得憔悴了起來。沉默依然籠罩著,徹也落下肩,深深的吐了一口氣。


    “我隻有身體結實得很,疲勞什麽的也是完全感覺不到。有一次,看見你和船橋並排跑在一起的時候,莫名的感覺到有些難受。我呢,因為自己的體格好得出奇,並不能理解別人的心情。但是現在,雖然隻有一點點,胸口的確在陣陣作痛。就好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被人取走,留下了深深的傷口一般的感覺。”


    “北澤,我啊,很害怕我自己。”


    仿佛現在就要哭出來一般,徹也小聲的說道。


    “我的體內流淌著父親的血,是薄情而又朝三暮四的血。現在,我隻考慮著直美的事,但是,經過了多少年以後,也許我會忘掉了直美的事情,去追別的女人也說不定。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很害怕……”


    徹也低下了目光。


    “現在的我正在哭著,明天也會哭,後天也會哭吧。但是,半個月之後我會怎麽樣呢?我根本就沒有自信。那些女生的粉絲們天天圍著我,如果我能進了甲子園,我就是明星了。接踵而來的誘惑也會變得越來越多,我有一種預感,覺得我總有一天會敗給這種誘惑。”


    徹也抬起了頭,用著真切的眼神緊緊的盯著我。


    “北澤,絕對不要忘了約定啊。我隻能拜托你了。如果連你也把直美忘記了,那麽在這個地球上,有關直美的回憶就全都消失不見了。一定要記住,然後,活到一百歲。”


    我一言不發,而是深深的點了點頭。


    回到了病房,走廊裏有人的身影。直美的父親正在和這些人交談著,看起來,應該是直美的親戚吧。已經到了將親戚們都叫來的程度,事態的危急已經無需多言了。我和徹也兩個人,沉默不語著,呆呆的站在走廊的一隅。


    時間已經接近深夜。我回到了家。從孝輔的房間裏依舊傳來馬勒的曲聲,而母親好像已經回到了臥室。


    在空無一人的客廳,稍微一段時間裏,我靜靜的獨處著。


    胸口的深處,一種無名的燥熱感隱隱作痛。現在,徹也應該也與我一樣,感受著同樣的疼痛吧。那家夥,現在不是在猛吞著蓋澆飯,就是在拚命的做著空揮練習吧。


    完完全全沒有一絲的睡意,這看來會是個很漫長的夜晚。


    我來到了地下的鋼琴室,坐在了鋼琴的前麵。一天不彈鋼琴的話,手指就會變得遲鈍了起來。但是並不僅僅隻是這樣。像現在這般坐在鋼琴前,不知為何我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我並沒有彈奏什麽的興致。總而言之,先彈一首哈農活動活動手指吧。


    可能是因為情緒很壓抑的原因,手指的感觸變得十分的沉重。雖然有按著琴鍵的實感,但是感覺不到是自己正在演奏這首曲子,仿佛遙遠的彼方正有誰演奏著一樣。


    哈農之後要彈什麽呢,要是像哈農一樣如同機械一般的旋律,現在的我還是能演奏的。這樣想著,我又彈起了賦格曲。旋律與旋律在空中舞動交織,如同波紋一般向四周擴散,隨即又消失不見。這份聲音,在內心的深處作響,讓我感覺很舒服。


    我並沒有考慮彈一首拉威爾。並不是因為睹物思情,而是單純想讓機械一般的聲音流淌在身體中。什麽也沒有思考,什麽感情也不摻雜。隻是靜靜地聆聽著聲音。如果不這樣做的話,仿佛一直以來勉強抑製住的某種東西便會頃刻之間轟塌無存。我害怕會這樣。


    對了,十五號奏鳴曲……


    這是一首被世人稱作“田園”,曲調一味平穩並無太多波瀾的曲子,聽起來像是一幅風景畫。雖然是作為練習任務每天都在彈奏,但是無論如何也對這首曲子提不起興趣。雖然是這樣的一首曲子,也是現在最為適合的曲子了,我這樣想道。


    左手的第三根手指,負責起第二個八度和音中ni長調的主音,我用著馬馬虎虎的手法開始彈起了三節拍的旋律。隔開一小節的間隔,右手也開始彈奏起和音。左手如同節拍器一般的旋律依舊不斷的持續著,連旋律都稱不上的緩慢的聲音懶散的展開而來。雖然有時候四分音符也會切換到八分音符,但是整體來看隻是連切分音都沒有的單調的旋律,與似乎毫無感情摻雜的普通的曲調,微有變化的緩慢的節拍一起,連聲音強弱都沒有,隻是單純的如同精確的機械一般被手指壓住正確的琴鍵發出聲音而已。連曲譜中印出來的漸強音與加強音都被我無視了。


    音之中,總會夾雜著一些其他高深的東西。而這次僅僅是單純的節拍和旋律,卻仿若夾雜了其他各種各樣的聲音。故意讓演奏激昂起來,破壞掉這份節奏感,向旋律中投入感情——如果現在我這樣做的話,那麽就連自己都會無法忍受自己的演奏了吧。


    我從未領悟到這首曲子的巧妙之處。與同一曲目的第六號奏鳴曲不同,這個十五號奏鳴曲,在貝多芬所有的三十二號奏鳴曲之中,也並不經常被人演奏,是一首不引人注目的曲子。我從未想到過這首曲子還能以這種方式進行演繹。


    進入了二拍的第二樂章。從琴弦的後方傳來了不知是什麽的響聲,中途便漸漸消失了氣息。這種十分纖弱,而又低沉著不停持續著的節拍,仿佛在什麽地方曾經聽到過。就宛如心髒的跳動,一點一點的深入胸腔內部。一定是在這種一成不變的單調的節奏中,摻雜著某種不甘現狀的激烈的曲調吧。這就是生命的鼓動,我這樣想道。


    自己的手指,確確實實的把握住了旋律的躍動。雖然並不激昂,但也並不是一味的極度低沉平靜。一刻也不停歇的節拍,正在一刻也不停息的循循前進著,當最後的樂章的最後一個和音,安安靜靜的回繞在手指之間時,我感受到了從來沒有感受到的,一種巨大的充實感,將我整個人緊緊包裹住。


    手指離開了鍵盤,我抬起了頭。地下室的門半開著,母親正站在門口,用一種十分震驚的表情看著我。好像是剛剛進入到地下室,就被所見之景驚訝到一步也無法移動。


    我從椅子上直起了身,轉向了母親。母親也看向了我,眼神交匯。她好像依然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之中,隻是一直呆呆的緊盯著我的臉。


    病房前的走廊裏,徹也正在和四個初中女生交談著。她們製服上的緞帶是深紅色的,看起來並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應該是直美的同學吧。


    我知道直美是在私立的初中上學的,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直美身穿製服會是什麽樣子的。


    雖然現在眼前就是製服,但是我仍然無法構想出直美穿著這身衣服的樣子。我所了解的直美,一直都是在病房裏,在身穿的淡粉色的睡衣上麵裹上一張毛巾,用一種乖僻的眼神注視著我。


    徹也看起來是在說著什麽玩笑,幾個女生也跟著笑了起來。因為是身處醫院裏的關係,她們刻意壓低了聲音。在走廊裏的直美的親戚們,用一種責怪的眼神看著她們,就算是這樣她們也沒有停止笑聲。


    徹也,也跟著她們一起笑著。


    我在病房門前不遠停下了腳步。大概,我現在的目光跟直美的親戚們沒有什麽不同吧。


    察覺到我已經到來了的徹也,立刻做出了與平常一樣的表情。


    “哦哦,來了啊。”


    徹也這樣說道,就像是為了掩飾難為情而特意做出的粗魯的語氣。雖然剛才跟女孩子們一起笑著,一旦這些女孩子們一離開,徹也的眼圈立刻就會變得紅起來了吧。徹也這家夥,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向著我徐徐走來的徹也,避開了我的視線微微的說道:


    “那些女生是直美的同學。我跟她們說現在醫生不允許和直美見麵。但是,直美好像稍稍恢複了點精神,現在有了意識,也能明白我們所說的話。她好像很想和你見上一麵。現在我把這些女生打發走,你就趁著她們不在的時候進去看看吧。”


    要怎麽把這些女生打發走,如果是徹也你的話,一定會邀請她們一起去喝個茶,露出一臉親和的笑容,向著玄關走去的吧。而且一當轉過走廊的轉角,便會立刻大聲的開始談笑起來的吧。


    我目送著徹也和女生們的背影,隨後走進了病房。


    門關上的一瞬間,整個房間便被難以呼吸的寂靜所籠罩。送氣裝置正在不停的發出長長的嘶嘶聲。為了吸氧而搭設的乙烯棚泛著白色的光芒,映入了我的雙眼。直美的上半身被嚴嚴實實的蓋住了。透過透明的乙烯棚,能看見棚壁上凝結而成的露珠,裏麵仿佛微微的有些水汽。透過朦朧的霧氣,我看見了直美的臉。


    直美的媽媽和護士和泉小姐在病房裏麵。直美的媽媽從幾天之前就因為心力交瘁,看起來已經是一副病人般的容貌。就連我來到了病房裏這件事,看起來也沒有察覺到。我就這樣站在了病房的門口,和泉小姐向我招著手示意我過來。


    直美是清醒著的,她立刻察覺到我來到了病床旁。


    她已經不能說話了,被切開的喉管已經用紗布嚴嚴實實的包裹了起來。


    手腳都變得不聽使喚了,臉色也白的嚇人,幹皺著看起來沒有一絲水分。透過塑料棚看去,直美就好像是一副已經失去了生命力的人偶一般。但隻有眼睛不同,快速的活動著,散發出熠熠的光芒。


    仿佛想要傳達給我什麽似的,直美直直的看著我。


    我把雙手搭在床邊,將臉湊近了塑料棚。跟隨著我的移動,直美的目光也隨之移動著。看著直美的眼睛,我隻是屏住呼吸,一直沉默著。


    “你一直都是這樣,沉默不語呢。”


    直美的眼睛正在說話,我微微的,上下的點了點頭。


    雖然表情並沒有發生變化,但是直美的眼睛中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不經意間,直美的嘴唇,就如同慢動作一般的,緩緩的動了起來。


    我 ? 喜 ? 歡 ? 你 ? 哦


    雖然發不出聲音,但是通過嘴唇的動作,確確實實的,直美在這樣說著。


    喜 ? 歡 ? 得 ? 要 ? 死


    直美的眼睛在笑著。我什麽都沒有回答。死神已經悄然接近了,直美她,一定是知道的。


    我走出了病房,看到了直美的父親,徹也好像還沒有回來。


    看到我之後,直美的父親立刻露出了微笑。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給人一種穩重的感覺,慈祥的微笑著。昨天晚上,雖然他的臉上已經讓人感覺到了十分的勞累,但是今天又回歸到了以往的麵容。直美的父親,大概已經做好覺悟了吧。我這樣想道。


    “和直美聊過了嗎?”


    他這樣說道。直美已經不能說話了,真是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的人。


    “直美雖然已經說不出話了,但是她的眼睛會說話,她就是這樣的孩子。”


    這樣說著的直美的父親,微微的眯起了雙眼。雖然表情看起來依舊是一如既往的穩重,但是,從微微眯起的雙眼之中,感受到了注視著我的銳利的視線。


    直美的父親走到了我的身旁,用很低的音量開始喃喃道:


    道潛心於研究,人畜無害的家夥吧。實際上,研究一般都是要徹夜不歸的,在家裏的時間也少的屈指可數,我也沒有一個能和她好好交談的機會。妻子一直以來都是以自己一人度過的時間為快樂的吧,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因為稍微有點潔癖,所以家事一直以來都處理的井井有條,生活上也沒有任何的障礙。但是,妻子和我之間,沒有任何的共同話題。我有時也在苦惱著,究竟是為了什麽才結婚的呢。是不是就會像這樣,一生也不會有什麽心靈上的溝通交流就這樣度過了呢……”


    “但是呢,時間解決了這一切。妻子身體並不好,醫生說她應該是生不了孩子的。但是就如同奇跡一般,直美來到了這個世界上。直美她是一個心思很縝密的孩子,實話說,我並不是很能理解有些神經質的人的想法。但是,直美卻和我很相似,性格很開朗,而且也遺傳了幾分我的從容。因為性格和我比較相似,所以我理解了直美的性格,連她性格中那比較細膩的部分,我也能夠完全的理解了。進而,通過直美,我也逐漸的對妻子的性格變得理解了起來。直美出生之後的這十五年裏,我一直都是很幸福的。直美就會這樣一點一點的長成大人,然後結婚。直到我抱上孫子,這份幸福也會這樣一直持續下去的吧。當我聽到直美的病名的時候,我先是很震驚,然後為直美的人生感到悲傷起來。僅僅度過了十五年短暫的人生,就要離開這個世界的女兒,每次想到這件事,我都腦海中一片混亂,變得不能再集中在工作上。不過這半年的時間裏,我卻越來越變得冷靜了下來。無論我怎樣悲歎哀傷,也無法挽救回直美的生命了吧。而且,就算直美不在了,我們也會就這樣,繼續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吧。我也想過我們夫婦之間的事,作為連接我們之間的橋梁的直美不在了,我們兩個是不是就會一切回到原點,再次變成心靈無法溝通的狀態,類似於這樣的事。”


    直美的父親臉上微微的蒙上陰雲,看向了我的臉。他仿佛想要說給自己聽一般,默默的點了點頭,然後繼續緩緩的說道:


    “其實根本不需要擔心。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我了。這段時間,妻子的精神狀態變得有些奇怪,但是現在的我,已經能理解她所想的了。這全都是托直美的福。經過一段時間,她也會從這種悲傷中解放出來,然後終有一日,她也會理解我的想法的吧。因為,我們都同樣懷揣著同一份悲傷。我們相互慰藉著,生存下去,然後不管到什麽時候,我們也會說著直美的事吧。有關於直美的回憶,已經永遠的和我們兩人融合在一起了。我十分的感謝直美,也感謝叫做直美的這個女兒所給與我的這份命運。半年前,我還在不停地詛咒著自己的命運,但是現在,我已經能夠感謝它了。”


    直美的父親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然後如同洞察了我的麵容一般慈祥的微笑著。是很美麗的笑容。也許,能夠看見這樣的笑容,一生之中也隻會有這樣一次機會的吧。我或多或少能夠理解他的心情,也許我的想法,也通過我的表情傳遞給他了吧。仿若想要確認我的神情一般轉過頭來看向我的直美的父親,眼角略微的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說了一大堆很長的自己家裏的話呢。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能夠理解我的想法,不由得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直美的父親握住了我的手,我也回握住了他的手。與已是成年人的男人,以這種方式手握著手,我從未想象到過。


    與直美的父親道別後,我走向了醫院的出口。徹也依舊沒有回來,應該現在也在茶水室裏和那些女孩子們聊著天吧。雖然在她們的麵前一臉的開朗陽光,但是現在徹也的心中,已經被悲傷徹底填滿了吧。我能夠理解。刻意隱藏內心的悲傷,裝出一副開朗的表情,徹也這家夥,就是這樣的人。


    快要到下午的門診時間結束的時候,門診部的診室裏擠滿了人。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背後,我看到了徹也的身影。


    看到徹也的一瞬間,我的胸口緊了一下。


    徹也並沒有注意到我,表情顯得十分的凝重。在我看來,這份表情如同映在聚光燈之下一般耀眼。在紛擾的人群之中,隻有徹也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麽閃耀。徹也就站在那裏,而我與徹也一樣,懷揣著一模一樣的感情。隻有徹也能夠理解我,同時,也隻有我能夠理解徹也。我如同屏住呼吸一般,靜靜地佇立在原地望著徹也的身影。


    早晨,當我踏進教室的一瞬間,船橋走了過來向我搭話道:


    “我決定要去上高中了。”


    與直到昨天的船橋仿佛換了個人一般,臉上的表情正在熠熠生輝,對著在身邊的東山一臉喜悅的說個不停。


    “好像徹也在背後說了些什麽呢。”


    東山這樣說明道。東山也是,仿若鬆了一口氣一樣。


    “徹也?”


    我看向了船橋的臉,船橋的臉上掛著一絲愧疚。


    “徹也他,好像在答應特招入學的條件裏加了這樣的一個要求。隻有一個學校同意了徹也的想法。對於徹也來說,這所學校應該並不是他最想去的吧。我很對不起徹也。”


    船橋仿佛縮起那粗壯的身軀一般的垂下了雙眼,東山拍了拍船橋的肩膀,安慰道:


    “別在意了。徹也那家夥不管去哪裏都可以的。的確私立大學的附屬校人氣比較高,但是那家夥本來也沒有考慮大學的事,隻是在尋找著適合自己的地方吧。所以說,能夠接受他的要求錄取他的學校,對於他來說才是第一誌願校吧?”


    在醫院的茶水室裏談論到船橋的話題是在前天。也許就是在昨天的傍晚之前,徹也從醫院向學校打電話進行了交涉的吧。一旦確定了想法就立刻付諸行動,還真是徹也的作風啊,我這樣想道。昨天的傍晚,與徹也見麵的時候,他也是隻字未提這件事,這一點也真是很有他的風格。


    “北澤,北澤同學。”


    在走廊裏,宮阪老師叫住了我,看來是並沒有注意到剛剛與她擦身而過。


    “怎麽了,北澤?”


    老師看著我的臉,像是吃了一驚般的說道。


    “怎麽了,看起來有什麽奇怪嗎。”


    “雖說沒什麽奇怪,倒是看起來特別有精神,十分的開朗。怎麽了?”


    這次,輪到我吃了一驚。現在我根本不可能露出十分開朗的表情。從早上起直美便失去了意識,而徹也一直留在她的身邊照看著她,我則是來到了學校。考慮到相處了這麽久的兩人的羈絆,徹也他是有著這份權利的。


    雖說是這樣,我仍然按捺不住自己急迫的心情,下午的課程也是早早的請了假,在走廊裏急著向校門口走去。也許是因為很著急,所以看起來很開朗也說不定。


    看到我一直沉默著沒說話,老師揣摩著我的表情一般開了口:


    “什麽啊,看起來很有大人的感覺了呢。升學考試的事情,已經決定好了吧。”


    她所說的是事實。就在前天的晚間,母親同意了我去音樂學校上學這件事。我簡短的將這件事告訴了老師。


    如說是儀器催使著直美的心髒跳動下去。


    人群之中伸出了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我向著人群中間拉了過去。是徹也。徹也將我推到了直美的麵前。我就這樣在病床旁跪了下來,看著平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著的直美的側臉。透明的塑料膜上微微凝結起的水汽,仿若蒙上了一層朦朦的麵紗。直美一動也不動。一條無法跨越的境界線,將我與她分離在兩側。無論我再怎樣伸出手,都再也不能觸碰到直美的身影。


    短暫的時間瞬息而過,病房裏的空氣倏地凝結了。儀器仍然顯示著直美的心跳,隻是那皆由著電力微弱跳動著的信號,就這樣永遠的定格在了畫麵上。直美的父親深深的低下了頭,向著醫生微微的囁嚅著什麽。醫生也低下了頭說著什麽。在聚集著的人群之中,傳來了嘶嘶的哭聲。直美的母親抓住床的一端癱坐下來,失聲痛哭了起來。直美的父親,緊緊地抿住了嘴唇,卻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徹也也眼圈變得通紅,拚命地抑製著自己。儀器的開關,一個接一個的被關閉了。定格在顯示器上的信號,也隨即消散無形。


    我們來到了走廊中,仿若十分熱鬧一般佇立著靜靜的人群。直美的父親搖晃在人群之中,向著親戚的人們說著些什麽。在這之後應該是守夜和葬禮的儀式,會是一段非常緊張匆忙的時間吧。我與徹也沉默不語,兩個人在走廊之中走了起來。


    時間已經來到夜晚。正門已經關閉了。從收發室旁的門來到了醫院的外麵,能看的見大街上花花綠綠的霓虹之色。沿著公車的通行路,我們就這樣緩緩的走了起來。


    “北澤。”


    走了好久一段時間,徹也微微的囁嚅道。


    我看向了徹也的臉,徹也則是直直的,凝視著遙遠的遠方。


    “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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