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道元說道:“本來這項製度是在南征的時候,補充獎賞士卒的政令,但是自鍾離之戰後,對南由攻轉守,南征士卒得到的斬獲更少,宣武皇帝就將此策固定下來,用來補充軍隊所需。”


    蘇澤這下子明白了市場上原來的南貨是怎麽來的了。


    在北魏孝文帝改製之前,軍隊是沒有軍餉,官員也是沒有俸祿的。


    那時候官員靠著官位有關的灰色收入,或者將官署的公帑挪用給商人去放貸做生意,來支付整個官署的薪水。


    而武將就更簡單了,要麽搶自己人,要麽搶敵人的。


    孝文帝太和改製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罷黜商人,班製俸祿’,就是禁止官府經商,提高官員和軍人待遇,給他們發固定工資讓他們能養活自己,而不用從百姓身上掠奪。


    不過孝文帝時期的朝堂自身的管理能力有限,光是負擔官員俸祿都已經很吃力,再加上孝文帝帶來洛陽的十幾萬禁軍,朝堂是養不起的。


    於是對於當時的禁軍,采取的還是過渡期的政策,一方麵授田屯田,一方麵允許他們變賣戰場繳獲來補貼犒賞,然後慢慢給禁軍發放軍餉。


    經營南貨就是北魏軍隊的特殊待遇,算是對禁軍待遇不足的一種補貼。


    酈道元說道:“自從浮山堰之戰後,兩國已經暫休兵戈,禁軍都沒有出征,但市場上的南貨日增,朝廷也曾經有人上書,要取消禁軍士卒家屬售賣南貨的規定,但是都因為軍中阻力而作罷。”


    蘇澤明白了酈道元的意思,本來隻是讓士卒變賣自己所獲的南朝戰利品的政令,也逐漸在執行中變了味。


    明明隻是變賣戰利品,怎麽連金銀珠寶和書籍都開始賣了?哪個南朝士卒上陣打仗帶這些東西?


    甚至連南朝市麵上剛流行的錦衣,幾個月後也會出現在洛陽的集市上,然後出現在公卿的宴會中。


    出售南貨已經不僅僅是出售戰利品的補貼政策了,而是成了禁軍係統性從南方走私的政策掩護。


    不過這項紅利應該僅限於有可能出征的禁軍部隊,蘇澤以前一直是值戍宮門的防禦部隊,所以沒能享受過這項紅利。


    蘇澤猛然想到了什麽,看向酈道元問道:“但是市麵上多出來的南貨?”


    酈道元搖頭說道:“按理說禁軍販賣南貨這麽多年,早就已經形成了固定的渠道,不可能突然增加貨物的,我會派人去市場上查的。”


    酈道元也覺得市麵上的南貨增加不是好事,南朝賣給北魏的商品,基本上都是賺錢的奢侈品,這些錢也會匯入南朝,成為南朝北伐的經費。


    浮山堰之戰後,南梁雖然偃旗息鼓,但是朝中有識之士都不認為那位蕭菩薩就從此善罷甘休。


    酈道元也曾經在南線協調過軍團後勤,對南朝的戰鬥力也是有些認識的。


    談完了正事,蘇澤又將高歡想要開馬鋪的事情說了一聲,酈道元微微點頭,讓高歡明日去河南府的通市使司辦理。


    高歡自然是千恩萬謝,就在蘇澤準備離開府衙的時候,酈道元突然開口說道:“蘇澤,令綽,你們隨我來後堂。”


    蘇澤和蘇綽互相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詫異情緒。


    酈道元是一個公私分明的人,他隻在辦公的明堂談論公務和朝廷事務,也隻在明堂見客。


    蘇綽在河南府這些日子,從來沒有去過後堂。


    兩人跟隨酈道元來到了後堂,這裏就是酈道元居住的地方。


    相比前麵辦公明堂的富麗堂皇,後堂就典雅質樸了很多,而且酈道元本身不喜歡太華麗的裝飾,整個房間裏隻有一排巨大的書架。


    酈道元讓兩人坐下,從書架上拿出一卷古老的竹簡,對著兩人問道:“你們可知道我為什麽要為《水經》作注?”


    蘇澤有些宕機,酈道元為什麽要寫《水經注》?這個問題就和李白為什麽要寫詩,蘇軾為什麽要寫詞一樣,酈道元和《水經注》,已經是刻在中華文化中基因中的一部分,這還有什麽理由嗎?


    一向見微知著的蘇綽也搖了搖頭,水經雖然也叫經,但是並不是上古先賢的傳世經典,甚至連儒家典籍都算不上,就是一本介紹河流地理的書。


    酈道元用畢生的學術生涯為這本水經作注,其實想想也挺奇怪的。


    正常儒生也都是給四書五經作注,再不濟也要是個《左傳》啊?


    實際上酈道元的《水經注》之所以有名,主要還是歸功於他本人極高的文學素養,將一本地理學著作寫的如此生動,詞句如此的華美。


    酈道元展開手裏這卷古老的《水經》,接著說道:


    “上善若水,老子以水來言道德,但是我以為,上善所爭,皆為水也。”


    “你們可知道,為什麽曆史上的大戰,都發生來臨水的地方?”


    “背水之戰,官渡之戰,赤壁之戰,淝水之戰,包括鍾離之戰。”


    蘇綽從沒有接觸過軍事,他開始思考起來。


    蘇澤則直接說出了答案:“因為糧道。”


    酈道元驚訝的看著蘇澤,隻聽到他說道: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大軍作戰,最重要的就是糧道通暢。統禦萬軍之中,糧道被斷,那仗也就沒得打了,敵軍隻要坐守圍困,我軍必然就會自行潰敗。”


    酈道元撫掌道:“好一個‘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八個字就得兵法三昧了!蘇澤伱繼續講下去!”


    “但是陸地運糧的成本實在是太高了。”


    “兵法有載,百裏運糧,一正卒就要征發三名民夫,還需要損耗車輛,配備馬匹,一場國戰級別的大戰,如果通過陸地運輸糧草,那仗就不要打了,光是運輸供應糧草,就能把全國的糧食都吃光。”


    蘇綽也跟上了思路說道:“所以大戰的糧草必須要有水運?所以大軍需要沿河而行,而為了阻斷糧道,所以最後決戰往往都發生在水邊?”


    酈道元滿意的點頭,他看向蘇澤問道:“你還讀過兵書?”


    蘇澤老實的說道:“父輩所傳。”


    酈道元更滿意了:“甚好!你繼續說下去。”


    蘇澤又說道:“水上可以用船運糧,舟船在水上不像車在陸地上損耗那麽大,一艘船能運送的糧食也百倍於車馬,而且行船不需要牲畜,隻需要水力和風力就可以了,所以水才是行軍打仗最關鍵的地方。”


    蘇澤看向酈道元,恍然大悟說道:“所以酈公才要修《水經注》?”


    酈道元終於露出笑容說道:“孺子可教也!”


    他看向二人說道:“你們二人,可願意拜我為師,習我的水經之道。”


    拜師!


    雖然天地君親師,師排在最末尾,但是在此時師生關係是最牢固的關係之一,不亞於父子關係。


    自東漢以來的門生故吏製度,依然在北魏朝堂中影響深遠,就比如國子監祭酒崔光,為什麽明明不參與朝政,還能在朝堂保持巨大的影響力,就是因為他的弟子和門生遍布在整個尚書省內。


    再遠一點四世三公的袁家,能在漢末三國袁紹能這麽快起勢,也是因為袁家門生故吏滿天下的緣故。


    拜師酈道元,就意味著蘇澤有了酈道元這個靠山。


    蘇綽毫不猶豫的拜倒說道:“拜見師父!”


    酈道元看向蘇澤,蘇澤也拜倒說道:“拜見師父。”


    酈道元說道:“禮不可廢,束脩你們改日補上,但是為師隻按照古禮,收十脡脯,多了就不要送了。”


    脯就是肉幹,這是孔子收徒弟的規矩,也就是十條肉幹作為學費。


    不過這已經是幾百年前的物價了,如今北魏通行的拜師禮可要豪奢千百倍。


    酈道元不喜歡北魏上層奢侈的風氣,所以才堅持用古禮,隻收十條肉幹。


    他又看向蘇澤說道:“蘇澤你還沒有表字吧。”


    蘇澤立刻說道:“請師父賜字。”


    “雨能澤備萬民,就叫子霖吧。”


    “多謝師父賜字。”


    酈道元接著說道:“以後每隔三日,你們晚上都來河南府衙後堂,跟隨我學習水經,不過學習的不僅僅是《水經注》上的內容,而是我這些年搜集的天下山川水脈的學問。”


    “這些學問也許你們現在用不到,但是我相信你們必然能將這些學問發揚光大。”


    酈道元有些傷感的說道:


    “你們沒有見過浮山堰潰壩,聲震百裏,宛如雷鳴,整個下遊村落全部卷入水中,沃野千裏皆成澤國。”


    “而南梁鑄造浮山堰,並不是為了水利灌溉,而是為了水淹壽陽。”


    “上古的賢人考察水文,是為了百姓建造水利,灌溉農田,可如今我們鑽研水利,是為了打仗,是為了攻城。”


    “但願有一天,我能見到真正的‘上善若水’,讓後世學習《水經》,可以和李冰鄭國那樣造福萬世。”


    李冰修建都江堰,鄭國修建鄭國渠,這都是功利萬世的著名水利工程,蘇澤看向酈道元,終於感受到了這位北魏名臣給自己起表字時候的期許。


    他全心全意的拜倒道:“弟子當竭盡畢生之力,弘師父的宏願!”


    酈道元滿意的將蘇澤扶起來,接著開始翻開竹簡,開始講到:


    “今日是第一課,先講大河(黃河)。”


    “黃河乃水之母,是整個北方地理山川水係的總綱,也是我大魏最重要的河流。”


    “今天為師就先講一講,為什麽先秦時期,秦並關中就能王霸天下,以一國而抗六國,這最重要的就是關中水係,先講著大河的三門峽,是以‘人’、‘神’、‘鬼’三門,秦控以三門,則全有關中。”


    “三門之險要,不能行舟,所以六國要攻打秦地,到了三門峽就必須要改舟為車,設糧道入山中。”


    “而秦在三門峽修建函穀關,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易守難攻,扼洛陽入關通道,又能通過黃河補給。”


    “所以秦在國力強盛的時候就出函穀關攻打六國,在虛弱的時候就退守函穀關,最後才有秦並天下。”


    蘇澤和蘇綽聽得津津有味,酈道元講解地理,並不是從單純地理角度講解,而是結合了曆朝曆代對這個地方的經營,以及古代發生在附近的重大戰役,講解一條水脈和一個地區的險要之處。


    用後世的話說,這已經不僅僅是簡單的地理學了,而是包含了軍事地理和地緣戰略的“屠龍術”了。


    酈道元講的認真,蘇澤和蘇綽也聽得用心,等到府衙外的梆子聲響起,酈道元才發現銅漏計時器裏的水已經流幹了。


    “你們回去休息吧,三日後再來吧,時間已經晚了,子霖就在府內暫住下,明日早上再去軍營吧。”


    “唯!”


    ——


    接下來的幾天,蘇澤就泡在屯騎營中,隨著屯騎營士卒一起操練。


    但接下來幾次係統刷新,商店全都沒有刷出什麽好用的隨從和物品,最好的就是一匹紫色品質的【蜀錦】。


    那些藍色和綠色的物品,蘇澤幹脆設成了軍中小操的獎勵,又或者用來作為禮物送給追隨自己的漢人羽林們。


    蘇澤總結了一下,似乎在完成係統任務的時候,更容易刷出高品質的隨從和物品?


    可是看著被分割成紅綠燈一樣的洛陽地圖,哪裏才能觸發任務呢?


    因為沒有刷出會突騎訓練的隨從,蘇澤隻能請亞父操練屯騎營騎術,但是很快蘇澤又發現一個問題,屯騎營沒馬。


    李統向蘇澤說道:“突騎衝鋒需要上等良馬,完整的屯騎衝鋒需要人馬都披甲,現在屯騎營的這些馬根本承擔不了具甲騎士的重量,更不要說再批馬甲衝鋒了。”


    “知道了,亞父先從馬下的訓練開始吧。”


    李統想了想說道:“可以先用弓術打熬力氣,再用劍術來訓練動作,但是想要重新練出精騎來,還是需要馬。”


    李統又說到:“按照當年屯騎營的標準,一名騎士還需要配備兩匹馬,一名騎士還需要輕甲扈從一名。”


    “亞父,我會想辦法配齊的。”


    蘇澤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了陳留公主那個瘋婆娘,他連忙搖頭,將這個想法從腦子中趕出去。


    這世界上哪有犧牲自己色相,給朝廷練兵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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