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等了好久,一心一意地等著夕顏。我和華憐都不發一語。黃昏時刻來臨,夕陽西下,但夕顏始終沒有回來。


    小小的公園裏,就隻有我一個人的身影。街燈亮起,白晃晃的燈光落在樹叢上。我已經呆坐在長椅上超過三個小時了。華憐一會兒坐在我身旁,一會兒在附近——她如果距離我超過五公尺,和我的連結力就會變弱,失去力量,所以她一直待在五公尺的範圍內——焦急地四處來回踱步。


    現在有好多謎團,不過目前擁有的提示實在太少,不足以解開這些謎題。我們現在闖進了一條出乎意料的死胡同裏,此刻我隻能在胡同內的角落抱著膝蓋,耐心等待。


    『晶……不曉得夕顏的狀況到底怎樣了?』


    我不知道。


    『那些家夥為什麽會跑來襲擊神社?』


    我一樣沒有答案。


    『我們到底該怎麽做?』


    「我們……」


    隻能等待。我很清楚,我們就隻能等。我當時對夕顏說「我會等你」,但她並沒有回答,然而即便如此,我還是隻能繼續等下去。


    我想華憐應該也曉得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不過她還是忍不住要問,否則她就會不自覺地感到憂心;若是不把疑惑說出口,不安的情緒就會盈滿心底。這幾天,我和華憐、夕顏的交情急遠加深,但就算是這樣,我其實對夕顏還是了解甚少。


    「隻能繼續等了。」


    『…………』


    華憐注視著我,她的眼眸中不時地透露出不安。她的雙眼——


    「看樣子我似乎讓二位久等啦?」


    她的雙眼,怱地瞪得好大。


    我的背後傳來了聲音。


    『夕顏!』


    回過頭,夕顏就站在我的眼前。


    我覺得——她是特地為了我們才回來的。她看起來跟幾個小時前沒什麽兩樣,乍看之下並沒有外傷,不過身上四處沾滿了像是煤炭般的髒一汙。她的表情看起來並不開心。她沒有看我們,而是低頭望著地麵。


    「不管怎麽樣,你平安無事就好!」


    我對她說道,但是——等著我們的,卻是意想不到的一句話。


    「你別過來。」


    夕顏用強硬的態度開口拒絕我們的關心,讓華憐突然止住腳步。


    「事情在這之後一定會演變成意念能力者之間的戰爭,我絕不能把你們兩位與此無關的人卷入事件裏。」


    夕顏表示。


    「你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對啊!我怎麽都聽不懂你在講什麽?』


    「……包括我那白癡老爸在內,有好幾人都因與哈羅德等人戰鬥而受傷。我們的夥伴也已經快撐不下去了。由於星棱神社的所在地實在太過顯眼、目標過大,因此為了躲避滅除機構,我方人馬必須離開這個城鎮,之後再計劃反擊。」


    夕顏語氣平淡地說道——她的話語中,淡淡地透出一股被逼到絕境的焦躁情緒。


    「那學校要怎麽辦?」


    「也隻好暫時請假一陣子了。」


    「那、那你最愛的攝影社呢?」


    「……也隻好暫時停止活動了。」


    『騙人!事情怎麽會演變成這樣?為什麽……』


    「華憐……雨野,拜托二位不要再追問了。你們——說得明白點,你們隻會成為眾人的累贅。如果一邊保護你們一邊戰鬥,那連我都會遭遇危險。」


    夕顏的話刺入我的心中。勉說我們是累贅?……她的話確實沒錯。我根本沒任何能夠反駁她的話語。


    因此,我才一直都想要變得更強。就是因為如此,我當初才會那樣告訴夕顏啊。


    我的決心現在化為一把刀刃,最終又落回我的身上。


    「你也決定要為了你父親加入戰局中?」


    「唉……我亦不知。」


    夕顏第一次對我展露真實的情感,擠出了苦笑。


    「說到底,大概就是因為我是那個笨蛋肌肉男的女兒——我差不多該走了,快要到出發的時間了。」


    『多顏——』


    「你們不準跟來!」


    華憐踏出腳步,而夕顏馬上喝叱道,她的話比拳頭更傷人。那句話,讓我和華憐當場愣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動作。


    「你們別跟來。」


    夕顏再次說道,轉過身背向我們。


    我想說的話哽在喉頭,無法出口。


    「……二位,抱歉。」


    夕顏的語氣聽起來好微弱。


    若是不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幾乎會漏聽她說的話。


    而這樣的態度,才是夕顏最真實的一麵。那不是夕顏平常的語氣,而是真正的她所說出來的真心話。


    夕顏邁開腳步開始奔跑。


    『晶、晶!快追呀!』


    「…………」


    夕顏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晶!你到底在幹什麽啊!?不久前我聽你的話,讓夕顏就那樣走了。可是現在狀況和剛才完全不一樣呀!要是我們再也見不到夕顏——』


    「我知道!」


    『那你還不趕快去追她!』


    「我——」


    我從之前就一直有思考過,自己恐怕會遇到這樣的狀況。


    夕顏如此頑固地拒絕了我們。這樣看來,也就是說方才肯定發生了一場嚴重的激戰,才會讓夕顏說出那種話。夕顏認為不能讓我們接近戰局,必須極力使我們遠離危險——


    還有另一個重點。如果我現在去追夕顏,那意思也就等同於我們讓自己再次投身戰役之中。三天前,清玄才對我說過這麽一段話。


    ——少年,未來的事,是意念能力者之間的問題,已經不是一般人能夠介入解決的了。你最好乖乖的——這也是為了你好。


    那時候,我——我和華憐,還是選擇了與娃娃交戰。那時候的決心,和這次毅然決然的心情大相逕庭。當時我之所以和娃娃交手,是因為那是為華憐實現願望的必要選擇。然而——


    「華憐,你知道叫我去追夕顏代表什麽意思嗎?我若追上去,要麵對的不光隻有娃娃或是哈羅德,我們甚至有可能必須和許許多多的意念能力者戰鬥。」


    『我當然明白啊!』


    「我們的目的——是找出你哥哥的意念,實現他的願望。你現在叫我做的事和我們原本的目的完全不同。我不認為這是件能夠一兩天就了結的事,我們根本無法預測到底會花多少時間。在這段期間,我們恐怕也得暫時繞一段遠路了。」


    華憐是意念。意念留存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而身為意念的華憐居然選擇了「追夕顏」這個選項,難道她真的無所謂嗎?


    但——


    『你說的事情我當然都曉得呀!』


    華憐毫不猶豫地對我說道。


    『快去追夕顏啦!』


    我不禁反問:


    「——你真的無所謂?」


    『我當然無所謂啊!』


    說完後,華憐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她用力閉上雙眼,接著再次張開眼睛後對我說:


    『欸,晶,我——已經是個死去的人了,因為我念念不忘而留有遺願,所以現在才會還留在這個世界裏。可是……可是啊,不論是生是死,我都不想當一個放著受苦的朋友不管的人。』


    「————」


    華憐用澄澈的雙眼凝視著我。她的眼神如此率直,彷佛能把人吸入其中。


    原來如此。


    或許我過去完全忽略了這麽單純的事。


    想要幫助朋友的那份純粹的心情。


    「好,我們走吧!」


    『嗯!』


    華憐用力地點點頭,同時間,我們衝出公園。


    前往的目的地是星棱神社——我們邁步追向心目中最重要的朋友。


    用全力猛衝的結果,身體果然馬上就抗議了。我把一部分思緒的力量借給了寄宿在鏡頭中的華憐,所以我的身體本來就比以前更容易感到疲憊。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爬完了星棱神社的漫長石頭階梯。而眼前出現的景象,完全不同於我不久前看到的風貌。


    「居然這麽嚴重……」


    『……真的好慘烈。』


    遭受破壞後滿目瘡痍的光景。


    位於階梯最上方的鳥居被從中折斷;泰半的石階遭戰火波及而掀起,地麵也充滿凹陷和破洞。


    而最教人不忍卒睹的,應該就是大殿了。大概有將近一半的屋頂都成了斷垣殘壁。


    一片死寂——宛如廢墟。一位穿著運動服的少女,就這樣呆呆地佇立在神社正前方。


    「所有的人……都不見了。」


    夕顏沒有回頭,隻是說出這句話。


    「到底怎麽了……為什麽沒有任何人在?他們明明說會在這裏……在這裏等到我回來啊!實在是……」


    「…………」


    我發現到,原來夕顏被眾人丟下了。


    在距離夕顏約十步左右的位置,我停下了腳步。


    我想自己有生之年恐怕永遠也忘不了夕顏此刻的背影。


    「那個……白癡老爸……原來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帶我一起走……」


    夕顏慢慢吐出字句,宛如緩緩開始滴落的雨。


    「為什麽……為什麽……」


    我慢慢走近夕顏身旁,華憐像個影子般跟在我的身後。


    「那家夥,每次都這樣……每次都這樣對我……好像在嘲笑我的決心一樣……」


    我們現在就站在夕顏的身後。我在她的腳邊發現了黑色的水滴痕,我抬頭望著天際。


    「夕顏,對不起,你明明叫我們不要跟來,但我們卻還是來了。」


    厚厚的雲層覆蓋著夜空,看不見任何一顆星星。


    「不管你怎麽勸我們.我們畢竟都已經來了。不隻有我,華憐也跟來了。」


    華憐在我的身旁,但她卻不吭聲,隻是靜默地站著。


    她也明白,夕顏努力地想要回到清玄的身旁,而清玄卻丟下了夕顏,彷佛伸手推開了自己的女兒。


    華憐自幼就失去雙親,所以雖然她了解夕顏的心情,但是卻找不到任何慰問的話語。


    我的家人還健在,不過父母分居,而我和哥哥分別由母親、父親撫養,在不同的地方生活。雖然我的父親非常「嚴格」,但「剛愎自用」這個詞語應該更適合我的父親;他隻相信他自己,不停地走在醫生這條可以令自己出人頭地的道路上。另一方麵,我的母親雖然出身也相當不錯,但是卻無法苟同父親的想法。或許是因為母親過去努力維持著賢淑的形象,所以分居後,過往的壓抑讓她完全變了個人,開始過起遊戲人間般的人生——甚至最近還丟下了我,任性妄為地直接跑去法國旅行。


    回過頭仔細想想——我和哥哥、父母之間從未發生過衝突,和夕顏家的情況完全不同。


    「……雨野。」


    我聽見了夕顏的聲音。


    「我……我是不是不隻失去了親人,甚至現在還無家可歸了……?」


    我和華憐都不曉得現在到底該對夕顏說些什麽才好。


    「夕顏……我想……一定有一些事,是隻有我們才做得到的。」


    可是就算如此,我還是不能讓夕顏就這樣繼續消沉下去。


    「你的父親……你的父親現在正在努力做著隻有他才能做到的事。你——也應該好好做到那些隻有你才能做的事。」


    「隻有我才能……」


    夕顏陷入沉默,而我開始思考,我也必須做好隻有我才辦得到的事。


    「呐,夕顏,我的母親現在去外國旅行了,我家這陣子應該隻會有我一個人,你不用客氣,來我家吧。」


    我家當然不能取代她原本的家,不過至少暫時還能夠讓她遮風避雨。


    我仍凝望著天空。厚厚的雲緩緩地流動著,感覺好像隨時都會下起雨來。


    「……噗。」


    微小的笑聲。


    好像有些驚訝,但又充滿了純真的笑聲。


    我感覺到夕顏正粗魯地抹乾臉上的淚水。


    夕顏回過頭,咚地一聲用拳頭槌向我的胸口。


    「你方才那樣邀請女孩子,未免也太沒情調了吧?若想追我的話,那你的口才還得再練練!」


    我的視線微微低下,眼前看到的是展露笑客的夕顏;不過她的睫毛還帶著些許濕潤感,鼻頭也紅紅的。


    「你在說什麽啦!」


    我也瞬間露出了笑容,彷佛想要藉此掃去心中苦澀的思緒。


    「我才不擔心你咧!我反而比較擔心自己可能會被你襲擊!」


    「唔喔?」


    『夕顏,你真的可以來啦!反正家裏就隻有我和晶兩個人而已,感覺滿冷清的!好嘛!夕顏,拜托你啦,你就來住嘛!』


    華憐也抓緊機會趕緊補充道。


    夕顏沒有再說些什麽,隻是「嗯」、「嗯」地點了兩次頭,接著她隻丟下了一句「我去換衣服」,然後便走向了主屋裏。


    過了一段時間,夕顏手拿著運動背包回到我們身旁。在她回來前,我和華憐始終靜靜地等著她;等待的同時,我們也一直祈求著——但願夕顏回來時,她已經恢複原樣了。


    2


    隔天早晨,星期五。


    昨晚夕顏好像和華憐聊到很晚(她們兩個興高采烈到好像在參加畢業旅行,或是社團外宿集訓一樣),她一直睡到若不馬上出門就會遲到的時間才醒來,也就是說她才剛剛爬起床而已。


    踏出家門時,夕顏似乎還很困,踏步的同時好像整個人還半夢半醒。每當她的頭搖晃一下,綁成一束的頭發也就會跟著輕盈地左搖右晃。華憐躲入了鏡頭當中,沒有出來。意念明明就不會有想睡覺的感覺,但華憐好像此刻正在鏡頭中熟睡著。


    來到學校旁後,夕顏剛好也清醒了。她的身體機製還真方便啊。


    「喂,雨野,今天晚上我們要吃什麽?機會難得,我看就弄得豐盛點好啦!」


    我真不曉得這到底算哪門子的「機會難得」,不過——畢竟昨天回到家時也不早了,因此我們晚餐就隻有吃從便利商店買來的麵包而已。


    「明天學校也放假嘛!我們可否去拍照呀?」


    「這件事……」


    說到一半,我忽然有些猶豫。我一直想著是不是該再次恩考一下尋找華憐哥哥意念的可行性,不僅如此,我也希望自己能夠變得更強。


    但是,夕顏的想法又是如何呢?她當然有辦法追上清玄。話雖如此,昨晚的事件所造成的創傷都還沒好,現在就要討論這些事,我也覺得實在不太好——


    「嗯~~?」


    夕顏探頭觀察著我的臉,我輕輕捏了捏她貼著ok繃的鼻子。


    「嗯哇!」


    「夕顏,今天是星期五,對吧?我之前應該也跟你提過,我要去幫來棲的妹妹家教。」


    夕顏用手按住鼻子,斜眼看著我。


    「……啊——……雨野,一切都因為你太寵來棲了哪。」


    夕顏非常沮喪地說道。


    「不不不,我才不是寵他或是沒辦法拒絕他……就隻是因為去來棲家的話,晚餐大多也都……」


    「雨野,一切


    都是因為你太不會拒絕來棲了吧。」


    夕顏說了第二次。


    「不是啦,就是……就、就真的沒辦法嘛!每次受到他們一家人的盛情邀約,我真的很難斷然拒絕……」


    「雨野,你家不是挺有錢的嗎?你住的地方那麽豪華!明明如此,你又何須打工?還是說你得自己賺夥食費呀?」


    「……夕顏,我其實根本就沒有拿到零用錢,事實上,我媽根本沒給我半毛錢……你懂我的意思嗎?我媽雖然有錢,可是她全都拿去自己花用,完全沒留給我。」


    「是、是喔?這真是——怎麽說咧,雨野,原來你也因為父母而吃了不少苦呀。」


    最後,在我去來棲家的期間,夕顏決定去見見她認識的意念能力者,藉此打探清玄的行蹤。


    護棱高中果然相當和平。一會兒成川跑來糾纏我,一會兒來棲顧著保護我,一會兒看到這個景象的來棲粉絲們頻頻對我釋出殺氣。真和平……應該吧。


    放學後,我和來棲一起離開學校學校。堤學姊今天請假沒來上課。


    來棲一邊搖晃著蓬鬆的發絲,一邊在我身旁走著。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問道:


    「呐,來棲,你對前中央幹事長——吉良學長了解多少啊?」


    到一秒鍾前,都還露出極度愉悅笑容(如果是漫畫的話,他身旁應該會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吧)的來棲,表情馬上變得僵硬。是不是我的「若無其事」其實肴起來並沒有那麽若無其事啊?


    「為什麽你要問這個問題?」


    來棲的聲音冷冷的,簡直就像冰淇淋一樣;雖然冰冷,但畢竟話是從來棲嘴裏吐出來的,所以聽起來還是有那麽點香甜的感覺。


    「呃,我就隻是覺得好奇……」


    來棲猛瞪著我。


    「就隻是覺得好奇?真的嗎?剛才——你一聽到堤學姊請假,馬上就變了個樣!晶,你應該不是一個那麽愛打探八卦的人吧?」


    太敏銳了,來棲觀察得真透徹。不過,我真希望他的觀察對象是別人,不要是我。學校裏麵明明有那麽多女孩子都想被來棲觀察……


    『來來來,我們來看這次晶要如何閃過來棲的攻擊呢?』


    一直到剛才都還待在鏡頭中的華憐,忽然恢複了精神跑出鏡頭外。你趕快回去鏡頭裏啦!


    「沒有啦……就是,我隻是想說學姊該不會喜歡那位學長吧……」


    「咦?是嗎?——可是,晶,為什麽你會留意到這種事?」


    「堤學姊不是很少提起她自己的私事嗎?所以我才覺得有點擔心啊。」


    「…………」


    來棲一臉狐疑地看著我。不過——


    「……我也不太清楚。我進護棱高中就讀時,吉良學長剛好就畢業了——啊,不對,他沒有畢業。」


    「嗯,我也有聽說。你知道吉良學長的名字嗎?」


    「我想想……」


    來棲相當可愛地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好像是……吉良朋衣?有兩個月的那個朋,衣服的衣。」


    原來吉良學長的名字叫作朋衣?人家常說「人如其名」,他化身為月詠時,能力還真的一如他的名字。


    『他叫作朋衣?好奇怪的名字唷——!』


    華憐天真爛漫地說道,不過我覺得「戀」這個名字也不遑多讓啊。


    「可是……是嗎?如果堤學姊還喜歡學長的話,那這段戀情就超過兩年了耶!好羨慕喔……居然有人能夠一直專情地隻愛著一個人耶!你不覺得很棒嗎?」


    來棲露出開朗的笑臉。


    然而我們——卻無法讚同來棲的說法。就是因為「單相思」最後不一定能夠兩情相悅得到.幸福,所以才會被稱為「單相思」。


    一定要有人適時地阻止堤學姊郡股單方麵的愛慕才行。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很自私,可是過去的我也一直忘不了八年前逝去的那位青梅竹馬,對我來說,我實在無法不管堤學姊。


    雖然她的心上人月詠還活著,但也正因為如此,堤學姊要是知道月詠現在的狀況,想必會感到非常悲傷——


    我們沒多久便來到了來棲家。這是我在三柳橋崩落事故發生後,第一次見到來棲的妹妹瑠衣。瑠衣當時在政府決定拆除的橋下目擊了意念,驚嚇過度而昏了過去。雖然我在那裏拍下了意念,不過也因為那樣,所以橋墩才會崩塌,而當時月詠出手救了我們——真是一樁節外生枝的事件。


    瑠衣有一雙大大的眼睛,看起來像是外國少女;長長的頭發收攏在左右耳後。聽說曆經事故後,平常總是充滿好奇心、精力充沛的她也變得文靜許多。今天她也一樣相當乖巧聽話,不過讀書方麵依舊沒什麽進展。


    家救的過程中,她一直低著頭沒有看我,讓我有點悲傷。當然一方麵也是因為我讓她碰上了那麽恐怖的事件,所以我也沒資格說些什麽:然而明明這樣,但當來棲特地端茶水進來房間時,瑠衣卻又急忙地把哥哥趕了出去。


    『晶!晶~~!你有聽到嗎?你要不要聯絡一下夕顏?』


    「嗯,我傳封簡訊給她。」


    家教課結束,我離開來棲家時,時間剛過晚上七點。


    外麵的空氣潮濕。我待在來棲家時,好像下了一場雨,柏油路上有些濕氣。


    我傳簡訊給夕顏,然後把手機收進口袋裏。


    一道刺眼的車頭燈,從背後照向我們。


    3


    車子開始奔馳,車內彌漫著一股沉默。


    我坐在副駕駛座,椅背貼合我的背脊,感覺好像一旦有人坐上了這個位置,座椅就不願再放開上頭的人。華憐則待在後座。


    「有何貴幹?」


    我對坐在駕駛座上的人說道。


    不論發生任何事,那人總是一絲不亂,維持一貫冰冷的眼神;身上也依舊是那套一如往常的長褲套裝。這位女性擁有「警政廳長官辦公處特別審議官」的頭銜,名叫作吉良伶。


    她隸屬於一個名為「壬戌」的組織,這個組織可說是個半官方的機構。壬戌從各省廳直接挖來各種人材,而政府官員們正是組織中的核心成員。我聽吉良說,壬戌成立的目的,在於管理意念能力者,和意念滅除機構的目的、存在意義截然下同。


    「我真是受夠了!我手邊的工作也很多,但上麵居然還不願意派個人幫我開車!」


    是她叫我上車,我才坐上來的,但她卻忽然扯開話題。


    「……萬的狀況還好嗎?」


    萬菊馬是之前幫助我們一起打倒娃娃的男人。他的臉頰削瘦凹陷,留著刺蝟頭;就算是晴天他依舊罩著一件雨衣,身上隨時帶著礦泉水瓶;萬操控的是刀刃狀的意念。


    萬直接吃了兩記哈羅德的電擊。昨天在星棱神社中,哈羅德的電擊一下子就打倒了四位意念能力者,而萬——居然接下了兩次攻擊。


    「他今天中午似乎醒了。」


    「……你還沒去看他?」


    「根據下屬的報告——」


    「你竟然還沒去探望他?」


    吉良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就隻是盯著前方繼續開車。從她的表情中,幾乎讀不出任何情緒。


    「吉良小姐,萬是你的下屬,而且他一直都以你為優先考量。每次他聽到你的名字,就會反應過度。你居然沒有去探望他?」


    我不喜歡萬這個人,說得明白一點,我很討厭他;萬也一樣相當厭惡我。然而,有些方麵我們實在不得不承認對方還不錯——我們都擁有絕不妥協的信念。對萬而言,吉良應該就是他的信念。


    「——根據下屬的報告內容……」


    可是,吉良依舊選擇忽略我的問題。


    「……萬的身體狀況正逐步地順利恢複中,也已經能開口說話了。據萬所言——雨野晶,是你把那幫家夥趕跑的。」


    「當時……萬已經昏倒了,所以他根本什麽都不曉得。是那些家夥自己擅作主張決定打道回府的,就隻是那樣而已。」


    「那時候他們有沒有說些什麽?聽說wuo近來不是頻頻出手襲擊意念能力者嗎?你和萬平安無事——我說的,平安無事。指的是你們的能力沒有被他們剝奪,為什麽你們能全身而退?」


    原來吉良也已經掌握了機構會奪走能力的消息了?


    而我聽著吉良說的話,那股怪怪的疙瘩厭再次浮現心頭。這股感覺和昨天聽夕顏說話時感受到的感覺一樣。我一定漏掉了某個很重要的環節。能力遭人奪走,乎安無事——


    「怎麽了?」


    「沒有。意念滅除機構也出手襲擊壬戌了嗎?不然你怎麽會知道機構會奪走意念能力的消息?」


    「……哼。」


    吉良打趣似地勾起嘴角。


    「換言之,聚集在和泉清玄身邊的意念能力者們,一樣也是遭受wco襲擊的受害者羅?雨野同學,畢竟你的情報來源就隻有和泉夕顏一個人嘛!」


    吉良的確說中了,不過我沒有開口回應她。吉良正用眼角餘光瞥向我這邊,觀察我的反應。我果然不能小覦她,她的話語中處處都是陷阱。我剛才完全著了她的道。


    「哦,你決定沉默以對,是吧?雖然人們常說『沉默是金』,不過此時此刻你的沉默,就隻能代表你同意我的推測。」


    「你剛才埋伏在那裏叫我上車,應該是因為你有事情要找我吧?」


    「你的意思是閑聊時間到此結束羅?虧我還想多享受一下這種閑扯的時光呢。」


    「我實在沒辦法享受和一個不願意探望下屬的人閑聊的時光。」


    我再次拿萬的事情頂撞吉良,而也不曉得是什麽事讓吉良覺得那麽好笑,她臉上仍然掛著淡淡的笑容,用纖細的手指敲敲方向盤。


    「差不多該下車羅!」


    在吉良的催促下,我離開了車內。


    眼前的道路明明相當寬闊,但卻靜悄悄的。路旁有街燈,所以道路顯得相當明亮,然而人行道上卻沒有任何人影;路麵左右兩側為斜坡,種著植栽。看樣子這裏應該是住宅大廈所在的街區。


    「跟我來。」


    我們走在人行道上,華憐也難得沉默地跟在後頭。


    「我想要聊一件和你有關的事。」


    「和我有關……?」


    吉良開始爬上裝設在斜坡上的樓梯。


    「神發綠園都市。」


    她忽然丟出這麽一句話,讓我當場僵住身子。吉良滿意地眯起雙眼。


    「你還真是有夠老實耶,我覺得你的這種特質實在有點可惜。不過當中多少也有點讓人無法抗拒的魅力就是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


    雖然我想要回嘴,但我的聲音卻在顫抖。


    為什麽吉良會曉得「神發綠園都市」?她把對話的進程速度掌握得恰到好處。


    爬完階梯後,眼前是一片草皮廣場。大廈排列成弧形,一棟棟交疊佇立。吉良踏入人造樹林包圍的小徑裏頭,閃避街瞪。


    「神發綠園都市就是夜木阪康太朗現在所在的地方。我早就精確地掌握到他現在在哪裏生活了。」


    我差點脫口而出「你說什麽」,不過我拚命忍住了衝動。


    『為什麽她會知道!?』


    這是陷阱。吉良完全掌握了華憐的相關消息。是萬告訴她的?不,事到如今,這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應該是——吉良到底想對我說什麽?


    我必須冷靜下來,冷靜從吉良的話中抓住線索——可是,我身後的華憐卻完全冷靜不下來。


    『這個女的——到底還知道些什麽!』


    (你先安靜一下。)


    『你快點逼問她呀!』


    (求求你,你冷靜一點。)


    『有什麽關係?這家夥又看不到我!』


    我明明就隻有把視線瞥向華憐所在的方向,但吉良卻說:


    「哦,原來夜木阪戀的意念現在就在那裏啊?」


    吉良鎖定目標似地說道。


    「……是的。」


    『晶!你在說什麽啦!』


    反正華憐存在的事實早已露餡,繼續隱瞞也毫無意義。


    「你的意思是說,你願意告訴我夜木阪先生現在的所在位置?你為人應該沒有那麽慷慨吧?」


    「我也不是不能告訴你啦?當然啦,我實在不認為讓夜木阪戀的意念實現願望,會對我的工作有什麽影響。」


    『我也不屑對你造成影響啦!』


    (華憐,等一下,你冷靜點嘛!)


    華憐從剛才就明顯地顯露出敵意,而我努力地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她。


    「隻不過,我有交換條件。」


    『你看吧!我就知道會這樣!我看她的條件絕對沒好事!』


    「……什麽條件?」


    「你沒必要這麽提防嘛!我希望之後你能夠去見某個人,並且說服他。我的條件就隻有這樣。」


    我們就快要到達小徑的盡頭,吉良停下腳步。


    「說服?要說服的事情內容是什麽?還有,你希望我說服誰?」


    「說服的內容嘛……」


    吉良壓低視線,好像有些難以放齒。我頭一次看到吉良有這種反應。


    「是希望他能絢早點脫離意念滅除機構這種組織。」


    「你口中的『某個人』,該不會是……」


    「月詠。」


    吉良抬頭望著眼前的建築物。這棟尖塔型的大廈應該有三十層樓吧?


    「月詠——吉良朋衣是你的什麽人?」


    我問道。吉良眼中若隱若現地映照出大廈的燈火。


    她輕聲低語道——我的弟弟。


    4


    我搭了好久的電梯。從l開始顯示的數字,悄然地往上增加。


    『又來了件棘手的任務……』


    華憐在一旁嘀咕抱怨著。她感到相當不高興,因為我接受了吉良的委托。


    我當然也不信任吉良,可是她還是有些值得別人信賴的地方。她的弟弟——月詠,對她來說並不是個多令人感到光彩的親屬。畢竟月詠所待的意念滅除機構,也會出手襲擊吉良隸屬的壬戌。一提起月詠後,吉良開始認真地與我進行交涉討論。


    我應該能夠相信,如果我成功說服了月詠——那她就會告訴我夜木阪康太朗現在到底在哪裏。


    「——我說你啊……」


    『原來如此!』


    華憐用手按著我的額頭,自作主張地讀出我的想法。我正想要推開她,結果她就先逃走了。真是太過分了,這根本就嚴重損害了我的隱私權。


    『可是啊,晶,為什麽她要找你幫忙咧?她明明可以自己去呀?』


    「她應該早就自己去過,然後以失敗收場吧。她之所以會找我幫忙——大概是因為她知道我和月詠曾數度接觸過吧?而且我還和月詠就讀同一所高中,是他的學弟。」


    莫非吉良也曉得堤學姊的事?還是說我隻是想太多了?


    『去見月詠難道不會遇到危險嗎?』


    「不會有事的。」


    『為什麽?那家夥襲擊過很多人耶!』


    「吉良一定是考慮過現在的時間點,然後才會拜托我幫忙的。」


    『嗯……你不要再裝腔作勢地賣關子了啦!華憐大小姐最討厭這種說話方式了!』


    「什麽,華憐大小姐』啊……」


    一股柔和的「砰」聲響起,電梯門打開,我們踏出步伐。


    現在抵達了我們的目的地——二十二樓。


    走廊上鋪著長毛的米白色絨毯,間接照明營造出溫暖的光線,加上隱約流泄的古典樂,讓這裏看起來簡直像是一間飯店。


    二二〇七號房——這就是吉良告訴我的房間。


    我站在房間門前,褐色門上的門把裝飾著獅子造型的雕飾,飄散出一股相當穩重的氣息。


    門牌上寫著住戶的名字,不過卻是個我從未聽過的——女性姓名。


    『這裏住的根本就是個和事件無關的人嘛!』


    「說不定有可能真的是這樣。」


    我按下門鈴。預想中的人物會來應門嗎?還是根本不會出現?我感覺到自己體溫上升,緊張的情緒讓我的手心冒汗,然而等了約莫三十秒後,依舊沒人回應。我再按一次門鈴,結果還是一樣。


    ——如果沒人應門,你可以直接進去房內。


    吉良當時對我這麽說道,並且交給我一張門卡。


    她到底是從哪裏弄來這張門卡的呢?還有,這間房子的主人到底是誰?我心中充滿了各種疑問,不過對我來說,我其實並不需要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最重要的,隻有——


    「那我要試試看開門了。」


    ——現在站在我右邊的你——華憐。


    『嗯——嗯?你剛剛腦子裏想著我怎麽樣?』


    「你多心了,沒事。」


    我把門卡插入設置在門旁邊的讀卡機中,機器發出「嗶」的一聲,門把上的獅子半張開嘴。看樣子應該是解開鎖了。


    「打擾了。」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可笑,不過我還是一邊推開門一邊說了這句話。當然,裏麵並沒有人回應我。


    開門後,我先是注意到一股氣味——酒酌味道。我的母親(現在已經變成)是個酒鬼,所以我很清楚。這個氣味,是酒精濃度相當高的威士忌。


    『嗚——』


    華憐發出宛如小狗狗般的呻吟聲,往後退了幾步。她想要遠離我的身邊,這樣一來,她就不會感覺到酒味了。她這麽做實在有夠狡猾。


    我踏出腳步走入房內,寬敞的玄關被幽暗所包圍,藉著外頭走廊的燈光,可以看見有一雙女性的高跟鞋,還有一雙黑色的靴子,一旁我發現了之前遇到月詠時他腳上穿的那雙登山靴。其中一隻登山靴倒在地上,鬆開的鞋帶軟趴趴地延伸到我的腳邊。


    月詠就在這個房間裏。


    在心裏的某個角落,我實在一點也不覺得此刻遇到月詠這件事有任何一絲真實感。畢竟以前每次和他相遇,都是他單方麵親自找上門的。


    心跳的速度微微加快了一點。


    『晶……』


    華憐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如果你害怕的話,我們就回去吧。』


    她輕輕地拿開手,我轉過頭。


    「嗯,我們趕緊把事情辦好……然後早點回去吧。」


    聽到華憐的話後,讓我莫名地升起一股幹勁。


    「有人在嗎?」


    我脫下鞋子,走進房間裏頭。走廊的深處一樣是一片漆黑。沒人回應我。門關上後,感覺周遭馬上變得好暗。我用手在牆上摸索,打開了燈。


    走廊並不長,正前方是一麵有鏤刻裝飾的玻璃分隔板。看樣子走廊好像連接著客廳。進入客廳前,左側有一扇通往洗臉台與浴室的門。


    浴室的門半開著,一件粉紅色的女性內衣掉落在地上。


    『嗚哇……這裏果然住了個女人!她應該不是月詠的家人吧!』


    一想到堤學姊,我就好不想承認眼前的事實。可是,證據曆曆在目……


    我繼續走向走廊深處。裏頭相當靜謐。玻璃的另一頭籠罩在黑暗中,不過室內走廊的燈光能夠照到裏麵,所以還看得出客廳的大小。牆上室內燈的開關處亮著紅色led燈,所以一眼就能夠知道開關在哪。


    打開白色日光燈後,左手邊有張餐桌,上頭擺著三瓶威士忌的空瓶。


    我看向右手邊,那裏是客廳,客廳的另一頭好像還有一個房間,不過房門緊閉著。


    客廳的中央——育一座把圓形分割成四份形成的沙發。小茶幾桌麵朝下翻倒在地,四周也散落著幾瓶威士忌的空瓶。威士忌的酒杯一樣也倒放在地上。


    一件大衣披掛在前方的沙發上。


    『晶,那裏……』


    沙發上有個橫躺的人影,他的臉頰微微泛紅,剩下的部分全都相當蒼白。


    短短的銀發,灰色的雙瞳緊閉;高領毛衣,布滿皺褶的棉長褲——


    「起來。」


    我站在月詠麵前,開口說道。他沒有反應。他身上飄散著令人惱火的酒味。


    「……我叫你起來!」


    依舊沒有反應。


    方才的那股緊張感早已消失。爛醉如泥呼呼大睡……我真的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看到月詠這麽難堪的一麵。


    『欸……他該不會死掉了吧?』


    「…………」


    我彎下腰,確認月詠的呼吸。他的鼻子正發出「呼、呼」的聲響,均勻地呼吸著。


    「沒事,他有呼——」


    『哇呀!』


    月詠的雙眼倏地瞪得很大,我還來不及逃跑,他的手就抓住了我的製服衣領。他的力量驚人,把我拖了過去,而且他不是隻把我拖到眼前而已,我們兩個人的距離近到鼻尖幾乎都要碰在一起了……情況不妙。他渾身散發酒臭,雙眼布滿血絲,狠狠地瞪著我。


    「沒想到……」


    月詠說道。


    「……居然來了個不速之客呀……來來來,讓我仔細地……看看你那張臉……」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他不隻是爛醉如泥,我還能感覺到他現在相當虛弱——月詠明明衰弱極了,卻還能露出這種表情,簡直可說是一臉陰森。


    「都已經靠得那麽近了,你還看不清楚我的臉?要不要借你眼鏡?」


    我用盡全力想要逃離月詠的禁錮,不過很顯然他的力道極大,我依舊動彈不得。


    「你來這裏……做什麽?……你可別說是要趁著我睡著時來暗殺我……這企圖還真無聊……我對你很失望唷?」


    「難道以前曾經有人趁你熟睡時想暗殺你?」


    「嗬嗬嗬……如果沒有任何敵人,那活在世界上……未免也太沒意思了吧?」


    『晶、晶!你還好嗎!?』


    我用思緒告訴華憐:目前看樣子應該還好,唯一麻煩的隻有月詠看起來好像不打算放開我。


    「你該不會……是特地來這裏……看我的吧?……如果是這樣……那我還真是個破天荒的幸運兒呢……」


    「幸運?什麽意思?」


    「我實在無法抗拒你這種消磨時間的小玩具呀……看到你痛苦的表情……應該多少能讓我掃去心中的陰霾……」


    月詠的眼神開始變得渙散,一副陷入夢境之中的模樣。


    「——很遺憾,我來這裏的目的,是要說服你脫離滅除機構。」


    他那逐漸失去意識的眼眸,又再度出現光芒。


    月詠抓住我衣領的手稍微鬆開了一些,我用力推開他的身子,迅速地往後退。我的心髒撲通撲通劇烈地跳著,背後和腋下全都布滿汗水。


    「……是伶叫你來的?」


    月詠感到無趣似地說完後,渾身無力地倒靠在沙發上;而那雙本來就不大的眼睛也幾乎閉了起來。


    『還好嗎?晶,你沒事吧?』


    我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對華憐點點頭。


    「雨野晶……怪不得你有能耐找出這間房間……進來裏頭……原來是有那個女的在背後幫忙出主意啊……」


    月詠囈語著,聲音聽起來迷迷糊糊的,宛若夢話。


    「這間大廈房間的主人到底是誰?」


    聽到我的問題後,他隻有用視線瞥向我,說道:


    「門口不是有門牌嗎……」


    「是個女人的名字。」


    「那房間主人應該就是個女人吧……」


    他一副嫌煩似地答道,然後便閉上雙眼。


    「……每當新月時期來臨,你這家夥就會像現在這樣不斷地借酒消愁?」


    月詠在滿月的日子就能夠發揮意念能力,那股力量可以遮擋住所有外來的物理攻擊,他本人甚至為那個能力取了個誇張的名字:「月光帷幕」。


    但滿月以外的日子,月詠完全無法發揮擁有的能力。夕顏的父親清玄曾經告訴我,滿月以外的日子,月詠的精神就會出現異常。既然滿月是他精神的最高潮,那隨之而來的反動——自然就是新月時,那會是月詠狀況最差的日子。


    後天就是新月的日子,吉良知道此刻的月詠身體狀況相當不好,所以才會趁這個時候派我來說服月詠。


    「雨野晶……每當要度過這段新月時期時,我的感覺有多悲哀……你應該沒辦法理解吧……」


    月詠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快睡著了。


    「悲哀?」


    他的說詞,讓我覺得有些焦躁。


    「……滿月的日子,我無所不能,覺得自己有能力完成所有的事……我可以得到全能的力量……而每當來到現在這種時刻……所有的人都對我不屑一顧,這種悲哀——」


    「你在說什麽鬼話啊!」


    這個瞬間,我心中的那股情緒完全迸發開來。


    月詠瞪大雙眼。他會這樣也是正常的,因為我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領。


    「我是不曉得現在跟你在一起的人是誰……可是……可是堤學姊直到現在還是……」


    還是一心一意地愛著你!但後麵的幾個字我並沒有說出口。這份心意不該由我來傳達,而且讓月詠知道這件事真的教我感到非常氣憤。


    這個當下,我心中隻顧慮到堤學姊。她平常為人溫柔和煦,不論男女都非常喜歡她,然而學姊卻說,隻要事情和月詠——吉良朋衣扯上關係,那她就會選擇任性妄為。這個男人讓善解人意的堤學姊說出那種話,而現在他卻還有臉在我麵前說他自己很「悲哀」!


    『晶!別這樣!你冷靜點!』


    華憐對我說出平常我拿來勸她的話。她說得對——可惡,我應該快點冷靜下來!這不是我來這裏的目的啊!


    「堤學妹……」


    月詠的口中竄出驚訝的聲音。


    「……你應該一清二楚吧?」


    「不會吧……她居然……還對兩年前的往事……」


    我用力推開月詠,他從沙發上滑落,咚地一聲癱倒在地上。


    「我最討厭……我最討厭那些踐踏他人真心的人了!」


    我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想讓心情恢複冷靜,而最後幫助我的人——果然還是華憐。華憐的手輕輕地握住我的右手,讓我的手被包覆在她的掌心中。


    (對不起。)


    聽到我的道歉後,她對我搖搖頭。


    「月詠,兩年前擧辦畢業典禮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


    「一定有發生事情,對不對?不然你怎麽可能會忽然主動退學?」


    我再次問道,但月詠依舊躺在地麵,手背仍擺在眉心處,對我說:


    「一個星期……」


    他做出了與我的問題毫不相幹的回答。


    「隻要有一星期的時間……隻要新月時期過去,我就能稍微恢複正常……要現在的我麵對你……負擔實在有點重……」


    「一星期後,你就願意和堤學姊見麵嗎?」


    「…………」


    「我可不準你在這間房間和學姊見麵喔!」


    「…………」


    在那之後,從月詠的嘴裏喃喃道出一座公園的名字。是有著巨大鍾塔,離護棱高中不怎麽遠的地方。


    「……就約……和現在一樣的時間……」


    掛在房裏的鍾,時針指的位置剛過八點。


    「我知道了。」


    「……你來這裏的目的……不是要說服我脫離wco嗎……」


    「是啊。」


    「雨野晶……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這和你無關,而且看樣子現在應該也輪不到談這件事吧?」


    「……對你而言……說服我應該能得到相當寶貴的回報吧……否則你絕對不可能采取行動。為什麽……你會選擇違反和伶的約定……」


    我回握住華憐的手。


    「因為我不想當一個看著重要好友受苦,卻不出手相助的人。」


    這是華憐曾說過的話,而我覺得她的話一點也沒錯。


    我離開廚問,踏入道梯後,忽然好想要癱坐在地上。我覺得好累好累。我剛才真的好緊張。


    電梯往下降的期間,華憐不斷地對我說教——這一點我早就預料到了。


    『為什麽你會忘記我們的主要目的,隨便胡來!』


    『要是月詠發狂的話,我們根本不知道事情會變得怎樣耶!你實在太輕舉妄動了啦!』


    『晶,你果然很在意那位學姊,對不對?你快回答我啊!對不對?』


    『要是下次你又這樣忘了我的存在隨便亂來的話,我一定會揍你一頓!』


    諸如此類的……


    直到我們離開了大廈的入口,華憐的怒罵才告一段落。


    「謝謝你。」


    我看準時機,對她說道。


    『謝什麽啦!』


    「就算你心裏不滿,但還是讓我任性妄為直到最後……謝謝你。」


    『……沒辦法啊!誰教你當時那麽認真……哎呀,我不想管你了啦!我們快點走啦!』


    「啊,嗯。華憐,就是……」


    『幹嘛啦?還有什麽事?』


    外頭帶著濕氣的風撥弄著華憐的發絲。


    「……我們差不多……也該放下牽著的手了吧?」


    『————』


    華憐拉高我的右手,幾秒鍾後,眼看著她的臉頰愈來愈紅。


    『大笨蛋!』


    她的拳頭揍向我。為什麽?


    然後由於我們兩個人共享同樣的痛覺,所以雙方都覺得痛得要命,而就在這時候,吉良一臉詫異地慢慢走向我們的身邊。


    5


    我一五一十地把和月詠之間大部分的對話內容都告訴了吉良,僅保留了下周還會和月詠見麵的那件事沒說。


    不過吉良似乎並沒有特別失望,隻簡短地回了句:


    「是喔。」


    她大概從一開始就不期待我能有所作為吧?


    「吉良小姐,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在車裏麵我開口說道。


    「在兩年前的畢業典禮之前……月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


    吉良沒有看向我,隻是凝望著前方。


    「誰知道,那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發生過某個案件。不過就算現在告訴你,應該也沒什麽幫助吧?」


    某個案件。這一點讓我非常介意,可是吉良卻不願意再多告訴我一些消息。


    我請她送我到我家附近,抵達後我踏出步伐下車。


    「我想請你再告訴我一件事。」


    副駕駛座


    的窗戶開著,露出約有十公分的空隙,我彎下身子盯著坐在駕駛座的吉良。


    「萬現在住在哪間醫院?」


    「你居然想問我這種事?」


    「我個人是無所謂.不過夕顏和萬畢竟是舊識……所以我想她可能會想知道地點。」


    出乎意料,吉良沒有刁難我而直接告訴了我答案。他住的是一間隸屬於警察機構的醫院,那間醫院和我那身為醫師的父親似乎沒有關係。


    話才說完,車子便開走了。


    『總覺得她自始至終都讓人覺得好不舒服喔!』


    「說不定她其實隻是個一心一意關心弟弟的姊姊罷了。」


    『是嗎……咦?晶?』


    「怎麽了?」


    華憐指著我家門前的馬路。


    有個人影。


    這一帶的住宅區大多是獨棟房屋。雖然家家戶戶都點著燈,不過卻隻有一個在外行走的人影。


    「……究竟是誰?」


    我感覺到異樣。那位矮個子的人物佇立在原地,明顯地像是在等待著某人。他站在路中央,雙手交叉在胸前。


    我記得他。


    「你就是在神社後頭坡道上的那個——」


    「扇溪信仰會成員——角田,來此再戰是也!」


    「等一下,你住手啊!」


    我還沒開口,角田便開始邁步猛衝。纏繞在他頭上與左手的繃帶下,大概是和哈羅德等人交戰時所受的傷吧?


    頃刻間,他馬上縮短了我們之間原本有十公尺左右的距離。


    「哦哦哦哦哦!」


    他的雙手握拳,筆直往這裏送出拳頭。他的攻擊遠比美式足球中的衝撞擒抱還要凶猛。我當下即刻做出判斷——接下攻擊絕對不是個好主意。


    『呀啊啊!』


    我把書包夾在左邊腋下,用力推走華憐,然後自己也摔倒在地。


    「你幹嘛……忽然動手攻擊我!」


    角田把粗短的脖子轉向這裏,惡狠狠地瞪著我。


    「該死的小子!」


    「可惡……夕顏!」


    我家就在眼前,我的叫喊聲應該能夠傅到裏頭——二樓母親的房間燈亮著,夕顏在家。


    「豈能放你走!」


    角田擋在想要衝往家裏的我麵前。


    『晶!那家夥的雙手纏滿了意念!』


    「我知道了!你快進去鏡頭——」


    角田張開雙臂,往我這裏衝了過來。


    我蹲下身子想要閃過攻擊,而他的手臂擦過了我的左肩。


    「————」


    一股寒意竄起。


    感覺有些無力,體內的力量好像被剝奪而去——彷佛刹那間感染上流行性感冒病毒一樣。


    『呀啊啊啊!』


    華憐叫喊的樣子讓我大為震驚,她的左肩噴出綠色的蒸氣。


    「原來——這就是你的能力!」


    我扶起華憐。


    角田一邊旋轉著右手臂,一邊往我們這裏靠近。


    「人稱此能力為『病魔之雙臂』……病灶會知道我的敵人是誰。哼,那個女的是意念嗎?」


    「你荒謬地誤解了我們……然後還讓無辜的人受苦,我看你才真的病得不輕!你居然敢傷害華憐……!」


    我抬頭看向家裏二樓,然而——夕顏卻絲毫沒有要出來的跡象。


    不僅如此,明明發生了這麽大的騷動,但周圍卻沒任何住戶探頭出來看。


    「難道,你設了結界……」


    我恍然大悟。


    「你現身的瞬間,我就已經動手構築了結界。這是打倒你這卑鄙小人的必要手段!」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你們到底誤會得多深……」


    「昨天你們的人出手襲擊我們,你現在還敢認為我聽得進這些藉口?」


    「所以我才說你搞錯了啊!根本不是我叫他們動手的!」


    「昨天的成員中,不就隻有你一個人平安無事嗎?你還有膽說我搞錯了!」


    可惡,不管我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我到底該怎麽做——該用什麽方法,才能夠突破眼前的困境?


    就算使用華憐的能力,對方的軀體仍會留在原地。過去和月詠交手時,有夕顏幫忙;和娃娃戰鬥時,也還有萬在場——我每次都仰賴著能夠出手戰鬥的人。我隻要使用能力就會昏倒,所以麵對一對一的戰況,我完全無能為力。


    『晶……』


    華憐開口。回過神來,我才注意到她的肩膀已經不再噴發綠色的氣體,上頭出現了一個綠色的傷口。我害華憐受傷了。


    角田一步步往這裏逼近。


    可惡,該死,真是太可惡了!我到底該怎麽辦!


    我該奔跑逃走嗎?感覺根本無法逃出對方的掌心。就算我大聲叫喊,夕顏也聽不到我的聲音,而對方恐怕也不會讓我有機會用手機叫出夕顏。


    (華憐……你快回到鏡頭裏去。)


    我想到了一個點子。


    『……你要拍他?』


    (嗯。)


    華憐進入鏡頭之中,書包增加了些許重量。


    「意念消失了……你這家夥有何企圖?」


    角田停下腳步,他好像注意到我有點異樣。


    隻要能夠除去角田的意念能力……然後隻要能夠保護住鏡頭,那應該就不會讓華憐感覺到疼痛,也不會傷害到她的意念了。


    角田不是個能夠講道理的對象。


    背上滲出冷汗——我現在想采取的行動,完全治標不治本。


    (我使用完能力後,你千萬不能出來!絕對不能!)


    『咦?可是……』


    (答應我!我現在打算要做目前我唯一做得到的事。)


    『……我知道了。』


    華憐好像有些猶豫,不過她還是答應了。


    「哼,你想爭取時間?既然如此,就由我來決定勝負——納命來!」


    角田衝向我這裏,他一邊奔跑,一邊用醜陋的動作揮動雙臂。


    來不及。我往右邊躲開。


    「你再怎麽逃都隻是自費力氣!」


    角田轉個方向,再次往我這裏奔馳而來。


    「我不是在白費力氣——隻要有三秒鍾的時間就夠了!」


    我從書包中拿出相機。角田瞪大雙眼,他並不知道我的能力。


    我看向觀景窗,同時中指靠上對焦環。


    透過鏡頭,可以清楚地看到角田的雙臂上有綠色的雲霧正在竄動,看起來就像是古怪生物的觸手——


    隻要能夠消除他的意念……


    攝影後我會昏倒……看到昏倒的我,角田會作何感想?


    他會重新發動意念能力嗎?不,既然我都昏倒了,那應該也不會覺得需要再次使出能力了吧?畢竟每次利用意念,就會產生反動的副作用。


    然後,他應該會選擇更直截了當的手段吧?


    他就算擄走我也沒用。如果是這樣,那他應該想要報一箭之仇,為同伴們出一口氣吧……


    不論他怎麽痛毆我、瘋狂攻擊我,至少都不會波及華憐。隻要華憐待在鏡頭裏,那她就不會感覺到疼痛。


    我選擇了——這種無能為力的消極做法,因為我實在想不到其他可以突破現狀的方法了。


    七片巨大的刀刃。


    刀刃開始就位,包圍住男人。


    它們緩緩地以等間距排列在同一個圓周上。


    刀刃纏繞上男人的手臂,朝向綠色的雲霧——


    迸出一道閃光。


    拍到了,我應該拍到了,我相信自己拍到了——唯有等我醒來,才


    有辦法確認自己是否成功了。


    我擠出最後的一絲力氣,緊緊抱住相機。


    剩下的,隻希望華憐能夠遵守約定,待在鏡頭裏麵——我腦中隻能想著這件事,然後就這樣失去了意識。


    6


    ——這種狼狽的策略還真討人厭呐!


    我聽到了有人說了這句話。


    好暗。不,不隻是暗而已,根本就是一片漆黑。我明明感受不到任何感覺,但卻聽得到聲音。我的意識好像深深地沉入腦袋的底層。


    這是誰的聲音?我聽過這個聲音。我想起來了,這是……


    (清玄先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和泉清玄,夕顏的父親。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都怪角田差點就做出太急躁的舉動……我一直都有暗中注意這件事。


    (意思是說……您特地為我趕走了那個男人?)


    問了之後,我聽到清玄說:對啊,就是這樣。太好了——我這麽想著,身體也放鬆了下來。


    安心後,我開始介意起自己現在怎麽了。由於華憐的能力,我應該昏倒了才對,然後——事情又發展成怎麽樣了?


    ——原來昏倒就是你的能力造成的反作用力啊?這確實有點麻煩……不過,雨野少年,你都隻有注意到昏倒帶來的缺點而已喔!


    (您怎麽忽然……提到這件事?)


    ——你成功地消除了角田的能力,但如果他是個能夠一次又一次重新發動能力的對手,那你又該怎麽辦?


    清玄方才從頭到尾看見了整個過程嗎?還是說事情發生到一半時他才看到我和角田的對戰?還有——清玄說的事情,我確實也曾經思考過。


    (我當時心想……事情應該不至於會那樣發展才是。娃娃、哈羅德攻擊時采取的方式是放出意念,我認為他們那種能力者應該就有辦法數度發動攻擊,但若換作是月詠那種把意念纏繞在身上的能力者,要再次發動能力的話,必須花費一點時間……再說,隻要發動意念,就一定一會帶來反動的副作用……角田的目標不是華憐,而是我,隻要他可以給我點教訓,應該就能夠滿意地打道回府……所以我隻要消除一次他的意念就夠了。)


    ——原來如此……原來你不是單純死心放棄所以才選擇那麽做的啊?


    清玄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滿意。


    ——我就好心告訴你三個你所犯下的錯誤吧!


    (什麽——)


    他的話也太突然了吧?我犯下的錯誤?


    ——第一,和你對娃娃、哈羅德的觀察相比,你對月詠、角田的觀察實在太淺薄了。聽好了,你把風險評估得太低了!你隻遇過月詠一個例子,別就此以為「依附」類型的意念再次發動會需要花費時間!哎,這次就隻是剛好讓你蒙中了而已。這個世界上總是多少會有像怪物一樣的例外啊。


    (…………)


    他的批評一語中的。緊要關頭上,我把性命安危全賭在角田這位敵人的良心上。我明知道根本就沒人能保證角田不會殺了我。


    ——第二,你運用能力時,不應該對著角田,而是該把相機朝向其他東西上才對。你聽得懂嗎?有樣東西你沒注意到!現場其實還有另一個意念。


    另一個意念——聽到清玄的話後,我才注意到通一點。


    (結界!)


    沒錯。角田算準了我回來的時機,構築了結界。雖然說那是使用「道具」帶來的效果,不過依舊是利用意念建構的東西。


    ——雨野少年呀,靠著夜木阪戀的雙眼,你應該就能夠發現結界才對吧?你應該有辦法找出結界的核心——「念具」。隻要消除結界,那夕顏也就有機會發現外頭的異狀,出來幫忙你。與其把自己的死活交給敵人,這個方法應該好太多了吧?說來說去,你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夥伴。


    (我……)


    清玄的話語刺向我的心口。


    沒錯,清玄說得對。我希望自己能夠變強,然而……然而這樣的狀況是不是代表——我的決心還不夠。


    ——第三點。


    (請您……等一下!為什麽您要特地告訴我這些?之前您明明還叫我不要再淌這場渾水……)


    接著,清玄的語氣聽起來好像變得溫柔了點。


    ——那是因為……說起來……雨野少年啊,我當時確實阻止過你,不過你還是自己選擇了涉足其中。


    (然後……才會招致這麽丟臉的結果。)


    我打從心底感到後悔。我覺得好失敗。清玄完全看穿了我的選擇——選擇的當下,我並沒有信任我的夥伴。


    ——不,我不這麽認為。


    (咦……)


    ——任何人都有可能遭遇失敗;若對方是個熟練的行家,那失敗的機率就會更高。然而,你當時卻成功地封住了娃娃的意念。


    (可是,那是因為有展演館的人員、樂團後援會的粉絲以及萬出手幫忙,所以才能——)


    ——能夠動員那麽多人一起出手,不就是你的魅力所在嗎?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哪怕所有成員的想法不盡相同,你還是能夠讓他們一起采取行動,這就是一種才能啊!


    才能。我從來沒想過這種事。


    ——你願意……成為夕顏的朋友,我覺得很高興。


    (可是比起我,夕顏更需要的是您……)


    ——我能做的就隻有這些。我隻能從巨大的洪流、災禍中保護夕顏、你以及其他人。所以,夕顏就拜托你了。


    (拜托我……?您居然把自己的女兒托付給隻與您見過兩次麵的我……?)


    ——我外表這個樣子,大部分的人看到我都會嚇得不停顫抖,可是第一次在停車場見麵時,你卻能直接針對我而來。


    我回想當時的情景,當時我聽從華憐的指示,在停車場拍攝意念。結果,那個其實就是我的青梅竹馬結城美莉的意念。


    ——夕顏被娃娃的分身打倒後,你也誠實地盯著我的雙眼告訴我所有的事實。明明在那之前我還在你的麵前打飛了萬。你真的很了不起!


    我搖搖頭。在那之後,清玄就叫我不要再介入事件當中,而我完全無法反駁。那時候多虧有華憐,才能讓我重新整理好心情再次鼓起幹勁。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那我根本什麽事都做不了。我很清楚……自己是一個多沒能力的人。)


    ——哦?


    一團黑影緩緩地出現在我眼前。


    黑影伸出手,放在我的頭上——胡亂地搓揉我的頭發。


    ——我認為能夠勇於承認自己做不到,是一件很偉大的事。


    啊啊,這句話——就是夕顏曾經對我說過的話。麵對娃娃時,我覺得光靠攝影的能力根本無法應對,而那時候夕顏就對我說了一樣的話。


    ——如果一個人做不到,那就借助別人的力量吧!


    (別人的力量……?)


    ——你不是早就已經擁有夥伴了嗎?


    沒錯,我擁有夥伴。


    態度有點囂張,總是任性妄為,動不動就流淚哭泣,靜靜不說話時明明很可愛但卻又老愛嘮叨些廢話……可是這位夥伴卻又總是能夠直接撼動我的心。


    ——雨野少年呀。


    (是的。)


    ——你想要變強嗎?


    (……想。)


    ——我要給你一個課題。我啊……過去從沒看過能夠拍攝意念的能力,不過,你的這份能力……


    清玄斟酌著字句——接著,他說了一句讓我非常驚訝的話。


    ——你的能力……似乎還有成長的空間。


    他不忘補充道:當然,


    我隻是空口說白話,沒有證據啦。


    (成長……?)


    ——你對意念的想法太僵化了。聽著,我接著要講的事情也是從熟識的人那裏聽來的而已,但既然你是夕顏的朋友,應該能聽懂才對。


    清玄說出了像是謎題般的話語。


    ——剛才的第三點錯誤還沒說完。我問你,如果你要用相機拍攝星星,你會怎麽做?


    他忽然丟了個奇怪的問題給我。


    (……天文攝影……?)


    ——沒錯。


    (如果要拍天文景象,我會盡量選擇大光圈的鏡頭,用三腳架固定相機,然後盡量讓快門的時間久一點,加長曝光,並且把焦比調小一級或兩級。)


    這樣一來,拍攝出來的照片就能夠看到星辰移動勾勒出來的弧形軌跡。


    不曉得清玄有沒有看過這樣的照片——以夜空中的一點為軸心,然後旁邊出現其他星辰描繪出來的白色弧線?我指的就是這種照片。使用快門進行攝影,就能夠讓星光長時間在底片上顯像。


    ——我還有聽說過其他的方法。


    (其他方法?……哦,您是說影像合成嗎?)


    所謂的影像合成,指的是把數張相片變成一張的技術。


    運用這個方法時,會先把快門速度調整為數秒—數十秒,然後拍攝多張照片,並於事後刪整、修正影像。雖然每張照片中部隻有呈現點狀的星星,但隻要事後進行修正合成,就能讓私辰的光點連成弧線。


    ——沒錯,不管是用快門長時間曝光,或者是運用影像合成,都能拍出星光。


    (這件事情又和意念有什麽關係……?)


    ——之後的部分你自己思考吧!


    清玄抬起了頭後便不再說下去。回過神來,我發現周圍開始一點一點地變亮了。


    ——夕顏差不多也要來了吧……雨野少年,也許你會覺得我是個很冷漠的男人,不過我一直都把自己的女兒當作考量時的第一順位。如果你的能力與自我都無法成長的話,那你就和夕顏一起待在安全的地方吧!我會好好向我們陣營的人說明你的狀況。


    (清玄先生,請您等一下!至少您也和夕顏說句——)


    ——這一點我實在辦不到……


    眼前的幽暗中出現了陰影——隱約可以瞥見清玄的表情。


    ——你恐怕沒體會過連自家老媽都選擇逃走是什麽感覺吧?


    我看見一抹死心般的苦笑。


    然後,他便就此消失了身影。


    『晶……晶!晶!晶!!』


    「嗯……」


    張開雙眼,我望見的是華憐以及看慣了的——天花板。看樣子這裏是我的房間。我沒有戴眼鏡,所以搞不太清楚狀況,不過好像有人把我扶到床上躺著。


    「我……」


    『……你醒了?晶?你有沒有受傷?你身上有哪裏覺得痛嗎!?』


    華憐用雙手捧著我的臉頰。


    「我沒事——」


    華憐焦急的態度讓我感到有些驚訝,我垂下眼簾——因為我看到她的眼角泛著淚光。


    「我應該隻是昏過去而已。這是使用能力造成的副作用。」


    『太好了……』


    她幾乎快要當場無力地癱坐在地。


    『——不對,一點都不好啦!』


    然後又跳了起來。


    『你剛才是不是真的打算要自己一個人單獨麵對所有的危險!?』


    「是誰告訴你的……?」


    『夕顏的爸爸呀……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然後對我說我可以離開鏡頭了——不對,這不是重點啦!晶!你剛剛——真的打算那麽做對不對!』


    華憐凝視著我。我無法對她點頭或搖頭。


    『你不是告訴過我嗎?在那座公園裏,你對我說過……你覺得未來和我一定也還會有衝突,可是每次爭吵……你一定會努力試著多了解我一點!』


    那是我在為華憐拍人像照時說過的話。


    「嗯……」


    『既然這樣,那拜托你以後不要再選擇隻讓自己遭遇到痛苦的方式……』


    淚水從華憐的右眼滑落,形成一顆帶著光的小水珠,描繪出一道軌跡後便就此消逝。


    『就和你想試著了解我一樣,我也想多了解你一點!我希望你也能讓我分擔你感受到的痛苦。』


    我伸出手,為華憐擦去臉頰上的淚水。


    「……我明白了。對不起,我就隻會惹你哭。」


    華憐一直用極為認真的眼神注視著我。我覺得——自己並不是不信任、不信賴她,不過我的覺悟的確還不夠,我還沒做好讓她一起共同感受痛苦的心理準備。我被角田攻擊而害華憐受傷時,我滿腦子隻想著「我不想讓華憐再受到更嚴重的傷」。


    「呐……華憐,我想要變強。」


    『……你之前也說過這句話。』


    「我不隻希望自己能保護你,也希望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可以保護夕顏……」


    話才說完,華憐便低下頭。


    「華憐?」


    『晶……可是我一直覺得繼續維持現況也沒什麽不好啊。』


    她嘟噥著,話語如同淚滴般流泄了出來。


    『我一直想要能夠就這樣……就這樣待在你身邊,就算你年歲增長,變成大人甚至是老爺爺,我還是想要繼續這樣待在你身邊,等到你死去,我也跟著一起死去……可是,這個想法應該不可能會實現吧?畢竟我早就是個已經死去的人。明知如此,我居然還講這種任性的話……』


    「………」


    我什麽也說不出口。一時間,我心想:如果事情真的能像華憐說的那樣發展——那或許真的會讓人相當開心。然而,我馬上又推翻了這個想法。人時時刻刻都在改變,改變是生命的常態。我必須繼續往前進,如同我希望自己變得更強一樣。


    「沒有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事,不過我之所以會希望為你實現願望,就是因為我覺得你的存在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我說完後,華憐驚訝地抬起臉龐。


    她的雙頰仍掛著淚痕。華憐明明是個意念,但卻能夠像個活生生的人類一樣哭泣流淚。我把手貼在她的臉頰上。


    「至少我希望你能夠明白這一點。」


    華憐讓厭惡相機的我重新振作了起來;我早已經放棄尋找殺害我兒時玩伴的殺人犯,但她卻為我創造出契機,讓我能夠揪出犯人。在那之後,我被月詠痛毆而住進醫院,華憐在病房裏對我坦承了自己過去的一切,隨後我也發誓,今後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這份心意,絕不可能如此輕易地消失。


    『……嗯。』


    華憐握住我為她拭去臉頰淚水的左手。


    『你的手……好溫暖喔。』


    「是嗎……」


    這明明隻是件稀鬆平常的事,但聽她提起後,卻讓我覺得害羞極了。華憐也能夠感受到溫度嗎?還是說她其實隻感受得到我手上的溫度——但願是這樣。


    華憐碰著我的手,所以我的思緒會毫無保留地傳達給她。在想法傳達給她以前,我伸出右手,用雙手握住她的手。她先是驚訝了一下,然後馬上綻放出笑容。


    『人家明明在生氣……你幹嘛露出一臉開心的表情啦?』


    「咦?我有嗎?露出開心表情的人是你吧?」


    『可是你剛才明明就在笑啊!原來你也能露出那種表情啊!』


    華憐伸出右手,捏了捏我的臉頰。


    「哎唷,很痛耶!」


    『啊哈哈,比我想的還軟耶!』


    真拿她沒辦法——我如此心想著,隻能任她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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