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次日是雨天,下著雨的星期六。我們撐著傘離開家裏——前往「道場」。那座道場是「左手戰鬥術」的所有物,夕顏每周都會去那裏,而我們現在正打算要去那進行意念的訓練。


    路途中,夕顏說道:


    「我已從高木以及認識的意念能力者那兒問出我家笨蛋老爸的下落了,不過呀,有件比這個還了不得的事……就是星棱神社與其他神道諸派、部分佛教徒之意念能力者亦團結起來了。眾人為了對抗意念滅除機構,組成了同盟。」


    「對抗?」


    「亦即為了與機構交戰之集團……集團名為『星詠會』。」


    很顯然,當中的「星」字代表的自然就是夕顏家——星棱神社。


    換句話說——


    「我家那笨蛋老爸便是集團的領導者。」


    和泉清玄為集團的領導者,看樣子清玄的實力果然相當堅強。他用單手就能揮走哈羅得的電擊,所以我一直都覺得他的能力非常強大。不過就連如此厲害的清玄都認為今後可能會發生的戰鬥「相當危險」,甚至還對我說「夕顏就拜托你了」……


    「你想去你父親那裏嗎?」


    夕顏一時間陷入了沉默。細細柔柔的雨絲,遮去了其餘的雜音。


    「……我不知,這事實在太難下決定。」


    「嗯……」


    「我是否很優柔寡斷?」


    「沒這回事。你……你現在已經明白你父親為什麽想盡辦法要離你而去,所以你才會這麽猶豫。這一點——一走和你貼心地想要讓我們遠離哈羅德一樣。」


    「貼心……?雨野,原來你亦會說這種肉麻話呀?」


    「下著這種雨,自然就想講這種感性的話羅。」


    「……我呀,最討厭下雨天了。」


    「咦?」


    夕顏抬頭看著天空,而我也跟著抬起臉龐。厚重的雲朵中降下絲絲雨滴,雲的另一頭微微地透出光亮。或許就是厚厚的雲讓她如此猶豫不決吧。雲朵的彼端,是否真的能看到一片廣闊的天空?


    『……我怎麽覺得,你們好像陷入兩人世界了呀?欺,你們幹嘛當作沒看到我啦?』


    待在鏡頭中的華憐好像相當不滿。


    隻要華憐待在我身邊,就會幹涉到現實世界,所以偶爾也能彈開落在她身上的雨水。如果周遭的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覺得太不自然——所以我才會讓她待在鏡頭中。


    「夕顏,那裏就是道場嗎?」


    幸好在華憐還沒開始大發牢騷前,我們便抵達了道場。


    一棟巨大的平房座落在我們前往的路途上,它幾乎有半個體育館那麽大。雨水淋濕了道場灰色的屋頂,門牌上寫著「左手戰鬥術·第六道場」。


    「到啦!」


    夕顏一邊收起傘,一邊走人道場的屋簷下。她用鑰匙打開了左右對開的玻璃門。


    而我則是忍不住在意地想著:看樣子至少還有其他五座「左手戰鬥術」的道場羅?


    「對了,我們真的可以自由使用這裏嗎?」


    「嗯。畢竟就隻有我和老師會待在這座道場裏頭。」


    左手戰鬥術果然不是主流武術……


    「那……老師呢?」


    「是一位妙齡的女性,她經常四處旅行,現在人在巴黎。」


    ……在巴黎?


    「唔,對啦,雨野,你母親現在不也正在旅行嗎?她去哪裏——」


    「哇,原來道場長這樣喔?空間好大!」


    我脫下運動鞋,迅速地踏入道場裏頭。我實在不希望還有更多偶然的巧合。


    2


    我的腳下踩著用特殊橡膠製作而成的緣色地墊,粗粗的黃色指示線在墊子上描繪出一個正方形。這裏應該比柔道的比賽場地還大一點吧?天花板挑高,鐵製的梁柱裸露在外。


    牆上鋪著防護用的緩衝墊。練習左手戰鬥術時,還有可能不小心衝撞到牆壁啊……?


    我們坐在道場正中央,我和夕顏都穿著t恤搭配運動褲。左手戰鬥術好像不需要穿上特定的練習服或製服。唯一特別的地方,就隻有我們倆都光著腳。


    外麵下著雨,寂靜的氛圍包圍著道場。


    「好,那麽,我們便開始訓練吧!」


    『遵命!夕顏老師!』


    華憐充滿氣勢地回答道——夕顏老師?


    「雨野,我認為你最大的缺點,便是使用華憐的能力後會昏倒的這一點。換言之,你的能力帶來的負麵效益太大了!」


    聽到夕顏的話,我想起了昨天清玄對我說過的話。


    ——原來昏倒就是你的能力造成的反作用力啊?這確實有點麻煩……不過,雨野少年,你都隻有注意到昏倒帶來的缺點而已喔!


    根據清玄的說法……我似乎隻注意到這項能力帶來的負麵效果。不僅如此,清玄還和我談了天文攝影的種種,他提到長時間曝光的照片,以及將數張照片合成後製作而成的天文攝影作品。我的能力和天文攝影到底有什麽關聯?


    「雨野?」


    夕顏露出疑惑的表情,探頭望著我。


    「抱歉,沒什麽。對了——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夠消除掉這項負麵效益?」


    「晤嗯……我方才也想了一會兒。」


    我還來不及問夕顏說「呃——方才?」,她就已經站起身。


    不好的預感。而每當我有不好的預感,幾乎都會一語成讖。


    夕顏把雙手叉在腰上,像是要宣示些什麽。


    「我們來玩鬼抓人吧!」


    她如此說道。


    「規則很簡單!我會在競技場內——這個正方形的空間內四處逃跑,雨野和華憐兩人齊心協力,想辦法碰到我!」


    「我們真的可以兩個人合作?」


    『這樣對我們太有利了吧?』


    「嘿嘿,不試試看怎會曉得呢?唔嗯,對啦,限製時間就設三十分鍾吧!時限內若是二位一次也碰不到我,那晚餐就要按照我的要求吃我想吃的東西!」


    夕顏一臉老神在在的樣子。華憐馬上徵詢我的意見,她露出想要問『怎麽辦』的表情。


    「你想吃什麽東西?」


    「鹿兒島產的黑豬肉涮涮鍋!」


    這東西到底要多少錢啊?夕顏明知道我母親不在的期間,我必須咬緊牙關重新分配生活費耶!


    「……那要是我有辦法碰到你呢?」


    「嗯——如果你碰得到我……」


    夕顏把手指抵在下顎處開始思考,然後不一會兒便咧嘴一笑,表示:


    「那就隨你處置吧!」


    「嗯?」


    「人·家·就·隨·你·處·置·羅!」


    說到最後那個「羅」字時,她還輕戳了我的鼻尖。


    「畢竟今天是下雨天,聲音應該不會傳到外頭呀?不論你做什麽都沒關係唷——欸,雨野呀,你對我做什麽我都不介意唷?」


    瘋子,這裏有瘋子啊!


    『還、還真令人意外耶!沒想到夕顏居然這麽主動積極啊!』


    「你們兩個是不是腦袋壞掉了啊?」


    『晶,你振作點呀!我可以幫你一起對夕顏胡搞瞎搞唷!』


    「真誇張耶……這應該不是女孩子該說的台詞吧?」


    『因為我們一定能碰到夕顏嘛!夕顏很明顯就是在誘惑你……啊!該、該不會她說的「碰」就是這個意思吧!?哇呀呀——』


    我歎口氣,問夕顏說:


    「……那,這個訓練會有什麽效果?」


    「你終於有興趣啦?看樣子我也還有點誘人的價值呀!效果嘛——你試試便曉得


    啦!」


    試試看就會曉得……這一點我確實是挺好奇的啦,而不管怎麽樣,總之我們來這裏的目的就是進行訓練。


    「我明白了。」


    於是,我們的鬼抓人——鬼比人還多的鬼抓人——就這樣開始了。


    然後,三十分鍾後。


    我把夕顏壓倒在道場地墊上,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說道:


    「好啦,那接下來我到底該怎麽對付你咧?」


    說完後,她撇開臉龐,用牙齒咬著嘴唇,以蚊子般細小的聲音對我說「就隨你便呀」——根本就沒發生上遊這些幻想的事。


    遺憾?不,這可不是在開玩笑。訓練才開始五分鍾,我就已經領悟到——沒錯,我絕對不可能碰得到夕顏。


    首先,夕顏根本就不靠近我。就算她倒退著前進,速度都比我用全力奔跑還快。我們之間的實力差距實在太懸殊了。


    我拚命想要把她逼到競技場——正方形的角落處,有兩三次她假裝中計,但隨即就能在瞬間繞到我的背後。


    和華憐聯手出擊一起追她——正常人應該都會想到這個方法吧?可是這個計策一樣行不通。別說聯手出擊了,我們根本隻會互扯後腿。我和華憐隻要距離超過五公尺以上就會感到渾身無力,而在追趕的過程中,我們三度陷入這樣的窘境。此外,我們也三度撞到對方的頭,撞到彼此的手或腳而跌倒的次數我更是數都不想數了。


    然而,比起作戰策略、與華憐之間的衝突,更大的問題在於我的體力。我當然不可能三十分鍾內全都以全力猛衝,再說,由於華憐分走了我的「思考的力量」,所以我的身體變得更容易疲累。鬼抓人才開始十分鍾,我就覺得呼吸變得好痛苦,側腹部也不停地傳來刺痛感,腿幾乎快要舉不起來,到最後甚至覺得惡心想吐。


    『說到底,這場鬼抓人到底有什麽意義啊……』


    華憐回到鏡頭中對我說道。隻要待在鏡頭裏,我的疼痛和感覺似乎就不會傳達給她。獨自一人背負著痛苦,就是我現在所處的慘況。


    「我和你啊……」


    我站在道場外的自來水管前。用手碰向水龍頭中冒出來的水,冰冰涼涼的感覺讓人好舒服。我現在渾身都是汗水,身體也已憔悴而疲憊不堪。


    『你想說什麽呀?』


    我摘下眼鏡,洗了一把臉。原本昏昏沉沉的腦袋稍微冷靜了一點。


    「我和你攜手合作的方式……應該可以這麽說吧?因為我和你必須一起行動,所以我們之間有時候必須保持適當的距離,有時候又必須馬上拉近距離了解對方在想些什麽……」


    『嗯——……這一點我也知道,不過這和控製能力的感覺好像不太一樣耶?』


    「的確是這樣沒錯。」


    腦中浮現一股不好的預感。我心想:夕顏是不是根本沒想這麽多?說來說去,夕顏本身並沒有意念能力,所以她不知道訓練方法也是很合理的。


    「咦?你……不是雨野先生嗎?」


    我正用毛巾擦著臉,這時候有人開口向我說話。昨天的那位高木現在就站在道場的入口處,雙手提著白色的塑膠袋。


    高木身旁有一位黑發的女性,不過她一看到我就馬上轉身離去。我發現……自己好像看過她。當初在星棱神社尋找夕顏時,一打開紙拉門眼前站著的就是這位女性。哈哈哈,原來她和高木是情侶啊?……不對,這個想法太武斷了。一看到一對男女相處在一起,就會直覺認為他們是情侶……該不會是華憐的壞習慣傳染給我了吧?


    「這是夕顏小姐交代的。」


    高木舉起袋子。


    「我沒有信守承諾,所以她要我買便當過來……當然是由我付錢……」


    「沒想到夕顏還挺無情的嘛……」


    嘴上說著,但我其實現在也沒閑工夫擔心別人,我忽然想起來:事實上,我也必須趕緊想辦法處理晚餐事宜才行。鹿兒島產的黑豬肉要價不斐啊!


    3


    我們就這樣度過了周六、周日,星期一動身出發上學時,全身上下的肌肉都酸痛不已,讓我煩惱極了。我的身體非常不靈活,就像是踏著一台古老、生鏽的腳踏車一樣;隻要忽然按下煞車,腳踏車就會發出「嘰——」的慘叫聲——此刻我的身體狀況,甚至連這一點都和古董級的腳踏車如出一轍。


    那最後我到底有沒有成功碰到夕顏呢?當然不可能。別說是碰到她了,就連要進入她身邊一公尺的範圍內部難如登天。一想到擁有如此實力的夕顏曾經和月詠交手過,我就覺得他們簡直像是和我活在不同次元的人,讓我頭昏眼花。


    當時訓練進行到一半,華憐便頻頻訴苦,於是最後就由我一個人麵對夕顏。我不是自暴自棠,而是因為我真的非常想變強,所以即便要我獨自對付夕顏我也願意。雖然我不認為光憑一朝一夕的練習就能夠增加多少實力,但無論如何我都得一點一滴地慢慢前進,這是現在的我唯一能夠做的事。


    這一天的午休——我待在圖書館裏。今天不必擔必會遇到堤學姊,因為學姊請假沒來上學。


    我在圖書館裏拿起了兩年前報紙的縮印版,然後走向閱覽桌前。


    『那是什麽?』


    「我想要查查看月詠的事。」


    『你打算靠著報紙調查出端倪?』


    「吉良不是說過當時發生了『某個案件』嗎?她用了『案件』兩個字,讓我耿耿於懷。她描述時不是用『事故』或是『事件』,而是說那是一個『案件』。我猜想,說不定有可能是刑事案件。」


    我把縮印版報紙放在桌上,準備在椅子上坐下。彎曲膝蓋,腿部的肌肉便發出嚴重的抗議。痛楚讓我不禁皺起眉頭。


    我坐下後歎了一口氣,這時候華憐說道:


    『欸,我說你啊……這麽勉強自己,實在不是件好事耶。』


    「啥?」


    『你這樣虐待自己的身體……晶,我覺得你好像太拚命了……』


    我看著華憐的臉龐。我回想起她曾對我說過「希望我們繼續像現在這樣就好」。華憐明白我一心一意想要變強,但是她好像還無法接受這件事。


    「華憐,我……」


    「學長?」


    忽然有人開口叫了我一聲。站在眼前的,正是一年級的學妹——佐久杏。


    「啊,佐久……對了,今天就是可以和蘭見麵的日子。」


    佐久緩緩地點了一下頭。這是和華憐的哥哥——慶幸相關的線索之一。我的注意力雖然被當時吉良忽然提起的「我可以告訴你夜木阪康太朗現在在哪裏」給吸引,但佐久的堂哥,九條蘭——佐久庵吏這條線索也還在。


    「呃,那個……午、午安。」


    佐久看到華憐,戰戰兢兢地低下頭。


    「原來如此……你現在看得到華憐?」


    「你叫作華憐……小姐嗎?請、請問,你是鬼魂嗎……?」


    『我才不是鬼魂咧!是意念!』


    麵對佐久,華憐仍舊板著一張臉,不悅地回應道。


    (你對她親切一點嘛!)


    『為什麽?』


    (呃,你問我為什麽,要我怎麽回答……)


    佐久坐在我的隔壁。我問了她的近況,她便回答我說像華憐這種清晰可見的意念真的很罕見,然後又說目前生活上並沒有出現太大的變化。


    「庵吏好像……偶爾也會看到意念……然後他也向我說了他唱歌的秘密。」


    蘭過丟擁有意念方麵的能力,可以把飄散在空氣中的意念當作「誘因」,讓聽歌的人產生安心的感受。


    「那個……庵吏對我說……學長一行人第一次聽他唱歌時……好像馬上就發


    現這個秘密了。」


    「原來他也曉得這件事啊。」


    「是的……學長,那個……那個是什麽?」


    她指著我手邊的縮印報紙,於是我開口向她解釋:這是把過往報紙統整縮小印刷後做成的資料。


    「兩年前的……※三月?」(譯注:日本的學期時間和其他地區不太一樣,4月份開始第一學期,9月份開始第二學期,所以正常的畢業季為3~4月。)


    「啊,這是……」


    桌上的資料剛好攤開在那個日期的頁麵上,讓我有些慌張,不過佐久口中卻說出了讓我相當意外的話語。


    「說到這個……當時,學校旁邊……曾經發生了搶劫案件。那時候……」


    「什麽?」


    『什麽?』


    我和華憐不禁看了看彼此。


    「佐久——」


    我忍不住逼近佐久,抓住她的雙臂。


    「怎、怎麽了?」


    「可以麻煩你告訴我案件的詳情嗎?」


    兩年前的三月十二日,這一天發生的案件,悄悄地刊載在地方新聞的欄位上。雖然佐久說那是個「搶劫案件」,但比較恰當的說法應該是「搶劫未遂案件」。犯人當場被警方逮捕,確認嫌疑。


    地點是在護棱高中附近某地方銀行的分行,一輛運送現金的運鈔車遭到歹徒襲擊。


    (歹徒單槍匹馬出手襲擊?)


    這一點讓我感到很納悶。運鈔車應該會有兩位以上的保全人員隨行才對。難道歹徒隻是一時興起所以偶然犯案嗎?所以說歹徒才會當場遭到逮捕?如果是這樣,那我也能理解為什麽這篇報導篇幅不大,不過這和月詠又有什麽關聯?


    『晶——……你還在想那件事啊?』


    聽到華憐的聲音,我回過神來。時間是下午三點,已經是放學時間了。我和佐久約在校門口碰麵。


    夕顏說她要去給萬探病。我本來猶豫到底要不要跟丟,但畢竟我和蘭已經有約,所以我還是拒絕了夕顏。我沒有向夕顏提起我要和蘭碰麵,一方麵是因為現在夕顏大概滿腦子都在想清玄的事情,另一方麵我也想要等過一陣子後再和夕顏討論華憐的事;而華憐也很讚同我的做法。


    沒錯,即便步調緩慢,但我正一點一點地慢慢往前邁進著。不論是尋找華憐的哥哥或是訓練皆是如此。和泉父女之間的親子關係,應該也多少能有所進展才對。


    我站在校門旁,眼前出現了一道人影。


    「嘿!」


    那個人穿著一雙尖頭靴,下身裹著窄管長褲;外套裏頭是一件橫紋襯衫,金色的發絲從針織帽中流泄而出。


    「九條先生。」


    「叫我蘭就好了啦。」


    九條蘭臉上掛著兩道筆直的橫眉,眉毛下一雙銳利的眼眸,還有削瘦的下巴——即便離開了舞台,他渾身上下仍散發著吸引觀眾的魅力。說實話,他真的長得非常美形。路上經過此處的女孩們頻頻瞥向這裏,嘴上也不停竊竊私語。


    「我在這裏好像太招搖了。我們換個地方吧?」


    「可是,佐久她……」


    「不用管她啦……」


    蘭率先移動腳步,我慌慌張張地追上他,手上不忘傳封簡訊給佐久,告訴她「我和蘭先走」。


    我們到了一座小小的公園。這裏就是我不久前等待夕顏的公園。


    蘭一邊把手上的罐裝飲料丟給我,一邊說道「抱歉給你添麻煩啦」。他給了我一罐可樂。他手上拿著自己的可樂,迅速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後,馬上開始喝了起來。


    今天是陰天,我不禁心想:天氣明明不熱,他居然還會想要喝可樂?但我最後還是拉開了拉環。


    「那棟大樓要賣掉了,看樣子應該能還清借來的錢啦。」


    「……意念滅除機構能夠接受你這麽做嗎?」


    聽到我直言不諱地說出機構的名稱,蘭相當吃驚。


    「也對……畢竟你那時候趕跑了娃娃……所以這種小事你知道也是應該的嘛。」


    「適樣一來,對重生的『destiny link』來說,這就是個嶄新的出發點了。」


    「嗯,真的很感謝你。你不是有事想問我嗎?哎唷——你先坐下嘛!」


    蘭砰砰地敲著長椅。我在他身旁坐下,馬上聞到男性香水的氣味。香味聞起來絲毫沒有柔和的調性,感覺相當剛毅,讓人印象深刻。


    「那麽……我就單刀直入地提問了。」


    我瞄了一下華憐,華憐『嗯』了一聲,對我點點頭。


    「夜木阪慶幸、夜木阪康太朗……你對其中任何一個名字有印象嗎?」


    蘭噤聲不語,注視著我。他方才的驚訝程度完全不比此刻。


    「我現在正在找他們,你可以告訴我你所知道的消息嗎?」


    「——你為什麽要找他們?」


    「為了拯救一位女孩。」


    我明確地告訴蘭以後,蘭深深歎了口氣,然後啜飲了一口可樂。


    「……原來世界上還有其他像杏一樣的女孩啊?沒關係,你不用向我仔細說明啦。你都已經這麽講了,我當然也不能再隱瞞了。」


    「你曾經見過他們倆?」


    蘭搖搖頭。


    「不是『他們』,我隻見過他們其中的一人。夜木阪康太朗——他說他願意為我的大樓出資。」


    「你說……什麽?」


    我不禁看向華憐。


    『叔叔現在到底在哪裏?』


    雖然華憐開口詢問,但蘭畢竟看不到華憐,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起初他借錢給我的條件,就是要我接受各項詭異的身體檢查……他們蒙著我的眼睛,直到抵達設施後才解下,所以我不曉得那到底是怎麽樣的一棟建築物,也不知道地點在哪裏。」


    「不是神發綠園都市嗎?」


    『神……神發……?我不曉得耶。總之那裏有很多人,而切每個人都是研究者、醫師那一類的人物……大家都穿著白衣服,裏麵看起來像醫院一樣,不過四處都設有門禁,不少地方都要有門卡才能通過,所以我想應該是個研究機構吧……我就是在那裏見到了夜木阪先生。」


    聽起來,夜木阪康太朗好像是那個機構裏的所長。


    在夜木坺先生的指揮下,眾人為蘭進行了檢查。除了測量他的身高、體重以外,他們還檢測了他的聲音。看樣子他們早就已經知道蘭要靠著歌聲才能發揮意念能力。


    「最後……他們還讓我看了很多根本沒裝任何東西的瓶子。」


    瓶子——那裏頭恐怕裝入了人們所遺留下來的意念。月詠想要奪走美莉、華憐的意念時,身上就帶著那種道具。


    「你看得到裏麵的東西嗎?」


    「完全看不到。夜木阪先生一直露出相當沉鬱的表情。」


    「他——就是關於六合玻璃工廠裏發生的那件事,你又是何時聽說的呢?」


    「你連這個都知道啊?」


    所謂的工廠事件,就是華憐——夜木阪戀過世後,意誌消沉的慶幸自我了結生命的那一夜所發生的事。蘭把當時的情景寫成了歌曲。


    「……身體檢查大約花了一星期左右的時間。某天檢查後,夜木阪先生特地來和我聊聊,慰勞我的辛勞。他的……應該算是值勤室吧,是間小巧整潔的房間,不過裏麵感覺真的很奇怪。」


    「奇怪?」


    「房間牆上掛著好多玻璃,有圓形的、三角形的……啊,還有鏡子。有彎曲的鏡子,也有平麵的鏡子。牆上陳列了這些東西……甚至可以說整個房裏就隻掛了這些東西。」


    蘭口中的玻璃應該就是鏡頭吧?那會是相機的鏡


    頭嗎?另外的那些鏡子又是什麽?雖然市麵上存在著利用鏡子製作而成的反射鏡頭,但那畢竟不是普遍常見的鏡頭。難道夜木阪康太朗在神發綠園都市研究鏡頭?


    「……他對我說:『你應該累壞了吧?』但是我覺得他比我看起來更疲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展演廳的存續問題,所以我也沒多說些什麽。那時候,他好像自言自語般地對我說了一些話。」


    ——在你的生命中,應該擁有最心愛的對象吧?為了那個人,你願意拋棄自己擁有的金錢、力量、人生中的一切……


    「我當時回答他:『我的生命中的確有這麽一號人物。』」


    ——看樣子你說的似乎是真話……我和你聊聊往事吧。我認識一位為了心愛的人而親手結束自己生命的男人……


    我一邊聽著蘭說著當時的情景,一邊窺看華憐的反應。她臉上露出過去未曾出現過的認真表情。畢竟對華憐這個意念來說,這是最接近她願望的消息。


    「……這個故事—一個男人為了心愛的人而舍去性命的故事,在我看來實在太戲劇性了,於是我問夜木阪先生說:『我可以把這個故事寫成歌曲嗎?』」


    原本都還一直乖乖聽著蘭說話的華憐,忽然問道:


    『那叔叔說什麽?』


    蘭彷佛聽到了華憐的話語似地,回答說:


    「然後,他對我說好。」


    而且夜木阪康太朗還補充了一句。


    ——我的願望,就是讓所有的人都知道那孩子的故事。


    「說完後……他看向設在房間深處裏的一道門。」


    「門?」


    「聽說那是夜木阪先生專用的房間,似乎從來沒有人踏入那道門裏。」


    那是——我忍不住站了起來。


    就是那裏。


    慶幸的意念就在那扇門裏!


    「你、你好像忽然很激動耶?怎麽了?我能告訴你的事,就隻有這些……」


    「這樣就夠了。真的非常感謝你!」


    原來如此——夜木阪康太朗至今仍在研究鏡頭與光學方麵的知識,然後他努力想把研究成果和意念結合在一起。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注意到蘭的「歌聲」。因為歌聲——聲音形式的意念,和光學絲毫沒有任何關聯。


    (連結意念與鏡頭……難道他曉得華憐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既然月詠會向機構回報訊息,那夜木阪先生應該也已經略有所聞了吧。他想要製作出能夠拍攝意念的道具嗎?他的目的,是為了拍下慶幸的意念嗎?我實在沒有頭緒——)


    我不停地思考著,華憐在一旁不斷地喃喃自語道:


    『剩下的,就隻要知道叔叔在哪裏……比如說研究所的所在位置……』


    沒錯,正如華憐所想,隻要知道這一點,我們應該就有辦法能夠到慶幸的意念所在地。然後,隻要能夠為慶幸實現願望——


    華憐也會心滿意足,然後跟著消滅。


    再次確認這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後,不知道為什麽,我——


    『……晶?』


    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覺得這樣的發展令人感到好恐懼。


    華憐是意念,她會消失,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消失就是華憐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最終目的。


    「啊,找到你們了……!」


    這時候耳邊傳來佐久的聲音。她從公園外啪噠啪噠地踩著步伐奔跑進來。


    「你、你們……居然放下我先走掉……」


    「抱歉。我和他已經聊完了。呐——你要喝嗎?」


    蘭遞出喝剩的可樂,佐久皺起眉頭,拒絕似地搖著頭。


    「以前你明明就會興高采烈地喝我喝過的可樂耶……」


    「……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麽啦!」


    看著兩人悠哉地拌嘴,我覺得心中的那股緊繃感也跟著放鬆了。


    我們現在正朝著目的地前進,正準備要完成我們的目的。這樣就好,這樣絕對是件好事。因為,這對華憐來說才是最幸福的結局。


    『晶……?』


    (我沒事。)


    我刻意對華憐點點頭,彷佛想藉此甩去心底的疑惑。然後,我轉向佐久。


    「之後——你應該會和蘭一起經營樂團吧?」


    「啊,是的……雖然一切得從零開始……」


    「我們一定能夠創造出一支很棒的樂團!這是當然的!」


    蘭勾起嘴角,自信滿滿地說道。


    太好了——我誠心地如此想著。我們采取的行動,現在總算帶來了好的結果。


    看樣子,我們果然應該做些隻有我們才能夠完成的事。實現華憐的願望——也就是找出夜木阪慶幸的意念,實現他的願望——我應該為此繼續努力。


    「你們會改掉原有的樂團名稱嗎?」


    「會沿用原本的名字。『命運的牽絆』……我相信人與人彼此接觸,一定能夠創造出新的事物。」


    「原來如此……你打從一開始就想要邀請佐久加入樂團,所以才會取了這個名字,對吧?」


    蘭挺起胸膛,彷佛在說「當然是這樣」。


    「咦……真、真的是這樣嗎……?」


    「杏,你真的很遲鈍耶!」


    「唔……」


    佐久的表情原本有些緊繃,但接著她說:


    「啊。學長……藝名……就是,關於我的名字……」


    「哦,對了,你打算取九條某某當藝名嗎?」


    佐久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以難得明確的口吻說道:


    「我想要叫九條akira。」


    「akira……?」


    我想了一下。akira。嗯,雖然名字本身有點中性,乍聽之下分不出是男是女,但這個名字的確和佐久的氣質沒太大的出入。


    「應該還不錯啊?」


    「還、還不錯嗎?」


    「嗯,我覺得很不錯。」


    「太好了。」


    佐久鬆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然後蘭便大聲地清了清喉嚨。


    「那——我們也差不多該走啦!」


    「咦?可是,再多聊一下……我、我才剛來……」


    「我們不是已經約好錄音室了嗎?好啦,動作快點啦!」


    「嗚……」


    蘭砰砰地拍著佐久的背脊,催促她移動腳步。


    「那、那……學長……就、就是,要舉辦公演的時候……」


    「我一定會去看的!」


    「……嗯!」


    佐久對我揮著手,而蘭倏地介入我們之間。


    「……雨野同學。」


    蘭猛力抓住我的肩膀,他的力道好強……說真的,好痛。


    「怎、怎麽了?」


    「杏總算願意和我一起組成樂團了,這一點我真的很感謝你。」


    「呃……嗯。」


    「不過,那件事和這件事絕對不能混為一談。」


    蘭近在咫尺,他狠狠地瞪著我。


    ……這件事?這件事是哪件事?還有,我的肩膀好痛,真的很痛.


    「一路走來,我一直都和杏待在一起,比起其他男人,離她最近的人一直都是我。」


    「呃,嗯,我認為你說得沒錯。」


    「——所以,你可別太得意忘形喔!」


    啥?我的腦中充滿了許許多多的問號。蘭的眼神好認真,感覺有點可怕。


    「要是你沒有相當的決心,那我勸你最好收手——聽懂了吧?」


    說到這裏,蘭放開我的肩膀,走向佐久身邊。佐久表示:「你們剛剛說了什麽……?」蘭隻是答道:「那是男孩子之間的


    重要私密對談。」重要到需要差點捏碎我的肩膀?


    「到、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唉——……晶,你真的是……』


    華憐待在離我有些距離的地方,在這個距離下她就不會感受到我的疼痛。她歎息道:


    『你真的是完全搞不懂狀況耶!』


    「……什麽狀況?」


    『沒什麽——!我才不告訴你咧!不對,應該說我不想告訴你啦!』


    蘭想說的到底是什麽?到底是什麽事我根本聽不懂但華憐卻完全了然於心?難道和意念有關?如果是那樣的話,對我來說不也一樣重要嗎?為什麽華憐不肯告訴我?


    華憐率先邁開步伐前進,嘴上發牢騷道:


    『那個女孩居然做到那種地步……還真大膽耶——……竟然敢在名字上作怪……把藝名取成九條晶這種事,真教人難以置信耶……』


    4


    我和前去探望萬的夕顏約好之後在左手戰鬥術的道場見麵。在約好的時間來臨前,我還必須去見一個人。


    我站在警察署前。感覺這棟三層樓建築建好至今,少說已經過了三十年的歲月。一位刑警從正門口玄關走了幽來,發現我站在這裏。


    「哦!——你看起來挺有精神的嘛!」


    說話的人正是即將邁入老年的男子,山中刑警。


    護棱高中教師安久津先前遭警方逮捕,而山中刑警就是這個事件的處理人。八年前,結城美莉遭安久津殺害時——我被安久津毆打了後腦勺,當時負責作筆錄的人也是他。這真的是一段坎坷的緣份。如果可以,我還真希望我們之間不要有這段孽緣。不隻是我,我想山中刑警應該也有同樣的想法吧。


    「走吧!」


    山中刑警穿著西裝伸手拉鬆脖子上的領帶,解開襯衫最上麵的那顆鈕扣。


    「你主動聯絡我,讓我嚇了一跳——哎呀,不過能看到你這副充滿精神的模樣,真是太好啦!」


    正確來說,我現在渾身肌肉酸痛,所以其實也沒有那麽有精神啦。


    「你是要來問我關於安久津的後續狀況吧?那家夥現在正接受法庭的審問,所以我這邊也不太——」


    「不是,我不是要問您這個。事實上,我想要請教您兩年前運鈔車搶劫未遂案件的相關訊息……」


    「兩年前……哦,你是說那個銀行搶案喔?你為什麽要問那件事?那個案子已經結案了呀!」


    我早就知道他會問我「為什麽」,不過在我隨便找藉口搪塞前,他便表示:


    「啊,對了,那個案件的目擊者好像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喔!」


    「——什麽?」


    他回了一句我完全沒想過的話。


    目擊者是護棱高中的學生?


    畢業典禮前發生的案件。目擊者是護棱高中的學生。如果事情真是這樣的話,那目擊者究竟是——


    「怎麽啦?你不會隻是要來問我這件事吧?」


    山中刑警露出詫異的表情,我對他說:


    「我也一直猜想事情會不會是這樣。所以調查了一些報導,但上麵部沒寫到這件事……」


    我假裝自己早就猜想到這件事的樣子。


    「…………」


    山中刑警眼睛直盯著我。


    「……那裏有間賣煙的小店,店門口有煙灰缸。唉,我可以把能說的事情都告訴你。」


    他指著附近的一間店麵。看樣子——好像騙過他了。我的身上已經流滿了冷汗。


    『嗚哇……晶,原來你那麽不擅長說謊呀?這樣對必髒很不好耶!』


    吵死了,你明明就是個死人——我當然沒隨口向她開這種玩笑。剛才的舉動確實對心髒很不好。


    山中刑警移動到煙灰缸前,馬上猛吸起煙,好像煙很可口似地。


    「那個案件在這一帶引起了不小的騷動,一轉眼居然也過了兩年啦?幸好當時幾乎沒有被害者——不過嫌犯本人倒是渾身是傷。」


    山中刑警半眯起雙眼,凝視著半空中,回想著當時的情景。


    「那時候運鈔人員正準備要把現金運送到銀行後門,犯人頭上戴著絲襪——說起來那種手法真的也挺老舊的。犯人穿著黑色的羽絨外套,但外套下以及他的手上完全沒有凶器的蹤影。以搶劫來說,犯人犯案的時間點也相當詭異,但在這之外還有更詭異的地方……」


    負責運送鈔票的保全人員有兩位,據說兩位保全都提供了一樣的證詞——「犯人至少有兩人以上」。


    「可是警方當時隻逮捕了一名犯人,對嗎?」


    「沒錯。可是保全人員卻宣稱他們被眼前出現的犯人吸引了注意力,而就在那個時候,後方有人出手毆打了他們。犯人用相當精準而強力的攻擊手法毆打他們的後頸部,一擊就讓保全人員暈了過去。」


    「那這樣的話,犯人應該少說有兩個人才對吧。」


    「雖然警方也很想這樣推斷,但還有另外一位證人。那位證人是個高中生,恰巧經過那裏,他是保全人員之外唯一的證人……在警方公布的消息中,說是保全人員進行了反擊,所以才能夠當場逮捕犯人,但事實上是那位高中生叫醒了昏倒的保全,隨後保全人員抓住了在場動彈不得的犯人,所以最後對案件的結論未必有誤。」


    「保全人員昏倒的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位高中生和這個案件有關連嗎?」


    「犯人被逮捕的時候啊……」


    山中刑警露出沉鬱的表情,繼續說道:


    「他幾乎全身上下都被人痛打過,彷佛有好幾個人一起聯手起來毆打他一樣。」


    「好幾個人聯手……」


    『欺,該不會是娃娃做的吧?』


    我心中也想著一樣的事,然而——


    「那位目擊的高中生好像說那是『正義之槌』。他說出現了一個由兩名年輕人組成的團體,妤好地教訓了犯人一頓。事件之後,犯人被運送到醫院,但好像早就已經被打到近乎休克。據說犯人醒來後完全陷入恐懼之中,還說:『我被保全人員打倒了,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拜托讓我坐牢吧。』……相當幹脆地坦承了罪狀。」


    「那個雙人組又是誰?」


    「要是我們曉得的話,調查起來也不用那麽辛苦啦!保全人員醒來時,那兩個人已經消失了……換句話說,就隻有那名高中生看見了他們。」


    高中生作證說看見雙人組,但保全人員卻沒看到他們,這實在太啟人疑竇了。


    「山中刑警——那位高中生是……」


    「這一點我就不能說了。」


    「……我明白了。雖然高中生以及保全人員的證詞中都提到了其他與案件相關的人,但警方卻還是隻能判定隻有一位嫌犯……對了,現場難道沒有監視器嗎?」


    銀行的後門——運鈔車停放的地方,應該會設置監視攝影機才對啊。


    「……唉,這一點告訴你應該無所謂啦。沒錯,影片中隻有拍到一名犯人,那位高中生也一沒有出現在畫麵裏。」


    「既然如此,那應該會拍到毆打犯人的雙人組吧?」


    山中刑警搖搖頭。


    「雨野同學,你究竟在調查些什麽?」


    「呃……沒有啦,就是……」


    矛頭忽然指向我身上,我不禁慌張了起來,而山中刑警表示:


    「我大致可以想像你到底想調查些什麽,也明白那應該是件相當棘手的事。不過,我實在沒辦法一五一十地把案件的相關消息全告訴你。光是告訴你剛剛的那些事,就已經算是特別大放送啦。」


    我的意圖全被他看透了。


    「對不起。不過我並沒有想要涉入案件


    之中,而我也知道這對您造成很大的困擾——」


    「要是你真的知道,那你就仔細聽好……這是我最後能提供給你的情報。」


    山中刑警收起了一根到最後都沒點火的煙。


    「錄影機完全沒拍攝到保全人員遭人毆打的情景以及犯人被人襲擊的情景。警方唯一知道的,就隻有保全與嫌犯對峙為止發生的過程——但就算隻有這樣,也已經足夠當作開庭審判時的證據了。」


    「那麽雙方對峙之後的錄影畫麵……又怎麽了呢?」


    5


    「哦,犯人和保全人員對峙之後……畫麵就變成一片空白。宛如身處於濃霧之中一樣。」


    5


    兩年前的搶劫未遂案件,目擊者——恐怕就是月詠——稱那一對雙人組為「正義之槌」。


    我推測那兩位全都是意念能力者。也就是說……飽們和幾天前出現在星棱神社的家夥是同一組人馬羅?如果真的是如此,那麽那對雙人組的其中一人就會是角田,而另一人……不,這個推測應該不對。角田的能力是「病魔之雙臂」,這項能力既不能噴出煙霧,也無法像娃娃一樣釋放出複數的意念。


    但是,在我料想不到的地方,兩個事件卻出現了交接點。


    都怪我腦中一直不停地思考著這些事。


    在道場進行訓練時,我整個人魂不守舍,惹得夕顏憤怒不已。


    「雨野,你給我聽清楚!是因為你說『想要變強』,是故我才特地陪你訓練的!你根本就心不在焉呀!」


    「那個……呃……抱歉。」


    『…………』


    華憐在一旁看著夕顏對我發脾氣,沒說半句話。我思考的內容應該也傳達給華憐了,而華憐大概也曉得我並不打算把那些事告訴夕顏。


    「……不過,此訓練……是否太勉強了?」


    在我麵前的三公尺處有一個燭台,上麵的蠟燭點著火。


    夕顏叫我用相機——意念的力量,試著讓火焰晃動。


    「雖然我也搞不清楚原理,不過……明明已經對到焦了,卻發動不了能力。」


    雖然我空按了將近五十次的快門,但燭火根本完全沒有搖晃的跡象。


    「唔嗯……意思是說,隻要拍攝的對象不是意念,能力就無法發動?」


    『大概吧——!感覺好像是這樣耶。』


    「可是呀,隻要拍攝意念雨野不就會馬上昏倒嗎?這樣的話,那隻能透過意念以外的東西學習如何控製這項能力了呀!——喂,高木!」


    「……小、小的在!」


    高木原本在道場的角落打瞌睡,他慌慌張張地趕緊回話。看樣子他這一段時間被夕顏當成小弟來使喚了。真可憐。


    「啊,你是說控製意念嗎?哎唷,這個我也不太懂啊!我被機構襲擊,早就沒辦法使用意念了嘛!」


    「哦,是嗎?但我看你好像沒受到多大的打擊呀?」


    說到這個,我忽然想起以前夕顏曾經提過被奪走能力的受害者。她說被襲擊的人會因為震驚而陷入無力狀態之中,但眼前的高木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哎唷,反正那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能力……就隻是不論到哪裏都搞得清楚北方是哪個方向而已呀,就算沒了這種能力,也沒什麽好震驚的吧。」


    高木幹笑了幾聲。


    沒錯……一開始聽到「遭人奪取能力」這件事時,我就覺得哪裏怪怪的,內心一直有個小疙瘩,而現在這股異樣的感覺再次在我的心底複蘇。到底是哪裏怪怪的……我是不是應該詢問一下高木?可是,我到底又該問他些什麽?


    「不過啊,我覺得這個讓火焰搖動的訓練好像沒有什麽用耶……」


    高木說完後,夕顏的額頭上冒出了青筋。


    回程的路上,天空下著雨。夕顏說她想要燉煮白肉魚,所以我們一起前往超市。


    順道說一下,星期六訓練時,我沒能在三十分鍾內碰到夕顏,基於懲罰,我不得不準備好豬肉涮涮鍋,而那一餐真的是美味極了。黑豬肉柔軟順口,毫無腥味,吃起來入口即化……簡直就是引誘人想要再次享用的罪惡料理。當然,食材費用也很罪惡。


    『欸,夕顏,萬的狀況還好嗎?晶,你真是的,明明就很在意這件事,但偏偏就是不肯開口問。』


    我們一起提著塑膠袋,踏出步伐回家。


    「…………」


    『……夕顏?』


    「哦,喔喔!是喔,你說萬呀?」


    夕顏好像有點心神不寧,我心想著她不知道怎麽了——接著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呀,最討厭下雨天了。


    我記得夕顏說出這句話時的側臉。當時我幾乎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討厭下雨」到底代表著什麽意思?


    「萬似乎挺有精神的呀,不必擔心他啦!對啦,萬好像也都沒問雨野的狀況呢!怎會這樣咧?」


    「很簡單啊,因為我們都不喜歡對方嘛。」


    「你又說這種話啦!」


    「說得更明白一點,我真的很討厭他。」


    『你明明就很掛念他。他害你遇到慘事,但你卻還是那麽掛心他,晶……你該不會是個被虐狂吧?哇呀呀——!我居然和這麽不正常的人一起生活耶——欸,等等啦,晶!等一下啦!我求你至少不要蓋上鏡頭蓋啦!』


    我完全不顧華憐的請求,裝上了鏡頭蓋。


    『……!…………!』


    雖然我有點在意華憐說了些什麽,不過我實在聽不到她的聲音。說到這個,過去我幾乎不曾蓋上鏡頭蓋,原來鏡頭蓋會阻斷我和華憐之間的思緒溝通啊?


    「哦,這倒挺有趣……」


    夕顏說完後,一時間深鎖眉頭陷入沉思。


    「對啦,雨野!我有個提議!我們不如從外在著手分析探討你和華憐的能力吧?」


    「從外在著手?」


    夕顏咧嘴一笑,對我說出了她的點子。


    夕顏果然沒誇大其詞,她做的燉煮料理真的是一絕。濃淡適中的甜辣醬汁和自飯形成絕佳的搭配,燉煮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的魚肉,隻要用筷子一夾就能從骨頭上取下,就連胃口不大的我都覺得還能夠再來一碗。


    「能夠娶到我的男人很幸福呢?」


    夕顏洋洋得意地挺胸說道,她的t恤外套了一件圍裙。我誠懇地讚同她的說法。被我蓋上鏡頭蓋而嘔氣的華憐,也因為美味的餐點而馬上重拾好心情。話雖如此,但華憐畢竟沒辦法吃東西,所以她隻是待在我身旁與我一起共享味覺罷了。


    晚餐後,我們踏入了爺爺的房間。房間裏麵放了許多爺爺生前蒐集的相機。


    玻璃櫥窗的另一頭放了很多台相機,裏麵隻有一個地方空了下來——那裏原本收納著華憐的鏡頭,也就是現在正在使用的機身。


    「好啦,那我們現在要從哪一台開始咧?」


    夕顏的點子——由於華憐的意念依附在鏡頭裏,所以她打算從外在著手,改變可以左右華憐能力的部件。換而言之——就是改變相機的機體。


    不同廠牌的相機,鏡頭的接榫處也不盡相同。大家會稱呼這個接榫處為「接口」,隻要接口規格相同,那就算更換機身,也能夠繼續沿用同一顆鏡頭。


    華憐的鏡頭隻能夠接在歐爾福的相機上,但反過來說,隻要是歐爾福生產的相機機身,那全都能裝上華憐的鏡頭。


    「首先就選這一台吧?」


    我選的是『op-1』。目前使用的相機機種為『op—3』,而『op-1』就是該係列中的初期機種。兩台相機外表看起來幾乎沒有什麽出入,不過『op-1』的棱角較為分明,造型


    上也沒那麽簡潔。


    『欸——……你們真的要嚐試喔?』


    我聽到華憐不安的聲音。這件事畢竟會直接影響到華憐本人,所以她當然會感到擔心。


    「當然要嚐試!一切都是為了研究呀!」


    「沒錯,我們實在別無選擇。」


    『是喔……那為什麽你們兩個看起來那麽開心的樣子啦!?』


    開心?開心……我都沒發現耶,原來我現在非常樂在其中啊。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玩賞相機時,思考如何組合鏡頭與機身也是樂趣的一環。攝影者必須按照狀況選擇不同的鏡頭,還得找到適合自己的相機機種,同時也不能忘了要思考該使用哪種底片、該準備哪些可交換的鏡頭。


    哎呀,不過現在我們就隻有單純把鏡頭組裝在不同的機身上而已啦。


    『討厭啦!你們兩個全都給我轉過頭去啦!』


    「啊,對不起。」


    把鏡頭從相機上取下後,華憐就會渾身赤裸。我和夕顏把身體轉向相機櫃——不曉得為什麽我們兩個人都正襟危坐。


    「那麽,就先換第一台相機……」


    「『op-1』!這是歐爾福跨入35mm單眼機種領域的第一台相機,引發了爆發性的熱潮!甚至可說是決定了歐爾福往後開發策略的名機!」


    「…………」


    『…………』


    怎麽回事啊?剛才的介紹說詞,簡直像是介紹歌手唱歌前司儀會說的話。


    「嗯?現在這沉默的氣氛是怎麽回事呀?」


    「沒有啦,沒什麽……華憐,我要把鏡頭拿下來羅。」


    我按下裝設在相機機身上頭的金屬按鈕,扭轉鏡頭。耳邊傳來「卡嚓」一聲,伴隨著聲音帶來的觸感,鏡頭自然跟著鬆了開來。


    『——嗚……好丟臉喔……』


    後方傳來華憐的聲音,她現在應該一絲不掛吧。對了,她應該會找個東西躲起來遮住自己吧?不對,這個房間裏的東西也沒那麽多,所以……


    「雨野……雨野!」


    夕顏在我的耳邊低聲呢喃道。


    「欸欸,我們假裝搞錯狀況,然後試著轉過頭去,你意下如何?怎樣?你想不想看看呀?」


    她到底是哪裏來的色大叔啦?


    「我們到底要搞錯什麽才會回過頭去啊……」


    我推開竊笑不已的夕顏,把鏡頭裝入『op-1』裏。


    『————』


    一陣沉默。


    「……狀況還好嗎?我們可以看了嗎?」


    『嗯、嗯……』


    我和夕顏一起回過頭去。


    「哦哦……」


    「哦唔~~!這這這……」


    眼前出現的——當然是華憐。


    不過她身上穿的服裝完全變了個樣子。


    和服……不對,硬要說的話,是一套製服。這應該是二戰前女學生的樣貌吧?緋紅色的上衣,下半身套著一件紫色的長裙。這種女學生打扮好像是模仿平安時代的女流歌人——赤染衛門而來的,過去人們稱呼這樣的裝束為「紫衛門」。一頭豐沛的黑發以緞帶束起,然後順勢垂放而下。


    「哎呀呀、哎呀呀!雨野,現在可不是顧著發呆的時候呀!」


    「……呃,什麽?」


    「你總得說些感想呀?像是好可愛啦、我又再次墜入情網啦、我好愛你呀之類的嘛!」


    「……你是笨蛋嗎?」


    大概是我說得太直了吧,夕顏垂頭喪氣地當場摔倒。


    「唉,不過……」


    麵對著仔細端詳自身服裝的華憐,我開口表示:


    「……這身打扮,真的很適合你。」


    『嘻嘻,真的嗎?』


    華憐露出害臊的表情,好像對此感到很羞赧。


    「啊——啊,夕顏覺得好無聊唷!眼前的二位陷入了兩人世界,夕顏無聊死啦!雨野還把夕顏當成笨蛋,夕顏感到相當憤愾呀——!」


    除此之外,還有一位環抱著膝蓋在現場不停打滾,服裝品味奇差無比的女孩。


    第二台相機。


    這台相機比過去的「op係列」還要大,機身做得相當牢固,重量也幾乎是「op係列」的兩倍。


    「『or-1 mark2』是歐爾福愛用者引頸期盼的機種!歐爾福從德國的相機廠商找來了設計師,想要打造一台旁軸相機,但卻在開發過程中遭遇挫折,團隊中的工作人員化挫折為動力,創造出笫一代『or-1』,那可說是員工們的嘔心瀝血之作!可惜『or-1』有各種瑕疵,功能方麵也相當不足。這台『mark2』和第一代機種的差異點在於它擁有防塵防水的構造,不僅具備點自動對焦係統,還附加了許多機能,解決了第一代機種引來的各種不滿聲浪!而最廣受好評的部分,就在於它的觀景窗視野極廣!為了能夠讓觀景窗發揮作用,五棱鏡也隻好跟著變大,因此重量方麵也就——」


    「夕顏,夠了啦……」


    「為何呀?」


    「好啦,我要拿起鏡頭羅!」


    我完全不管大聲嚷嚷的夕顏,動手把鏡頭裝到新的相機上。


    我們轉過頭後——這次又看見了奇妙的光景。


    「這實在是……」


    「一樣相當誇張呀……」


    隻有豪華絢爛四個字可以形容。使用大量天鵝絨製作而成的深綠色晚禮服,胸前垂掛著輕盈可人的綴飾,肩膀至手肘部位的肌膚完全裸露在外,手肘至手指套著與禮服相同布料做成的長手套。裙擺一直延伸到腳邊,看不出來底下穿著哪種鞋子。


    頭發上裝飾著搭配蕾絲製作而成的發飾,發絲全數往上盤起。華憐白皙的肌膚和晚禮服真的是相得益彰——


    『看、看起來……怎麽樣?』


    她害羞地低下頭,開口問道。


    「真、真的……很適合你。」


    我覺得這簡直是犯規。雖然我也不曉得到底是什麽東西犯規就是了。


    「那我們趕緊換下一台吧!」


    夕顏大為欣喜。


    第三台是小型相機,換上後,華憐的衣服也變成了合身的t恤加上短版的牛仔褲。


    第四台為中畫幅相機。為了能夠接榫不同規格的鏡頭,我們便使用了轉接環。當然啦,把35mm相機用的鏡頭,裝在中畫幅相機上其實真的有點太胡來了。


    華憐的服裝……裝備?呃,變成了一套露出大片肌膚的藍色金屬盔甲裝,背上還煞有其事地搭配了一把大劍。雖然這套服裝讓她連肚臍都露了出來,不過盔甲卻巧妙地掩飾掉了生前留下的手術痕跡。如此暴露的打扮讓華憐相當惱火,她不停地嘮叨抱怨,所從我隻好趕緊更換機身。


    第五台相機是歐爾福底片機的末代機種。沒辦法,畢竟市麵上大部分的相機都已經改成了數位相機了。換上後,華憐的服裝——


    「該怎麽形容呢……這應該算是……近未來風格?」


    她身上出現的服裝看起來像是用銀色布料製成的潛水服。


    「看起來真像地球防衛隊呀!」


    雖然我一方麵想著「那是什麽東西啊」,但心中多少也明白夕顏到底想講些什麽。沒辦法,誰教華憐頭上甚至還戴著頭盔。


    「換下一台吧——」


    『等、等一下啦!』


    「華憐隊員,有何事呀?」


    『我才不是隊員咧!——你們難道不覺得目的好像有點變調了嗎?』


    我和夕顏看了看彼此。


    『……你們幹嘛露出一副「你也看一下現場氣氛嘛」的表情啦!』


    「呃,那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把鏡頭裝回『op-3』上吧。」


    我說完後,華憐露出安心的表情,點了點頭。


    最後,我們唯一得知的事情,就是華憐的外表雖然會跟著機體改變,但她的的能力並不會因此產生變動。雖然我們沒有拍攝意念,但至少華憐也說了,她絲毫感覺不到自己身上出現了什麽變化。


    「不過,會有這個結果大概也是正常的吧……畢竟在大樓屋頂上用增距鏡拍攝娃娃的意念時,華憐的能力本身也沒有產生變化。」


    『……那——意思是說你們早就曉得結果了,但還叫我來當實驗的白老鼠?』


    「哈哈……你不要那麽生氣嘛!」


    華憐已經恢複了原有的服裝,她板著一張臉,撇過頭去。


    「——雨滴……」


    我忽然意識到窗外的雨聲變大了。大概是起風了吧,雨點拍打在窗戶上。


    我們一行人一直吵鬧到現在才安靜下來,所以此刻的雨聲聽起來格外明顯。


    「二位……」


    這時候,夕顏忽然站起身子。


    「我差不多亦該睡了。我似乎有些累。」


    語畢,夕顏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房間。


    我和華憐不禁麵麵相覷。


    6


    這一天,淩晨時分我便醒了過來。


    窗外的雨勢依舊沒有減弱,拍打上遮雨棚的聲音聽來相當刺耳。


    華憐在我的身旁熟睡著。真是的,每次她醒來隻要看到我在旁邊,就會不停嚷嚷吵鬧不休,但為什麽偏偏又那麽愛和我睡在同一張床上?我明明特地在床的下方擺了華憐專用的毯子,但她好像根本就沒使用過它。可能她就跟貓咪一樣吧,隻要我主動靠近,她就會逃得遠遠的,但每當我回過神來,便會發現她就在身邊。唉,不過這隻貓實在挺大隻的就是了。


    我站起身,想要去洗手問。戴上眼鏡後,我小心翼翼地爬下床鋪。我早已很熟練,可以在距離華憐極限的五公尺範圍內順利地到二樓的洗手間裏。


    一踏上走廊,我便注意到隔壁房間——母親寢室的門開著。現在使用這間房間的人是夕顏。


    「……夕顏?」


    裏頭透出的不是小夜燈的燈光。藍白色的光線,暗示著陰鬱降雨的天空正逐漸染上天明的光亮,早晨正悄悄地來臨。


    夕顏站在窗邊,她的手放在窗戶的玻璃上,凝視著外麵。


    「夕顏……怎麽了?」


    我在門邊開口問道,夕顏馬上說出了那句以前我曾聽過的話:


    「我最討厭下雨天了……」


    「為什麽你討厭雨天?」


    我踏入房間內。


    夕顏轉過頭來,窗上雨滴的光影映照在她的側臉上。


    宛如淚痕。


    「因為……雨天會讓我想起媽媽消失的事實。」


    我發現她的語氣不同平日,不過我絲毫沒心情取笑她。


    聽到夕顏的話後,忽然之間,我實在不曉得到底該怎麽回覆她。


    「我以前真的好喜歡媽媽,所以就算媽媽和爸爸吵架,我老是覺得一切肯定都是爸爸的錯。我總是和媽媽站在同一陣線,而我也一直認為媽媽是愛我的。」


    雨滴拍打上窗戶,擾亂了夕顏語句中的最後幾個音。


    「當聽到他們說要離婚時——我當然決定要跟著媽媽。可是,最後我的願望卻沒辦法實現。」


    「…………」


    這件事,我曾經聽夕顏的父親——清玄說過。使用意念能力的反動改變了清玄,隻要他不和別人交流,就會無法平靜心神。據他所說——就算他明白和妻子離婚是不得不做的選擇,但他真的無法忍受連夕顏都離開自己的身旁。


    「媽媽對我說……『爸爸就拜托你了』。因為,這是隻有我才辦得到的事。媽媽還跟我說……如果我真的受不了的話,那我可以去找她……」


    隻有夕顏才辦得到的事……這句話確實沒錯。


    可是,夕顏是否真的願意這麽做?那真的是她所希望的嗎?


    「……你知道你的母親現在住在哪裏嗎?」


    「不曉得……媽媽沒告訴我她的去向,就這樣消失了。聽說沒人知道她的下落,爸爸、那時候待在我家的萬都說不曉得她去哪裏了……真的太奇怪了……她明明說要是我真的受不了的話可以去找她,但是卻不告訴我說我到底可以去哪裏找她……你不覺得這樣真的很奇怪嗎……?我覺得痛廾到受不了的時候……到底能去哪裏?……我真的不曉得……」


    「夕顏,你和你父親……」


    我話還沒說完,少顏便搖搖頭。


    「雨野,你曾經說過……爸爸之所以不讓我跟去,是因為他希望讓我遠離危險。可是……事實上根本就不是這樣。」


    「呃?」


    「我念國三的時候,曾經發生一件讓我好開心的事……就是我的媽媽回來了。」


    「嗯……我曾經聽你父親提起過這件事。」


    然而,據說那隻是意念的聚合體罷了,外表根本一點也不像夕顏的母親。畢竟星棱神社是個神社,所以意念很容易匯聚該處。清玄也說過,恐怕正因為如此,導致夕顏不小心使用了「誘因」這項技巧,捏造出母親的假象。


    因此,清玄破壞了那個意念……而夕顏親眼目睹了那一幕。


    「事發之後,我對爸爸說了很過分的話……」


    「……很過分的話?」


    清玄沒對我說過這個。


    「我想要逃,但爸爸追上我……抓住我的手。他用破壞了媽媽的那隻手抓住我……所以我忍不住……」


    叫喊道。


    ——你不要用這雙殺過人的手碰我!


    夕顏對清玄這麽吼道。


    「爸爸能用他的能力破壞那個東西,所以我也知道那東西不是我的媽媽,而是意念……我也知道,爸爸一路和意念交戰,到底背負了多少的痛苦……可是,可是……我……對我來說……媽媽真的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哪怕隻是多一秒也好,我真的好想感受能和媽媽再次一起生活的喜悅……」


    一顆鬥大的淚珠從夕顏的右眼滑落。


    「可是,這畢竟是行不通的事,對不對……?怎麽會有人想和稱呼自己為殺人凶手的女兒生活在一起呢,對不對……?」


    夕顏的淚水無聲地滴落,我實在不曉得該怎麽安慰她。


    我一直覺得——夕顏很堅強,而且不隻是體能方麵的堅強而已。


    我過去隻看到夕顏眾多麵貌中的其中一種。夕顏是否一直在我沒注意到的地方對我發出求救訊息?還是說此刻的淚水隻是一時迷惘所致?我到底……該怎麽做?我很想對她說「事實不是這樣」。清玄對我說「夕顏就麻煩你了」,我覺得那是清玄對女兒的貼心之舉,他絕對沒有想要遠離夕顏。


    可是——我卻說不出口。我的父親、母親開始分居後,我一樣什麽話都說不出口。清玄的那句話,也不是他真的當著我的麵告訴我的:再說,我到底又該怎麽做才能得知清玄真正的想法?我甚至連自己的父親在想什麽都不曉得了,到底我——


    雨下個不停,擾亂了我的思緒。


    「……哎呀呀,抱歉呀!」


    夕顏用力地亂抹著自己的眼角,恢複平常的語氣。


    「我大概是腦子錯亂了呀!不小心變得有些感傷……你就忘了這些事吧。」


    直到夕顏扯出有夠虛假的笑容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呆站在原地不發一語。


    7


    隔天早上,是雨季期間短暫的晴天。晴朗得幾乎教人厭煩,氣溫也近乎悶熱的地步。麵對一如往常的夕顏,華憐的應對態度也是一如往


    常。就隻有我一個人陷入沉思之中,跟不上她們的對話內容,最後甚至還被華憐狠狠地取笑了一番。


    我實在沒辦法裝作昨晚的事情沒發生過。我好希望能為夕顏做些什麽,可是,我卻不曉得自己到底該如何是好。


    這一天,我去找了已經好久沒來上學的堤學姊。過去光要踏入三年級生的教室,就讓我感到相當膽怯害怕,不過今天的我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我現在根本管不著這些了。我直接走到堤學姊的座位,她看到我後表情瞬間愣住,而我伸手拉起她的手。教室內一片騷動,在大家還沒開始開口警告我前,我便把學姊拉出了教室。學姊說道:「等一下啦!雨野,怎麽了啦?」但我全都當作沒聽到,就這樣把她拉到罕無人煙的走廊角落。


    而直到此時,我才轉過身看向學姊。


    「學姊,我有話要對你說。」


    「雨野,我……」


    「是關於吉良朋衣的消息。」


    學姊愣住不再說話。


    我簡潔而明確地告訴學姊我和月詠之間的約定。


    「學姊,你打算怎麽做?」


    「你、你……你問我要怎麽做?我……」


    學姊仍然處於震驚之中,而我馬上對她丟出了選項。


    「你打算去見吉良朋衣嗎?」


    堤學姊低下頭。忽然有一個選擇出現在她眼前——她能夠再次見到自己兩年來未曾忘卻、持續戀慕的人,她一定很想去見他,可是——她心中卻又相當猶豫。前陣子她和月詠在下澤原碰巧擦身而過時,月詠什麽也沒說,甚至沒有開口叫住學姊。學姊心中一定認為——學長完全忽略了她。


    然而——


    「我要去。」


    學姊再次看向我,我發現她的聲音正在顫枓,但她眼中閃爍著決心的光芒。


    「雨野……」


    然後學姊說道:


    「……我之前一直以為,你根本不會為了我而采取行動。」


    「有太多事情我都不能說,所以我認為請你本人直接問他……是最好的方法。再說……我一直想著,我一定要做一些隻有我才辦得到的事……」


    這是我在崩解泰半的星棱神社門口對夕顏說過的話,而夕顏的母親也曾告訴過她同樣的話。也許這句話很自私,完全把責任推到別人的身上,但我真的希望自己好歹要成為一個在麵對夕顏時能好好與她對話的人,因此我已經下定決心,要確實完成隻有我才做得到的事。


    學姊一瞬間皺起眉頭,我不曉得到底她的腦海中掠過了什麽想法,但我還是衷心地慶幸自己當時和月詠約好要再次見麵。畢竟學姊方才露出了那麽欣喜的表情——


    「雨野……」


    唯一的敗筆,就在那之後——


    「雨野,真的……很謝謝你。」


    堤學姊的雙手環上我的脖子,我接受了她溫暖的擁抱——而這一幕完全被來棲撞個正著。


    「晶……幹事長!」


    來棲用驚人的速度衝向這裏,然後擠出他矮小身軀中的所有力量,不停地抗議,嘴裏碎碎念著「幹事長,你在學校做這種事實在太沒有幹事長的自覺了啦!」「晶!你實在太沒戒心了啦!」等等語句。我隻覺得他看起來就像是隻在不停汪汪叫的吉娃娃,幾乎忍不住莞爾,而來棲見狀馬上又開始吼了起來。


    就這樣,我們做好了與月詠見麵的準備。待在學校的時候,我便忙著攝影社以及中央幹事會的活動,放學後,我則前往左手戰鬥術的道場進行訓練。


    這一天,在道場的訓練開始前,我抓緊了夕顏不在的機會和華憐聊了一番。華憐聽到淩晨時我和夕顏之間談過的話,便皺起眉頭。


    『欸,要夕顏和她爸爸和好……是不是根本就是個天方夜譚啊?』


    「我也不曉得。不過,要是他們都不願意主動接近對方,那事情一定不會出現轉機。總覺得他們兩個的想法好像總是背道而馳……」


    『意思是說,我們必須強迫他們兩個彼此靠近羅?』


    「呃?」


    『人沒辦法輕易地變強……如同這個道瑝,人也沒辦法如此輕易地做出改變。』


    「……華憐,你果然還是不讚成我想要變強的想法?」


    說完後,華憐輕輕地點了點頭。


    『人家實在很擔心你嘛。就算變強又能怎樣?還有,到底「強」又該怎麽定義?難道就非得變強不可嗎?說不定變強反而讓你更危險呀?』


    「不變強一點的話,就無法避開危險。之前好幾次我都因為力量太弱而頭痛不已……不是嗎?」


    『可是到目前為止,我們都順利渡過難關了呀!』


    「那都隻是僥幸罷了。」


    『可是!你——你明明就希望我消失,然後再次回到與意念無關的生活,但為什麽你又要想盡辦法深入事件之中?你為堤學姊做的事不也一樣嗎?你明知道那有可能會害學姊被卷入意念事件中,但你還是努力地想讓她和月詠見麵。』


    「那是因為……」


    華憐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挑起毛病。她說得對,我原本的確隻打算為華憐實現願望,然後回到與意念毫無瓜葛的生活中,但現在我試圖做的卻是完全相反的事。


    我一直努力壓抑,不想把這個想法傳達給華憐,我實在不想提起「她會消失」這件事,但是——華憐果然還是發現了。


    「因為我覺得你很重要,值得我這麽做。」


    我老實地說出心底的想法,這股心意毫無虛假。


    『——可是隻要我的願望實現了,我就一定會消失啊!』


    「就算這樣,我也無所謂。我說過,我會保護你。一開始我講這句話時並沒有想太多,我當時甚至很後悔自己說了那種話,可是現在——我是認真地想保護你。為了保護你,我必須獲得更強的力量。就算你的願望實現後,你就會消失,我還是……」


    『晶……』


    華憐從正麵注視著我。


    她的右手伸向我——然後又縮了回去。


    『可是……可是就算是這樣……』


    她緊緊握住自己的右手。


    『我的想法也漸漸改變了,我不希望你勉強自己。假使你真的能變強——難道就真的有辦法拯救夕顏和她爸爸的心靈嗎?』


    華憐如此說道。


    拯救夕顏以及清玄的心靈?我根本就沒有這種天真的想法。


    可是——可是,換個角度來說,或許我過去真的曾經那樣怨過。隻要我變強一點,我就能完成清玄對我的托付,保護好夕顏。不,就算做不到那種地步,但至少我也能讓自己不至於拖累夕顏。


    隻要努力變強,我就能夠幫助他們兩人。


    幫助他們兩人——言歸於好。


    我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


    我居然想要改變他人的心——


    「……雨野?華憐?你們倆在哪裏呀?」


    這時候,耳邊傳來了人的聲音。


    『走吧!夕顏在等我們呢!』


    華憐背向我,如此表示。


    「……嗯」


    而就在這一天,我的能力獲得了些許的進步。


    『晶……晶!』


    「雨野,你辦到啦!」


    昏倒的我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道場正中央。正前方三公尺處有一根蠟燭,燭火——依舊亮著。


    「……我失敗了?」


    我總算能夠對意念以外的東西——蠟燭發動能力了。我親眼確認了七片刀刃從天而降,在沒發現意念的狀況下刀刃斬向黑闇,然後消失蹤影,接著我當然也就失去了意識。


    「火光稍微晃動了一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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