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們被雨淋得一身濕地回到家,時間已經過了正中午。


    在下澤原這個城鎮中,我們從意念滅除機構手中找回了「destiny link」樂團的主唱九條蘭,並且還打倒了名叫娃娃的意念能力者。


    就在我們以為事情即將落冪的時候——在意念滅除機構中實力首屈一指的男人登場了,他的名字叫作哈羅德·加布理埃爾。他是一名英國人,意念能力總合分級評價為aa。哈羅德轉瞬間便打倒了我們。哈羅德帶走了娃娃,而出現在那裏的月詠與堤學姊卻偶然巧遇了。


    哈羅德的實力驚人。


    他不過隻是揚起右手,就能發出類似電擊的攻擊:攻擊本身速度極快,我們幾乎無法閃避,而若是被擊中,體內的力量就會被奪走。麵對那樣的對手,我們根本就沒有勝算——


    『啊——累死人了啦!』


    耳邊傳來感覺少根筋的聲音,話語的主人根本沒注意到我的心思。


    我現在剛關上玄關門,一位少女就站在我旁邊。她穿著酒紅色的水手服,一頭烏黑光亮的長發,白皙的肌膚與服裝形成強烈對比;圓滾滾的大眼加上纖長的睫毛,直挺的鼻梁,一張櫻桃小口看起來柔軟豐盈惹人憐愛,讓人不禁好想伸手碰觸。


    「你明明就什麽都沒做吧?」


    我脫下運動鞋,被雨浸濕的鞋子發出沉重的聲音。


    『沒辦法,你累了我也會覺得累啊!』


    華憐雖噘著嘴卻仍跟在我身旁。她無法遠離我,因為她是死於十年前的少女——夜木阪戀遺留下來的強烈思緒所形成的「意念」。她利用我的思考力量,化為形體留存在這個世界裏。


    也因為這樣,隻要我們兩人之間距離超過五公尺以上,我和她都會失去力氣,無法動彈。如果華憐離我太近,我的想法就會全都傳達到她腦海裏,所以大部分的時候我都會請她與我保持安全距離,站在離我約兩公尺左右的地方。唉,當然啦,我可沒有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不能讓同年齡的女孩子聽的肮髒事。


    『那家夥……真的好強喔!』


    華憐忽然吐出這麽一句話。


    「……嗯。」


    我一邊爬上階梯,一邊回答道。


    哈羅德·加布理埃爾,未來他還會出現在我們眼前嗎?


    不久前,我和華憐出手與我們認為無法打敗的意念能力者娃娃交戰,而當時我們絞盡腦汁,終於成功地封鎖了她的能力。然而,哈羅德和娃娃根本就是不同等級的意念能力者,如果能夠避免,那他絕對是我們未來最不想遇到的對手。直到實現華憐的願望前——直到找出華憐的哥哥夜木阪慶幸的意念,並且實現慶幸的願望前,我都不希望再碰到哈羅德。


    (可是……)


    我確實對這樣的結果心有不甘。當時的我——在那個男人麵前,根本無能為力。有句成語叫作「不費吹灰之力」,但我覺得自己在哈羅德的麵前,甚至連灰都算不上。我不過是打倒了娃娃,便不禁沾沾自喜了起來,完全沒想到會有比娃娃更強大的威脅出現在自己麵前。


    『……晶?』


    一踏入房間,精疲力盡的感覺頓時襲來。我真的累壞了。今天我運用華憐的能力攝影了兩次(雖然第二次失敗了),每次拍照,都會消耗掉我身上的「思考之力」。


    華憐對我說了句「你要換衣服的話我還是到房間外去吧?」,不過我隻是心不在焉地隨便應了一聲,同時脫下製服換上居家服——過程中我完全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這些事,然後就這樣一頭栽到床上。


    「晶?」


    有人搖晃著我的肩膀,我嚇了一跳赫然醒來。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我好像是一換上t恤和連動長褲後,就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總覺得渾身疼痛。眼鏡到底擺在哪裏——


    「對不起,我按了你家的電鈴,可是都沒人來應門……我真的覺得很抱歉喔,不過看你家好像沒鎖門,一想到你一個人待在昏暗的家裏,孤單地躺在床上……我就覺得實在坐立難安……」


    房間變亮了,眼前站著一位穿著護棱高中製服的少年。他穿著製服外套,衣服上打著紅色的領結;蓬鬆的頭發看起來相當柔軟,臉上仍殘留些許稚氣。少年的名字叫作來棲正成。


    腦袋依舊不太清楚,有些暈頭轉向,我伸手在床上摸索,然後拿起眼鏡。


    「晶,你還好吧!?」


    「什麽東西還——」


    我話還沒說完,來棲馬上飛奔到我身邊。我坐在床緣,少年跪在我前方,用右手按住我的額頭。來棲的手好小,而且冰冰涼涼的。


    「你發燒得好嚴重喔……而且你的臉色一片慘白耶!」


    我會覺得這麽暈,原來是因為發燒了啊?


    「我……感冒了嗎?」


    「當然啊,你不就是因為感冒所以才請假的嗎!?」


    對喔,我今天向學校請假,請假的理由就是「感冒」。我原本隻是裝病,但沒想到居然真的生病了。


    「你的身體狀況這麽糟糕……到底該怎麽辦?晶,我當初還誤會你隻是找藉口不來上課……」


    「…………」


    來棲猜得實在太準確了,讓我語塞。


    (華憐,你怎麽沒有叫醒我……你明明就知道來棲跑來了。)


    我在心底悄悄地問道。


    我尚未向來棲說過任何與意念有關的事。當然,我也沒告訴他說我現在被卷入一場麻煩的風波之中。


    這時我才發現華憐正在睡覺,她在我身旁蜷曲著身子,像隻小貓一樣地呼呼大睡。


    『嗯、嗯嗯……』


    她的裙子微微掀起,小褲褲若隱若現,我趕緊幫她把裙擺整理好。不過……其實來棲根本看不到就是了。


    「晶,你在做什麽?」


    「沒有啊。」


    「你是病人耶,趕快在床上好好躺著休息啦!就是因為你都這樣不好好照顧自己,所以才會感冒!啊,該不會……是夕顏小姐傳染給你的吧!?」


    聽來棲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來自己昨天向他說過我去探望感冒的夕顏。


    「那個狐狸精……居然還把感冒傳染給你……」


    我好像聽見來棲小聲地嘟噥了些什麽。


    「來棲,你剛剛說什麽?」


    「沒有啦,我沒說什麽。晶,你快點上床睡覺啦!快快快,快睡快睡!」


    來棲摘下我的眼鏡,壓倒我的上半身,把我推入棉被中。在找不穩地倒上床鋪的瞬間,眼前忽然出現華憐的臉龐,我們兩個距離好近,鼻子幾乎彼此相碰。就算沒戴眼鏡,但麵對華憐時,我一樣能清楚地看見她的長相形體。我不禁驚訝得心髒撲通一跳,而華憐則倏地睜大了雙眼。


    『————』


    她凝視著我。沉默了五秒。


    「……早、早安。」


    我低聲說道。


    『你你你你你你你為什麽會在我麵前!』


    「……說明起來實在太麻煩了,總之,這是一場『誤會』。」


    『你也靠太近了吧!快走開啦!』


    華憐哇哇大叫,猛地跳起身。


    「晶,我借用一下你家一樓的廚房喔!我去幫你泡一杯熱可可,你乖乖躺在這裏等我回來,可以嗎?」


    『你到底想幹嘛!我剛剛是不是差點被你偷襲了!?你快說清楚啊!』


    我明明染上感冒,渾身無力,然而隻要華憐離開我身邊,與我分享共同感受的她便又能活蹦亂跳的。我沒辦法阻絕她那在我腦中喋喋不休的怒吼聲,隻好整個人鑽入被窩中。我決定放棄說明,直接睡覺——


    ——然而


    ,華憐當然不可能就此放過我,她把我敲醒。


    『哎、哎唷!如果事發過程是那樣的話,我也還是能理解包容啦……不過,你的臉剛剛真的離我太近了啦!』


    我頂著一顆神智不清的腦袋,努力向她說明事情的原委,也不曉得華憐是不是能理解,隻聽她仍一張嘴嘰嘰咕咕地抱怨個不停。既然她那麽討厭我的臉,那當初別睡在我旁邊不就得了嗎?


    『你剛剛是不是在腦子裏麵罵了我什麽?』


    「我沒有。」


    這時候,手機響起。


    『你給我聽好!要是你下次還敢睡得離我那麽近的話,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如果你真的非得那麽做不可,嗯……那好歹事前也要先知會我!』


    「華憐,是夕顏打來的。」


    我接起電話。


    『什麽?』


    夕顏當時直捿受到娃娃的攻擊,失去了意識。我和華憐之所以要打倒娃娃,一方麵也是為了替夕顏討回一口氣。


    夕顏昏倒後遲遲沒有醒來。雖然她接受了治療,但在那之後我也沒聽到關於她恢複意識的消息。


    「喂,夕顏?夕顏,你醒來了嗎?夕顏?」


    大概也是因為這層原因吧,我忍不住提高音量。


    《哦,雨野!怎麽啦?》


    又是那裝傻般的口氣,和以前一模一樣——電話的另一頭傳來夕顏一如往常的聲音。我忽然覺得自己好懷念她的聲音。


    『夕顏打來的!!真的是夕顏打來的嗎?太好了,她終於醒過來了……』


    華憐癱坐在床上,用手拍拍胸口。


    「你的身體狀況恢複了嗎?」


    《早已完全好啦!什麽嘛,雨野,沒想到你還挺愛操心的哪!》


    「明明就是你的態度太悠哉了!」


    我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放下心的同時,我也不忘告訴夕顏我們找回了九條蘭。夕顏聽到這件事相當高興,不過並非所有的消息都如此令人欣喜。


    到頭來,我們還是讓娃娃逃走了,不僅如此,選出現了哈羅德這個新的威脅。


    「夕顏,我……」


    我偷偷瞥了華憐一眼。華憐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盯著我這裏。


    「我想要變強。遇到哈羅德的時候,我根本手足無措……我終於了解自己有多無力。我想要提升自己的能力,至少要能夠保護身邊重要的人……」


    《…………》


    「夕顏,你在聽嗎?」


    《……哦,在呀。》


    然而,夕顏的聲音聽起來並不開心。


    《雨野,我懂你的心情……但,現下的狀況已有些許不同。明天——你能否來我家一趟?》


    「去你家?」


    夕顏家是神社,位於護棱高中旁的一座小山丘上,名叫星棱神社。


    《事實上,此刻已有許多意念能力者聚集在星棱神社。》


    夕顏如此說道,揭開了話題。她表示,近來各地都頻頻發生意念能力者遭人襲擊的事件。


    而那些襲擊者,正是意念滅除機構的成員——其中當然也包括月詠在內。


    「什麽?月詠居然……?」


    再怎麽說,那家夥都是堤學姊認識的人——我還來不及說出這句話,便聽到夕顏說:


    《連我那笨老爸都露出那種表情,看來事態應該相當嚴重……總而言之,我現在能告訴你的僅有這些。說得更明白點,我現在亦僅掌握了這些消息而已。明天過來一趟吧!麻煩你了。》


    「夕顏?……夕顏!」


    她就這樣掛斷了電話。


    『怎麽了?夕顏是不是正在煩惱什麽事情?』


    「我也不知道……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此時,我的房門被打開了。來棲手上拿著托盤以及一個冒著熱氣的馬克杯站在門口。他看著坐在床上的我,又看看我手上的手機,馬上開口大叫:


    「晶~~你……」


    「呃,不是啦,這個是……」


    『哎唷唷……簡直就像個發現老公外遇的惡鬼老婆一樣。』


    華憐用這句宛如談話性節目般的比喻,發表了她的感想。


    「你給我好好躺著休息睡覺!」


    來棲迅速地走了過來,搶走我手上的手機,然後蠻橫地把我壓倒在床鋪上。


    「現在由我暫時保管這支手機!」


    我呻吟了一聲,然後迅速挺起胸膛。


    「為了保險起見,我先跟你說……我的手機裏麵沒有任何可疑的簡訊或通話紀錄,你就算偷看也沒用啦!」


    「我、我我我、我才不會隨便亂看……晶,你、你真的很討厭耶!我、我我我、我才不會做那種……」


    他明顯動搖了。我想今後自己也永遠都不可能會被來棲的謊言所騙吧。


    不過——我真的相當掛心夕顏說的話。


    (狀況不同了?而且意念能力者還紛紛遭人襲擊?)


    來棲泡的熱可可甜得嚇人,我差點把口中的東西噴出來,而同時間,我的腦中也不斷地想著這些事。


    2


    隔天早晨,我的身體狀況好多了。我穿上製服,放棄仍濕淋淋的布鞋,把雙腳套進皮鞋中。


    雖然今天沒下雨,不過天上的雲看起來相當厚重。


    『簡直是烏雲密布耶!』


    華憐說道。我覺得這句話同時也道破了目前的狀況。夕顏所說的種種,聚集在星棱神社的意念能力者,此外還有襲擊能力者們的意念滅除機構。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不管我怎麽想,也不可能找到答案。我隻是為了實現華憐的願望,所以才采取各種行動罷了。


    我獨自思考著這些事,抵達學校後才剛踏進教室,就聽到激動的吼叫聲:


    「——雨野!」


    教室裏麵已經有十多位學生,而我的座位旁聚集了一群人。聲音的主人原來是成川,他和我一樣是中央幹事會(等於其他學校的學生會)的辦事人員。他有一對大耳朵,又很容易激動地臉紅,所以大家都戲稱他為猴子川——唉,再怎麽說,他這個家夥也還算是有一點點可愛的地方啦。


    「早安。」


    「早——安——不對,現在不是打招呼的時候!你這家夥……你這家夥!」


    成川站起身,大搖大擺地走向我。


    「喂!」


    他一雙眼睛瞪著我的臉,小聲地低語威脅道:


    「你這家夥!聽說你不但對葉友學姊下手,同時還不放過低年級的學妹,是不是?」


    葉友學姊,指的就是堤學姊。畢竟學姊的全名就叫作堤葉友嘛。


    「……啥?」


    「你對那個學妹出手了,對不對?我知道了!你這家夥專挑年紀小的女生下手!我這樣幫你定位,你滿意了吧?所以說不管怎麽樣,你不要再對葉友學姊——」


    此時我才發現有個少女(被迫)坐在我的座位上。


    「佐久?」


    原來是個性膽怯的吉他手(現在好像變成主唱了),佐久杏。


    「啊、學、學長!就、就是……我來這裏以後,他們突然就……」


    佐久一臉困惑,而我班上的同學正不懷好意地集結成群包圍住她。


    「喂,雨好啊!你和這位可愛的學妹是什麽關係呀?」


    「她是輕音部的學妹吧?你不是和那個社團沒關係嗎?你是怎麽認識她的啊?」


    「我看你應該不像是會主動的人,莫非……是雨野自己搭訕你的?」


    我放下書包,拉著佐久的手臂幫助她起身。


    「你們想太多了。抱歉,要讓你們失望了——佐久


    ,我們出去吧。」


    我帶著佐久離開了現場。背後傳來「噢……」的失落歎息聲,聽起來頗有美式風格。成川則不停地嘰嘰呱呱叫著,完全陷入了猴子川模式中。


    『一想到昨天發生的種種,就覺得眼前的狀況實在有夠和平的耶。』


    華憐說道,而我也深感同意。


    「就是……庵吏也叫我要好好幫他說聲謝謝,所以……」


    我們佇足在罕無人煙的走廊一隅,開始聊了起來。


    佐久庵吏是佐久杏的堂哥,他是樂團「destiny link」的主唱,藝名為九條蘭;我比較習慣稱呼他為蘭。


    我認為蘭和華憐的哥哥——夜木阪慶幸曾經有所接觸。


    華憐的思緒化為「意念」,留存在這個世界。如果一個人生前曾強烈地懷抱著某種想法、願望,那死後就會產生意念;而若是實現了意念的願望,那個意念就會消失。華憐的願望,全都隻是為了在她麵前親手結束生命的哥哥;她希望能找到哥哥的意念,為哥哥實現願望——這就是華憐的心願。


    為了達成華憐……也就是我的目標,我有不少事想要親口問問蘭。


    「我想和蘭見麵,不曉得可不可以?」


    「啊,可以,沒有問題的。我想庵吏一定也很樂意……啊,那個,學長……」


    就在佐久準備開口時,上課鍾聲響了。


    「我們差不多該回教室了。確定蘭的行程後,可以麻煩你聯絡我嗎?」


    「啊,好的。這件事沒問題,不過,就是……」


    「快要遲到了,動作快點!」


    我推著佐久的背,開始快步移動。


    「啊、哇哇!啊——……」


    佐久發出略顯呆傻的聲音,有些不情願似地猛搖著頭……不曉得她的動作有什麽意涵?


    事後佐久傳了封簡訊過來,她說蘭現在好像很忙,為了賣掉大樓,正在四處奔波處理事情。那棟大樓是蘭的母親留給他的遺物,對佐久與蘭來說,那棟大樓也是一個充滿回憶的地方。蘭當初為了守護那棟大樓,需要一筆資金,所以才會選擇與意念滅除機構接觸。最後,目前我預計下周一和蘭見麵。


    賣掉大樓——我知道這件事代表著什麽樣的意義:他們兄妹倆決定揮別充滿過往回憶的大樓,踏出嶄新的一步。佐久將成為樂團的新主唱,讓重獲新生的「destiny link」再次啟程。


    『呐,我說你啊,你好像對佐久……』


    「嗯?佐久怎麽了嗎?」


    『沒有,算了,沒什麽啦。』


    華憐難得地深深歎了一口氣。我真搞不懂她在想些什麽。


    3


    午休時間,我和華憐一起走向圖書館。


    我們想調查「神發綠園都市」的資料。


    午休才剛剛開始,所以圖書館裏麵的人並不多。從入口處往裏頭一望,能看到正前方設置了一個借還書用的櫃台。圖書館館內的擺設以那個櫃台為主軸,呈放射狀陳列著書架。


    我穿過書架與書架間的縫隙,尋找有記載著神發綠園都市的書籍。


    夜木阪慶幸以及夜木阪戀早早便失去雙親,而他們有一位可以依靠的叔叔。那位叔叔叫作夜木阪康太朗,他為慶幸在鏡頭製造公司「六合玻璃」找了一份工作,直到慶幸與戀兄妹倆喪命前,夜木阪康太朗一直是他們身旁最重要的人物。


    慶幸的意念,現在就在那位夜木阪先生的身旁。而月詠曾說——夜木阪先生目前在神發綠園都市裏。據我推測,夜木阪先生恐怕和意念滅除機構關係匪淺。


    『哇!居然有這麽多啊?』


    找了一會兒,我們終於發現了架上有一整排和神發綠園都市相關的書籍。資料量實在不少。


    「當初神發綠園都市以『綠意——在人們、城市與工作場所的中心創造出盎然綠意』為口號,進行了大規模的開發。參與其中的不隻有地方自治團體,甚至連國家都出手支援,因此是一宗備受矚目的開發案。」


    我站在書架前瀏覽了一下書籍內容。我目前還沒決定要前往神發綠園都市。我打算在和九條蘭聊聊後,再決定要采取什麽樣的行動。


    「……政府發行的書籍中,全都在讚揚神發綠園都市是一個相當成功的都市開發案例。」


    『成功?都市開發也有分成功或失敗喔?』


    華憐在一旁探頭,看看我手上拿著的書。


    「每本書對成功的衡量標準不盡相同,這本書是以人口的增加為衡量指標。神發綠園都市原本隻是奈奈位市裏麵的一個小地方,在開發前,奈奈位市的人口為十二萬人。畢竟那個市鎮和市中心有一段距離,所以並沒有發展成衛星城市,裏麵的人口也逐漸外移流失,但是——喂喂,你這樣我很難繼續看下去啦!」


    我用力地推開華憐的頭,指著書籍頁麵上記載的圖表。


    「距今十五年前,奈奈位市決定要進行開發。雖然短時間內人口並沒有產生太大的變化,不過……」


    標示人口數量變化的圖表中,從某一個時間點開始,人口的數量分布線段開始往右上角發展。


    『這就是所謂的v型複蘇,對不對?那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想大概是都市發展計劃成功地吸引了企業進駐吧。啊,應該是這裏……」


    我停下了正在翻動書頁的手。


    『怎麽了?「木塚精密機械決定設置工廠」……真的耶!晶,真有你的耶!值得嘉許!』


    華憐沒有多想,隻顧著點頭,並且砰砰地敲著我的腦袋。然而,我卻——


    『晶?』


    我的雙手不停地顫抖。


    『怎麽了?應該不是感冒造成的吧?你的思緒太複雜了,我沒有辦法理解……』


    「……華憐,木塚精密機械並不是一間多有名的公司,它不過是間代工廠罷了。這間公司主要負責製造一些零件、機器,然後交貨給委托的廠商。」


    我指著頁麵中的一個小欄位,裏麵記載了木塚精密機械的企業基本資料。


    創立年份、社長姓名、總公司所在地、資本額——更重要的是,裏頭提到:


    「主要客戶——歐爾福股份有限公司!」


    我的脖子上正掛著一台相機,相機上裝著華憐寄宿的鏡頭,鏡頭的製造廠商正是歐爾福。不僅如此,我的爺爺雨野銀介以前就是在歐爾福裏頭上班。


    『……晶,難道你懷疑這間公司和意念滅除機構有瓜葛?』


    「我並非懷疑……」


    我堅定地看著華憐的雙眼。


    「……而是完全深信他們一定有所關聯!」


    理由非常簡單。


    這個開發計劃從十五年前開始運作,計劃起初並沒有展現出任何突出的成果,但從某個時間點開始,整體的情況開始好轉——這個時間點和木塚精密機械決定設廠的時間幾乎吻合。


    「從現在算起來,是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也就是夜木阪戀、夜木阪慶幸兄妹倆過世的那一年。在那之後,和慶幸一起在六合玻璃工作的夜木阪康太朗也失去了音訊。


    『你的意思是……叔叔和這間公司有關係?』


    「你叔叔沒有直接涉入其中也好,就算你叔叔是wco——意念滅除機構的成員也罷,那都沒有關係。或許這一切正是待在夜木阪先生身旁的那個意念……也就是你哥哥所期望的!」


    聽到「哥哥」這個詞匯,華憐相當驚訝。


    夜木阪康太朗當初勸諫六合玻璃的社長放棄公司,然後自己前往神發綠園都市。如果這是事實,那他到底有何目的?


    我的腦中浮現了不久


    前,拍攝意念時所拍到的夜木阪先生的身影。他的身材略顯福態,看起來相當穩重;眼睛小小的,上頭掛著兩條粗眉毛。


    我認為,夜木阪慶幸應該就躲在他的身後。


    意念滅除機構到底是抱持著怎樣的想法,決定要插手這件事情?


    「……真希望能夠快點和蘭聊聊。這樣一來,應該多少能得到一些足以解開謎團的線索。」


    我闔上書本,對華憐如此說道。


    華憐看了看我的表情,低下頭,有些難以啟齒地說道:


    『就是,那個……』


    她小聲地呢喃著。


    「嗯?怎麽了?」


    『晶,就是……謝謝你。』


    華憐雙手指頭交握,放開,然後又再次扭握在一起,繼續開口道:


    『說真的……我曾經一度都想放棄尋找哥哥了。不過啊,你去六合玻璃的時候,曾經跟我說「不要放棄」。那時候——我不禁心想,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我明明早已經苦等了十年……不過你說得沒錯,我絕對不能輕言放棄!』


    「……嗯,我真的沒說錯吧!」


    我砰砰地從華憐的帽子上敲著她的頭,回應剛剛她的所做所為。華憐按住自己的帽子,對我『耶嘿嘿』地咧嘴一笑。


    「——你在查些什麽?」


    這時候,背後忽然傳來某個人的聲音。


    「雨野,我以前一直覺得你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不過……你最近到底在做什麽?」


    我轉過身,不禁叫道:


    「——學、學姊?」


    堤學姊雙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裏。


    ——難道她聽見我剛剛和華憐的對話了?不對,我們對話的內容應該沒什麽問題。既然如此,我該擔心的,應該是昨天堤學姊和月詠之間發生的事……


    學姊露出一副狐疑的眼神,盯著我瞧。學姊知道意念的存在嗎?她和月詠到底有什麽關係?


    「就是,呃……堤學姊,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


    『哇,她惡狠狠地瞪著你耶!哪怕必須說謊,你也得快點找藉口搪塞她……』


    要是事情有那麽簡單的話,我當然二話不說馬上照做。然而狀況實在對我太不利了,再說——


    ——你要是再對我的這句「真的嗎」撒謊,那就沒有下次羅!聽懂了嗎?


    我想起自己曾和學姊在校門口做的約定。我不想對學姊說謊。可是,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


    就在此時,福音降臨了。圖書館的入口處傳來了聲音。


    「我就說了嘛!不會有問題的啦!這個時間根本就沒多少人會來圖書館啊!」


    「咦——?可是……」


    是成川和一位不知名的女孩。虧那家夥一天到晚出一張嘴,說什麽不準我和堤學姊怎樣怎樣(而且學姊本人現在正好在現場),結果自己倒是挺會打如意算盤,也對其他女孩出手了不是嗎?


    不過對此時此刻的我來說,這恰巧是個好機會就是了。


    「學姊,成川好像也在,這件事我們下次再——」


    我話還沒說完,手就被學姊抓住。


    「呃?」


    「跟我來。」


    學姊忽然用力地拉了我的手。


    「哇!」


    我慌慌張弧地趴在學姊身後邁開步伐。


    學姊朝著通道正前方圖書室的牆麵走去,牆上設置了一道幾乎與牆壁融為一體的小門;門上有個小窗子,不過裏頭一片漆黑。


    堤學姊毫不猶豫地往門的方向踏步,接著從裙子的口袋中掏出一串鑰匙。她用熟練的手勢把小小的鑰匙插入鑰匙孔中,門就這樣簡單地應聲而開。


    「進去。」


    「呃?可是……」


    「快進去。」


    學姊露出毫不退讓的眼神。


    我往前方的門裏走去,接著學姊也跟著進入裎頭,迅速鎖上了門。小房間一瞬間被黑暗包圍。乍看之下,這裏好像是問擺放破損書籍的倉庫,一些正在進行修複的書籍被攤開來擺在桌上。


    「好了……」


    關上門後,裏頭的空氣變得好悶,一股幾乎撐破耳膜的感覺壓迫而來。從小窗口射入的微光,勾勒出學姊的輪廓。


    「麻煩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這、這個房間經常有人使用嗎?」


    我拚命地想要扯開話題,悲情地試圖做最後的抵抗。竟然能夠和學姊兩個人在密室中獨處,如果不是現在這種情況的話,我想我會覺得更開心。


    盡管模糊焦點、錯開話題的是我,但……


    「這個地方……是吉良學長告訴我的。」


    學姊撇開臉,低著頭說道。


    「那時候,學長露出閃閃發光的眼神,就像個惡作劇的小孩子一樣,對我說——『這裏是學校裏少數能夠讓自己完全獨處的地方』。」


    堤學姊正在訴說我所不認識的月詠。我記憶中的「月詠」和學姊口中的「吉良學長」,感覺實在不像同一個人。


    「雨野,要麻煩你告訴我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他現在到底在做什麽?」


    學姊再度逼問。


    ——我覺得自己實在不能說。


    某個人的思緒想法太過強烈,化為形體,殘存在這個世界上——就會形成意念。我既不曉得學姊是否能明白這件事,也怕告訴學姊的話,她會一起被卷入種種風波裏。


    我早已深陷麻煩的泥沼之中,不過所幸我解決了懸宕了八年的殺人事件——我的兒時玩伴,結城美莉避人殺害的案了。這一切都要歸功於華憐,也因為如此,即便被卷入與意念有關的事件裏,我也還是能改變想法努力完成目標。然而,學姊她——


    「……看樣子你不願意告訴我羅?」


    「學姊,我……」


    「雨野,你身邊有沒有讓你覺得很重要的人?」


    學姊撇開原本看著我的視線,如此說道。


    「那個人能夠大幅地改變你的想法,就算他會讓你生氣,就算他讓你覺得受到傷害,但你還是無法抑製地深受他的吸引;不僅如此,你甚至覺得他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想要好好地珍惜他……」


    說著這番話的學姊,過去或許也曾受到她思慕的人所傷害吧。但即便如此,她仍然無法控製自己,全心全意牽掛著對方——


    『…………』


    華憐站在學姊身後。雖然這裏很暗,但我還是能清楚地看到華憐的身影。


    (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對學姊來說,那個人一定就是月詠。那麽,我生命中的那個人——


    「雨野,我啊……我是中央幹事長,對吧?我就是因為想要變得和他一樣,所以才努力當上幹事長的。隻要遇到與吉良學長有關的事,我就會變得任性而無法控製自己。隻要和他扯上關係,就算別人會看不起我,我也會選擇任性妄為,想盡辦法了解與他有關的消息。」


    「學姊……」


    我覺得自己恐怕真的無法逃避了。堤學姊不僅深受這所學校的學生們崇拜,同時也受到教職員們的疼愛。眼前這位護棱高中的代表,中央幹事長,現在完全不顧自己的麵子,說她願意為了月詠而「選擇任性妄為」。


    「……我第一次見到他,其實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我在學校通往車站的商店街遇到他。」


    我隻能挑選出能說的事告訴學姊。


    「就在這麽近的地方……我居然完全都不曉得……」


    學姊好像稍稍受到了打擊。


    我告訴學姊:我當時根本不曉得他的姓氏是「吉良」,而且他總是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下出現在我麵前,每次


    出現就會留給我一些提示——一些我未來該采取何種行動的提示,接著就會迅速消失。


    「……和泉夕顏同學的事也和他有關嗎?」


    堤學姊講的應該是夕顏被娃娃的炸彈所傷的事吧。畢竟學姊當時親眼目擊了那一幕。


    「是的。」


    「難道,就連安久津老師的事也是……?」


    這次她指的是美莉遭安久津殺害的事件。我搖搖頭。


    「雨野,他……吉良學長現在是不是和某種危險的事件扯上了關係?我實在沒辦法——認為事情不是像我想的這樣。再怎麽說,以前的中央幹事長,竟然在畢業典禮的前一周自願退學,這實在是太……」


    「你說什麽?」


    我頭一次聽到這件事。一星期前的我根本不曉得月詠姓「吉良」,當然也不知道他以前在這間學校念書,更不曉得他曾擔任過中央幹事長。


    「雨野,你應該早就曉得這件事了吧,對不對?雨野,拜托你,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告訴我所有你知道的消息。」


    「學姊……我實在沒辦法告訴你更多了。」


    「你騙人!」


    學姊緩緩地逼近我身邊。


    「雨野,我知道你現在陷入了某種危險之中,所以從來棲口中得知你請假沒來上課後,我甚至去了下澤原一趟……我那時候隻是心想,說不定你會在那裏。」


    學姊的個子比我矮一點,幽暗的空間中,她的臉龐就近在咫尺。學姊身上飄散出一股逗弄著嗅覺的柔和甜香。


    此時,我總算明白為什麽學姊會在雨中出現在那裏。而在我發現這件事的同時——學姊的溫柔也讓我深受感動。她居然因為擔心我,而特地請假跑到那裏找我。


    但是,正因為如此,我……


    「任何線索都好,拜托你告訴我……我真的很想知道!拜托,拜托你,雨野……不管事實有多令人痛苦,我都會接受的!」


    學姊抓住我的手臂。她手指的力道,讓我深深地感受到她的願望有多強烈。


    『她……以前真的很喜歡他。她真的曾經深愛過他。』


    華憐用了令人悲傷的過去式。不,她現在依然很喜歡他——隻是,學姊已經失去了對這份感情的自信。


    兩年前,月詠忽然消失。從那之後,學姊就再也沒有聯絡上他。學姊現在正漸漸失去對這份戀慕的自信。


    「……學姊,我以前曾經答應你,我不會再對你的『真的嗎』撒謊……所以我真的不想背叛對你的承諾。拜托你不要逼我說出讓你覺得鬆了一口氣,但卻絲毫沒有體貼之心意的謊言。」


    「————」


    堤學姊抬頭看著我。那雙握著我的手傳來了顫抖。我很奸詐。我拿以前自己和學姊交換的承諾當話柄,想要突破眼前的困境。我當然知道這種作法很卑鄙。


    學姊,你剛剛才問我說身邊是否有重要的人,對不對?在這短短的幾天之中,我生命中多了好多讓我覺得很重要的人,學姊,當然也包括你在內。


    所以——我不能說。學姊,你一定覺得再也無法信任我了吧。但就算如此,我仍舊不能讓學姊深陷與意念有關的紛爭之中。和哈羅德那樣的對手交戰過後,我更堅信絕對不能讓別人被卷入事件裏。


    「……我明白了。」


    學姊放開了我的手臂,接著她轉過身子,打開了門鎖。


    「……不過,我真的沒辦法完全死了這條心。」


    開門後,過度耀眼的光線讓我的眼睛感到刺眼。我不禁舉起手遮住光線,而學姊就趁著這個空檔離開了小房間。


    『晶,你……』


    「抱歉,華憐,可以給我一點時間思考這件事嗎?」


    此時此刻,我實在不曉得不告訴學姊事實究竟是好是壞,還需要一點時間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緒。


    4


    放學時間來臨,我和華憐離開了學校,走路前往星棱神社。


    天空依舊布滿烏雲,絲毫沒有要放晴的跡象。雨後的柏油路透出一股微涼的氣息。


    我和華憐已經沒有在談論堤學姊的事。這件事情我應該自己思考,自己解決。


    『欸,晶,夕顏說「狀況已經不一樣了」,指的到底會是什麽呢?』


    聽到華憐的問句,我的思緒被拉往夕顏身上。


    夕顏昨天說意念滅除機構出手襲擊意念能力者。難道就是因為這件事,所以為夕顏的生活帶來了改變嗎——


    「我也毫無頭緒。既然她還能叫我們來星棱神社一趟,那我想這段時間應該還沒有迫切的危險吧。」


    接著我便不再說話。我現在正走在通往星棱神社的斜坡上。神社位在小丘上,夕顏住的主建築物在大殿的後方。道路左右被樹木包圍,相當靜謐。


    我們的前方有人走了過來。


    一名矮個子的男人前屈著身子走著。他身上穿著軍綠色的防風外套,身材結實;剪得短短的頭發下,是一張被曬得黝黑的精悍臉龐。他看起來年紀不小,約莫四、五十歲的樣子。在我看來,隻要對方超過三十歲以上,我就很難判斷出他到底幾歲。


    (好險,別人應該隻會覺得我在這條沒人的路上自言自語吧。沒辦法,畢竟一般人又看不到你。)


    『哎唷,這樣不是挺好的嗎?你就幹脆死心承認自己是個怪人,說不定會更輕鬏唷?』


    華憐露出有些壞心眼的笑容。


    (你喔……也不想想我是因為誰才得一天到晚操心費神——)


    我和男人擦身而過。


    隨即——


    「你是雨野晶,對吧?」


    耳邊響起男人低沉的嗓音。


    「————」


    我轉過頭,隻見男人的右手伸向我的腹部,我有一股直覺——


    ——被他碰到就慘了。


    我如此低聲呢喃道。


    『快閃開!』


    在華憐大叫前,我已經往後閃過了上半身。男人幾乎快碰到我的右手空揮過半空中,擦過我的製服外套。


    「咳!」


    他用懊惱的眼神看著我。


    男人再度向我伸出手。我開始邁步奔跑。


    『是意念!』


    這幾天來種種艱難的事件讓我變得更加敏銳——主要是麵對危險時的敏銳度。一旦發現有危險,不論三七二十一,先逃就對了。如果頭上有一顆巨大的岩石朝著自己落下,當然得趕緊逃跑;如果發現自己搭乘的船隻出現異狀,那最好趕緊下船。


    但是——


    「我可不能讓你繼續前進。」


    前方又出現了一個人。一個年輕的男人從樹木後方閃身出現。他的皮膚白皙,看起來弱不禁風,從polo衫中露出來的手臂也相當纖細。


    不過,這家夥恐怕是……


    『是意念……他的右手拿著像棒子一樣的東西!』


    中年男人的腳步聲同時也逼近而來。


    我將華憐藏到我的身後,同時叫喊道:


    「你們到底是誰?是意念滅除機構的人嗎!」


    「哈,可笑!」


    男人飛快地走著,拉近與我之間的距離。我們的四周開始起霧。可惡,這也是意念能力造成的效果嗎?


    「雨野晶,你這個wco的……間諜!」


    男人說出意想不到的話,讓我一時之間無法理解他究竟在說什麽。


    「你和月詠私通,泄漏了清玄殿下和夕顏小姐的消息,對不對?」


    「……什麽?」


    他到底在說些什麽?


    『嗄!?這家夥到底在說什麽呀!』


    男人不顧一頭霧水的我,隻是繼續說道:


    「既然你是襲擊十六神道講壇的月詠的同夥,那我當然不能放著你不管!沒想到你居然敢大搖大擺地跑來這裏,還真的以為自己的身分沒被揭穿嗎?」


    「你等一下。你剛剛說十六神……什麽的?我根本不曉得你在說什麽啊!」


    兩名男人包夾住我,逐步把我逼向道路旁。距離已經不到三公尺。我被逼到道路外,背脊咚地一聲撞上杉木的樹幹。


    這是誤會。他們完全誤會了我。然而他們兩個都相信自己的誤會是事實。


    「等一下啊!你們聽我解釋!——我知道了!難道你們就是聚集在星棱神社的意念能力者?」


    霧氣變得愈來愈濃又愈發沉重。叮鈴……耳邊傳來宛若鈴響的聲音。


    「沒想到你連這層訊息都掌握了啊!」


    「啊啊,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


    「事到如今,別想要我們聽你解釋!」


    個子較矮的男人原本就已經向前『著身子,而現在他把身體壓得更低了,準備要往前衝;皮膚白皙的男人則拿好手中的棒子(雖然我其實看不到)預備迎戰。


    「可惡,華憐——」


    『我已經準備好了!』


    華憐已經進入相機當中。我是否應該拍攝下這兩名男人的意念?我有辦法讓他們的意念消失嗎?或許有可能,但是拍照過後的我也會因為華憐能力帶來的反作用力而昏倒。同時間,我也隻能消除掉對方的意念,但是他們的身體還是會留在原地。


    該怎麽辦?


    「扇溪信仰會成員——角田,來也!」


    男人從前屈的狀態踏出一步,穩穩地踩在柏油路上,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


    這個瞬間,我眼前的景物迅速失焦。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感覺男人的身影好像變成了兩個,不過這或許隻是我的錯覺,男人的樣子並沒有產生變化。


    可惡——


    我的能力果然不夠……就算陷入危機之中,我卻依舊無能為力!


    然而,男人並沒有踏出第二步。


    「呃?」


    如果我的眼睛沒花,那眼前的男人正往他的後方跳躍而去。此時霧氣已經變得非常濃厚,我再也看不見兩個男人的身影。


    在我驚訝呆愣的同時,耳邊傳來相當詭異的對話。


    「你的身手倒挺好的嘛!幾乎和月詠不相上下!」


    「角田哥,你要小心!我已經被他攻擊了好幾下——」


    ——什麽……?


    我明明隻是呆站在原地啊,他們兩個到底在說些什麽?


    『晶,好驚人的意念量——我完全看不到任何東西,晶,你沒事吧?』


    「我毫發無傷……」


    能見度變得愈來愈低,宛如身陷在霧海之中。


    難道……除了那兩個男人,還有另外一位意念能力者?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實在難以說明現在的狀況。


    濃霧中傳出人與人互毆的悶聲,當中還摻雜著慘叫聲。


    「雨野,你這家夥……!」「抱歉,我已經撐不下去了!」「受死吧,雨野!」


    好奇怪,一切都太怪異了。他們兩人誤以為自己正在和我交手。可是,為什麽會這樣?我明明剛才還在那個叫作角田的男人麵前啊?就算他真的擁有能夠讓周圍產生霧氣的能力,但剛才明明就還在他麵前,他應該不至於會追丟才對。


    然而,我當然不可能大喊說「我在這裏」。因為我知道要是說了這句話,自己肯定又會馬上成為目標。


    但繼續呆呆地在這裏等,實在是太——


    「嗚。」


    最後,我聽見細微的哀鳴聲,某個沉重的物體落下。


    『晶……』


    華憐已經從鏡頭中離開了。


    而幾乎同時間,霧也漸漸消散。


    離我們不遠處,有兩個男人倒臥在地。


    『晶,你……你到底做了什麽?』


    霧氣完全散去後,華憐開口問我。


    「我不知道啊!你應該也曉得我剛剛什麽都沒做吧?」


    『人家剛剛待在鏡頭裏麵嘛!剛才意念的數量驚人,我根本看不見前麵——但沒想到,你卻能把那兩個人……』


    「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我根本一點都不擅長運動——」


    話才說到一半,就聽到有人正在哼著歌。從斜坡的下方,走來一名年輕的男子。霧已經完全消失,所以我能清楚地看到男子的模樣。他有一頭紅發,身上穿著一件紫色運動服,寬鬆的牛仔褲底下是一雙有些髒汙的球鞋;男子手上掛著一個便利商店的塑膠提袋,小跳步似地往這裏走來。


    男子——他那神態悠哉的雙眼對上了我。


    「呃?」


    接著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兩名男人。


    「……呃,等等等等等一下!角田大哥!?這是——是你這家夥幹的好事?」


    「不是!我……」


    「開什麽玩笑啊!你一定是機構派來的人!」


    「啊啊啊,我就說不是了!」


    完全都沒有人願意聽我的解釋。男子放下塑膠袋,出拳打向我這裏,看起來像是空手道的動作。


    「可惡!」


    我開始奔跑。我實在沒辦法和他交手。


    『你要去哪!?』


    「上麵!」


    我在斜坡上奔馳,皮鞋的鞋底踏到水窪,發出「啪唰唰」水飛濺而起的聲音。


    我必須趕緊見到夕顏。得到清玄與夕顏等人的協助,才能夠解開其他人對我的誤會。


    跑到斜坡上後,應該會是一片鋪著碎石子的空地——在我的記憶中應該是如此才對,然而眼前卻水泄不通地停滿了車輛;而車牌上麵也出現了代表愛知、湘南、品川、劄幌、宮崎等不同都道府縣的字樣,日本各地的車子都有。有四門房車,也有輕型車、卡車等等,彼此看起來毫無關聯性。


    我穿過車子問的縫隙繼續奔跑,衝到大殿的後方,前往左手邊的那間主屋。


    一股寂靜包圍著四周,隻有我一個人不停地喘著氣,像個傻瓜似地。


    耳邊隻聽得見踩踏著礫石的腳步聲,我跑向位於正前方的緣廊。之前夕顏失去意識時,就是躺在這裏的房間中,而此刻房外的紙門緊閉。


    我的手伸問紙門,手的倒影逐漸靠近把手處。


    「夕顏!」


    門開了。


    室內圍坐著一群我沒見過的人。


    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身著毛線衫的小孩、套著連身褲並且綁著頭巾的女人——大約有十個人左右。他們全都同時看向我這裏。


    我的前方是一個長發女子,她的瀏海幾乎蓋到眼睛;艾子用陰沉的眼神凶惡地盯著我。


    「————」


    約一秒鍾的沉默。


    我不發一語地關上紙門,隨後——


    「剛剛那是……」


    「我看過照片,應該就是雨野晶吧?」


    「就是角田嚷嚷著是敵人的那家夥?」


    糟了。


    糟糕了,完蛋了,被他們發現了。


    我再度邁開步伐奔跑。可是,我到底該何去何從——


    『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有名了啦!』


    我也想知道啊。如果是來棲也就算了,但我真的沒想到會有其他人散布我的照片。


    在停滿車的空地另一頭,站著剛才的那位紅發男子。他把倒地的兩名男人帶了過來。我發現他正指著這裏,嘴裏不知道在大叫些什麽。


    「可惡!」


    我隻好又往大殿衝去。我繞著建築物縫隙間形成的小路跑著,然後——大


    殿的柱子後方忽然閃出一道人影。眼前的人穿著一件印花t恤,上麵印著擬人化的西洋梨,它頭戴耳機,嘴裏哼著rap,怎麽看都覺得很蠢;下身穿著一件運動褲,紅色的底布綴著桃紅色的直線,真不曉得服裝的主人到底是從哪裏弄到這種褲子的。


    少女——此時此刻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想見到的那名少女說道:


    「雨野,往這兒哪!你這家夥依舊挺會惹麻煩的嘛!」


    她咧嘴一笑,對我們招招手。


    「夕顏……!」


    我跑向少女的身旁,不禁叫嚷著她的名字。


    之所以叫出少女的名字,是因為深深地覺得能夠逃離方才那棘手的狀況,真的令人安心不少;同時,我也總算能夠親眼確定夕顏已經醒來——這一切真是太好了。我不由得感到一陣鼻酸。


    衝人大殿裏頭後,夕顏緊緊地關上外頭的門。


    隨即,在上氣不接下氣的我身旁——


    「嘿嘿,這樣姑且可安心……」


    『夕顏——!!』


    華憐緊緊地撲抱住夕顏。


    5


    「雨野,現在四處都在傳你昨天待在哈羅德、月詠身邊的消息。」


    夕顏一邊拉開緊抱著自己的華憐,一邊對我說道。


    「所以我才會遭到眾人的懷疑?」


    「你打倒月詠的事也早已傳開啦,恐怕流書便是由此開始的吧——人們認為你不可能打倒月詠,因此他們覺得你與月詠私通才是較適當的解釋——事情似乎是這麽一回事。」


    「也太可笑了吧……這種道理哪裏說得通啊?你沒有幫我否認嗎?」


    「我當然否認了呀!可是,我總不能講出華憐存在的事實吧?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根本說服不了他們哪。而且昨天的事件根本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昨天有人看到我們嗎……?不對啊,月詠那時候說他已經『構築了結界』,結界中就隻有我們而已。」


    『我知道你無法理解為什麽會這樣,但不管怎麽樣,我們還是趕快討論之後到底該怎麽辦吧?得趕緊解開別人對我們的誤會呀!』


    「唔嗯,如此的話——」


    夕顏才剛開口,就傳來有人敲著木門的聲音。


    「大小姐,夕顏大小姐!您在裏麵嗎?」


    從那聲音聽來是我不認識的男人。


    我迅速瀏覽著大殿裏頭,左右是紙門,朦朧的燈光柔和地照著室內;更深處設有祭壇,再更後方則是一片陰暗,看不太清楚。


    「……夕顏,我是不是應該趁現在快逃?事實上,剛才——」


    「方才小的接到報告,說雨野晶剛剛襲擊了扇溪的角田與牧村。雨野晶是個危險人物。大小姐,若您在裏頭,請您趕緊回答。」


    「襲擊……?」


    夕顏皺起眉頭望向我。


    「不、不是!我怎麽可能那麽做!」


    「——我開玩笑的!雨野,畢竟你有前科呀,我隻是威脅你一下罷了!」


    「你說我有前科!?」


    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大小姐!您果然在裏頭?小的要開門了——」


    「哦,我在這兒呢!你安靜點,我在準備祭神儀式。這裏隻有我,沒別人了。」


    夕顏用冷靜從容的聲音回答道。


    「啊……抱歉,小的明白了……那麽小的在外頭等您。」


    感覺門外好像有好幾個人。


    「……夕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隻不過是個對誰而言都無害的……」


    「六合玻璃。」


    「呃?」


    「你那晚從六合玻璃的工廠和佐久妹妹一起回來……你那時候襲擊了她,對不對?」


    「我怎麽可能襲擊她啦!?」


    糟了。


    「——大小姐!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哦哦,啊、喔,不過是神明稍稍顯靈罷了。無需擔心。」


    「是的,小的明白了。」


    ……神明顯靈?現在這到底是什麽狀況啊?居然能用這種理由蒙混過去?


    「抱歉……我也是昨天才剛醒來,所以真的沒想到事情竟會變得如此嚴重。」


    「什麽意思?」


    「這幾天,和我們同陣線的意念能力者遭到意念滅除機構的襲擊。雖然隻是受了點小傷,不過——我卻聽到了相當詭異的消息。」


    「詭異……又是什麽意思?」


    「他們的意念能力……被奪走了。」


    據說意念滅除機構的意念能力者目前大多組成團隊,至少兩人以上一起采取行動;他們專找落單的敵對意念能力者下手,襲擊對方。雖然被襲擊的人沒有受到重傷,但共通點是都會失去意識,然後——被害者醒來時,他們就會發現自己再也無法使用意念能力。


    「我曾與一位被害者對談過,對方似乎因失去意念能力而大受打擊。感覺對方完全悵然若失,幾乎沒法問出消息……意念這種東西,愈是使用宅,身體的反彈也就愈大,就像是所謂的雙麵刃一樣哪。對於已經下定決心要與之一同活下去的人而言,此種結果必定會帶來相當大的打擊。」


    「……月詠也是襲擊他人的成員之一嗎?」


    我腦中閃過了堤學姊的身影。


    「是啊。雖然他僅有滿月時才能使用意念,但即便不用意念,他一個人的實力依舊不可小覷。他讓五個意念能力者昏厥,當中有三人的能力被奪走。」


    「他用什麽方法奪走他們的能力?」


    「不明,目前尚無目擊者。」


    我不禁開始想像著……黑夜中,月詠壓低呼吸聲,悄悄地飛撲向獨自一人走在路上的意念能力者——


    這樣根本和在街頭行凶的歹徒沒什麽兩樣,難道堤學姊現在還愛著這樣的家夥?


    『晶……』


    大概是我的想法傳達給華憐了吧,她拉了拉我的手。我對她點點頭。沒錯,現在根本無暇擔心別人了。


    「我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對你們陣營的人來說,月詠是他們痛恨至極的對象,而我看起來像是普通人,但事實上卻和月詠有接觸。他們會認為我是月詠的同夥,的確也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唔嗯……意念能力者由於能力以及反作用力之故,大多離群索居,因此更渴求與其他意念能力者間保持聯係。隻要一有流言,馬上就會傳遍此圈子內,若聞夥伴遭人襲擊打倒,大家的反應自然更大。」


    我能理解夕顏說的話,也非常清楚自己現在所處的立場。


    「…………」


    不過,我心裏頭卻還是覺得有點疙瘩,一個很小的疙瘩。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某項事物。那項事物,好像曾經出現在某個人的發言中——


    『……嗚!』


    這時候,華憐突然雙膝跪地。


    「華憐……你怎麽了!」


    我彎下身子想要把她扶起來,而華憐一臉痛苦地看向我。


    『有危險——』


    「危險?哪來的危險?」


    『現在有股非常巨大的力量正在接近……是我們曾經曆過的某種巨大力量……』


    華憐話才說完——


    腳邊便傳來一陣震動。


    不,正確來說——是星棱神社所在的這整座小丘都在劇烈地震動著。


    6


    夕顏迅速地拔腿奔跑,打開屋子的門。


    「發生何事!」


    「我……我也不曉得!地麵忽然開始搖晃!」


    搖晃的幅度相當大,讓我不禁伸手撐向地麵穩住身子。外頭傳來人群的怒吼聲。


    到底發生了


    什麽事?地震?就算是地震,這狀況實在也太——


    『來了……』


    華憐在我的攙扶之下試圖起身。


    「你快進去鏡頭裏。」


    我低聲說道,華憐輕輕地「嗯」了一聲,消失了身影。我的身體一點感覺也沒有,但華憐的身子卻受到周圍的力量影響——這麽說來,這震動是意念搞的鬼羅?


    我把書包背到肩上,往夕顏的方向走去。一打開木門,眼前就是階梯。門外有個賽錢箱,石鋪的參拜小路筆直地延伸,直通鳥居—田於鳥居的另一頭就是石頭階梯,所以除了從左右方突出的枝幹外,毫無其他雜物。


    而就在鳥居的另一頭——


    出現了一名男人。


    一名身材肥胖的男人,他的身子把長袖襯衫繃得鼓鼓的。用「出現」兩個字來形容或許有點奇怪。事實上,男人現在背朝著這裏,飄浮在半空中。


    男人在飛。


    「小林!」


    我聽見叫喊聲。男人摔在石板路上後,又滾動了約十公分左右;他的身體重重地落在地麵微微抽動著。感覺他已經無法再爬起來了。男人的身上,纏繞著——紫色的光芒。我曾經見過那宛如電流的紫光。


    「人語聲(noisy)、衣物摩擦聲(noisy)、回聲(noisy),就連靜謐的小丘上都充滿了噪音。」


    沒錯,我曾經見過——


    「夕顏,我們快逃!」


    一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我馬上大聲喊道。


    根本不用看那身影,我就曉得到底是誰來了。


    「雨野,你剛才不是才說要躲起來嗎——」


    「雨野晶,你這像夥!」


    站在門外的男人們露出惶恐的表情。


    「現在別顧著批評我了!那家夥已經——」


    『來了。』


    男人走上階梯,步伐緩慢,彷佛正一邊確認著自己每一次的踏步。


    他伸手梳理著頭上鬈曲的黑發,造型棱角分明的墨鏡遮住了雙眼,寬厚的下巴上有少許胡渣。


    身上的直條紋西裝作工精細,布料看起來相當柔滑,且充滿光澤。男人用那擦得光亮逼人的皮鞋踏下最後一階石階。


    「哈羅德·加布理埃爾。」


    男人是意念滅除機構的歐洲統轄局長,而在表示意念能力高低的wco總合分級評價中,他是世界上僅有的五位「aa」之一——


    哈羅德用手調整著戴在右耳上的耳機,一台綁著吊繩的收音機掛在他的肩膀上,耳機線就從頭上一直往下延伸插在收音機上。收音機本身看起來相當老舊。男人腰際收納收音機的保護套中放了兩份英文報紙。萬曾說過,哈羅德是個「情報中毒者」。


    倒在地上的男人發出「呼……呃……」的微弱叫聲,我身旁的男人們總算回過神了。我想他們應該全都曉得哈羅德這號人物吧,也就是因為這樣——雖然他們知道哈羅德是敵人,但是卻絲毫沒有勇氣踏出腳步。


    「你居然敢自己一個人來這裏?倒是挺有膽識的!」


    我方陣營中有一位年長者,剩下的其他三人似乎都隻有二十多歲。那位年長者踏出了步伐,其他三人看到他的動作,全都非常驚訝。


    光是這樣——就隻是這樣,就已經充滿了壓倒性的魄力。


    哈羅德光是站在那裏,就讓周圍飄散著一股難以呼吸的氛圍。


    「……住手。」


    我開口說道。


    「住手,你們快停下動作啊!」


    男人們一起邁步衝了出去。


    哈羅德對著衝向自己的四人張開雙手,用力往前一推。


    「真可恨啊——這些雜念們(i hate you guys)。」


    他的雙手帶著紫色的光芒,紫光逐漸吸附了飄散在空氣中的光粒子。


    「瞬刻雙波。」


    電擊變化成巨大的球狀,吞沒了四人。耳邊傳來轟的一聲,整個身子都感受到了震波。


    四個男人保持著奔跑的姿勢,就這樣僵在原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芒中傳來了男人們的慘叫聲。哈羅德的電擊會盤據在被攻擊者的體內,逐漸奪走他們的力量。


    「住手……」


    我踏出腳步。


    「我不是早就叫你們住手了嗎!」


    我拿好相機,朝著紫色的球體對焦。哈羅德看向我這裏——墨鏡另一頭的那雙眼睛,好像瞬間瞪大了一下。


    「雨野,就是現在哪!」


    「華憐,我們上!」


    在哈羅德采取行動前,我按下了快門按鈕。


    黑闇的中央,有一顆巨大的紫色球體。


    劇烈竄勤的電流盤據成漩渦,赤裸裸地顯露出敵意,當塌炸裂。


    七片巨大的刀刃包圈住紫光。


    整齊排列成圓形的七片刀刃,瞄準了紫色的球體。


    一口氣,刀刃縮短了距離。


    把球體割裂成片狀。


    「雨野、雨野!快起來呀!」


    『晶,快起來!』


    有人搖晃著我的身體,我的意識逐漸恢複。就算已經有過數次昏厥的經驗,但一天到晚昏倒真的一點也不好玩。華憐在我的眼前,然後——


    「快跑!」


    夕顏抓住我的手,硬是把我猛拉起來。


    邁步奔跑的同時,我不忘斜眼瞄向神社周圍。四名男人倒在地上,但紫色球體已經消失了。看來我們的能力發揮了作用。


    可是——哈羅德正在看著我們。臉上的墨鏡讓人難以判讀他現在的表情,不過緊繃的臉龐絲毫沒露出笑意,而我想他應該不可能覺得高興。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了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哈羅德,你自己一個人先跑走了,倫家很無聊耶!」


    金色的長發,t恤搭配一件短褲,底下露出一雙豐腴的腿。


    娃娃——的意念。娃娃是一位意念能力者,稱號為「數到五炸彈魔」,當初就是她讓夕顏陷入昏迷狀態之中;wco總合分級評價為「bbb」。


    「啊唷——」


    娃娃的意念看向這裏。


    「原來雨野也在這裏呀!」


    意念勾了勾豐盈的唇瓣。她在笑嗎?我的背上竄起一股寒意。


    「……是她!」


    夕顏一瞬間停下腳步。


    夕顏的呢喃聲非常細微,然而她眼中出現的光芒,隱含著我過去從未在她身上看見的情緒——憤怒。


    可是,我們的對手不隻有哈羅德和娃娃(的意念),鳥居的另一頭傳來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我實在不知道敵方到底來了多少人。


    『晶……快逃啊!』


    華憐大叫道。


    『我看到了……那邊出現了和娃娃的意念一樣龐大的東西!』


    「你說什麽?」


    『往這裏來的所有敵人,全都摩拳擦掌準備要戰鬥了!』


    「嘖!雨野,我們暫且先逃吧!」


    語畢,夕顏抓住我的手,再度開始奔跑。


    夕顏跳下台階,衝往大殿旁。我被她抓著一起跑,差點踉艙跌倒,夕顏用力地拉住我讓我穩住腳步。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哈羅德對著我們的方向推出了右手。


    「瞬刻散波。」


    糟了——就在我這麽想的瞬間,一個壯碩的背影擋在我們前方。


    「好久不見啦……你這家夥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紫色的電擊筆直地往我們這裏迸開。


    而這時候——


    壯碩的男人用左手拍開了紫光。


    光撞向石鋪道路


    ,發出聲響。


    「你到現在還在玩這種電擊遊戲?你這家夥完全不思進步,真讓人頭痛耶!」


    男人身上圖案誇張的夏威夷襯衫絲毫掩蓋不住他健壯的胸肌,下身穿著一條亮麵便褲,踏著步伐的腳下穿著一雙鱷魚皮製的皮鞋。


    曬得黝黑的光頭回頭看向我們。


    「快走!」


    戴著太陽眼鏡的臉龐,露出嚴肅的表情。巨大身軀的主人——正是星棱神社的神官,同時也是夕顏的父親。


    和泉清玄隻對我們丟下這句話,便又把頭轉了回去。


    「可是……」


    「我叫你們快走!」


    大殿裏緊跟著跑出好幾名男女。


    夕顏拉著我的手快步奔跑,和我們擦身而過的人們,在我們的背後湧向哈羅德與娃娃的身邊。


    「……夕顏。」


    「雨野,快跑——千萬別回頭!」


    電擊、爆炸聲、悶響、肉體交撞廝殺的聲音、人聲、慘叫聲、吼叫、喝叱——


    一時之間,我聽到了恐怕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各種聲響。


    意念能力者之間的戰鬥,就此揭開序幕。


    7


    我們急忙奔馳在林間小徑,從小丘上下來。雖然路上鋪有石階,但立足處卻不是很穩固。


    急促的呼吸,努力想吸入更多的氧氣;濕漉漉的汗水沾滿全身。我開始整理腦中的思緒,想著為什麽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意念滅除機構突然間開始襲擊那些不隸屬於機構的意念能力者;機構以外的人們懷疑我和月詠有掛勾,所以出手攻擊我。剛才,哈羅德甚至親自登門星棱神社——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我完全摸不著頭緒。


    一切根本太難理解了。


    「這裏——應該沒問題了吧?」


    我們終於踏上了柏油路。雖然我的身體好累、好沉重,但我絕對不能在這種時候說喪氣話。我擠出身體最後的力氣,努力奔跑著;周遭漸漸出現了住宅區的景物。


    「——原來有結界?」


    夕顏回過頭。我一邊跑著,一邊把視線望向背後,馬上就看見神社所在的小丘——小丘應該在那裏才對,我確實有看到,然而,我卻沒辦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上頭。有一種好像那裏什麽也沒有的感覺。


    「結界」。昨天遇到哈羅德時,月詠也曾經提起這個詞匯。恐怕那是用某種「道具」——注入意念——創造出這樣的效果吧。除了構築出結界的月詠,在結界外的人根本無法注意到結界內所發生的事情,甚至完全不會產生想要「踏入其中」的念頭。唯一的例外隻有那些與構築結界者較為親近的人,因為結界對那些人來說發揮不了作用。


    「為什麽哈羅德會來……」


    我腦中出現了好多疑問,而我開口說出了其中的一個疑惑。


    機構的人到底用什麽樣的方法奪走了意念能力者的能力?


    到底是譫打倒了一開始襲擊我的那兩個男人?


    為什麽意念滅除機構要做這種事?


    「我亦不知。雖然不知,但是——意念能力者之間確實本來就有衝突。不過,過去並未發生這種集團集體出手襲擊的狀況。畢竟以前絕對不可能發生此種事。」


    『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一旦牽扯的人數太多,就可能會波及到普通人呀!擁有意念能力的人並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為什麽?隻要努力讓一般人了解這種能力就好了呀!』


    「這個嘛……」


    夕顏含糊其詞沒有回答,而我對夕顏說:


    「因為大家怕出現所謂的『獵巫情結』?」


    意念能力在現代可以說是一種異端的能力。雖然說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死後遺留下意念,但在活著時就發現意念的人卻相當稀少。就「未擁有」這項能力之人的角度來看,應該隻會覺得這股能力是一種威脅。


    「未擁有能力的人」——也就是大多數的人類——對「擁有能力的人」心懷懼怕時,又會發生什麽狀況呢?如果大家隻是疏遠、排斥擁有能力的人那也就罷了,但大家甚至有可能會隔離、抹殺那些有能力的人——


    「雨野說得沒錯……意念能力者們從以前就不希望自己的身分浮上台麵,因為他們知曉過去曾有過悲慘的曆史……他們和普通人不同,能夠看見某些大家認為不存在的東西,還能夠做到大家做不到的事。光因這點,便會讓他們受到迫害……這就是既存的事實……」


    夕顏停下腳步。她站的地方剛好是市區道路匯入國道的交接點。有一名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女性好像正要去購物,一台小型轎車駛過,另外還有一位穿著附近女校製服的女孩——眼前出現一如往常的光景。他們完全不曉得,在這個瞬間,離這裏不遠處,清玄和哈羅德等人正在激烈地交戰著。和平,街道上極度和平——讓我不禁感到一陣暈眩。我覺得意念和正常人的生活之間,橫亙著一道好深好深的鴻溝。


    「到這裏應該就沒問題了吧。雨野,你乖乖待在家裏,不管誰上門,你都不能讓他們進去。」


    「啊,嗯……可是,那你……」


    夕顏回過頭,注視著有些遙遠、變得小小的山丘。


    「我要回去。」


    「你這樣太亂來——」


    『那樣太危險了啦!』


    「……我也不曉得該怎麽說,就是……就算傻,但畢竟血濃於水呀。」


    夕顏垂下眼簾,露出苦笑。接著,她迅速輕巧地轉過身子。


    「——夕顏!」


    我伸手想抓住她,但卻撲了個空。


    夕顏跑走了。


    我隻能凝望著她的背影,呆站在原地。


    『晶……晶!你到底在做什麽啦!快阻止她啊!』


    「我——」


    我覺得自己做不到。


    我並不害怕回去小丘的戰場中。我隻是覺得,夕顏正準備要回去清玄的身邊——我認為自己不該阻止一個女兒為了父親采取的行動。


    「夕顏!」


    我沒阻止她,而是對她叫道:


    「我會等你!我會在那座公園等你——我第一次和你好好聊聊的那座公園!我會一直等你,等你平安回來!」


    遠方穿著t恤的少女背影好渺小,不過,當中卻充滿了不許任何人侵犯的毅然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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