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接著輪到第八位女客。


    這是我從祖母那兒聽來的故事。我的老家在越後的柏崎,一直到祖父那一代,都以買賣五穀營生,到了父親那一代,開始從事石油買賣,於是便將五穀店頂讓出去。而買下五穀店的人又轉行了,如今那間鋪麵雖然不再賣米糧,店裏仍留有幾分往昔的氣氛,每年暑假我返鄉省親時,總會抱著懷舊的心情,到那家店裏走走看看。


    祖母在地震發生的前一年,以七十六歲的高齡過世了。她出生在嘉永元年,而我今天要說的是她十八歲發生的事,所以應該是慶應初年吧。我的祖母名叫阿初,而阿初的父親,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名叫增右衛門。他是家中的戶長,當時大約四十三四歲。據說他的祖先來自出羽,家號為山形屋。在當地算是有曆史的望族,又從事多種買賣,店務大部份交由掌櫃負責。雖然是大老板,會祖父增右衛門總是忙著創作自己喜歡的俳諧,或是賞玩古董字畫,逍遙度日。正因如此,隻要有書法家、畫家或俳諧師傅到北方時,都一定會來我家逗留,甚至有人住上兩三個月才離開。


    事情發生那時,家裏也留宿了兩位客人。其中一位是來自名古屋的俳諧師傅,名叫野水;另一人則是來自江戶的畫家,名叫文阿。文阿比野水早來了二十多天,已經在我家住了一個多月,後來的野水也住了半個月左右。在九月初的某個晚上,主人增右衛門找來對俳諧和古董感興趣的四個朋友,再加上野水和文阿,總共七個人,在大房間裏舉行宴會,飲酒作樂。


    受邀的四個人就住附近,傍晚時分來到家中。晚飯準備好之前,先端出茶水點心待客,七人正在閑聊,此時有位名叫阪部與茂四郎的浪人上門。雖說是浪人,但他的黑短褂不像普通浪人那樣褪成茶色,反而打扮得頗為稱頭。


    如各位所知,江戶時代那地方屬於桑名藩的領地,村裏還有領主專用的旅館。負責打理旅館的阪部與五郎年紀雖輕,風評很好,浪人與茂四郎是他的哥哥,但因為從小身體不好,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被剝奪繼承權,家業由次子與五郎繼承,從本國桑名來此赴任。哥哥與茂四郎很早就離家,遠赴京都拜入某麵相師門下,功力愈見高深,如今已是獨當一麵的大師,周遊列國為人看相。他除了會看相,占卜也是一絕。當時他年約三十二三,和普通的武士一般佩帶腰刀,打扮得體,氣質高雅,不識者都會以為他是高階武士,因此更是備受眾人的尊敬。


    他在周遊列國期間,從信州進入越後路,順道前往柏崎的旅館拜訪自己的弟弟,稍作停留。曾祖父增右衛門平日便和與五郎往來密切,因此跟他的哥哥與茂四郎頗有交情,所以他偶爾會來家中拜訪,這也是他今晚突然現身的原因。雖然沒有邀請,但他來的正是時候,增右衛門說著便滿心歡喜將他迎入屋內。


    「真抱歉,我不知府上有客人。」


    與茂四郎不好意思地坐了下來。


    不不,千萬別這麽說,我其實是想邀請您的,隻是怕您不方便才沒開口,您來得正是時候。增右衛門禮貌地招呼過後,便將與茂四郎介紹給在座眾人,其中當然也有一些彼此已經認識的朋友,大夥很快就聊開了。


    主人高興貴客在恰好的時機蒞臨,但負責準備餐點的廚房卻因為人數臨時增加而手忙腳亂。我剛才說過,當時我的祖母阿初十八歲,負責今晚上菜的工作,絕對不能出錯,於是便到廚房了解大家工作的情形。今天的料理由一個名叫阿杉的老女仆準備,隻見她忙著指揮廚房裏的男男女女,一見到祖母,便湊過來小聲說:


    「臨時多一位客人,這下可麻煩了。」


    「菜不夠嗎?」


    祖母皺眉問道,


    「也不是,其他菜倒還好,螃蟹可就傷腦筋了。」


    因為增右衛門非常喜歡螃蟹,今晚的盛宴當然也少不了這道菜,主人加客人總共七位,所以廚房準備了七隻,但臨時來了一個客人,大夥為此傷透腦筋。阿杉聯絡平日往來的各家魚鋪,果不其然,都沒有貨。就算有,大小不一擺上桌也不像話,老爺事後一定會大發雷霆。廚房裏的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有個叫半兵衛的年輕仆人,告訴大家他會想辦法,說完就跑了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阿杉愁容滿麵地告訴祖母,在還沒有看到半兵衛帶回螃蟹之前,大夥也不敢輕易端出其他料理蒙混了事。


    「真是傷腦筋!」


    祖母聽了更是眉頭深鎖。因為還準備了幾道精致的菜色,她心想幹脆省略螃蟹好了,但因為螃蟹是父親增右衛門的最愛,如果拿掉這道菜一定會惹他不高興。正當祖母頭痛之際,突然傳來擊掌叫人的聲音。


    祖母回到屋內,隻見增右衛門等不及地站在走廊上說:


    「你們在幹甚麽?還不趕快上菜!」


    趁著父親開口,祖母告知螃蟹之事,沒想到增右衛門理也不理:


    「不過就少了一兩隻螃蟹,村裏找不到的話,不會去海邊找!我已經告訴客人今天要請他們吃美味的螃蟹,如果沒有螃蟹還算甚麽大餐?」


    這麽一說,看樣子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了,祖母隻好無奈回到廚房,大夥臉色凝重,隻盼半兵衛趕緊回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屋裏又來催促上菜。就在大夥心焦不已之際,半兵衛氣喘噓噓跑回來了。一聽到半兵衛回來,大夥趕緊跑出去迎接,隻見半兵衛帶著一個沒見過的孩子,年約十五六歲,身上穿著髒兮兮的及膝窄袖和服,抱著古舊的竹簍。大夥看見他們回來都鬆了一口氣。


    竹簍裏裝著三隻螃蟹,大夥原本打算買一隻和原有七隻差不多大的,但男孩表示自己大老遠被帶到這裏,堅持要買就三隻全買下。因為情況緊急,無暇與他爭執,便買了所有螃蟹,也任由男孩開價。拿了貨款後,男孩便抱著空竹簍離開了。


    「這樣就解決了!」


    大夥一下子振起精神,趕緊開始準備燙螃蟹。


    二


    酒和料理陸續上桌,賓客主人都盡興地享受美食,暢快喝酒,這時,裝在大盤上的螃蟹也逐一端至客人麵前。


    「剛才我說的大餐就是這個,請各位別客氣。」


    增右衛門向在座賓客推薦。在我們老家,常見的是一種俗稱荊棘蟹的螃蟹,外殼呈三角形,蟹殼蟹腳上長滿荊棘一般的刺。而今晚上桌的則是俗稱的梭子蟹,蟹殼呈菱形,黑紅色的外殼上有白色斑點。據說是海蟹中最好吃的一種,但我從未吃過。今晚螃蟹的滋味關係到主人的麵子,增右衛門在勸大家享用後,自己也準備動筷,沒想到坐在上位的阪部與茂四郎突然開口:


    「先生,請等一下!」


    聽起來似乎另有意灑,增右衛門不覺停箸望向發話人,隻見與茂四郎皺著眉頭,一直盯著增右衛門的臉。最後他拿起燭台,依序巡視在場的人之後,又從懷裏拿出一麵小鏡照著自己的臉。隔了一陣子,他歎一口氣,說道: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在座各位當中,有人的臉上出現死相。」


    眾人間言,臉色大變。大夥沒想到會從麵相占卜大師嘴裏聽到這樣的話,而且語氣十分認真。賓客們默默看著表情嚴肅的與茂四郎,在一旁負責出菜的祖母也嚇出一身冷汗。結果與茂四郎好像又突然想到甚麽似地,轉身往祖母看去。因為他剛才隻環視了主人和賓客的臉,忘了在場還有一個女孩,當他發現此事,便將燭台往祖母的臉照去。聽祖母說,她當時嚇得魂不附體,心想這下子完蛋了,不過祖母的麵相似乎無甚大礙,與茂四郎默默地點點頭,冷靜地開口:


    「雖然主人一番好意,不過我看這螃蟹大家還是別吃的好,請把它撤下吧!」


    看樣子,果真是螃蟹有問題。但臉上出現死相的人到底是誰呢?與茂四郎雖然沒有指


    名道姓,不過似乎正是主人增右衛門。祖母心裏有譜。因為之前準備好的七隻螃蟹正好分給了七位客人,後來買的那隻則是分給父親,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都猜得到可能是這隻螃蟹有毒。主人間言,立刻要下人將螃蟹撤走,祖母也領會是桌上的菜肴有問題,動手收拾,與茂四郎此時又開口了:


    「剩下的螃蟹也不能讓廚房裏的人吃,一定要全部丟掉才行。」


    「知道了。」


    祖母離開後,到廚房將事情告訴大家,在場的人全都臉色大變。尤其是半兵衛,因為螃蟹是他找來的,得知此事更是驚訝不已。慎重起見,他找來家裏養的狗,將原本準備給主人的那隻螃蟹喂狗吃,沒想到吃下去沒多久就一命嗚呼,大家嚇壞了。接著又找來附近的狗,給它吃其他螃蟹,卻都沒事。如此一來事情就清楚了,正是之後買來的那隻螃蟹有毒,所以即將食用的主人臉上才會出現死相。


    多虧了與茂四郎,主人得以逃過一劫。這雖然值得慶幸,賓主卻也因此掃了酒興,無心享用美食,不久就離席返家了。


    一場盛宴落得如此下場,身為主人的增右衛門對與宴賓客很過意不去,自己還差點因誤食毒蟹而喪命,其震驚和憤怒更是不在話下。他把廚房裏的仆傭全都找來嚴厲訊問一番,但就像我剛才所說,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螃蟹是半兵衛買來的,因此曾祖父要他明天一大早去把那個奇怪的男孩找來,問他究竟是在哪裏抓的螃蟹?之後就命令大家各自回房睡覺。


    被男孩強迫推銷而買下的三隻螃蟹,還剩兩隻。原本該試試這兩隻是不是也有毒,但夜已深了,決定明天再說,便把螃蟹放在廚房角落。但第二天天還沒亮,兩隻螃蟹就已不見蹤影。或許原本以為死了的螃蟹還活著,不知何時逃走了,總之無人知道原因。


    食用蝦蟹中毒的情形並非罕見,所以就算那幾隻螃蟹有毒,也沒甚麽奇怪,但因為不隻主人,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所以當得知剩下的兩隻螃蟹不見時,更是群情大嘩,於是半兵衛帶著名叫伊助的年輕仆人,一早就去尋找男孩的下落。不隻半兵衛,當時在廚房的人都不認識那男孩。如果他是海邊漁夫的小孩,應該有人見過,所以大家七嘴八舌討論,可能是外地來的孩子。但因為買螃蟹時並沒人想到事情會發展至此,加上當時天已經黑了,又趕著買螃蟹,根本沒注意到男孩的長相和身材,這下子想找人,簡直有如大海撈針。


    兩人知道事情棘手,早早就出門了,之後增右衛門前往旅館拜訪圾部與五郎。當他見到與五郎的哥哥與茂四郎,再次為昨天的事致謝,與茂四郎又開口了:


    「平安無事最重要。不過照眼前情況看來,危機似乎還沒完全解除。最近您家中可能還會有災難發生,請千萬小心。」


    增右衛門大驚。請教有無消災解厄的方法,與茂四郎沒多說甚麽,隻交代他,以後千萬別再食用螃蟹。


    雖然禁食螃蟹的建議讓增右衛門有些為難,但在這樣情況下也不能抱怨,隻好當著與茂四郎的麵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吃螃蟹了。回家之後,他仍然有些忐忑,因為不知該怎麽做,更不曉得該提醒家人注意些甚麽。他隻將與茂四郎的警告悄悄轉告祖母,要她凡事小心。


    半兵衛和伊助一大早出門後,一直到中午都不見人影,眾人正在擔心,結果下午一點左右,伊助臉色蒼白地跑回來。問他半兵衛怎麽了,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看他那臉色和神情,大夥更是心驚膽戰。


    三


    大夥圍著神情恍惚的伊助,左一句右一句地問,最後終於知道發生了甚麽事。


    半兵衛昨天為了找螃蟹出門,去到平常往來的漁家,但沒人有螃蟹。頂多有荊棘蟹或高腳蟹,就是沒有梭子蟹。他隻好一路往北不斷詢問,最後終於在路邊發現了昨天那個男孩。所以今天早上他帶著伊助同樣一路往北——也就是往出雲崎的方向沿路去——可是沒找著。兩人不知不覺來到鯖石川的入海口——各位或許知道,這條河最終是流入大海的。結果他們發現有個男孩站在海邊,凝視海麵,因為背影看來十分熟悉,半兵衛連忙追上去。而伊助則看準了一邊是海、一邊是河,男孩無路可逃,所以在後方慢慢走,不急著追。隻見跑在前頭的半兵衛從身後抓住男孩,說了一兩句話,結果不知發生甚麽事,半兵衛就被男孩拖進水裏了。


    目睹一切的伊助慌了手腳,連忙跑向岸邊,但半兵衛和男孩都已經沒入水中,不見蹤影了。他更是心驚,趕緊跑到附近的漁夫家,說山形屋的人落水了,要他們趕緊幫忙打撈。因為我家的店在當地小有名氣,所以伊助立刻召集到七八個人,但就是找不到。漁夫們說河口水流湍急,兩人可能已經被衝到海裏去了,伊助雖然無奈,也想不出其他辦法,隻好請漁夫們繼續打撈,他則返家向大家報告。


    眾人聞言大吃一驚,尤其與茂四郎還提醒過主人增右衛門,會祖父心痛之餘,立刻派一名掌櫃帶五六個夥計,和伊助一同前去,連畫家文阿也跟著去了。


    我之前曾提過俳諧師傅野水和畫家文阿正住在我家。野水當時外出,不在家中,文阿則在八蓆大的房間裏作畫。文阿是文晁的徒孫,年紀雖輕,在江戶已具有相當的知名度。因為曾祖父喜歡螃蟹,便要求住在家中的文阿繪製百蟹圖,但文阿認為自己的技巧尚未成熟,無法繪製百蟹,隻答應嚐試創作十蟹圖,因此最近一直躲在房裏,以各式螃蟹為標本專心作畫。他已經完成九隻,正在畫最後一隻,沒想到卻遇上這件事,於是暫擱畫筆,加入救人的行列。


    「大師也要去嗎?」


    增右衛門企圖阻止他。


    「是啊!我無法坐梘不管。」


    說罷,文阿便和大夥一同出發了。增右衛門阻止不了,隻好隨他去,附近居民聽說這件事都跑了出來,一起跟到海邊。漁村裏更來了不少人幫忙,事情愈鬧愈大。但曾祖父又不能踏出屋外半步,隻能提心吊膽地待在家裏。祖母和其他人都到店門口等消息。此時,阪部與茂四郎出現了,看樣子他已經在路上聽說半兵衛的事。


    「怎會發生這種事呢?先生沒出去吧?」


    「是的,家父在家。」


    祖母回答道。


    聽到這答案他鬆了一口氣,便在祖母的帶領之下進入屋內。


    「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與茂四郎又說。


    「不過,無論發生甚麽事,您千萬都不能出門!」


    「我知道了。」


    增右衛門戒慎恐懼地回答。


    「您曾經提醒我,說家裏會出事,沒想到警告果然成真,真是太讓人震驚了!」


    「店裏有人出去了嗎?」


    「我派了掌櫃久右衛門帶五六個夥計跟了去。」


    「還有其他人嗎?」


    謹慎起見,與茂四郎又繼續問。


    「還有畫家文阿先生……」


    「啊!」


    與茂四郎小聲喊了一聲。


    「快找人把他叫回來!」


    「是是!」


    被與茂四郎的話嚇壞的曾祖父,趕緊跑到舖麵,要人快快把文阿先生叫回來,


    沒想到正在吩咐,店裏另一個人驚慌失色從外麵跑回來。


    「文阿先生他……」


    「甚麽?文阿先生他……!」


    曾祖父話還沒聽完就昏了過去。照今日講法,應該是腦貧血吧。曾祖父突然臉色蒼白昏倒在地,又是引起一陣騷動。趕緊找來醫師進行急救,曾祖父清醒過來,但醫生交代要到床上躺一會兒,眾人於是將他抬入屋內。屋裏屋外一陣忙亂,眾人頭昏眼花。


    至於文阿先生,到底發生了甚麽事?原來他和眾人去到鯖石川岸邊,正在看漁


    夫打撈屍體之際,不知為何,腳邊的土塊突然崩塌,一轉眼就掉進水裏。在此又是一陣騷動,漁夫們見狀趕緊前往搭救,卻怎麽也找不到他。半兵衛出事時無人在場,但這次有眾多漁夫和漁船船長動手援救,還是尋不見文阿,不知沉到何處,或被衝到哪裏去了,完全不見蹤影。大家都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聽了下人的回報,與茂四郎深深歎氣:


    「唉!我要是早點來就好了,不過至少先生沒出門,這點就非常慶幸了。」


    說罷,與茂四郎就離開了。片刻,曾祖父的情況雖然好轉,可以坐起身來,但文阿和半兵衛依舊下落不明。秋天的黃昏天色漸暗,店裏的下人和漁夫因為怎麽也找不到兩人,隻好放棄。他們一回到店裏就七嘴八舌討論此事,祖母也到店裏聆聽大家敘述當時的情形。此時俳諧師傅野水突然從房裏跑出來,要大夥趕緊過去看看。


    野水早些時候剛從外麵回來,當他得知自己不在店裏時發生這許多事情,大為吃驚,便進屋探視曾祖父。眾人看他慌慌張張從曾祖父房裏跑出,嚇得趕緊問他發生了甚麽事?他說剛才正和曾祖父說話,突然聽見院子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也沒多想,探頭一看,發現兩隻大螃蟹從窄廊下爬出,高舉著大螯往屋裏來。曾祖父看了螃蟹一眼又昏過去了。


    這下糟了!眾人趕緊請來醫生。一波波的騷動接連而來,每個人心中都充滿不安和恐懼,好像世界快毀滅了。那是個天氣微涼的秋夜,祖母生前還老是說,一想起當時的事她就全身汗毛直豎。我也深有同感。曾祖父在醫師的急救下恢愎了意識,但一天之內昏倒兩次,醫生交代一定要好好休息,他自己也說非常不舒服,在那之後,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沒人知道那兩隻螃蟹是真出現了,還是因為會祖父過於害怕而看到幻影。但是除他之外,野水也看見了。於是眾人猜測,從昨天晚上就下落不明的兩隻螃蟹,或許是躲在窄廊下,便分頭四處尋找,但院子裏甚麽也沒有。因為房子太大,也無法找得仔細,或許躲進了窄廊下的深處。


    今日看來,通常會認為那是曾祖父和野水的幻覺,但似乎也無法如此斷言,因為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之前說過,文阿出門前正在繪製十蟹圖。他出門時房間保持原狀,但事後我們進房查看,卻發現所有的畫具都被弄得亂七八糟。畫有九隻螃蟹的紙上沾滿了黑、紅、黃等各色顏料,還有螃蟹爬過的痕跡。看樣子是那兩隻逃走的螃蟹闖進文阿的房間,毀了他的十蟹圖。


    一星期後,文阿和半兵衛的屍體終於浮出水麵。兩人的臉和身體似乎都被啃食過,手腳和肋骨全都暴露在外,讓人不忍卒睹。據漁夫們猜測,那恐怕是遭到螃蟹啃食的結果。


    屍體雖然浮現了,男孩依舊不見蹤影。附近的村民都說沒看過那模樣的男孩,所以大家認為他可能是外地來的。或許真是這樣吧。他總不可能是河裏或海裏冒出來的。


    在那之後,曾祖父不隻不吃螃蟹,就連掛軸、屏風、壁龕裏的裝飾品和煙盒,隻要有螃蟹的圖樣,一律丟棄。不過,曾祖父偶爾會在傍晚時大呼小叫,說是窄廊下有兩隻螃蟹爬到院子裏了。海蟹不可能長時間待在窄廊底下,所以那應該也是幻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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