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華憐出現後,我變得經常思考著自己的危機處理能力相關的問題,不過回顧過往這幾天發生的事,我認為自己已經盡我所能地處理了所有的事情。


    我住院了,而且住的是單人病房。我被安排住進位在某大學附設醫院的最上層的病房,同時也是這間醫院中最好的病房。雖然是因為救護車把我送進這間醫院,但這間醫院並非父親所屬的醫療大學的相關院所。母親從醫院接到通知,於是聯絡了哥哥,哥哥接著向父親報告——父親得知後非常憤怒,迅速撥電話要母親幫我轉院(這似乎會牽扯到他身為醫生的麵子問題還是什麽的吧),經過一陣激烈的爭吵後,母親吼說:


    「你的麵子就能夠治好晶的傷勢嗎!」


    然後便掛斷了電話。接著她笑著告訴我:「真是的,那個男的抱怨東抱怨西的,真是吵死人啦!啊哈哈哈哈!」我的傷口似乎隻要三天左右的時間就會愈合了,不過家族之間的裂痕,是不是再也無法修複了呢?不管如何,父親堅持說他會出錢,要我好歹也要搬到最好的單人病房,而既然父親出錢,那母親也就答應了父親的要求,所以最後我便待在這間病房裏頭了。


    哥哥似乎是在事件的當天深夜,接到我入院的消息。那時哥哥值完夜班,又繼續接著上完早班,好不容易工作結束,可以在上班二十六小時後休息睡個覺,但他卻完全沒有睡,反而直接驅車到醫院來看我。就像是過去他在房間中為我做的一樣,聽說哥哥握著我的手,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直到早晨來臨。在我醒來前,哥哥才稍微小睡了一下又再度返回了名為「醫院」而實為「戰場」的職場上。


    我醒來時,已經是星期天中午以後的事了。


    接著警察找我談話,主要談的內容為我住院的事以及安久津招供的事,過程並沒有拖太久。我告訴警察,美莉的遺體應該被埋藏在五個地方,警察雖然好像有些震驚,但馬上便向我保證警方一定會馬上開始進行搜索。


    「你……該不會就是八年前事件中的……」


    年長的刑警把該說的話大略說完後,便這麽問我。


    「是的,沒想到您竟然知——」


    我話還沒說完,便發現眼前的這位刑警,其實就是八年前我被犯人毆打住院時,前來詢問事發經過的那位刑警。報上自己名字的山中刑警,半眯起雙眼說道:


    「雖然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為什麽你會再次遇上這種事呢……」


    然後他一邊搔搔頭,一邊又對我說:


    「聽說八年前,安久津和他的妻子處得不好,所以累積了不少壓力,甚至還胃穿孔,經常跑醫院。」


    「……然後最近又聽說,他和妻子的關係又變差了。」


    「詳細的情況警方還在調查中,不過隻要在家,他和妻子就會吵得不可開交。醫生診斷說他的胃和肝的狀況都很差。」


    「就隻因為這樣,他就把自己的壓力發泄在幼小的孩子身上嗎?」


    「就隻是因為這樣啊……大人們啊,真不知道到底都在幹嘛。八年前死在那家夥暴力之下的是個小孩子,而這次事情也是由你來解決的,我們真的覺得很不甘心啊。」


    山中先生把臉朝向地麵,歎了口氣。


    我不禁想起昨晚準備要拿鐵鏟攻擊安久津的自己,若當時我也走錯了一步,現在說不定也一樣成了個殺人犯。


    『晶……』


    華憐站在窗邊,對我開口道:


    『……雖然就理論上來說是可以理解那種心情,但是心裏麵還是很難接受吧……你別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沒問題的。)


    為什麽在事隔八年的這個時候,美莉會開始幹涉現實世界……我終於明白了。


    美莉被埋葬在護棱高中以及高中附近的五處,而她注意到,總是經過這附近的安久津,近來又有異狀——家庭失和。八年前美莉就是在同樣的情況下,被安久津逼入了絕境。


    這一次,安久津說不定又會犯下罪行,所以美莉才希望有人能夠盡早注意到這件事。之前的犯人,現在又打算要對人施予暴力了,拜托誰趕緊阻止他……這就是美莉所想的事。


    「抱歉,對你說這種話——」


    山中一邊起身,一邊對我說:


    「——你身體還好嗎?」


    「就如您所見一般。」


    我全身捆著繃帶,主要都是被月詠毆打時所造成的傷。那家夥這次打我完全沒有手軟,虧他在橋墩崩落時還曾經出手救了我。


    「如果你還有體力能談談的話,有人希望能夠和你聊聊……」


    「和我聊聊?」


    「我們是縣警,不過想和你聊聊的人是從直屬的警政廳來的……唉,因為我們隸屬的單位不同,所以我也沒辦法說些什麽……」


    「喔……」


    「縣警是隸屬於地方的公務員,不過警政廳則是隸屬國家的公務員,身份完全不同,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對方會問你些什麽,不過縣警的高層人員應該也是想盡量圖個方便之類的……當然,如果你覺得累了的話……」


    「我隻要占用一點點時間就行了。」


    一位女性打開病房的門走了進來。她留著旁分的短發,身著一套軍藍色的套裝;臉上化著淡妝,眼神銳利地盯著山中。


    如果不談她僵硬的表情以及太過削瘦的身材,著實是個美人,同時身上還強烈地散發出一股非常幹練的氣息。


    「我是警政廳長官辦公處特別審議官的吉良伶。我隻需占用你五分鍾——山中警部補,我應該說過,請您不必針對我的身份特別做些多餘的解釋才對。」


    「雖然是這樣,可是……哎唷……」


    「從現在開始是我和雨野先生的談話時間,可以請您先離席嗎?」


    吉良伶說道,而山中刑警則是尷尬地看著我。我點了點頭後,山中刑警便舉起單手,好像在說「抱歉」似的,然後離開了病房。


    「那麽,我可否打擾一下?」


    叫做吉良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經坐在病床的床沿了,她的身上飄散出低調的香水味——一股搔弄著嗅覺的薔薇香氣飄進鼻腔。


    「等一下,警政廳的長宮辦事處的統括審議官以下有五位審議官,但是我記得好像當中並沒有特別審議官這個職位。」


    我說著,而吉良則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用力眨了眨雙眼,說道:


    「原來如此。看來能夠擊退月詠,並不是單靠和泉夕顏的力量啊。」


    吉良扯了扯嘴角,對我露出笑容,不過她的雙眼卻絲毫沒有笑意。


    「你知道月詠?」


    「知道啊。昨天就是他大鬧了護棱高中吧——雖然縣警並不知道這件事情就是了。你放心,月詠早就從現場逃走了,而且就算他要采取行動,應該也要等到下次滿月的時候。」


    「你跟夕顏談過了?」


    吉良聳聳肩,好像不太想回答我。


    「你來找我,是為了要談意念相關的事……對吧?」


    「沒錯。我隻是在警政廳中借用特別審議官的頭銜,換到其他省廳時,我又有其他的身份了。我們完全是以某個特別目的為軸心而進行行動的,而這個目的就是——」


    「集結出一個能夠對抗『意念滅除機構』的勢力,對不對?」


    我搶先說出口後,吉良這次完全沒有露出笑容,隻是直直地瞪著我。


    「看來我猜中了。除了破壞意念外,wco也是一個研究意念的機構。說真的,我原本隻覺得wco是個形跡可疑的團體,但遇到月詠後,我的想法改變了。他們對意念是真的有一番研究,而且也熟知如何利用意念。」


    「…………」


    「那個集團擁有過度的力量,國家當然不可能坐視不管。再說,如果能把意念的能力理論化、技術化的話,說不定還能發展出新的產業……看山中刑警的態度,就知道你一定是隸屬於國家的人物。然後剛才你的發言又透露自己知道月詠——由此看來,國家應該是希望擁有對抗wco的力量——或許國家早就已經擁有這個力量了,所以你現在才會來和我交談……這樣的推論,還算妥當吧?」


    我說完後,吉良「呼」地歎口氣,回覆道:


    「雨野,你為了什麽如此的提防?」


    「……提防?」


    「你剛剛的推測幾乎全都說中了。你如此流暢無阻、先發製人地說出那些話,就表示你其實正恐懼著些什麽。我有說錯嗎?」


    我的不安——的確是存在的。這份不安,就是來自於——


    『咦?晶,怎麽了嗎?』


    華憐。


    縣警似乎對意念一無所知,因此我能夠鬆一口氣,但是眼前的吉良卻和縣警不同。如果她刻意提出要收押事件的證據——相機的話,那我到底該怎麽保護華憐才好?


    「我不會傷害你的,你不必那麽不安。」


    「……那真是謝謝你了。」


    「雨野,我希望你能夠協助我們。」


    說著說著,吉良遞給我一張紙。


    「雖然我們不清楚原因,但是你現在已經成為月詠——wco的目標了。我們能夠保護你。而這張紙就是為了保護你而立定的契約書。」


    「那我必須拿什麽來當作代價?」


    「告訴我你對意念的所有了解。還有,你也必須幫助我們的研究。」


    我把紙推回吉良手上。


    「恕我拒絕。」


    「為什麽?這應該不是件壞事吧?你不會有任何損失,反而還能拿到協助後的報酬。」


    「我知道你們是認真的。能夠同時跨足且隸屬以縱向行政出名的各個省廳之間,沒有一定的勢力絕對是辦不到的。」


    「…………」


    「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我——有我自己該做的事。等到該做的事情結束後,我就能重回與意念毫無關聯的生活。所以,你請回吧。」


    「……就連你口中所說的『該做的事』,我們或許都能夠幫得上忙喔?」


    「請回吧。」


    我再次重申後,吉良便識相地把紙張收回包包裏。


    「雨野,你剛才說的話中,有一個很大的誤解。」


    「誤解?」


    「讓意念產業化……是絕不可能的。意念充其量就隻是一種個人能量,我們無法量產它。我們之所以那麽關注意念,是因為它的力量太過強大,我們有必要對意念進行確實的管理……我想你應該也明白吧?如果放任那些力量不管,那就會有一定的危險性——」


    吉良站起身。


    「——那今天我就先告辭了。不過,我勸你最好要記得——如果腦筋太好,有時候反而會招來災禍的。」


    她的警告實在再露骨不過了。


    我同時被wco以及國家這兩幫棘手的家夥給盯上了,這可能就是所謂的樹大招風吧。然而為了守護某些東西,那有時候我也必須要先發製人才行。


    「還有一點,就是不準把今天的事情告訴別人。就算是麵對和泉夕顏也一樣。」


    「要說不說,是我的個人自由吧?」


    「如果你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的話,在各個方麵都會變得很麻煩。而且也會造成對方的困擾喔?聰明如你,應該很清楚吧?各省廳中都有我們的人在,隨時能彼此呼應采取行動。就算是文部科學省、厚生勞動省,裏頭當然也有我們的夥伴。」


    「…………」


    「那我走了。雨野,下次見吧。」


    她留下滿室的薔薇香,離開了病房。這股香氣和一開始的感覺不一樣,現在隻讓我覺得惡心作嘔。


    文科省、厚勞省——換句話說,他們對學校、醫院也有影響力。他們當然也有辦法對護棱高中或是我的哥哥、父親工作的醫院動手腳。


    『剛剛是怎麽回事?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不過感覺好不舒服喔!』


    不甚理解狀況的華憐對我說道。


    「就是,剛剛的那個人是——」


    我才剛說幾個字,走廊就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


    接著,房間的門被推開。


    「晶、晶……晶!我聽說你被救護車送來醫院……怎麽會忽然發生這種事?還有,關於事件——」


    「抱、抱歉啊,雨野。我已經盡最大的努力,想辦法在告訴他時不讓他如此震驚,但實在有點困難啊。啊,對啦,我也幫你帶來了各種保養相機的道具。」


    「嗨嗨!雨野啊,你還真是個接二連三卷入謠言中的人耶!」


    眼前出現了三個人:雙手抱滿花束以及探病水果的來棲、一臉抱歉然後身上依舊穿著運動服的夕顏以及完全跟來湊熱鬧的堤學姊。


    來棲看著身上到處裹上繃帶的我,他停下腳步,眼眶滿是淚水。


    「晶、晶……都是這家夥害的,對吧?這個攝影社的魔女誘惑你入社,所以你才會被卷入事件當中!」


    「欸!你說這什麽話啊!身為攝影社社長,我可是有好好保護社員,而且一切還不是因為雨野聯絡太慢了——」


    「吵死了,你這魔女!少說晶的壞話,你這笨蛋!」


    「笨的人是你吧!」


    「幹事長,這是一樁大事。晶可是逮捕到殺人犯的英雄,所以全校的學生都應該來探病才對!!」


    「全校學生也太誇張了吧。而且來棲,你要想想看喔,如果搞成這樣的話,到時候大家來探病的時間就會增加,就會變成你隻剩下一點時間可以和雨野說話了喔?」


    「……………………我撤回剛剛的提議。」


    這三個人自顧自地說著,完全把我丟在一邊當做木雕裝飾品一般。如果是過去的我,大概會一邊歎著氣,一邊等待他們的交談告一段落吧。


    不過——今天不知怎麽地,我反而莫名地覺得好好笑。


    這幾天,我的周遭實在發生太多改變了,不過我的身邊還是有一群人沒變——或許就是這件事情讓我覺得無限感慨吧。


    「哈哈、啊哈哈哈哈!」


    我不禁笑出聲來。我覺得好好笑、太好笑了,眼淚幾乎都要流出來了。


    來棲瞪大雙眼驚訝地看著我。


    「你怎麽了……晶……你好像、好像怪怪的……?」


    我得快點告訴來棲才行,關於美莉的事情以及安久津的事件,還有關於一旁滿臉不悅看著我的夕顏以及我身旁個性不太好的華憐……我都應該快點和來棲講才對。


    ——不準把今天的事情告訴別人。


    吉良剛才說的話語忽然浮現在我的腦海中。如果我告訴來棲的話,是不是就會對他造成困擾呢?


    「那個、就是啊……晶,我一直很想問你——」


    「來棲,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來棲靠我很近,我伸手粗魯地揉了揉來棲的頭。


    我應該要告訴來棲的。除了血親以外,最擔心我的人就是來棲,我應該要向他報告發生的所有事情才對。


    來棲一邊調整發箍的位置,一邊看著我。


    「我還沒對你說明,對吧……我之所以會參加攝影社,是因為——」


    我說了。


    「——因為我一直都在懷疑安久津。我自己對事件進行了調查,覺得安久津很可疑,然後為了要接近安久津,所以才參加攝影社。」


    我撒謊了。


    透過眼角餘光,我看


    見夕顏的表情僵住了。


    「是、是這樣嗎?晶,那你為什麽之前不告訴我?如果你要調查美莉的事件,那我也可以幫忙……」


    「我想說如果告訴你的話,你可能會阻止我。」


    「你怎麽這樣說!我可能會阻止——說不定真的會阻止你,可是那是因為我擔心你啊!可是……就算這樣,如果你真的執意想調查的我,我也會——」


    「所以,真的很對不起……來棲,對不起。」


    我再次摸摸來棲的頭,為了不弄亂他的頭發,我這次的動作十分緩慢、溫柔。手上傳來柔軟的觸感,來棲的發絲就如同他的個性一樣溫柔。而我,卻對如此溫柔的來棲說謊了。


    「晶……」


    來棲挪開了我的手。


    「……辛苦你了。」


    來棲踮起腳尖,摸了摸我的頭。他的動作很輕柔,避開了裹上繃帶的地方。


    「不過如果你下次再這麽任性亂來的話,我就跟你絕交喔!」


    「……嗯,我知道。」


    說完後,我心想自己一定得再說一次。


    「謝謝你,來棲。」


    「嗯!」


    宛如天使般的笑容,再度回到來棲的臉龐。


    「那我們今天也差不多該回去了,會客時間好像已經結束了。幹事長,我們走吧!還有,欸欸——你也一起來啊!」


    「為、為何我就得被來棲命令才行呀?這這這這!」


    夕顏半拖半就地跟著出了病房。學姊剛才看著我和來棲一來一往,一句話也插不上,而現在則靠到我的耳邊低聲說:


    「你們兩個人的友情,今後不知道會怎麽發展呢?」


    語畢,她便揮揮手離去了。


    「……真的是……」


    三人離開以後,室內再度恢複了寧靜。夕陽西落,夜晚的簾幕漸漸壟罩了病房。


    『我還以為你……會告訴來棲。』


    一想到來棲,我就覺得胸口悶悶的。


    說不出事實的我,是不是太膽怯了?


    我不知道——雖然不知道,但是我真的不想要讓來棲有痛苦的回憶。我現在已經被吉良為首的行政直屬管轄的官員以及意念滅除機構給盯住了,所以幾乎可以肯定,未來的我一定會再碰上許多麻煩。


    『你不想要把來棲卷進來,對吧。』


    「……嗯。」


    華憐大概是體貼我吧,說完後就不再開口了。


    我打開夕顏帶來的袋子,裏麵有螺絲起子、鏡頭清潔劑、可以利用空氣壓力清除粉塵的吹塵球等各種物品。


    「我想清理一下相機上的髒汙,可以把鏡頭拆下來嗎?」


    『咦?啊,等、等一下。晶,你轉去另一邊啦!』


    聽見華憐這麽說之後,我將身體轉向窗戶的方向,坐在床的邊緣。我把邊桌拉靠近自己,把相機放在桌麵上後,便感覺華憐好像坐到了我背後的床中央。


    我把鏡頭拆下,水滴便答答地滴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昨天事件的影響,拿起相機的我並沒有感覺到太大的抗拒。


    夕顏已經先幫我擦拭過相機表麵了,不過她說裏麵還沒有清理過。這一切都是由於華憐極力反對——因為隻要拆除鏡頭,華憐就會變成全裸。


    『果然,還是很難靜下心來……』


    此刻應該已經一絲不掛的華憐在我背後嘟噥著。我用麵紙吸去積在相機內部的水,然後開始動手清理鏡頭。


    開始清理後,華憐就安靜下來了。不知道是覺得癢還是覺得舒服,華憐時不時地扭動著身子。


    我一邊從背部感覺到華憐的動靜,一邊想著美莉的種種。美莉以意念的形式留在這個世界上,到底目的是什麽呢?


    我想美莉一定是希望有人能夠注意到她吧。不論是在商店街襲擊佐久,或是在競技場阻撓哲治,她都是在宣示自我的存在。在河岸邊發出惡臭,也是她吸引別人注意的方法之一,而在停車場時,她甚至直接對我傳達出有話想說的意圖。


    雖然最後的結果都不小心傷害了人,但是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這個城鎮。工程有問題的三柳橋過去沒有崩塌毀壞,都歸功於美莉意念的守護。美莉的意念中——還保有著對於這個城鎮中居民的情感。


    不論如何,美莉的心願——拚湊遭分屍的遺體,也就是讓身體恢複原狀的心願,應該會實現吧。雖然可能不見得能夠複原到事件發生前的樣貌……


    但即便如此……


    比起過去那無能為力的八年時光,現在已經改變非常多了。


    而這一切不論對我、對美莉而言,一定也都是必要的改變。


    雖然不是自願的,但若是沒有華憐的話,那絕不可能產生現在的政變。


    「……華憐,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我決定要把方才所想的事情告訴華憐。


    『什麽事?』


    「夜木阪……月詠曾經說過『夜木阪』這個姓氏,我對這個姓氏好像有點印象,而現在我終於想起來了。」


    『…………』


    「你應該知道我爺爺很喜歡相機吧?爺爺曾經帶我去過一個地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大概是我剛升上小學的時候。」


    那時候是秋天,我不明所以地跟著爺爺出門去,搭乘jr的中央本線許久後,我們到了長野縣。窗外望見的山巒點綴著楓紅。


    我和爺爺拜訪了一位姓氏為「夜木阪」的人。


    「那裏是一個做鏡頭的工廠。販賣限量且高單價的鏡頭,不是在量販店能夠買到的那種,而且一般也都隻有以此為興趣的人或是部分的專業人士才會使用這類鏡頭。而那位叫做夜木阪的年輕男性,就在這間工廠裏麵工作。」


    『……那是我哥哥。』


    「嗯,我想應該也是這樣。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好像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過當時並沒有確切的證據能證明。雖然不是想炫耀,不過我的記憶力真的很不錯,隻要見過一次麵,我就很難忘了對方——我應該有見過你哥哥。那時候你在哪?」


    一陣短暫的沉默。片刻後,華憐小聲地說道:


    『醫院。我……一直、一直都在住院。』


    華憐告訴我這件事。


    「……難怪你看到高中的景色時,會覺得那麽珍奇啊……」


    許多事情都說得通了,華憐身上縫合的手術痕跡也得到了解釋。


    「拍攝一百個意念,其實也隻是在虛張聲勢嚇唬我的而已,對吧?」


    我把心中的疑惑問出口了。


    「你隻是想要考驗我而已,藉此來看看我是不是一個真的值得信賴的人,看看自己值不值得把真正的目的告訴我。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麽?還有,你真正的名字——」


    『我……』


    華憐打斷我,接下去說道。


    『……我住院時,其他交情不錯的孩子幫我取了一個綽號。我的姓氏是「夜木阪」,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四號,星座是摩羯座,大家就以名字的諧音,取了個綽號叫我「※摩羯座的華憐」。』(編注:夜木阪戀的日文發音為「yagizaka ren」,而魔羯座的日文發音為「yagiza」,而魔羯座的華憐的綽號則是融合兩者,發音為「yagiza no karenn」。)


    華憐好像想起了過往,格格地笑了起來。


    『很無聊的綽號,對吧?我的本名叫做夜木阪戀,戀愛的那個戀。』


    「夜木阪……戀。」


    『很諷刺吧……到頭來,我一場戀愛都沒談過。』


    華憐有些淒涼地低語道。


    「對我來說,你就是『華憐』,雖


    然有點自大、不太好相處,但是卻是個必須要好好保護、楚楚可憐的人。」


    『……你這白癡。』


    背後「碰」地傳來了重量,華憐與我背靠背地坐著。


    我心中有話一定要對她說。


    「不論是幸運還是不幸,都多虧了你,我才能夠解放美莉的意念。我真的非常感謝你……華憐,謝謝你。」


    或許是我的話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感覺背後的華憐扭動了一下。


    『和、和我扯上關係的話,可不止有這樣而已……』


    「……你哥哥沒跟你說過嗎?無法率直真心地接受別人的感謝的人,多半是些遲鈍的家夥,不然就是些害羞鬼。」


    『他才沒有這樣講!』


    華憐「呼」地吐了口氣。


    『對不起,以前沒有人對我道謝過……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才對……


    「你真的和我好像。不過有人對你說謝謝,感覺還不壞吧?」


    『嗬嗬……真的不壞。欸,晶,你願意聽我說嗎?雖然故事有點長——我要告訴你我的故事。』


    「嗯,我當然願意。」


    我這次很確實地感受到華憐把體重全都放到了我身上。她的後腦勺剛好抵著我的脖子後,或許她現在一邊仰望著天花板,一邊說話吧。


    『你還記得嗎?夕顏曾經說過——隻要肉體還遺留在世界上,那留下來的意念就會變得更強烈。』


    「我記得,就是因為如此美莉的意念才能夠留存到現在。」


    『我的肉體也還遺留在這個世界上。』


    「什麽?」


    『我的肉體,就在你手上拿著的鏡頭裏。』


    聽到華憐的話,我停下正在擦拭鏡筒的手。


    這顆鏡頭做得非常好。照理來說它裏麵應該也會濕答答的才對,但是鏡頭內卻一滴水也沒有。外表可以看出鏡頭做過防塵防水加工,而且同時還刻意做得又輕又小。雖然這顆鏡頭的明亮度不太夠,算是有點小缺點,但撇開這一點的話,我想這顆鏡頭應該使用了非常昂貴的光學鏡片。


    『我哥哥是負責製作鏡頭的技師,在我死後,他隻做了一顆鏡頭——就是這顆鏡頭。』


    華憐非常執著地——如此深切執著於這顆鏡頭。


    『哥哥……從我的遺體中拿走了一部分,他取走了眼睛中的一個地方。』


    她的語氣淡漠,但話語的意涵卻如此強烈,讓我完全僵住身子。


    『哥哥好像是拿走了角膜吧。他把角膜用藥品溶化,做成使用在鏡頭內部的濾光膜。因為我一直住在醫院裏麵,哪都去不了……所以哥哥希望能夠用我的眼睛製作鏡頭,讓我有機會看到各式各樣的東西。』


    我沒想到居然是用在濾光膜上。這應該也就是導致這顆鏡頭顯得比較昏暗的原因吧。


    「你的……哥哥現在在……?」


    『他死了。』


    「為什麽?」


    『他是自殺死的。完成鏡頭後,他就在我的眼前自盡了。這顆鏡頭問世後,我看到的第一幕,就是自己的哥哥上吊自殺的情景。』


    我忍不住回頭。由於現在鏡頭從相機中拆離出來,所以我看見了華憐白皙且纖瘦的背。她的背如此細瘦、如此美麗。


    『……不要看啦。』


    「對、對不起……可是……」


    我話還沒說完,便注意到一件事情:華憐所說的話、華憐真正的願望,其實並非要我「拍攝一百個意念」——


    「你知道你哥哥的意念還留存在這個世界上,對不對?然後其實你是希望我能夠幫你拍下他……?」


    我看見華憐的頭微微地點了一下。


    「華憐,這是行不通的。」


    我才說完,華憐便對我說:


    『果然……你還是不想為了我而采取行動……』


    「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就算攝影了,意念還是會殘留在世界上,所以我們應該——為你哥哥實現願望才對。我們不知道他的願望是什麽,但是我相信,他的願望應該不是想要被拍成相片。雖然現在一切進度都是零,但我們可以從頭開始尋找起。」


    『什麽?』


    「你為了我和美莉盡了一份心力,我剛才也和你道謝了,那份感謝的心情絕對沒有半點虛假。就算要我拿美莉來發誓我也願意,我之後會盡力幫你的。」


    『真的……?』


    「是真的。華憐,多虧有你,我才能得以轉變。所以,我想要第一個告訴你……」


    這是我八年來從未想過的決定。


    「……我決定要繼續攝影。」


    美莉曾告訴我,說她喜歡我拍的照片。而且……


    「這也是為了幫助你,所以我決定要繼續拍下去。」


    華憐的肩膀顫抖著。我輕輕地碰觸她的手,就在這瞬間——


    『————』


    華憐忽然轉過身來,緊緊地抱住我。


    她抖動雙肩哭泣著。我想到在長達十年的歲月中,她如此孑然一身地懷抱著對哥哥的思念。待在鏡頭中的她什麽也做不了,有的隻是滿滿的無力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心一意地繼續思念著哥哥。


    為了華憐,隻要我辦得到的事情,我都願意幫她。我想美莉一定也會希望我這麽做的吧。而我相信,夕顏一定也願意幫助我們的。


    「欸,華憐,所以你別哭了。從你附身在我身上的那一秒開始,你就不再是孤單一人了。」


    『我、我沒有哭……』


    「好,那你趕快告訴我你的過去吧,這樣子我們才能夠知道你哥哥會在哪裏。」


    『嗯……嗯!』


    我和華憐漫長的旅程,就從那一刻開始。


    尋找華憐哥哥意念——那是趟好漫長、十分漫長的旅程。


    夜已深,但我與華憐的談話依舊繼續著,華憐有好多好多話要說。她告訴我自己住的家、她的哥哥、她住院時的回憶、她的朋友們。根據華憐所說的話,開始探討她哥哥可能會在何處。我們還說好,要利用周末、暑假,一起去找尋找她的哥哥。


    我終於發現了。


    與我深刻交心的華憐,她的心願——就是實現哥哥的心願——實現這個願望的時刻,總有一天會到來的。為了這一刻,我一定會盡自己的全力;但同時這一刻,也將是身為意念的華憐消失的時刻——


    就在窗外的天空透出微白之際,說累了的我,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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