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學期開始了。


    開學式結束之後,久違的我來到了音樂室的鋼琴旁。


    因為鋼琴比較老舊,所以旋律也更加奔放。而且,音樂教室的屋子比較大,能比平時發出更好的聲音。雖然這樣,今天我卻完全不在狀態。彈奏音階的時候,手指總是碰在一起。


    先是彈奏了巴赫,然後是車爾尼。最後,我彈奏起了貝多芬的曲子。


    在母親的麵前,我變得很緊張。今天想更加自由大膽的嚐試一下這首曲子。但是,不僅僅是手指不聽使喚,氣氛也完全沒能激昂起來。


    這首曲子,我無論如何也喜歡不起來。


    像貝多芬一樣的天才偶爾也會寫出失敗作。我這樣自我安慰著,卻發現一流的鋼琴家的話,無論是什麽曲子,也能夠自由的彈奏出來這個事實。


    果然,我是沒有才能的吧。


    音樂室的門被打開了,宮阪老師走了進來。


    “怎麽了,看起來一臉沮喪?”


    老師這樣對我說道。宮阪老師無論什麽時候看起來都是開朗而有活力。好久沒有看見她的笑容了。


    “老師。”


    我對她說道。


    “這樣說的話可能會比較失禮……”


    “很失禮哦。”


    打斷了我的話,老師這樣說道:


    “自認為會失禮還說出來,這種行為本身就很失禮啊。”


    “那麽,我還是不說了。”


    “話說到一半隻會變得更失禮哦?總而言之,你還是先說吧。”


    老師的表情更加的熠熠生輝。隻是看到這樣的笑容,便覺得內心深處一股暖流油然而生。感覺就像是朋友一樣,什麽都能說出來。


    我開口了。


    “做學校的老師,開心麽?”


    一瞬間,老師的表情變得稍微有些不自然。然後很快的恢複到原來的笑容。


    “開心哦。你也知道班級裏的氣氛吧?”


    我們班級的氛圍,大概是這樣子的。無論是哪所公立學校,應該都是隻要不坐在教室前幾排,就沒辦法聽到老師講課的聲音。新上任的老師還會扯著喉嚨讓大家安靜一些,而資曆老一些的老師,都已經習以為常似的隻與前麵幾排的學生們進行互動。到了三年級,五門主科的課堂上變得安靜了起來。基本上班級裏的同學都因為升學考試的壓力而或多或少的產生了好好學習的想法。不過,音樂課和美術課的課堂就十分悲慘了。不良的學生們隨心所欲的擾亂著課堂的秩序,而想要考一流私立學校的學生則拿出了英語和數學的書開始了自習。而目標是前幾名的都立學校的學生們,因為考慮到推薦信的問題,都坐在教室的前幾排,對老師察言觀色。這就是現實。


    老師撲哧的笑了一下,看向了我的臉。


    “你想說什麽我懂,不過嘛……”


    突然間,她的神情變得認真了起來。


    “音樂老師之中,固然有想成為音樂家的夢想破裂而迫不得已進入學校的人。不過,也有從小就以成為一名老師作為夢想,一直不停地努力,最後如願以償的人哦。”


    這樣說著,老師又與往常一樣做出了笑容,溫柔的看著我。


    一直縈繞在我心頭的東西,變得仿佛稍稍舒緩了一些下來。


    走出校舍,風吹拂在我的臉頰上。潤暖的空氣中夾雜著重重的濕氣,灰色的雲綿延著壓在頭頂上。看來明天會是一個雨天。


    從棒球場上傳來了擊球的聲音,突然間有點想去見一下徹也。雖然在電話裏交談過一次,但是和他也有一個月沒見麵了。


    我向著攔網的方向走了過去。


    正想著要不要提前先打一下招呼,但是卻看到徹也穿著一身製服站在攔網的下麵,被一群女生團團包圍著。


    徹也受女生歡迎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在準備比賽的時候,徹也完完全全的無視掉了女孩子們的加油,一根筋的撲在了練習上。而現在比賽結束了,本來就開朗陽光的徹也就立刻跟女生們打成了一團。


    我與同年級的女生基本不怎麽說話。並不是因為我刻意躲避著她們,而是本來就沒有什麽特殊親近的朋友,自然而然的也沒有什麽交談的機會。


    圍在徹也身邊的是三年級的女生,其中也有我的同班同學。雖然其中有些人我也認識,但是並不怎麽熟悉,我並沒有插入到他們的談話中。


    人群中傳來了笑聲,徹也應該是說了什麽笑話吧。女生們笑的不由得的搖晃了起來,而徹也本人看起來也一臉開心的夾在其中。


    徹也打電話通知我直美將要再次做手術時的語氣浮現在了我的耳旁。


    那個時候的徹也和現在完全判若兩人。


    在球場上的棒球部部員們,正在揮汗做著擊球的練習。他們發出的口號聲響徹四方。在遠處,其他社團的口號聲也不絕於耳。與沉重陰暗的天氣相反,球場上卻是一派陽光與生氣之像。也許,與這苦悶的天氣一樣的,隻有我一個人吧。


    我轉身背向球場,開始向著校門方向走去。


    “北澤,等等。”


    徹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無視了他繼續朝著校門口走去。


    在校門前,徹也追上了我。


    “等等,我有話要和你說。”


    我停下了腳步,徹也跑到我的前麵,轉過身來盯住我的臉。


    “你在生氣吧。”


    徹也說著,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我隻是保持著沉默。


    “明明直美在醫院裏受著苦,而我卻在這裏和女孩子們笑成一團,你很看不過去,對吧?”


    “倒不是這樣……”


    “我就是這樣的人,我也不想做什麽解釋。但是,能稍微聽我說幾句嗎?”


    我點了點頭,徹也將頭扭向了一邊,眼睛盯著遠方,說道:


    “我的父母,從很久以前就已經分居了。爸爸自從一天離開家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他是一個很輕浮,喜好女色的人。追了不知道多少的女人,稍微玩玩就立刻分手,雖然沒什麽錢,但是女人緣卻出奇的好,明明過了四十歲,腰還卻很結實。我很憎恨這樣的爸爸。但是,我自己心裏也清楚,我跟他可是父子,我體內也流著一樣的朝三暮四而又輕浮的血,我跟他很相像啊。”


    徹也看向了我,一邊逼近一邊抬高了音量:


    “現在,直美是我的心靈支柱。因為有直美在,就算是被女生包圍著,我也能完全不為所動。如果她不在了,我就會變成和爸爸一樣放浪不羈的人了。現在的我隻考慮著直美的事。”


    徹也的眼神是認真的,他並不是一個會說謊的人。我覺得內心很難受,不由得別開了視線。


    “北澤。”


    徹也抓住了我的肩膀。


    “看著我的臉。”


    徹也的雙手抓著我的肩膀,我不得不看向他的臉。


    “你是不是喜歡直美?”


    徹也用著低沉的聲音向我問道。


    “嗯,喜歡。”


    如同反射一般,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這樣啊,太好了。”


    依舊用著認真的眼神,徹也繼續說道:


    “直美她也喜歡你。”


    我猜不到徹也到底想表達些什麽,徹也的嘴咧了起來,看起來像是在露出笑容一般,卻又顯得十分不自然。


    “但是,不管怎麽說,我可是很久之前跟直美就認識了。直美的事情,不管是什麽我都知道。就算你想和我爭也是贏不過我的。”


    “如果你真的想和我爭的話,那麽我希望能夠用公平競爭的方式。你要不要現在和我一起去醫院?”


    “今天不行。”


    我感受到了自己的聲音中滲入心底的冰冷。


    徹也蹙起了眉,像個小孩子一樣,並沒能掩飾住自己內心的困惑。


    “別逃跑啊。”


    “我並沒有逃跑。”


    本來一直抓住我肩膀的雙手,突然間便失去了力道。


    “我知道了,今天我就自己一個人去。但是,明天或者後天,你一定要來醫院探病。直美說不定情況很糟糕。”


    “很糟糕是指什麽?”


    “現在,我隻知道這些。”


    徹也垂下了目光。


    這次輪到我抓住了徹也的手腕。


    “醫生說了什麽?”


    徹也沉默著,什麽也沒有說。像是要掙脫我的手一般甩了甩肩膀,向著校門的方向快步的走了過去。


    走出了正門的徹也的背影,沉重到讓人不敢去輕易地搭話。我一邊慢慢的向校門走去,一邊目送著徹也的背影消失在高速公路的下麵。徹也的家在相反的方向,他是打算直接去醫院的嗎?


    稍微思忖了片刻,我也朝著相同的方向邁出了步伐,內心中思緒萬千。今天有事不能去,其實是謊話,今天並沒有什麽事要辦。從現在開始加快腳步,追上徹也一起去醫院也不是做不到。兩台公車正從高速公路下麵的車道駛過。因為是主幹道,所以通過的巴士有很多,不過通往醫院門前的卻隻有一班,現在加快腳步說不定還來得及——邊這樣想著,我邊加快了腳步。


    然而走到路上遠遠地朝車站望去,並沒有看到徹也的身影。


    畢竟並沒有到哪兒去的打算,我就這樣一直站在公車站,直到等來了通往醫院的公交車。平時去上鋼琴課的時候,搭乘的也是這班車。


    什麽都沒想就坐上了車,結果實際上我並不想去醫院。去的話並不是不行,隻是心情過為沉重,或多或少內心深處還殘留著一絲迷惘。隨著巴士不斷地前行,內心深處仿佛有一種什麽東西步步緊逼一樣,讓我有些透不過氣。當公車離開醫院前站的時候,我如同深深地舒了一口氣一般,身體中隻留下了沉重的疲勞感。


    在終點的私鐵站前的車站下了車,我換乘上電車。在電車通過平時上鋼琴課時下車的那個車站時,我突然間萌生了再去那個地方一次的想法。


    在這一站下車,已經是第四次了。


    天空灰蒙蒙的壓迫著大地,風也變得大了起來。手中的書包顯得格外沉重。穿著製服來這裏,這還是第一次。


    在電車站前坐上了公交車,在老地方下了車。眼前是熟悉的商店街風景;從能看見內部的高層公寓的窗戶裏,燈光點點滴滴搖曳而出。


    我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我會站在這個地方。


    漫無目的的,我走在商店街的街道上。


    在通往住宅區的小路的入口處,我停下了腳步向深處張望著,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轉過這道彎。仿佛被什麽東西迫使著一樣,一種恐怖感油然而生。我看向了道路的另一端,有一條差不多寬的上坡小路。毫無迷惘,我穿過了巴士車道,登上了這條坡路。


    坡道的兩邊排列著住宅,小小的平房擁擠在並不寬敞的斜坡之上。不久漸漸的看不到了住宅,道路也變的險阻崎嶇了起來。雜木林肆意的壓迫在我的麵前。風在樹梢處呼嘯而行,搖晃著粗大的枝幹,發出沙沙的響聲。整個樹林被一種不祥的沉寂所籠罩著。


    周圍絲毫察覺不到人的氣息,有種獨自一人之時才會有的的安心感。


    借著這份愉悅,我抬起頭來望向天空。雖然隻是日落前的火燒雲,但是突然間視野被擴散開來的緣故,陽光依舊很耀眼。


    登上了從公寓走廊中可以看得見的,那座舒緩的小山丘。隨著坡度的逐漸減緩,雜木林也取而代之變成了草地。也許是荒廢的農田,現在被雜草所覆蓋滿了也說不定。小山丘的道路上也長滿了雜草,能看到車輛經過將草地壓倒的痕跡。


    在視野的下方能夠看見公車通道和零散著的住宅。在對麵的小山丘上,住宅區的房子簇擁在一起。因為距離很遠,小山丘整體看起來就像是模型一般。


    “要不要,跟我一起殉情呢?”


    直美的話語,突然間掠過耳旁。


    我思考過原口統三,長澤延子,奧浩平的想法。也許對於他們來說,對於理想的生活方式有著一定的追求。當追求與現實相差甚遠的時候,他們便不約而同的選擇了自殺吧。


    對於我來說,理想又會是什麽呢?


    風吹打著我的臉頰,陽光從雲縫之間傾瀉而出,突然之間背後便被一片溫和的日光所籠罩著。眼前的建築在日光下五光十色的閃耀著,而此時作為背景的天空顯得尤為灰暗。


    我極力遠眺著,將那幢十四層的公寓收入眼底。由於腳下的山坡比較高的緣故,在這裏看到的公寓的樓頂,大概處於眼睛的高度。外牆和外側的走廊仿若斑斕條紋一般浮現在公寓表麵。注目凝視,整整齊齊的窗戶和門像網格一般排列起來。


    反正每個人


    到最後都是要死的吧


    也許,比起《二十歲的練習曲》的作者,那個孩子更加的對這個世界絕望吧。不是失去了理想而選擇了死亡,而是打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理想。誰又能對這樣的孩子指指點點些什麽呢?


    再過不久,我就要十五歲了。


    我一直過著不斷的從現實中逃避的生活,為什麽我不拿出勇氣努力的與現實爭鬥呢。反正每個人,到最後都是要死的吧。這個道理我再理解不過。


    直美為了活下去在不斷的掙紮著。


    在不停的與現實鬥爭著。


    在網格般的公寓的一端,有著緊急逃生樓梯。在那段樓梯的扶手旁,一個豆粒般大的人影若隱若現。他將身體探出樓梯的欄杆,朝著腳下眺望著。


    那身影多麽的渺小。


    轉過視線,朝著住宅區對側灰暗的天空看去。


    黑色的雲消失在濛濛的夕色之中,凝結的大氣仿若閃爍著黑色的光芒。


    雲端的下方,應該是東京的街道四處蔓延著吧。


    “還以為你再也不會來了呢。”


    當我走進病房的時候,直美用尖銳的聲音這樣說道。


    雖然徹也對我說了“必須要來探訪”這種話,但是我還是沒能來到這裏。如果在那個時候,選擇跟徹也一起來到這裏探病就好了。一個人來到病房,應該以什麽樣的表情麵對直美。我越是這樣想,心情就越發的變得沉重,怎麽也下定不了來醫院的決心。


    我就這樣站在了門口,什麽話也沒說。


    直美用挑釁一般的眼神直直的注視著我。僅僅是注視著我,就已經讓我覺得全身針刺般的疼痛。宣告季節更替的秋雨悉悉索索的拍打著房間的窗玻璃,長時間持續的殘暑突然間便蕩然無存。房間中有些寒冷。仿佛為了抵禦這股寒冷一般,直美的臉頰有些微紅,全身上下微微的冒著熱氣。看到這樣的直美,這還是第一次。


    病房裏並沒有來探訪的人。在我進到這個房間裏之前,直美應該一直是獨自一人吧。雖然是這樣,直美卻仿佛一直在等待著我的出現一般,精神十分的充足。


    “你一直都是這樣,沉默不語呢。”


    我毫無力氣的苦笑了一下。


    “並不是故意想要不說話,隻是我還在思考的時候,你的問題就已經先來了。”


    “我可是一直,都在等著你呢。”


    的表情中絲毫看不出一絲的喜悅之情。仿佛在胸中翻滾著混雜在一起的各種各樣的情緒,連自己都難以控製得住。


    “別那樣傻站在那裏了,快進來坐下。”


    直美的語氣有些激動。我連忙找了把椅子坐下。一邊心中忐忑不安,一邊等待著直美接下來會說些什麽,就這樣注視著她。


    “一直在思考著我的事,都思考了些什麽呢?”


    仿佛試探著一般詢問著我的眼神,直美這樣說道。


    一時之間我無法回答。一直在思考直美的事這句話並不是謊言。雖說是這樣,直美的病情,徹也的事,還有我個人的一些因素,這所有的一切都糅雜在一起,並不是隻言片語就能解釋清楚的。


    在混亂著思考中的時候,不經思索的,一句話便從嘴中溜了出去:


    “徹也那家夥,在女生中很有人氣的。”


    我這樣說道。


    直美稍稍的嘟起了嘴。


    “為什麽要說小徹的事呢?”


    為什麽在這裏會說出徹也的事,說實話連我自己也吃了一驚。但是,說完之後再思考的話,隻有從這裏開始才能展開話題了。


    “聽我把話說完。徹也是棒球部的王牌,開朗陽光,是個不錯的家夥。把羽根木徹也這個人,和我這種人相提並論,說實話我連想都不敢想…”


    直美的眼中,開始散發出了認真的神情。


    “但是,一旦開始想你的事的時候,腦海中就不由得浮現出徹也的身影。每到這個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很悲哀。”


    “為什麽呢?”


    “要問為什麽,因為我…”


    我望向了直美的雙眼,為什麽要追問我這樣的問題,我用眼神無聲的向直美表達著。直美一瞬之間,仿佛有點吃驚。不過在吃驚的同時,又仿佛含有期待的,等著我說出接下來的一句話。被這樣的直美所感染到,我鼓起了勇氣,開口說道”


    “因為我喜歡你。”


    直美垂下了雙眼,發燒般的臉頰上,微微的染上一抹赤紅。


    我也別開了視線,不由自主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


    “但是,該如何是好,我卻完全不知道。”


    說出這句話之後,說到底這也隻是一種自我滿足吧,我不禁這樣想到。那個從一開始就沒能回答得出的問題,也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聽得到直美呼吸的聲音,淡淡的,一股香甜的氣息飄進了我的鼻腔。明明應該躺在床上的直美的聲音,卻如同出現在了我的耳旁。


    “我呢,也喜歡你哦。”


    直美喃喃細語道。


    我並沒有看向直美的方向。我很高興,也覺得自己與此同時站到了一麵堅不可摧的高牆下。


    “但是,你也是喜歡著徹也的吧?”


    “嗯,喜歡哦。”


    毫無迷惘的,直美這樣說道。


    “小徹對於我來說,是特別的人。”


    “我明白,我也喜歡徹也這個人。我們三個人,一定能成為好朋友的。”


    我說著,轉向了床的方向。


    直美仿佛對我所說的話並不是很滿意的樣子,認真的這樣說道:


    “並不是這樣的哦,因為我…”


    話說道一半便停住了。


    我望向了直美,直美同時也看向了我。仿佛抑製住了亢奮的情緒,沉著冷靜地,直美就這樣注視著我。不知為何,她的表情看起來十分的成熟。


    “良一。”


    直美叫了我的名字。這樣直接叫我的名字,這還是第一次。直直的注視著我的臉,直美開始一字一字的說道:


    “如果沒有生病的話,我可能這輩子都不能遇見你的吧。無論是你還是我,都可能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中生活著。但是,正因為我生了病,才能這樣遇見了你。說不定我應該感謝這個命運呢。如果我沒有生病的話,也許就會這樣一直和小徹走完一段幸福的人生了吧。雖然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幸福,我現在還沒辦法知道。從我和你相遇的時候一開始,這個病,大概就已經治不好了吧。這就是現實。但是我有著很多的願望,就算現在變成了這樣,也在不停的做著夢呢——小徹在這裏,我也在這裏,然後病被完完全全的治好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麽又會變成什麽樣呢?也許會發生許多令人傷心的事吧。時而傷到他人,時而因他人而受傷,從而心生怨恨,遭遇到各種各樣的難過的事,然後也許就會一邊哭泣著,一邊就這樣活下去吧——雖然很痛苦,但我也很想活下去啊……但是,這也是毫無辦法的事。我沒有選擇的權利。就好像電視劇剛剛開始不久,好不容易快到高潮部分,卻被強製的換了頻道,這不是很殘酷嗎?但是,我卻對我的命運恨不起來。正是這份命運,將你送到了我的人生之中了哦。所以我能歡笑著,將這份命運接受下來。”


    直美的臉上浮現出了微笑,不可思議的,卻又如此的明亮。仿佛不是人類的表情,而是一尊雕像一般。


    “檢查的結果已經出來了哦。”


    直美一邊微笑著,一邊喃喃的說道:


    如同等待著宣判一樣,我靜靜的等待著直美接下來所說的話。


    “腋下的淋巴腺裏,也長了腫瘤。”


    腫瘤……


    話語的含義,我一時之間沒能接受。


    直美的腿上的惡性腫瘤,剛被截肢不久,就已經轉移了嗎。


    “要做手術嗎?”


    直美並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看向了我。


    “能和你相遇,實在是太好了呢。”


    直美這樣低聲私語道。


    然後突然間,用著一種不容反駁的嚴厲語氣,對我命令道:


    “把我扶起來。”


    我被趕到了床邊。


    “坐在那裏。”


    直美在床上直起了身,用同樣的口吻對我命令道。我照著直美說的,坐回了原來的椅子。


    直美身上穿著一件淺粉色的睡衣,脖子處白皙的肌膚仿佛吹彈可破。


    邊目不轉睛的看著我,直美一邊說道。


    “不僅僅是淋巴腺,也許,連胸部也要一起切掉了呢。”


    直美的手,緩緩的伸向了胸口的扣子。


    “看著。”


    直美一下子解開了扣子,袒露出了胸部。仿佛用一隻手掌就能完全包裹住的小巧的乳房,就這樣呈現在了我的眼前。


    “好好看著,然後記下來。在被切掉之前,我想讓你看一眼。”


    直美的眼睛裏,漸漸泛出晶瑩的淚花。雖然是這樣,聲音卻仍然堅定而又冷靜。那份超越常人的堅強,在她的聲音之中一覽無餘。我認認真真的注視著直美的胸部,和她那份不可思議的平靜的神情。這如同花蕾般白皙的胸部,以及這份表情,我想,這一生我也難以忘記。


    悄悄的穿過走廊,從門診部的前廳離開。就算在醫院之中也隻有這裏,彷如人群熙攘一般的十分熱鬧。呼叫患者的廣播不斷的在響起,人們的腳步來來往往未曾停歇。我不想觸碰到任何人。在胸口的這份涵藏著的些許的溫暖,仿若很快就要消失殆盡。我屏住呼吸,不停地加快腳步,向著出口走去。


    離開玄關的一刻,我遇見了徹也。


    “喲。”


    徹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終於來探病了啊,直美應該很高興吧。”


    “嗯嗯……”


    我含糊著回答道。


    “要回去了嗎?和我一起再去病房看一眼吧。”


    “不了,時間來不及了。”


    ,吶。”


    我這邊也道了再見,然後和徹也分別。


    穿過了醫院門前的空地,在將要離開醫院的一刻,我回頭望去。徹也依舊站在玄關處不動。


    像個孩子一般的,徹也揮動著手。這份天真無邪沁入到內心深處,令埋藏著不能對徹也說的秘密的我,內心十分的疼痛。


    上課集中不了注意力。英語也好,數學也罷,都是升學考試要考的科目。但是直美和徹也的事,卻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裏,讓我聽不見老師的話。


    休息時間也是,我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座位上發著呆。


    雖然課程的內容完完全全進不了我的耳朵,但是周圍學生的閑聊卻能聽得見。


    離我稍遠的幾個男生,正在談論著土地的問題。現在住的房子,擁有的地產,諸如此類的話題。是長男還是次男,房子裏有沒有院子,到底還要不要就這樣住在父母的房子裏。談論了許許多多報紙裏麵夾帶的廣告中房子和公寓的價格,最後得出了就算考上一流大學也買不起市中心的房子這樣的結論。擁有店鋪內部的倉庫的居酒屋家的孩子受到大家的羨慕,貸款租了房子的學生,入學考試考了也沒什麽用這樣的私語著。從這件事開始,話題轉移到了繼承稅款對策問題。如果拆掉酒屋的倉庫,借錢建一幢公寓的話,相關的繼承稅就會減少,擺出這樣一副很了解的樣子解說的人也有。


    我萌生了一種想把耳朵堵住的衝動。


    在內心深處的有著一份滾燙的東西,它並不會帶來疼痛與刺痛感,仿若潮濕的病灶一般,感覺與哮喘發作之前的疼痛感有著幾分類似。


    我到底身處何方呢。


    周圍的學生們所處的環境,與我內心中的環境,產生著巨大的落差,陣陣撕裂著我的胸口。


    走出了電梯,我直接走向了病房。


    就算早一點也好,也想快點看到直美的臉。


    用仿佛小跑起來般的速度,我趕到了直美的病房前。剛要將手敲向房門。


    我聽到了某種聲音,是一種刻意壓製住的,如同喘息一般的聲音。


    我停下了伸向房門的手,就這樣站在了門前。


    啊,徹也來探病了。我這樣想道。


    仿佛躲避著什麽一般,我從房門處離開,然後轉過身子,如同逃走一般,朝著電梯的方向離去。


    九月份的模擬考試的成績已經出來了,班級全員都分發了用電子打印的小小的成績卡。


    偏差值變成什麽樣都無所謂,我是這樣覺得的。雖然這樣說,還是稍微有些在意,我瞟了一眼成績卡。


    沒有變化。


    “暑假裏我都已經這樣努力了”——多多少少還會有些這樣的想法。不過,大家每個人都在補習班不停的努力,隻有自己的偏差值會上升也說不過去。


    雖說如此,大家都在努力著——這樣的說辭,在媽媽那裏可是完完全全的行不通。


    教室裏麵人聲鼎沸。


    模擬考試的成績對於我們這些三年級學生來說,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取得了好成績的人也一樣,考的糟糕的人也一樣,都情緒激動的歡呼著或者歎息著。吵嚷著的空氣,壓迫著我的胸口。


    “怎麽了,看起來沒什麽精神。”


    斜前方的東山轉了過來向我問道。隻有東山一個人看起來很冷靜。


    “隻是提不起興趣而已,這樣大喜大憂的又有什麽意義。”


    “我也這麽覺得,隻是考試考砸了一次,又不會要了命。”


    東山漫不經心脫口而出的,“命”這個字眼,讓我的心髒突然間緊揪了一下。


    察覺到我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東山用關心的眼神看著我。


    “你真的沒有在意吧?”


    我什麽也沒有說,隻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考音樂學校?”


    “雖說這個因素也有……”


    說話開始變得含糊了起來。東山也十分知趣的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東山的神經很細膩,為人也十分謹慎。仿佛察覺到了含糊其辭的我的內心一般,東山立刻轉變了話題。


    “船橋也是,最近這段時間看起來沒什麽精神。”


    這樣說著的東山,將目光移到了坐在窗邊的船橋身上。


    船橋正坐在座位上,望向窗外發著呆。如果是平時的話,每當我和東山交談的時候,船橋一定會突然插進來,不是扯些有的沒的,就是開一些令人不舒服的玩笑。總而言之就是一個哪裏有熱鬧就會出現在哪裏的人。像現在這樣一個人看起來非常落寞的坐在座位上,讓人不由心生可憐。


    “船橋這家夥,已經放棄入學考試了。像這樣天天幹擾別人學習,也隻是因為太寂寞了吧。如果下馬在這兒的話就好了。”


    東山這樣說道。他提到的下馬,是船橋的小弟。船橋平時就像使喚仆人一樣使喚著他。


    剛剛入學的時候,我和下馬經常被船橋欺負。因為我和下馬比較相似,都是身體長得比較小,性格又很老實這種容易受到欺負的類型。


    在這之後不久,船橋便不再欺負我了。因為我常常借給船橋作業來抄的緣故,船橋對我也變得稍微尊敬了起來。也因為這個緣故,原來欺負我的份便變本加厲的轉移到了下馬身上。雖然覺得很對不住下馬,但是我又沒有什麽辦法。


    後來船橋當上了番長,手下的小弟也變得多了起來。但是即使這樣,船橋手下的小弟們也覺得下馬很好欺負,總是欺負著他。漸漸的下馬就不來學校了。


    下馬對於學習完完全全的不在行,如果下馬在的話,船橋應該就能從倒數第一名中解放出來了。


    “下馬不想來學校的原因,我也能理解啊。”


    我這樣說道。對於下馬,我既覺得很親近又覺得很內疚。船橋欺負下馬的時候,自己沒能阻止他,我現在還對這件事感覺到很愧疚。


    就算是船橋,在我看來,也是很淒涼的。


    “船橋也不是什麽壞人啊。”


    我這樣喃喃的說道,東山回答道:


    “是這樣啊。不過再這樣下去,那家夥可不好辦了啊。”


    確實如此。班級裏麵幾乎全員都要參加升學考試。在這份緊張的備考氣氛裏,放棄了考試的這群人,就如同多餘的存在一般,在教室內無地自容,渾渾噩噩的度過在教室中剩餘的半年時光。


    “明天,是手術的日子,來醫院。”


    在電話裏,徹也三言兩語的把要說的話傳達給我。


    “我知道了。”


    我也簡單地回答道,隨後便切斷了電話。


    放學之後,我便直接前往了醫院。徹也則是向學校請了假,在護士站打聽到手術室的位置之後,便直接奔向了手術室。在走廊裏,我看到了徹也和直美的父母。


    “手術比預計的時間要久。”


    徹也的聲音很低沉,微微囁嚅道。


    “聽說病灶已經擴散到了肺部,手術變得很麻煩。”


    徹也的情緒變得很激動。我走向了直美的雙親。她的母親看起來由於過於操心,已經憔悴的不成樣子。就連我走的很近,她也沒有抬頭看我一眼。她的父親則是像往常一樣露出了笑容,輕輕的點了點頭。我也沉默著向他低下了頭。


    回到徹也的身旁的時候,仿佛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一般,徹也對著我開口了:


    “在這裏等著也沒有任何意義,陪我稍微走走吧。”


    ,看起來就像高速公路上的休息室一樣。比起茶水間,給人的感覺倒是更像食堂。實際上,在這裏真的可以吃到一些簡餐之類的東西。


    在入口附近的菜單處看了看,徹也小聲的說道:


    “我就來一份豬排飯吧。”


    我則是點了一杯咖啡。


    這裏在午飯的時候人會很多。現在則是空曠曠的很冷清。徹也什麽也沒說,隻是大口大口的開始狼吞虎咽了起來。


    “到了這種時候,食欲總會變得很好不是嗎。”


    風卷殘雲之後,稍稍平整了下呼吸,徹也開了口。


    我沉默不語,徹也則是自顧自的開始說道:


    “沒有辦法,人就是這樣,不吃飯就會活不下去。我也是很難過,知道這並不是吃豬排飯的時候。但是我隻是想吃豬排飯,於是就這樣做了。連我自己也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


    徹也露出了一臉悲痛的神情。時而自己給自己打氣而露出的強顏笑容,與時而露出的滿麵悲傷相互交織,反反複複的不停變換著。


    “直美她,說不定已經撐不住了。”


    垂下了肩,徹也就這樣微聲囁嚅道。在比賽中被淘汰出局的時候,我也不曾看見徹也這樣的表情。或許,我也應該做出跟徹也一樣的表情吧。這幾天,我一直在躲避著直美,並沒有來探訪她。但是,我卻沒有為這件事而感到後悔。


    茶水室的對麵是中庭,裏麵並沒有修建花壇,而是簡簡單單的用砂石鋪覆。地下通風口和管子就這樣大刺刺的裸露在空氣之中,顯得十分煞風景。一切都是靜止不動的,在黃昏灰暗的光線下,石頭也好,牆壁也好,鋼鐵的管道也好,都泛著無機物特有的暗淡光澤。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著。也許就在現在,情況突然間惡化了也說不定。雖說是這樣,但是對於我們來說,又能做些什麽呢?


    在茶水室稍微打發了一下時間,我們又回到了手術室前的走廊。手術仍然在進行著。我站在走廊裏,保持著一動不動。神明到底是否真的存在呢,我並不知道。但是不管怎麽樣,我還是默默的祈禱了起來。


    手術室的門的另一側,聽不見任何東西的聲音。隻有不知從何處傳來的低沉的節拍傳入了我的耳朵,好像心髒的鼓動一般。仿佛中途就要飄散離去的直美的生命之火,正竭盡著最後的希望,努力掙紮著尋求生存的希望。如同這樣無法熄滅的鼓動,就這樣低沉的持續著。我曾經見過能夠放大患者心跳的信號並且顯示在熒幕上的裝置。同樣的機械,在這間醫院的備用品倉庫裏也有一台。那個聲音應該就是這個吧,是機械增幅之後傳來的直美的心跳。抑或是本來理應聽不見的聲音,因為某種不可思議的超自然現象,傳達到了我的耳旁。


    這個聲音,是不是也傳到了徹也的耳旁了呢。


    仿若掩飾不住急躁的心情一般,徹也開始在走廊中踱起步來,我也跟在了他的後麵。徹也再一次向著正門的方向走去。茶水室的門已經關閉,門診部也已經停止了接待。等待室裏也已經不見人影。天花板的日光燈已經全都熄滅了,隻剩下藥局旁一盞搖曳的小電燈,和從走廊傳來的昏暗的光線,將整個空曠的屋子映出朦朦朧朧的輪廓。


    “什麽都做不到隻是幹等下去,真是讓人很受不了啊。”


    徹也弱弱的擠出了這句話,然後轉向了我。


    “喂,說點什麽啊。”


    我什麽都說不出口,也不知道這時候該要說些什麽才好。就在此時,徹也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來相撲吧。”


    “相撲?”


    “是啊,相撲。總覺得不活動活動身體的話就完全靜不下來。”


    “但是……”


    我從來沒有玩過相撲。從小的時候開始,就從來不接觸這類粗暴的運動。況且徹也跟我比起來的話,體力相差也太多了。


    但是徹也看起來是認真的。


    “這個椅子到那邊的牆就是場地了,碰到就算出界。”


    徹也這樣說著,手撐在了地麵上,擺好了準備的架勢。既然已經這樣了,那就沒辦法了。再怎麽說也在電視上看過相撲,規則我還是很清楚的。我也用雙手支撐著地麵,做好了預備姿勢。


    我們兩人都是一身白色襯衫和藏藍色褲子的製服。用褲子的腰帶代替了兜襠布。比賽一開始,我們便立刻進入了右四1的狀態。因為體力不如徹也的緣故,我便挺起了腰做出防禦的姿勢。


    “哦,挺厲害的嘛。”


    徹也這樣說道。雖然對於跑步完全不行,但是墊上運動我還是很在行的。由於一直在練鋼琴,我對我的握力也是很有自信。 換成用上手2的技巧抓住薄弱處,猛地發力絞住了徹也,隨後我開始發力搖晃著想要摔倒徹也。


    “哦,哦哦——”


    邊這樣發出聲音,徹也突然扭轉了身體,對我做出了一記左側的上手摔。雖然我及時的移動腳步勉勉強強的站穩,但是徹也的上手摔如同要拖倒我一般,兩次,三次,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後背著地的摔了個正著。


    左側膝蓋和肩膀摔得很痛。


    “再來一次嗎。”


    徹也對我說道。


    “來。”


    我回答道。


    這一次,徹也從一開始就猛攻了過來,伸出手來奔向了我。我連忙轉過身子逃開,徹也連碰都沒碰到我一下。我被氣勢所迫不斷地後退著,眼看就要被逼到牆壁處了。在這一瞬間,我猛地向右逃去。由於隻規定了椅子到牆壁是邊界,所以水平方向上並沒有界限,想怎麽移動都可以。


    徹也一臉認真的追趕了過來,我則是不停地躲閃著。隻要我這樣一直躲下去,徹也的戰術就不會得逞。正當我繞著被定為相撲場地的長方形區域逃了快要一圈的時候,腰卻被徹也抓住,人朝著長椅的靠背飛了過去。


    “喂,沒事吧?”


    徹也對著我問道。


    我的身體順勢翻過了椅子的靠背,肩膀落在了椅子的坐墊上,然後又摔在了地上。


    雖然我的狀況並不能稱得上是沒事,但是我還是站了起來。


    “再來一次嗎。”


    我這樣說道。


    “哦,哦哦。”


    徹也顯得稍微有點吃驚。


    ,誰勝誰負還並不好說。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仰麵向後方倒去,徹也則穩穩的壓在了我的上麵,使我完全動彈不得。


    感覺到身體滾滾發燙。後背傳來了地麵冰冷的觸感。在我的上方,徹也的身體正在滾滾的冒著熱氣,而這個身體,正在止不住的微微顫抖著。壓在我身上的徹也很重,令我感到喘不過氣。我挪動著身體,好不容易騰出了左手,剛想要推開徹也的時候——


    我停下了動作。


    我知道了徹也顫抖的原因。


    徹也把臉埋在我的胸口,壓低聲音不住的嚶嚶哭泣著。徹也身體的顫抖,重量,以及散發的熱氣,都隨著緊靠的身體絲毫不差的向我傳遞了過來。


    我用騰出來的左手,抱住了徹也的後背。


    【譯注: 1右四:指相撲中雙方互相用右手在對方胳膊下方抓住對方腰帶的技術動作。】


    【


    2上手:指相撲中從對方防禦手外側抓住對方摔投的技巧。


    】


    當我們從收發室前的門口走到戶外,來冷卻一下運動後發熱的身體時,和泉小姐向我們走了過來。


    “你們原來在這裏啊,找你們好久了。”


    我們都屏住了呼吸,仿佛不願聽到最後的答案。


    “結束了哦。”


    “結束了?”


    徹也立刻追問道。


    “手術結束了哦。”


    “那麽,直美她……?”


    “依然處於麻醉狀態中,還沒法和她說話。”


    “沒什麽問題吧?”


    “當然。雖然短時間內還需要打點滴,但是手術是很順利的成功了。”


    我和徹也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那麽,直美她現在在哪兒呢?”


    “被送到獨立房間去了。不過可是嚴禁進入的哦,因為還有術後感染的風險。你們現在已經可以回去了,看,都已經這個時間了。”


    和泉小姐說著,手指向了收發室的時鍾,已經是半夜了。


    總而言之,還是先與和泉小姐一起回到了病房的門口。直美的父親正在打聽手術的詳細經過,而母親則正在從醫師處取得詳細的報告,具體的情況還不是很清楚。聽直美的父親說,從手術室中被抬出的時候,直美還在沉睡著,睡臉很安穩平和。說著,他便露出了微笑。雖然如此,在談吐之間,也能感受到深深的倦意。就連和我們在這裏交談,也可能隻是強忍著自己的疲憊吧。稍微簡短的交談過後,我們便打了招呼,向著出口的方向走去。


    最後一班公車的時間已經過了。在空無一人的深夜的街道之中,我和徹也並肩行走著。徹也一直沉默不語,我也是什麽都沒有說。


    我們一直不停的默默的走著,走了很久很久。


    終於看到了那條高速公路,在這裏我跟徹也就要走相反的方向了。


    “北澤。”


    在信號燈的前麵,徹也囁嚅著開了口。


    “嗯?”


    我回答道。


    “你今年幾歲了?”


    “十五。”


    就在三天之前,我剛剛迎來自己的十五歲生日。我們家並沒有在生日裏大肆慶祝的習慣。父親連家都沒有回來,而母親隻是在桌子上放了封有圖書卷的賀卡作為生日禮物,這也是每年的定番了。孝輔則是送了我一個筆盒,外麵是用黑色的皮革製成的,看起來很有品位。因為孝輔上下學是從終點站開始坐起的,所以對這種禮品店還是很了解的。送給我禮物的時候,“從今天起我們倆就有兩個不同了呢。”——孝輔邊拍著我的肩膀,邊這樣說道。雖說學年隻差了一年,不過弟弟是在四月一日之前1出生的,所以在這半年裏,實際上年齡差了兩歲。也隻有這些而已。母親則是由於還要上鋼琴課,依舊和平常一樣簡簡單單的吃了一口就回到了地下室。


    “已經十五歲了啊,那我們兩個一樣,都是十五歲了呢。”


    為什麽徹也要說這樣的話,我想不明白。


    “北澤,你這家夥,曾經想要自殺吧。”


    我什麽都沒有回答。


    “別死啊。”


    徹也說道。


    “你一定要活到一百歲,我也是,一定要活到一百歲。”


    徹也緊緊的握住了我的手。


    “一直活到一百歲,然後,一直一直都要記著直美的事。”


    透過緊握的雙手中,傳來了比剛才更加強烈的力道。


    “我知道了。”


    信號燈之下,徹也緊緊的盯住了我的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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