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塔看起來充滿濕氣,大概是因為白天下雨所造成的吧。那是一座磚瓦堆成的長方體,高度大約等同於四層樓的建築,不過比起一般的建築大樓,鍾塔更為細瘦,甚至有點像是一根巨大的柱子。時鍾的造型像是一顆金色的太陽,金屬部分處處可見鏽蝕,在燈光下映照出柔和的光芒。


    這座市立公園周圍的住宅不多,所以晚上幾乎沒什麽人煙,也因為如此,這裏似乎常有色狼出沒,大家都說晚上盡量不要接近這裏。


    鍾塔四周圍繞著花圃,長椅上都是雨水,所以我隻好站著。現在時間是晚上七點四十分,花圃的另一頭是一片緩坡的草皮,所以視野相當好。


    我已經先聯絡過夕顏,告訴她來棲家的家教課時間比預計的久,所以我晚一點才能回家。


    「雨野!」


    我看見堤葉友學姊的身影,她正從遠處往這裏走來。我們約在鍾塔下碰麵。


    「我遲到了?」


    「沒有,還沒到我們約定的時間。」


    我回答後,學姊說了句「嗯」,接著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手上的手表。隱約可以感受到她身上散發著焦躁、擔憂以及不平靜的情緒。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鍾,我們一起等待著。堤學姊什麽話也沒說。


    『嗚——感覺好緊張喔……』


    華憐低聲說道。我一樣覺得緊張極了,很像是忍著不去上廁所的感覺——我才這麽想,華憐馬上對我說,,你在說什麽蠹話啦!看樣子我的思緒全都傳達給她了。


    這時候,悶悶的鍾聲響徹耳際。


    聽起來好像有一隻大型熬湯鍋翻倒在地上兩次的聲音。鍾塔的時鍾響了。


    『八點了……』


    華憐說道,而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背後好像有人。


    回過頭——眼前隻看見鍾塔的磚瓦。


    「讓你們久等了。」


    磚塊中傳出月詠的聲音——當然不是這樣。


    他待在鍾塔的另一麵。堤學姊相當驚訝,正準備邁開腳步跑向鍾塔柱的另一頭,而月詠好像早就猜到會發生這種事,他開口說道:


    「請你不要輕舉妄動。要是你隨便采取行動,那我會馬上回去。」


    學姊停下腳步,我和學姊看了看彼此。月詠到底是什麽時候來的?他現在的確就在這座鍾塔的背後,那他為什麽不願意現身在我們麵前?


    「吉良學長……?」


    堤學姊總算開口了,她的聲音正在發抖。那聽起來已經不是堤「學姊」的聲音了,而是總算找到吉良「學長」的「學妹」所發出來的聲音。


    「……是的。」


    聽到月詠的答覆後,堤學姊輕輕地吸了吸鼻子,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在這之前……在此時此刻以前,你到底去哪裏了?」


    「去了很多地方。」


    「我當上中央幹事長了,因為我從以前就很仰慕你。你應該也曉得我的這份心意吧?」


    「知道。」


    「就算你忽然消失,我——我還是一直深深相信,隻要我當上中央幹事長,學長就會來祝福我。我真的很傻,對不對……而且,我真的太自以為是了。我任性自私地深信事情會這樣發展,然後又任性地為此感到黯然神傷……」


    「任性自私的人是我。」


    「感覺你一點都不像你……學長,你以前說起話來不是這個樣子的。」


    聽到這句話後,月詠沒有回答。


    「學長,我一直以為我和你都相當了解彼此,也相信你知道我的這份戀慕之情,所以……所以你以前才願意告訴我那麽多事情,對不對?你是不是早就認為我總有一夭會被提名為中央幹事長的候選人?」


    堤學姊開始傾訴,而她的那份心意也跟著傾泄而出。


    「……是的。」


    月詠的聲音好小,小到幾乎都快聽不見了。不過,我確實聽到他回答了「是的」二字。


    「讓我……看看你的臉……」


    「恕難從命。」


    「那……告訴我你在這之前都做了些什麽?」


    「這我也沒辦法告訴你。」


    「未來我還有機會能夠見到你吧?」


    「這個……我沒辦法給你答案。」


    「當上中央幹事長並非我所願,而接下職位後,我經常感到提心吊膽。我總是想著,不曉得自己能不能順利達成這個職位所必須進行的各種任務,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我的想法,一天到晚擔心著要是提出的企劃案無法得到教師會的認可那該怎麽辦……每當這種時候,我總會想起學長當時提出的解決方法,然後就能再次好好努力。這樣做的話……這樣做的話……就會覺得學長好像真的就在我的身邊鼓勵我!」


    堤學姊提高音量,一抹光散落在半空中。是她的淚水。


    「這一切……都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對不對……」


    堤學姊垂下了頭,長發遮住了她的表情。


    「……一廂情願、自私任性的人是我。堤學妹,你說得沒錯,我變了,所以我不能讓你看到我現在的樣貌。」


    「就算你真的變了,我也無所謂……」


    「堤學妹,我……」


    「學長,就算你變了,你還是你呀!求求你,我拜托你……拜托不要像現在這樣根本不看我的雙眼,然後就說出這些話……好不好?這樣我實在無法接受!學長,以前你不是曾經告訴過我嗎?你說:『想要說服別人時,一定要麵對麵看著對方的臉龐,好好地說話。』」


    「————」


    麵對滔滔不絕說著話的堤學姊,月詠無語。我和華憐一樣說不出任何話,隻能呆站在原地聽他們兩人爭執不休。華憐緊握著自己的雙手,她應該正在心底努力地聲援著堤學姊吧?


    過了一會兒,月詠終於開口了。


    「我……我認為自己已經無法回去你那裏了。雨野晶,看樣子你好像也還沒告訴堤學妹背後的隱情——我現在已經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人了,若是我們沒像今天這樣約好碰麵的話,堤學妹,你絕對不可能得知另一個世界的任何蛛絲馬跡。」


    他指的——應該是曉不曉得意念存在這回事吧?我稍稍明白了月詠的心情。他不想要讓堤學姊接觸到意念,因為他知道若是她碰觸了意念的世界,就有可能被卷入糾紛之中。這是笨拙、不懂表達的月詠對學姊的貼心與關懷——


    「言下之意……就是你還是有機會回來羅?」


    「堤學妹……」


    「我不是在挑你的語病,我隻是想問你……是不是還有這種可能性?學長,隻要事情並非百分之百不可能,你就會不停地一再挑戰;也是因為你的努力,所以護棱高中才會出現那麽多改變,不是嗎……你以前總是把『這件事看起來很有意思,值得挑戰看看』這句話掛在嘴邊,說著說著還會露出笑容……對學長來說,我難道一點都不有趣,不值得你挑戰嗎……?」


    學姊咄咄逼人地說道。她知道,如果此時此刻她和月詠在這裏斷了聯係,那下次真的——兩人就沒有再見麵的機會了。


    「……堤學妹,我在這裏還有幾件想完成的事。那些事非常值得我賭下自己的人生。等到所有的事都塵埃落定——我甚至不曉得那些事是否有結束的一天——不知道究竟得花多少年的時間。」


    「我可以等。」


    「說不定幾年的時間也不夠,也許得花上十年、二十年……」


    「我會一直等著你。」


    堤學姊哭喪著臉——然後硬擠出讓人有些驚訝的虛假笑容。


    「隻要知道學長現在正努力完成自己的目標,我也就能夠跟著鼓起幹勁。


    我之所以能夠一直戀慕、等待學長,就是因為我覺得這件事對我而言充滿了挑戰的價值。」


    這是一份專一而強烈的情意——我不禁心想:原來「戀愛」真的能夠讓一個人變得這麽堅強。華憐站在我的身旁,用手掩住自己的嘴,注意到我之後,忽然使勁地把額頭靠向我的肩膀上,強忍著即將滑落的淚水。


    「……嗬。」


    另一頭,傳來了月詠的笑聲。


    「真拿你沒辦法……你兩年前的那副表情,此時此刻正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裏。既然你覺得等待很有意思,那我當然也就沒理由可以阻止你了。我不曉得我們下次何時能夠見麵,不過——我決定了,在那之前,我會盡力讓自己保住小命。」


    「拜托你定期聯絡我,好不好?」


    「…………」


    「不論你用什麽方法聯絡我都好,至少留下一些痕跡,讓我知道你平安無事。」


    學姊的語氣強硬,她非常頑固,不肯退讓半步。每次學姊覺得教師會要駁回中央幹事會直定的計劃時,她都會死纏爛打想盡辦法談判交涉。此刻學姊的摸樣幾乎和她與教師會談判時如出一轍。


    「……我知道了。你這學妹實在一點也沒變,還是讓人相當費心呢。」


    「我應該多少有點成長吧?」


    「這個嘛……誰知道呢?」


    「太好了!你和兩年前一樣,每次講到重點就愛含糊其詞!」


    「…………」


    月詠陷入沉默。堤學姊占了上風。


    「雨野晶。」


    我忽然聽到月詠叫了我的名字,不禁嚇了一跳。


    「什麽事?」


    「無論如何……也許我該好好地感謝你一番。不過,我可沒打算要欠你人情。」


    「我不需要你欠我人情,我本來對你就不抱期待。」


    『……晶,等一下啦!你在學姊麵前講這種話,會不會太過分啊?』


    我忽然發現自己失言了。我忍不住用冷淡的態度對月詠說話,就和我平常對待他的方式一樣。堤學姊露出訝異的表情,盯著我看。


    「我這可不是要還你人情……不過,我決定好心地給你一個提示。」


    「提示?什麽提示?」


    「嗬嗬,我今天姑且就當你是個『有點囂張的學弟』好啦?總之我要給你的提示——就是『紅與黑』。你千萬別忘了這三個字。」


    「『紅與黑』……?這到底是……」


    「這是即將逼近你身邊的危險。」


    這瞬間,我的背後竄起一股寒意。月詠毫不遮掩地說了「危險」兩個字。意思是指意念滅除機構將會襲擊我嗎?還是說,有其他的——


    「好啦,那麽我今天就此告辭啦……堤學妹,我之前完全沒有知會你就消失了蹤影,這一點我真的非常抱歉。」


    「沒關係。雖然我實在不喜歡隔著鍾塔和你說話……但至少我們能像今天這樣再次相會。如果你肯像以前那樣對我道歉,我就原諒你。」


    堤學姊說完後,月詠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


    「……對、對不起。」


    月詠如此表示。聽到這句話後,堤學姊馬上露出笑容。我忍不住在腦中想像著月詠露出苦笑的表情……總覺得不知道好像會比較好。


    「雨野品,下次見麵時,我們應該就不能像現在這樣了。你也一樣——好好努力,可別失去擁有的能力。」


    「……失去能力?」


    他要我好好努力,別失去擁有的能力?


    「啊——我明白了。」


    一瞬間,我腦中的開關好像啪地一聲打開了。


    原來是這樣!我總算明白之前覺得怪怪的那股異樣的感覺到底是什麽了。


    別失去擁有的能力。


    另外一個可以拿來比較的,則是遭人奪走能力。


    兩者其實似是而非。


    以前在星棱神社時,我聽說意念滅除機構擄走九條蘭,並且進行人體實驗,而那時候月詠曾說過一番話。


    ——我們沒辦法奪走人們有意控製的意念。沒有人能夠從短跑選手身上奪走跑步的能力,不是嗎?


    意念滅除機構襲擊意念能力者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奪走他們的能力。月詠早就明確地說了,他們根本無法奪走意念能力。他們之所以要襲擊意念能力者,是為了讓他們再也無法使用意念能力。


    但是,他們為什麽要那麽做?他們又是用什麽方法達成目的的?


    「等一下,月詠——吉良!你們到底是如何——」


    「最後一個提示——『fmq-9』。你可以拿這幾個字母和數字去問問適當的人選。」


    「fm……那是什麽?」


    「那麽,再會了。」


    鍾塔的另一頭傳來腳步聲,我忍不住想要跨出腳步衝過去,但堤學姊抓住了我的手。


    「不行。」


    「可、可是——」


    「吉良學長之所以願意像那樣緩步離去,是因為他相信我們不會追上去,所以說……你就讓學長離開吧!就像我選擇相信你,不再苦苦追問一樣。」


    月詠的腳步聲緩緩地傳人我的耳底。這是離別的跫音。他方才靠我們好近,近在咫尺,而現在他又慢慢離我們遠去,從「吉良朋衣」的身分變回了「月詠」。他早就知道堤學姊會這麽做了吧?所以他剛剛才會願意離我們那麽近。我們……絕對不能把堤學姊卷入意念事件之中。


    「……學姊,請你放開我。」


    「對不起,雨野,我知道你也育苦衷,可是……」


    「是的,我今天會來這裏,全都是為了學姊,所以我不介意有這樣的結果。」


    『不介意……明明就有很多地方該介意!你到底在說什麽呀!?月詠明知道自己沒辦法奪走意念能力者的能力,但還出手襲擊他們,甚至還藉此讓他們再也無法使用能力——還有,「fmq-9」又是什麽?我們到底該問誰啦?』


    華憐不停地嚷嚷著。我也一樣一頭霧水啊,不過……這件事還是讓夕顏知道會比較好。月詠說了「危險」二字,我必須借助夕顏的知識——


    「學姊,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們回去吧!」


    「嗯,也是……雨野,真的……」


    「『謝謝』兩個字我已經聽你說過了,學姊對我說過一次就夠了。」


    我說完後,學姊露出驚訝的表情,直盯著我。


    「雨野……」


    「嗯?」


    「就是啊,我有一股預感……我覺得你說不定會成為明年的中央幹事長耶!」


    「……呃?」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中央幹事長?我?


    「如果順利的話,明年應該會是來棲當選吧?再說,我又不適合這種職位……說得明白一點,我覺得自己應該是二年級學生中最不適合這個職務的人。」


    「哎呀,你放心,雨野,吉良學長好像也已經認可你了,而且我也認為你可以的。已經有兩位中央幹事長認定你羅?而且啊……來棲之所以會待在中央幹事會裏頭,一定也是打算要提拔你當中央幹事長。那孩子就是個會做這種事的人。」


    「什——」


    我完全沒這麽想過。來棲會拉我進中央幹事會,不就隻是因為他想要排遣在團體中的孤單情緒而已嗎?


    「雨野,你是個很冷靜的人,有時候確實也很難相處,不過……我覺得最近你的氣質漸漸有了改變。我覺得你不是那種會站在製高點揮旗子的人,但是你卻能夠順利地促使身旁的人跟著采取行動,我認為你一定能夠比曆任的中央幹事長做得更好。」


    「————」


    聽到學姊的話,我想起了和泉清玄的說詞。


    ——能夠動員那麽多人一起出手,不就是你的魅力所在嗎?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哪怕所有成員的想法不盡相同,你還是能夠讓他們一起采取行動,這就是一種才能啊!


    「所以啦,你就考慮看看吧?那我就先回去羅——」


    學姊轉過身去。我對著她的背影說道:


    「學姊,現在已經是晚上了——你一個人回去好嗎?」


    「沒問題的,我已經吩咐爸爸的司機開車來接我了。」


    ……爸爸的司機?


    『哇!這根本就是有產階級人士會說的話嘛!』


    堤學姊露出和煦的笑容對我揮揮手,小跑步逐漸遠去。忽然強製性出現的「中央幹事長」一職讓我相當震驚,我還沒從這股驚訝中恢複思緒。


    『那……晶,你打算怎麽做?』


    「這種事哪能馬上就做出決定啊……居然要我當中央幹事長……」


    『我才不是說這個咧!你這個笨蛋!』


    華憐砰咚敲了我的頭。


    『我問的是月詠所說的提示啦!我管你是中央幹事長、中央線快速電車,還是中央情報局……現在已經有「危險」迫近我們眼前了,不是嗎?我要問的是「紅與黑」還有「fmq-9」這兩個提示啦!。


    「啊,喔……對喔。我得趕快向夕顏說——」


    我的話才說到一半。


    「你有何事要告訴我呀?」


    從背後傳來了聲音。


    我大吃一驚轉過頭去——眼前站著一名穿著運動服的少女。


    夕顏站在那裏,雙手交叉在胸前。她的臉上絲毫沒半點笑意。


    2


    「雨野,我早就發現你有異樣……於是便前來看看,沒想到居然是這樣?我還真不曉得中央幹事長和月詠之間有關聯呢!雨野,你居然沒告訴我這麽重要的消息?」


    「夕顏,這是……」


    「華憐,你亦沒好到哪去!我實在不喜歡你們這種偷雞摸狗的態度!」


    聽到夕顏的話,華憐慌慌張張地開口辯解:


    『對不起啦!沒有向你說明這些事,我也覺得很抱歉呀!可是,那是因為我們實在不希望讓你擔心嘛!我們也知道你現在被很多事情纏身,很辛苦……所以我們才沒有告訴你嘛!』


    「華憐說得沒錯,再說……夕顏,我也已經決定現在要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你了啊!」


    「…………」


    我拚命地解釋,也不曉得夕顏是否接受了我的說法,隻聽到她說:


    「無論如何,我就先聽你說看看吧。」


    我告訴夕顏——月詠的本名叫做吉良朋衣,他以前曾擔任護棱高中的中央幹事長。然後吉良伶主動來找我,要我說服月詠,雖然說服任務沒有成功,但最後至少讓堤學姊和月詠有相約談話的機會。


    「『紅與黑』以及『fmq-9』?這兩樣東西我都沒聽過呀……」


    聽完來龍去脈後,夕顏嘴上如此喃喃自語著,疑惑地歪著頭。


    「不過既然是從月詠口中聽來的消息,或許真的頗有參考價值呀。」


    看夕顏總算重拾好心情,我和華憐都鬆了一口氣。


    「那麽……究竟該問誰呢?」


    『夕顏的爸爸?』


    「……問我那笨蛋老爸肯定行不通!」


    夕顏立即否定了這項提議。


    夕顏被拋下的事實,以及她過往對父親說出過分的話後的那份悔恨,此刻仍哽在她的心頭……


    「夕顏,你有沒有認識其他的相關人士?」


    「我想到一個人……雖說我並不認識那家夥,但雨野和華憐應該認識。」


    「我們認識的人?」


    我和華憐互看了對方的臉,接著腦海浮現一個人名。


    「你該不會是說吉良伶吧……」


    吉良伶會知道這兩組詞匯背後的意義,確實沒什麽好奇怪的。她隸屬的單位——壬戌——是由官僚們所組成的組織,情報來源相當多元。


    「可是現在這個時間我也不曉得該怎麽聯絡她,再說,我實在……」


    我還來不及說出「不太喜歡她」幾個字,夕顏便忽然高聲喊道:


    「你就躲在那棵樹後頭,對嗎?要不要出來呀?」


    我和華憐驚訝得瞪大雙眼,趕緊轉過頭,就看到花圃另一頭的樹蔭後方出現了一名女性。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出現的人確實就是吉良伶本人。


    「你那種完全露出馬腳的門外漢躲藏方式,當然馬上就露餡啦!而且跟蹤別人的人,經常會根本沒發現自己遭人跟蹤呀!」


    『跟蹤!?』


    吉良走在步道上,慢慢地往這裏走來。


    「是嗎?雨野同學,我原本就推測你和月詠接觸的過程中或許能掌握一點端倪,看樣子我果然猜中了。今天我的t屬通知我說月詠采取了行動,我就猜想他說不定會和你見麵……」


    她站在我們麵前停下腳步後,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你啊,果然不容小覷。你可是第一個讓月詠吐露那麽多心聲的人呢!」


    「……他會說那麽多不是因為我,一切都是因為有堤學姊。」


    「你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夠,所以就拉那個少女前來……最後算起來仍是你的功勞。你有沒有興趣到我手下工作?」


    「我不是在說笑。我……我會采取這些行動不是為了你,一切隻是單純為了我所重視的學姊而已。」


    「嗬嗬。」


    吉良笑著,依舊沒把真正的情緒表現在臉上。


    「你就是吉良小姐吧?」


    「你是和泉夕顏吧?和泉清玄擁有『黃金之爪』的稱號,據說他的手能夠撕裂任何一種意念,且他在wco總合分級評價中的等級為aa,而你正是這一號人物的掌上明珠。」


    「什……」


    這串出乎意料的發言,讓我大為吃驚。


    和泉清玄的等級居然是aa?全世界擁有aa評價的人不是僅有五位而已嗎?不僅如此,如果清玄的等級為aa,那就表示他的實力與哈羅德旗鼓相當——


    (原來如此——難怪清玄會成為星詠會的中心人物。)


    『什麽意思啊?』


    (意念能力者們都知道哈羅德到日本來了,隻有與哈羅德一樣等級的人,才有辦法和他交手……)


    我和華憐以思緒討論著這件事,而一旁的吉良與夕顏仍繼續對話著。


    「『紅與黑』、『fmq—9』……你應該曉得這兩樣東西是什麽吧?」


    「……就算我真的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們。」


    吉良露出試探性的微笑。


    「哦,既然你不曉得,那亦沒辦法啦!原來壬戌的情報網絡也不怎麽樣嘛!」


    「真是無聊的挑釁呢!你不曉得『fmq-9』是什麽,這一點反而讓我比較驚訝。你沒問過你父親?」


    吉良再次提及清玄,讓夕顏的臉馬上沉了下來。


    「……哎呀,看在雨野同學剛剛那麽努力的份上,我就好心地告訴各位吧。『fmq-9』是藥物的名稱。」


    「藥物?」


    我反問道,吉良對我點點頭。


    「那好像是一種能夠緩和中毒症狀的藥,過去意念滅除機構在他們自己設立的研究所中,研究開發這種藥物,機構好像認為使用意念能力帶來的反動類似於中毒症狀,因此想開發出能夠緩和反動症狀的東西……但那個藥物好像是失敗品。在那之後,我就沒聽說過他們繼續使用那項藥物的消息了。」


    「失敗品?」


    也就是說,機構希望能夠藉由藥物減緩意念能力帶來的副作用,所以研究開發出「fmq-9」;但根據吉良的說法,機構在研究上已經遇到挫折。她會這麽推測也情有可原,畢竟機構如果真的持有開發成功的藥物,那一星期前的新月期間,月詠就不必因意念的反動而藉酒消愁,弄得爛醉如泥了。


    所以月詠對我提起了一項已經開發失敗的藥物羅?不,我看他應該是刻意告訴我這件事的。難道這項藥物已經開發完成了……?


    不——不對,還有另一個可能性。


    意思是說,機構已經想好要把這個藥用在其他用途?


    『其他用途?』


    我對華憐點點頭。


    「吉良小姐,我有一個假設,當然就隻是假設而已……這項藥物會不會其實早就已經開發完成了?」


    「你說什麽?」


    「意念能力與副作用反動事實上隻有一線之隔,力量愈強,副作用也就愈嚴重。意念滅除機構可能已經發現『fmq-9』的其他用途了。既然那項藥物可以抑製反動,那反過來說,就是……」


    我繼續說道:


    「藥物可以奪走意念能力。」


    這不過隻是我的猜測罷了,但背後確實有可以支持這項說法的證據。


    夕顏與吉良訝異得目瞪口呆。我不禁心想:真沒想到吉良也會露出這種表情。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呀?』


    而另外還有一位家夥——華憐,也露出完全不曉得這是怎麽一回事的表情。


    「原、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呀,雨野!假設『fmq—9』是作用於神經的藥物,那麽在藥物的影響下,失去能力者自然也就會茫然無力了呀!」


    「我想恐怕就是這樣。所以機構會讓被襲擊的意念能力者昏倒,然後讓他們服下藥物,遭受襲擊的人也都沒有留下外傷……對了!吉良小姐,『fmq-9』是紅色與黑色的錠劑之類的嗎?」


    「呃,這個……我是不曉得藥物本身是什麽顏色……」


    壬戌目前也還不曉得意念能力者的能力遭奪走——喪失的事件直接原因為何。吉良一邊用手掌按著太陽穴,一邊拚命地思索著。


    「顏色……應該不對。我沒記錯的話,『fmq—9』應該是液體……好像是拿來注射的藥劑……」


    「是嗎……嗯,也是啦。」


    原本月詠所講的「紅與黑」就是一個單獨完整的提示了,另外再提到的「fmq—9」並不是拿來補充「紅與黑」的詞句,「紅與黑」應該另有所指。


    不過,根據月詠留下來的提示(「月詠留的提示」這一點雖然讓我感到有點疙瘩),我們的確漸漸摸透了一些事情,所以接下來必須趕緊解讀出「紅與黑」真正的意義才行。


    月詠說有個「危險」即將威脅我們。


    我忽然間不禁心想——是不是就隻差那麽一步,我們就能夠看見事情的全貌了?


    『欸欸,是不是有一本小說叫做「紅與黑」呀?』


    「是呀!感覺在學校課程中似乎讀過。」


    「學校課程?」


    吉良聽不到華憐的聲音,她露出訝異的表情。


    「喔,夕顏在說『紅與黑』啦。就是……月詠最後提到的提示之一。你不是也有聽到嗎?」


    「喔……就是法國作家斯湯達爾寫的小說嘛。我以前讀過。男主角誌利安非常欣賞昔日的法國大帝拿破侖;由於誌和安出身寒微,所以他很崇拜軍人,但最後他卻成了一名神父。」


    我點點頭。


    「黑色服裝是教會人員正式裝束的顏色,而軍人的正式服裝顏色則為紅色,所以書名才會叫做,紅與黑』。故事描寫誌利安在法國的貴族社交界中生活,同時猶豫著自己究竟該成為神職人員,還是該選擇走上軍人的道路。」


    『哦……』


    「法國也有意念滅除機構嗎?」


    我忽然想到這件事,於是開口問道,結果吉良便答道:


    「雨野同學,你的想法還真單純耶。巴黎確實有滅除機構的分部,但這個提示的意涵應該沒那麽簡單好猜吧!」


    「唉,也是啦……」


    「那麽……有法國籍之意念能力者嗎?」


    聽到以俊,我也想起了哈羅德是個英國人。


    「如果是這樣,那月詠特地使用『紅與黑』這個作品名稱來當提示不就沒意義了嗎?」


    「那……有意念者的名字叫做誌利安嗎?還是說有沒有由軍人、神父組成的意念能力團體?」


    「我未曾聽過。」


    「我沒聽說過。」


    『對呀,我也沒聽過耶。』


    等一下啦,華憐,幹嘛連你也跟著附和啊?


    「但畢竟那確實是月詠告訴雨野的呀,不是嗎?既然如此,那他應該亦沒有在裝神弄鬼呀?但雨野又不會講法文……」


    「這個嘛,唉……不過我想月詠應該也不會講法文吧。」


    『那那那……「紅與黑」用法文怎麽講呀?』


    我回答華憐道:


    「le rouge et le noir(紅與黑)。」


    雖然我不會講法文,但至少我還懂這些小知識。不過我從沒想過這種芝麻蒜皮的小知識能夠幫上什麽忙就是了。


    「rouge、noir……」


    但是—舌良卻對此有了反應。


    「原來如此!原來這個提示的意涵這麽簡單啊……」


    「你知道是何意思!?」


    「嗯,那是一對意念能力雙人組,其中一個人是紅(rouge),另一個人是黑(noir)。」


    我們麵麵相覷。


    「該不會……這就是正確答案(bingo)吧……?」


    『說不定耶……』


    「請你告訴我背後的詳情!」


    我逼近吉良纏問著她,吉良雙手一攤。


    「畢竟他們是wco的意念能力者,所以我也還不清楚詳細狀況。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們是由一對男女組成,兩人總是一起行動……我想想看……對了,他們的發色!」


    吉良怱地豎起食指。


    「這對雙人組是由紅發男子與黑發女子組成的。」


    3


    這個瞬間,我和夕顏、華憐全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該不會就是高木呀?」


    「難道就是……高木?」


    『就是那個叫高木的家夥!』


    看到紛紛喊叫的我們,吉良瞪大了雙眼。


    我的眼前浮現高木的模樣,他有一頭紅發,身上總是穿著運動服;而化的身邊也有一名黑發女子。


    但……事實真的是如此嗎?我回想起高木那張似乎相當懦弱的臉龐。聽到夕顏的命令後,他甚至還乖乖地替夕顏買便當了。


    「夕顏,他應該是神道的相關人士吧?所以他才能夠進入星詠會……」


    「應該……呀……可是,我其實也不是直接認識他。意念能力者從全國各地聚集而來,若他趁亂混入其中,那亦非怪事……」


    『那個黑發女人也是嗎?』


    「唔、嗯,那女子是高木帶來的……我想他們無疑和角田等人是不同神道係統之人……再說,高木那家夥說他的能力遭人奪走了呀。」


    「夕顏,就是這個——這就是高木對你撒謊的證據。」


    我總算抓到重點了。


    「如果高木因為『fmq-9』而失去了意念能力,那他為什麽沒有陷入茫然無力的狀態之中?事實上,要嘛就是他現在還是能使用意念能力,不然就是他打從一開始就是


    個沒意念能力的人。不論事實如何,他確實都沒有被wco襲擊過。」


    「嗚嗯……」


    夕顏緊咬著嘴唇,她大概覺得很悔恨吧?畢竟與她同一陣線的夥伴們遭意念滅除機構襲擊,一群人想要團結起來解決事情,但竟然有意念滅除機構的人混入其中。


    「目前我們沒辦法百分之百肯定地說他們就是繕與黑,不過,我想結論應該也離正確答案不遠了。」


    『欸欸,那他們兩個現在在哪裏呀?』


    「在哪?這個嘛——」


    我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夕顏,趕快聯絡你父親!如果高木真的是意念滅除機構派來的間諜,那他很有可能會把星詠會目前的值置告訴機構!你應該已經問出清玄先生現在在哪裏了吧?」


    「這——」


    夕顏說著說著,臉上露出陰鬱的表情。她說她從認識的意念能力者那邊問到了清玄目前的所在位置,但對方提供的資訊好像有問題。正確來說,清玄之前確實待在對方說的那個地方沒錯,但清玄等人好像早已轉移陣地,撤離那裏了。


    「電話亦打不通。我每天都打,但全都撥不通。」


    每天——原來夕顏每天都打電話給清玄?


    雖然夕顏認為清玄拒絕了自己這個女兒,但她依舊每天持續不懈地打給清玄。我第一次看到夕顏這麽堅忍卓絕的一麵。


    「麻煩你們解釋一下,行嗎?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在一旁看著我和夕顏你來我往討論的吉良開口問道。


    我猶豫了幾秒鍾,然後便對吉良解釋了高木的事。我認為還是該讓她知道這件事比較好。現在對我們造成威脅的不是壬戌,而是意念滅除機構。


    「你說什麽——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我派去跟蹤和泉清玄的下屬先前沒有向我報告這件事,不過看樣子那是因為紅與黑原本待在你們身邊的緣故。」


    「等一下!你知道——夕顏的父親現在在哪?」


    「嗯,我已經掌握了他目前的所在位置。星詠會的主要據點位於一個山穀中的小村落裏。那裏根本沒有手機訊號,所以他們好像是使用衛星電話和全國的意念能力者保持聯絡。」


    「根本沒有手機訊號……」


    夕顏驚訝地喃喃自語,重複著吉良的話。不曉得她心中那股因為電話打不通所造成的不安情緒,有沒有因此而稍微減輕一點?


    「那裏的電話號碼是……?」


    「問了之後你又想幹嘛?」


    「你問這什麽廢話!現在已經有意念滅除機構的意念能力者,若無其事地混入了星詠會當中,而且月詠也很明確地說會造成『危險』耶!如果事情真的像我們推測那樣,那高木——紅與黑二人組現在肯定已準備要搞出什麽名堂了!吉良小姐,你的下屬不是還待在那村莊——」


    吉良搖搖頭,接著她露出苦澀的表情說道:


    「很遺憾,我已經撤回派駐在那裏的下屬了。壬戌也不可能無止盡地派人手給我啊。」


    「那……警方應該有辦法查出電話號碼呀?」


    「警察確實擁有權限,可以向ntt以及其他通訊業者詢問號碼,可是……要問出衛星電話還是有困難。畢竟衛星電話情況比較複雜,我們根本不曉得當初簽訂契約的人是誰。」


    「既然如此,那幹脆直接聯絡那個村莊裏的警察……」


    「我們總不能在還沒發生事件的狀況下就先聯絡當地的警察吧?再說,你們要怎麽向警方解釋意念這件事?」


    聽到吉良的說法後,夕顏垂下肩膀。


    說真的——夕顏現在應該也還沒原諒她父親,同時她也還不曉得到底該如何與父親相處。不過此時此刻,夕顏依舊非常擔心她父親的安危。


    「那個村莊叫什麽名字?」


    我問道,吉良說出了地名。不管怎麽說,至少還在首都圈的範圍內……雖然已經是首都圈最外圍的地方就是了。那個村落位在一個當地支線列車勉強會經過的地方。


    『晶……你打算要直接去那裏?』


    華憐讀出了我的心思,開口問道。


    「……夕顏,你想要怎麽做?」


    我沒有回答華憐,隻是開口詢問夕顏。


    「高木好像已經動身前往遠離市中心的星詠會主要據點,也就是說……近期內他可能就會采取行動。我們不曉得他會聽從wco的指示襲擊星詠會,還是會做出其他的舉動……你打算怎麽做?現在我們有兩個選項,第一,我們可以假裝不知道。畢竟你父親實力那麽堅強,應該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敗陣。第二個選項就像華憐說的一樣,我們可以直接出發前往清玄先生所在的地點。要是遇到高木,自然有可能遭遇危險,而更重要的是……」


    我看著夕顏那迷惘的眼神。


    「……如果你選擇動身前往星詠會的根據地,那也就暗示了你願意積極參與星詠會,對吧?再說,我認為……這是你和你父親齊心聯手的……」


    「雨野……」


    夕顏斷斷續續地說道。


    「我……」


    她非常猶豫,眼神不停地閃爍著。而她的視線在不久之後總算慢慢聚焦。


    「……我要去。我認為自己非去不可……」


    夕顏凝視著自己的左手。左手就是夕顏的武器——她唯一擁有的武器。


    「我必須讓那個笨蛋老爸明白自己的女兒有多優秀……對吧?」


    夕顏對我笑了笑,看得出來那是硬擠出來的笑容。


    她拚命地強逼自己,要自己甩去所有的迷惘猶豫。


    夕顏的父親過去逼走了夕顏最愛的母親,難過的夕顏最後甚至看見了母親的幻象,但父親卻親手粉碎了母親的幻象,最後夕顏對艾親說出了難以挽回的話。


    就算甩開了猶豫往前邁進,未來等著他們的又會是什麽?


    我不曉得。不過夕顏現在確實正努力地想達成隻有她才辦得到的事。


    「……真拿你們沒辦法耶。」


    吉良語帶歎息地說道。


    「跟我來吧——我送你們過去。你們應該需要車子吧?」


    話一說完,她轉身就走。


    我和夕顏看了看彼此——然後追向吉良身後。


    我和夕顏坐在吉良車子的後座。華憐很機靈地待在副駕駛座上,不過吉良大概沒注意到這件事吧。


    汽車開始奔馳約十分鍾後,外頭漸漸下起雨來。


    「你知道紅與黑擁有哪種意念能力嗎?」


    我問道,吉良回答了「我不曉得耶」。


    「既然高木是意念能力者,那在星棱神社建築物後方,攻擊角田的人會不會就是高木?」


    「在星棱神社?」


    透過車內的後視鏡,可以看到吉良露出深感興趣的表情。我開始說起自己在星棱神社遭人襲擊的往事。


    「有人讓現場出現了非常濃密的霧氣,然後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出手攻擊。」


    『不隻是霧,感覺那時候好像還有意念……』


    華憐歪著頭,好像正在回想當時的情景。


    「……那倒是有點詭異。」


    「詭異?」


    「如果他們操控的是像霧氣一樣的意念,意思也就是說他們的意念會擴散羅?但如果他們要攻擊敵人,那就必須讓意念凝聚成固體才行。如果他們操控的意念對現世產生幹涉,那應該不可能同時以固體與氣體兩種型態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吧?介於之間的液體又跑去哪了?」


    我點點頭。我知道意念是一種非常特殊的力量,也明白意念能夠引發現實世界中難以想像的現象,但隻要和現實世界扯上關係,意念應


    該就無法違背既存的物理法則。透過鏡子也能夠看到意念,就這一點來說,上述的道理不言自明。


    一旁的夕顏露出一副好像有在聽又似乎沒在聽的表情,從後座眺望著窗外。她望著自己最討厭的雨絲。外頭的幽暗,讓車窗玻璃映照出夕顏憂愁的臉龐。


    「也對……確實還有液體。角圍等人遭人打倒後,我邁步奔跑,而當時我踩到了一灘水。我一直以為那是雨停後造成的積水,不過現在想想,那說不定是意念。」


    「……那時候踩到水有讓你覺得渾身發冷嗎?」


    一時間我還搞不清楚吉良想問我什麽,但我還是回答道:


    「什麽?啊……原來如此。我沒有覺得很冷。這麽說來,那應該就不是了……」


    『什麽?你們在說什麽啦?幹嘛兩個人都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啦?』


    「嗯。如果操控者能讓意念在氣體、液體、固體之間進行變化,那被操控的意念應該會遵循正常法則,氣體型態為濃霧,液體狀態則為水窪。不過,當時的意念並沒有固體型態。」


    『他不就是利用固體型態進行攻擊的嗎?』


    「如果要讓水變成固體,那周遭溫度必須低於攝氏零度。可是那時候並沒有那麽冷……」


    我解釋完後,華憐無精打采地垂下頭。


    「——你正在和夜木阪戀說話?」


    「嗯,是啊……」


    我沒有告訴吉良說華憐現在就坐在她旁邊。畢竟對看不見意念的人來說,意念就像鬼魂一樣陰森嚇人。


    「總覺得……從你說的話來看,感覺夜木阪戀的意念好像真的很特別。」


    「特別?」


    「她連人格都完整地遺留下來了,對吧?這類的意念真的非常稀少……甚至可以說,我過去從來沒聽說過有這種意念。我是聽說過遺留了部分人格的意念啦,不過——」


    吉良說道。意念就是某人生前的強烈心願,所以死後這份思緒會以較為單純的形式遺留在世間,意念幾乎不需要人格。就「實現目的」而言,感情、思考都隻能算是雜質。


    「哎呀,無所謂啦,反正意念到頭來也還隻是意念嘛。」


    吉良說完後,坐在副駕駛座的華憐「哩」地一聲吐出舌頭。而我沒打算告訴吉良這件事。


    「總而言之,現在敵人的能力還有許多疑點……」


    『嗯——虧我還想說我們好不容易解開了謎題,結果……』


    「不,已經解開一半了。我們已經壓縮出兩種可能的狀況,所以就算我們的推測不對,狀況也沒那麽糟。」


    『兩種可能?』


    「你說……有兩種可能的狀況?」


    兩個人都開口重複問了我講出的話,於是我告訴她們:


    「第一種狀況,就是那位叫做高木的男子也許能使用兩種以上的意念能力——吉良小姐,不管是wco的排名或壬戌的排名都好,高木……紅(rouge)的能力排名如何?」


    「……我記得壬戌還沒確定他的能力等級。wco那邊狀況怎檬我就不曉得了。紅與黑兩人確實都待在wco裏好一段時間了,不過壬戌最近才剛掌握到他們的情報而已。但如果他的能力有bbb以上的話,應該消息馬上就會傳開來才對,所以我猜他頂多隻有bb而已。再說,關於能力排名……」


    據說意念滅除機構訂定的綜合分級評價認定基準中,共有三十二種審查項目,每個項目又各自分成十個等級,會以一到十來進行評分。


    吉良表示,每三十分就會升一個等級,而若是一個意念能力者擁有兩種能力的話,那每種能力都能各自獲得分數,所以和隻擁有單一能力的人相比,具有兩種能力的人能獲得的分數自然會高出許多。


    「從評分中也就能看出擁有複數能力的人真的非常稀少,所以我想紅(rouge)應該不是擁有兩種能力以上的意念能力者。就連和泉清玄都隻擁有一種能力而已。不過……明明和泉清玄隻擁有一種能力,但卻能獲得aa的評價,就表示他的實力真的非常驚人。他的『黃金之爪』能夠撕裂任何一種意念,而最近他已經不再繼續活動——」


    「我知道——」


    夕顏忽然開口說道。恐怕那是對「和泉清玄」這個名字產生的反應吧。


    「——雨野說了兩種可能性,而我知道另一種可能性為何。你要說的,就是紅(rouge)與黑(noir)兩人聯手一起攻擊角田,對吧?其中一人負責創造霧氣,另一人則趁機攻擊。這是最簡潔的想法。」


    「哦……隻要慢慢除去不可能的狀況,自然就能篩選出可能的答案。雖然這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方法,不過如果想找出答案,的確就得曆經這些步驟。」


    「所以我們就別再談這件事了呀。」


    說完這句話後,夕顏再次凝望著窗外。


    夕顏的母親——夕顏強稱為母親的意念,就是被清玄的那雙手破壞掉的。清玄當時使用的一定就是「黃金之爪」。


    ——我呀,最討厭下雨天了。


    夕顏曾經這樣說過。在窗外的幽暗景色中,雨水不停地滴落。


    抵達目的地的村落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以後的事了。


    4


    與其說這裏是村莊,稱呼這裏為「聚落」可能會更為恰當。村莊的入口處立著鐵杆,汽車無法繼續往裏麵通行。


    我們有兩把簡易的塑膠傘。華憐離開了鏡頭,躲到我的傘下。


    頭上有一個拱形牌,似乎宣告著這裏就是村莊的入口,不過道路上沒有任何人的蹤影,四周的燈光也少得可憐,讓這裏看起來宛如通往廢墟的入口。


    「吉良小姐……我姑且還是向你道聲謝吧,真的很謝謝你。」


    「你每次道謝都會要加上『姑且』兩個字耶!」


    吉良把駕駛座的自動控製車窗放下一半,對我說道。


    「雨野同學……」


    「嗯?」


    「…………」


    「……吉良小姐?」


    吉良仍然沉默不語。她的眉頭深鎖。


    「為什麽……」


    「呃?」


    「為什麽紅與黑要做這麽麻煩的事?意念滅除機構又為什麽要攻擊星詠會?而且說到底,讓意念能力者們再也無法使用意念,究竟又有什麽意義?」


    「是因為——」


    這幾個部分我也相當存疑,每當解開一個謎題,眼前又會馬上出現新的謎團。


    「……這些事情似乎很值得我們深思,我認為那幫家夥根本就另有所謀。」


    「另有所謀……」


    「不過,現在你還是先出發吧!那個女孩不是正麵臨了必須好好處理的重要問題嗎?」


    吉良瞥了夕顏一眼。夕顏和我們有一點距離,她正抬頭看著鐵製的拱形牌。吉良說得對,現在的我和華憐,一心一意隻想著要為夕顏采取行動。


    「……我以前還以為你根本不懂得要怎麽體貼別人咧!」


    我說完後,吉良諷刺地笑了。


    「雨野同學,完全不讓對方察覺你的體貼用心,才是真正的體貼與用心。」


    這段話實在太不像吉良會有的發言,讓我相當吃驚。我以前一直以為她非常冷漠,是個壓抑感情過生活的人。


    「——該不會,你其實有去探望萬……」


    「看到他醒來後那張傻笑的憨臉我會想揍他,所以我趁他在睡覺時去探望了一下。唉,一方麵我也得讓其他下屬看到我『關心體貼人』的一麵,就一個上司來說,我做的可能還不夠吧……好啦,你快走吧!」


    吉良揮揮手,看起來好像有點害臊。


    「


    好,那就先說再見羅——」


    吉良的車離去後,周遭變得更加寂靜了。


    聽說這個村莊有溫泉,不過這一帶被劃入了預計兩年後竣工的水庫區內,所以等到水庫建戍後,整個村落就會被淹入水底。


    「我們找找看是否有店麵之類還開著的地方吧!」


    夕顏踏出腳步。雨滴拍打在輕便塑膠傘的傘麵,四處飛濺。


    眼前是一段緩坡,進入村落後,馬上就看到一個褪色的美容院招牌,附近似乎沒有住戶;垃圾集中場封鎖著,架設在小河上的水泥橋墩崩解泰半。難道這裏已經廢村了?


    水庫建設的示意牌上描繪著色彩鮮豔的圖片,更讓一切顯得毫無真實感。


    「……你剛剛和那個叫吉良的女人說了些什麽呀?」


    「我們先是談到紅與黑的目的,然後進一步說到不曉得wco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麽……我們大概就說了這些。」


    關於體貼用心的部分,我認為還是別告訴夕顏會比較好。


    「雨野,你……」


    「嗯?」


    「……沒,沒事。」


    夕顏的視線從我身上撇開,開始踏步前進。


    『……欸,晶。』


    華憐附在我的耳邊說道:


    『夕顏看起來有點怪怪的耶!』


    「嗯……」


    『我看她應該真的在生你的氣吧?誰教你當初沒告訴他月詠的事……』


    「嗯。不過……別讓對方察覺自己的體貼反而比較好……嗎?要做到這一點真的好困難。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基於體貼,所以才沒告訴夕顏有關月詠的事,畢竟夕顏為了她父親的事已經有夠多煩惱了。但我還是要把事情都告訴清玄先生以後,才能好好地和夕顏說這些事情……」


    「欸,雨野!」


    夕顏往前邁步而後回過頭,她正站在描繪著溫泉街地圖的看板前。


    「村落深處有座溫泉旅館,我想在這時間那裏說不定開著。」


    夕顏指了指地圖。


    她的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不過從側麵看來,表情似乎有些緊繃。


    旅館就座落在斜坡的上方,必須要繼續往前走才能夠抵達旅館。我們走在杳無人煙的坡道上,接著來到一處大型十字路口,這裏似乎是村落的正中央,我們在這裏停下了腳步。


    『他們——』


    眼前佇立著四根街燈,十字路口中央有一個兩手往半空中高舉的少女銅像。地麵上鋪著泛白的磁磚,而有兩個人就站在那裏。


    「夕顏小姐,你為什麽要跑來這種地方咧?」


    高木站在傘下,臉上堆滿笑容。


    「…………」


    一旁的黑發女性絲毫不苟言笑。


    夕顏丟下手上的傘。


    「二位便是紅與黑吧?」


    兩人的表情瞬間僵住。


    他們的反應如此貼切,完全證明了我們的推測正確無誤。


    「快跳呀!」


    夕顏怒吼道。我一樣丟下了手上的輕便塑膠傘,往一旁滾了好幾圈。我正往——我感覺自己正往我們剛才走來的地方快速滾去。


    『意念——像人偶的意念……』


    華憐簡短地說道。


    「真糟糕耶!我沒料想到夕顏小姐會跑來這裏耶!」


    高木吵吵唰唰地搔抓著頭。


    「你的目的為何?是意念滅除機構叫你來的嗎?」


    「哎唷——!我才沒那麽笨咧!怎麽會傻傻地叫軍隊進攻『黃金之爪』的所在地呢?我們的作戰策略幾乎都快完全成功了呢……」


    「什麽作戰策略?」


    「啊——後續我當然不能再告訴你啦!」


    「那我就隻好逼你吐出真相了!」


    夕顏壓低身子,把能露出手指的皮革手套戴到左手上。


    「夕顏……」


    我在她背後小聲地說:


    「狀況很危險,對方有兩個人。我們還是一邊逃走,一邊想辦法找到星詠會的成員吧!」


    「哼!」


    夕顏看都不看我一眼,用鼻子嗤笑了一聲。


    「我早已知道高木的能力,就算有兩個人,我一樣馬上就能幹掉他們。」


    「什——」


    夕顏回答了我完全沒料想到的答案。她的言論實在太強硬了。


    『夕顏,晶說得沒錯,你不要亂來啦!』


    「華憐,怎麽連你也在說廢話?我隻需三兩下就能打倒高木這種小角色!我要逮住他們倆,讓那笨蛋老爸曉得他讓自己暴露於多危險的狀態中!」


    「夕顏,你……」


    「哼,羅唆!我要上啦!」


    夕顏像是要與對方握手般地緩緩伸出左手,然後順勢踢了地麵一腳,衝了出去。


    『夕顏!」


    焦躁,夕顏太焦急了!


    難道夕顏隻是不想讓清玄小看自己?還是說,她其實想強調自己一樣能夠在戰場上協助眾人?或者,她隻是想對父親贖罪?抑或……上迤幾種想法同時存在於她的腦海裏?


    夕顏身手矯健地在雨絲中穿梭,一瞬間便撲上高木的胸前。


    「哎呀呀——真不愧是『左手格鬥士』。」


    「不準你再那樣叫我!」


    夕顏翻轉過身子,順勢從腰間送出左手。


    「『懸絲人偶』!」


    高木低聲說道,我在他的正前方看到有東西在晃動,雨水從那之上飛濺開來。我意識到那裏出現了一具意念。夕顏的左手逼近高木的臉,但卻被某樣透明的東西擋住,讓她停下動作。耳邊傳來衝撞聲——肉體互相撞擊時的悶聲。


    「對喔,夕顏小姐,我記得你的評價等級是c……這樣的話,我讓意念對現世進行幹涉應該會比較容易和你交手羅?」


    「夕顏,快退回來!」


    高木的正前方出現了一個意念——不,是出現了一群人影,團團圍住高木。


    人……不對,它們隻是一群擁有人類形狀的物體。


    有的物體沒有頭,卻有三隻右臂;有些物體隻剩下一雙腿站在原地;甚至還有背部緊緊相黏的物體。它們全部是意念——難道這就是高木的能力?


    「『跋扈的懸絲人偶』——這就是我的能力!」


    夕顏反射性地想往後方跳,一具人偶抓住了她的右手。


    『夕顏!』


    然而夕顏不但沒有逃,反而還把人偶拉向自己,並用左手猛毆人偶的腹部。裂開的人偶整個身體飛了出去,隻剩下握著夕顏右手的那隻手還留在原地。


    「哇,好厲害喔!真是驚人的蠻力耶……」


    「早在小學畢業時,我就順道改掉玩人偶娃娃的習慣了呀!」


    「看樣子……光靠我一個人好像還是有黠吃力呢!」


    高木用眼神示意後,另一名女子——黑的黑發輕盈地浮現在眾人眼前。


    耳邊傳來「滴鈴」的鈴鐺聲,可以看見女子的手邊拿著看起來像風鈴的東西。


    裏頭緩緩地噴出白霧——


    「在星棱神社出手襲擊的……果然就是你們!」


    「沒錯!沒辦法,那時候把嫌疑推到雨野先生身上,事情會比較好解決嘛!」


    夕顏往後一躍,回到我們的身旁。


    「雨野,麻煩你支援我!」


    「……好。」


    支援。夕顏完全不把我當成戰力,這樣的做法——讓我很不甘心,但卻也覺得她的看法非常正確。


    雖然在過去一周的時間我進行了特訓,但我的能力本身並沒有因此產生多大的變化;唯一小小的進步,就隻有我的能力現在有辦法幹涉到現


    實世界,但就算幹涉得了,頂多也隻能讓蠟燭的火光稍稍搖晃罷了。


    「我要上啦!」


    我還來不及阻止,夕顏便跨步衝了出去。雖然高木等人的腳底下出現了霧氣,但那些霧還不足以掩蓋住他們的蹤跡。看起來隻像是歌手在舞台上使用的乾冰。


    『晶,怎麽辦?晶!』


    「……我們隻能做我們能做的事了。華憐,你快進去鏡頭裏。」


    『我、我明白了。』


    支援也是一項重要的任務。雖然說隻要拍攝一次意念,我就會跟著昏倒,但華憐的能力一定能在某些地方派上用場。我從書包中拿出相機。


    可是,到底該把華憐的能力用在哪裏?


    「好披,準備要接下惱火的我所送出的左手攻擊的人……就是你吧?高木——不,紅!」


    夕顏朝著紅前進。


    「還真是傷腦筋耶……」


    紅再次伸手搔搔頭。


    「…………」


    接著麵向夕顏的黑皺起眉頭。


    「『鏡之森』。」


    隨後,耳邊傳來無數的破裂聲響。


    降下的雨絲,一瞬間全都化為了水蒸氣。


    霎時間眼前的世界刷白,我慌張地遮蓋住相機。要是水碰到相機,相機就毀了。


    「嗚呃!」


    夕顏的聲音。我正準備大喊問她「你沒事吧」——


    「……呃?」


    一道人影跳到我的眼前。


    夕顏扭轉上半身,把力道聚集在左手。


    「納命來呀!」


    夕顏的眼神猙獰,雙眼宛如準備出手擊斃獵物的戰士。一瞬間,我不禁僵在原地。


    『晶,快閃開!』


    夕顏擊出左手,她的手像長槍一樣筆直襲來。


    「————」


    我往後一仰,刹時間腳因而滑了一下。我當場碰咚一聲跌坐在地,千鈞一發地躲過了夕顏的攻擊。


    「夕顏,你在做什麽!」


    「紅……你真是好狗運!」


    「什——你搞錯了啦!我是雨野啊!」


    「嗯嗯嗯!?」


    濃霧中,夕顏站在我麵前,好像隨時都準備要劈下左手。


    「雨野的聲音……?不對呀,雨野應該在我背後呀?」


    夕顏回過頭,看向背後。濃霧讓她看不清眼前的東西。


    『晶,你都沒看到嗎!?你快逃呀!』


    「咦,呃?」


    『黑就在你眼前呀!』


    「什麽!?」


    怎麽回事?到底怎麽了?濃霧才剛出現,夕顏就出手攻擊了我。夕顏稱呼我為「紅」,而華憐則說夕顏是「黑」。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我總算明白黑的能力是什麽了。她的能力,就是——


    「利用水投射出幻影!」


    她利用意念組成幻影,所以能夠順利讓看得到意念的夕顏、華憐上鉤,但是卻沒辦法拐騙到我。


    我前往星棱神社結果遇遭到角田襲擊的時候,紅與黑恐怕也用了相同的手法。那時候我一樣什麽也看不見,不,因為當時華憐說她隻看到一片濃霧,於是紅與黑就藉此逼我們待在原地,然後紅操控隱身在霧氣中的人偶——


    「對,就是人偶!小心那些人偶!」


    我大叫道。


    然而,卻慢了一步。


    「啊!」


    眼前的夕顏按壓著自己的後腦勺,蹲坐在地。


    ——嘰咿咿咿咿咿咿嘰咿嘰咿嘰……


    我看到那裏站著一具人偶,一具灰色的人偶。它用沒有手掌的手臂猛力毆打夕顏,而它的鼻子以上完全空無一物,但剩下的那張嘴卻不停地猛咬著牙。


    不知道為什麽,那家夥——


    「它會痛……?」


    看起來好像正在忍耐著痛楚。


    ——最後……嘰咿咿……工作……嘰咿咿咿咿。


    「怎、怎麽回事……它到底在說什麽……」


    「啊啊啊!」


    夕顏轉過頭,左手往一旁揮去。意念往後一跳躲過攻擊,然後融入霧氣中消失了蹤影。夕顏雙膝跪地,按著自己的後腦勺。


    『晶,這個人形的物體……不對,它們全都是不同的意念。它們和娃娃創造出來的意念不一樣!它們……它們全都是不同的人死後遺留下來的意念!』


    「——居然是這麽一回事!」


    我懂了。紅當初說的不是「人偶」,而是「懸絲人偶」。他的能力和娃娃不同,他並沒有創造出意念,而是操控存在於現場的意念。


    剛才那個意念手邊還有未完成的工作,而死後它仍忘不了那些工作,所以這份心願就這樣遺留在世界上。其他的意念們也各自都有待完成的願望。


    夕顏曾說意念是「思考的力量創造出來的奇跡」,而紅……紅卻為了自己,自私地利用那些意念來達成目的。他恐怕運用了「誘因」這項技巧。


    『實在不可原諒!晶,我絕對饒不了那個男的!他居然踐踏別人遺留在世上的意念……明明意念也還是感覺得到痛呀!他明知道願望愈強烈,意念感受到的痛楚也就愈深刻……!』


    「……我的心情和你一樣。」


    可是,我到底該怎麽做——


    「呃嗚……雖然我不太懂,但意思似乎是說無法以外貌判斷眼前事物,是吧?」


    「夕顏,你還好吧?」


    夕顏蹲坐在地上,我對她伸出手。霎時間,夕顏不禁往後一縮。


    「……啊。」


    麵對自己的動作,夕顏一樣感到相當驚訝。


    「是我,我是雨野。」


    「……我沒事。」


    夕顏沒有抓住我的手,靠著自己的力量站了起來。


    「紅的能力就是讓別人看到幻影。」


    「……嗯。」


    「夕顏,你聽我說——他們不僅能夠遼蔽住視線,還能夠遠端操控意念。他們兩人合作無間,所以反過來說,隻要能夠接近他們,那我們就能手到擒來了。他們不會親身發動攻擊……他們應該不擅長肉搏戰。」


    「所以?」


    「所以——我要讓霧消失。」


    「用相機嗎?應該行不通啊?霧氣的範圍那麽大……」


    「不是。」


    我指向霧的另一端。


    「告訴我,我到底在哪裏?」


    夕顏說得對,要拍攝這麽大範圍的霧氣絕對行不通的。而最大的問題,恐怕是在於我如果拍攝太大量的意念,那我一定會顯著地消耗掉許多「思考之力」。


    所以,我們必須縮小範圍。


    夕顏能夠看到幻化成我的身影的人——也就是黑。


    接著我必須往那個力向筆直地發動能力,這樣一來,我就能夠除去意念,然後為夕顏開展出一條直接衝向他們的道路。


    「嗚呃!他們似乎不打算讓我們輕易采取行動!」


    然而從方才開始,意念們便接二連三地襲擊而來。每次夕顏揮動左手,就會削去意念身上的肉塊。人們遺留在世界上的強烈思緒,就這樣一再地被削去化為烏有。


    『…………』


    華憐待在鏡頭中,不發一語。它們和華憐一樣都是意念。明明了解它們心中的悔恨和遺憾,但華憐卻什麽忙也幫不上,隻能默默地忍受眼前的狀況。


    束手無策。即便我知道我們真的束手無策——但仍抑製不住內心的憤怒。


    紅。


    就連我都快要爆發了。


    「雨野,準備好了嗎!」


    「嗯!」


    「就趁現在!


    」


    夕顏用左手揮走了一具懸絲人偶,一條道路就這樣出現在我的前方。


    「華憐,準備好了嗎?」


    『當然!』


    我跪在地上,把手肘撐在膝蓋上,固定好相機。這是預防手震的拍照技巧。


    我把焦點設定在無限遠,光圈調整成f8.0。


    『人家今天真的生氣了啦——!』


    我按下快門按鈕。


    一片白色的黑闇。


    不論上下左右,往哪個方向看,都是一片無止無盡的純白世界。


    白色愈來愈濃,漸漸轉為幽黑。


    接著,它化為永恒的黑闇。


    七片刀刃劍破黑闇。


    刀刃描繪出圓,從天而降。


    降落的同時,圓圈內部出現了氣旋。


    刀刃就這樣描繪出漩渦,斬開黑闇。


    斬開白光。


    斬去濃霧。


    斬出一條道路。


    出現在我們麵前的道路好細好細。


    但是,刀刃確實劃出了一條明確的路。


    眼前,隻剩下霧氣的殘骸,以及流逝的水。


    若是有人問我是否有勝算,我一定會回答「有」。因為,我相信眼前的濃霧一樣也遼去了紅與黑的視線。


    那麽,他們究竟會在哪裏?


    紅要操控人偶時,應該會聽從創造出霧氣的黑的指示。所以說,他們兩個人應該會待在同一個地點。


    加上由於視線非常不好,所以自然就能推測出他們會選擇待在原地,不輕易移動。


    就算這次的攝影失誤,我也無所謂。既然夕顏都已經說她會彌補我的能力缺陷,那隻要醒來後再拍一次就行了。


    所幸,在我失去意識前——


    「雨野,找到啦!」


    我聽見了夕顏奔跑的腳步聲。


    5


    我深信隻要能夠除去濃霧,我們就能夠獲得勝利。所以,醒來後——在華憐的搖晃下醒來後,看到周圍的霧氣消失,我真的鬆了一口氣。


    『晶……晶!晶!晶!』


    但華憐悲切的喊叫聲讓我覺得事有蹊蹺。


    我的眼鏡上沾滿水氣,我爬了起來,手上不忘擦拭著眼鏡。重新戴好眼鏡後,我看到——懸絲人偶抓著夕顏的頭,把她高舉在半空中。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驚訝得瞪大了雙眼,而華憐對我說道:


    『夕顏衝了出去——然後霧氣馬上就消失了……因為夕顏用左手揍向黑的胸口。可是,在那之後,夕顏忽然就被他們打倒……』


    夕顏被他們打倒?


    「好遺憾喔!」


    紅說道。一旁的黑抱著肚子,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原本我還希望能趁著有霧的時候打倒夕顏小姐的……哎,幸好我還留有最後的王牌!欸,黑,快站起來啦:要是你繼續倒在那裏打瞌睡,小心我殺了你喔!」


    紅踢了踢黑,不過黑依舊昏厥不醒。一般人如果接下了夕顏用盡全力使出的左手攻擊,一定會痛到暈過去的。


    在格鬥技方麵,夕顏明明身手過人,但她居然還是被紅的人偶抓住了。那是因為——


    「現在的結果……就是你口中的王牌造成的?」


    「哎呀呀,雨野先生,我勸你還是別亂動比較好喔?」


    「……啊啊啊啊!」


    懸絲人偶把夕顏舉得更高。


    『欸……快放開夕顏啦!』


    「這怎麽行咧?夕顏小姐可是相當重要的人物耶!」


    紅悠哉地走上前,從下方仰頭看著被意念高舉在半空中的夕顏。


    「……不過呀,夕顏小姐倒是成長了不少嘛!和兩年前差多羅!」


    他的話讓我耿耿於懷。


    兩年前?


    說到兩年前……


    「你們就是兩年前運鈔車搶劫事件裏出現的意念能力者,對不對?那件事情到底和夕顏有什麽……」


    聽到我的話後,紅轉過頭來。


    「是呀!有個傻瓜想要脫離wco,所以我們隻好出動去追他羅!那傻子又搞出不必要的案件,為了避免那家夥向警方透漏wco的消息,我們隻好狠狠打他一頓啦!」


    「所以你們在那名犯人身上注射了『fmq—9』?」


    「哎呀呀,沒想到連這個消息都走漏啦?是呀!那時候藥物還在嚐試階段,一個不小心說不定會搞出人命,不過也沒辦法羅,當時是情勢所逼嘛!」


    紅擠出笑容。


    「你想聽聽我的壬牌是什麽嗎?想聽嗎?我看你就是一副很想聽的樣子耶?要不要告訴你咧?要不要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呀?」


    「你……閉嘴……」


    夕顏擠出微弱的聲音。


    「我要講羅!」


    紅手掌啪地一聲拍出響亮的聲響,一副欣喜雀躍的模樣。


    「不過這個故事有點年代羅……事情剛好就發生在我們解決那個傻子之後。月詠剛好目擊了現場的狀況,黑說月詠的能力看起來不錯,於是我們就介紹他加入wco啦!」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不過,那件事情和夕顏……到底有什麽關聯?」


    「嘖嘖嘖,雨野先生,你別那麽著急嘛!太躁進的男人很難受到女人青睞喔!然後——在那之後啊……」


    「啊啊啊啊!」


    夕顏不停地踢著雙腿,接著又出現了另一具懸絲人偶,壓製住夕顏。


    「你這家夥——快放開夕顏!」


    「哎唷,雨野先生,你也別亂動嘛!要是人偶就這樣不小心捏爆夕顏小姐的頭,那事情會變得很麻煩耶!」


    「捏爆……」


    她的頭?


    如此真實的話,讓我的背後竄過一陣寒意。


    『晶,我們該怎麽辦啦!』


    (我在想。)


    『夕顏快被……!』


    (我正在想!)


    沒錯,我正在拚命地想辦法。我不停地思索著,然而——腦中卻沒浮現任何點子。使用能力除去意念的確能解救夕顏,但我相信繕為人絕對沒有那麽善良,他一定不會給我機會拍攝,讓我消除掉所有的懸絲人偶。


    我有辦法利用對現世的幹涉做些什麽嗎?不,那麽微小的力量,根本什麽也做不到。可惡,這項攝影的能力用起來真是有夠綁手綁腳!如果說……如果說我能夠找出稍微不一樣的運用方法——


    我想要變得更強。


    我曾對清玄說過,我打從心底希望自己能夠變得更強。


    紅悠哉地走來晃去,他仍然抬頭盯著被高高舉起的夕顏。


    然而——我卻束手無策。


    「我也嚇了一跳呢!」


    紅看著頭上腳下的夕顏,開始說道:


    「雨野先生,你應該明白我的能力是什麽了吧?」


    「……你的能力就是控製意念。應該是利用『誘因』的技巧辦到的吧。」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所以啦,我就必須努力蒐集各種能拿來利用的意念羅!蒐集意念是很麻煩沒錯,不過除去蒐集這一點不提的話,誘因對我來說實在是簡單極啦!」


    蒐集意念……聽到這句話後,我總算發現了一件事。


    「難道,你去星棱神社——就是為了蒐集意念?」


    紅點點頭。


    墓地、神社等地方——最容易蒐集到意念。畢竟這些都是最容易匯聚人們遺願的地點。


    「開什麽玩笑……」


    我忍不住說出這句話。


    為了利用死去人們的遺願,他居然特地前往這些地方蒐集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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