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龜三年,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北地秦州,卻沒有這樣的景象。


    即使是秦州治城天水城附近,山頭上都是光禿禿的,這些都是冬天的時候,圍在天水城外的流民為了取暖,將山頭上的樹都砍光燒掉了。


    明明要到了春耕的季節,天水城附近的良田裏都長滿了雜草,根本沒有農人翻整土地。


    農田裏,都是衣衫襤褸的流民,正在地裏挖掘能吃的野菜。


    不遠處的田埂上,樹皮都已經被吃光了,很快這些樹也會枯死,被砍伐當成燃料。


    這就是神龜三年三月的天水城附近景象,道路邊上餓死的屍骨沒人收殮,到處都是饑荒和生或死的廝殺。


    相比之下,天水城附近牧民部落的日子反而要好一些。


    畜群隻要有草就可以了,遊牧民族逐草而居,而且部落本身就是準軍事組織,在搶劫的時候自然要比農民強。


    秦州這個地方,從東漢開始就開始接受內遷的羌人,本地的土地也貧瘠,屬於半農耕半遊牧的地帶。


    農耕需要穩定的環境,春種一粒粟,到了秋天才能收獲,這樣的動蕩年份,根本沒人會種植糧食。


    莫折家族這些羌人豪帥,也沒有組織農業生產的想法,他們反而樂於看到漢人農民破產,他們部落可以將農田變成牧場,將這些漢人百姓裹挾進自己的部族,壯大自己的力量。


    上次隴西郡的大敗,已然在莫折大堤心中留下了陰影,但是現在秦州的存糧已經吃光了,如果再不出去搶劫,怕是底下又要鬧起來了。


    說白了,秦州百姓是因為在刺史李彥的盤剝欺壓下活不下去才造反的。


    現在造反了,大家還是活不下去,那不是白造反了嗎?


    莫折大堤明白這個道理,秦州資源已經不夠了,必須到了打出去的時候了。


    這就有了這次天水城內的軍議。


    秦州城內,侯剛這個“秦王”居住在上座,和他並排而坐的是大丞相莫折大堤。


    接下來是莫折大堤的幾個兒子,也都穿甲配劍坐在他們的父親下手邊。


    再往下就是秦州多股叛軍的首腦們,有羌人豪帥,有漢人塢堡主,叛變的州郡兵軍主,豪族家將,鄉兵流民帥。


    除此之外,客座上的還有“真王”的使者,曆經艱險才來到秦州的破六拔孔雀。


    破六拔孔雀這一路上可以說是相當的倒黴。


    破六拔孔雀領了“真王”的命令,從沃野鎮南下,先來到高平鎮,想要聯絡在高平鎮的匈奴豪帥胡琛,商議在關中起事。


    可沒想到他剛剛抵達高平鎮,胡琛就因為密謀謀反被高平郡守於謹抓捕下獄。


    而破六拔孔雀也因為來路不明,一同被郡守府搜捕入獄。


    破六拔孔雀本來以為自己死定了,卻沒想到高平鎮內的被搜捕入獄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於謹也是沒辦法,他抓捕的胡琛是匈奴人。


    匈奴人從東漢初年南匈奴內附後,就開始逐漸進入黃河沿岸。


    不過在漢王朝統治期間,這些匈奴人還算安穩。


    因為漢代的政策,對於這些異族依然是提防為主。


    能同化的盡量同化,不能同化的就打散重新編戶,用這種辦法避免在中原地區形成統一的匈奴勢力。


    這之後經曆過了繁衍,在三國時期曹操進行了最後一次整編,將當時居住在並州的匈奴分成五部,分別安置在黃河沿岸。


    這也是最後一次中原政權整編胡人勢力了。


    經過曹魏、西晉的姑息,壯大的匈奴人劉淵造反,建立了趙漢政權,這也就是劉貴的祖先。


    趙漢曾經是十六國時期一個很強大的勢力,西晉就是被後趙在公元313年,攻陷洛陽後覆滅的。


    但是趙漢又被自己養出來的石漢,也就是石勒建立的政權所滅,匈奴人再次被打散,廣泛分布在整個北方地區。


    高平鎮的匈奴人,就是當年趙漢滅亡後,遷入高平地區的匈奴部落。


    胡家是這支匈奴部落的豪帥,在高平郡還是軍鎮的時候,是整個高平鎮的匈奴人首領。


    隨著北魏領土擴大,高平從前線軍鎮變成了後方的郡縣,高平郡胡家依然是本地不可忽視的勢力。


    於謹也是發動的快,他用親信控製了高平城,將胡琛和手下將領一網打盡,這才勉強控製住了高平的局勢。


    可是於謹也不敢殺胡琛,隻是將他和麾下將領軟禁起來,然後小心的應對匈奴部落的問題。


    但是和胡琛有關聯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高平城內的監獄都關不下了,破六拔孔雀被簡單審問了一下,就被放出了監獄。


    破六拔孔雀被放出來的時候,才知道秦州已經造反了。


    得到消息之後,破六拔孔雀立刻南下,曆經艱辛萬苦終於抵達了天水。


    在莫折家造反之前,就已經和“真王”有過聯係,本來莫折大堤的計劃是在“真王”造反後,再響應“真王”一起造反的。


    但事情趕不上變化,誰想到李彥先動手了呢?


    莫折大堤為了自保隻能造反,並且推舉了侯剛作為秦王。


    莫折大堤對於“真王”那套理論也是不信的,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野心家,對於“真王”那套建立“人間天國”的夢想沒有興趣。


    而且咱們是“秦王”,你是“真王”,大家都是王,又憑什麽要聽你的。


    所以這次軍議,破六拔孔雀隻是坐在客席。


    破六拔孔雀並不在意,他南下本來就是肩負了兩個使命。


    一個是煽動關中的勢力造反,給即將發生的六鎮起義爭取更多的響應者。


    另外就是查看這些義軍的情況,為日後六鎮起義提供經驗。


    而現在整個關中鬧得最厲害的叛軍,就是莫折大堤這一支了,破六拔孔雀能近距離觀察這支“秦王軍”,他已經非常滿意了。


    侯剛這個吉祥物秦王剛剛準備開口宣布會議開始,就被莫折大堤搶過了話語權,這名羌人老帥直接盤腿而坐,扯著嗓子喊道:


    “人都來齊了?俺們就開始吧!”


    粗鄙,侯剛心中暗罵,他這個秦王也許是曆史上最憋屈的秦王了。


    在“獻策”之後,侯剛的待遇稍微好了一點,至少莫折大堤允許他在王府內活動了。


    不過也就止於此了,莫折大堤吃了敗仗回來後,對侯剛看得更緊了,甚至將他的“丞相府”也搬進了“秦王府”內辦公,親自看著侯剛。


    侯剛明白,莫折大堤如果贏了還好,輸了後自然更怕有人利用他這個“秦王”興風做浪。


    莫折大堤咳嗽了一聲,他的兒子莫折念生站出來,開始匯報去年叛軍的進展。


    不得不說,除了在隴西郡受挫外,叛軍也還是取得了一些進展的。


    首先是莫折天生領兵的岐州,叛軍攻占了治城雍城後,迅速席卷了岐州。


    控製了岐州,就占領了隴西地區的出口。


    不過魏軍也不是沒有抵抗,在岐州陷落前,蕭寶夤屯兵華州,命令雍州刺史元修義,聚集雍州之兵於陳倉,阻擋岐州方麵的莫折天生叛軍。


    陳倉屬於岐州,是比州城雍城更重要的險關。


    隻要陳倉還在北魏手上,莫折天生就不敢拋下陳倉攻打長安。


    “秦王軍”已經陳兵在雍城(今鳳翔),和陳倉內的北魏軍隊對峙。


    這個局勢已經和當年諸葛亮第一次出岐山攻打關中的局勢類似了。


    諸葛亮第一次北伐,就是占領了秦州和岐州地區,包圍陳倉和曹魏軍隊對峙的。


    聽到這裏,下方的將領非常興奮。


    陳倉,就算是不識字的羌人豪帥也知道,這個地方意義重大。


    漢高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劉邦將從漢中出兵攻項羽時,大將軍韓信故意明修棧道,迷惑對方,暗中繞道奔襲陳倉,就是從陳倉出隴西,奔襲關中的。


    陳倉一下,長安前的屏障就剩下扶風、武功二縣,叛軍就可以攻入膏腴的雍州地區,這不僅僅可以解決秦王軍糧草短缺的問題,政治意義也非常重大。


    莫折念生說到這裏,對莫折大堤說道:“阿爺,阿兄請求出戰陳倉。”


    莫折大堤心中有些猶豫,去年的時候,他兩路並進,派遣兒子莫折天生攻下雍城,可自己在隴西郡碰了壁,撞上了蘇澤的鐵板。


    現在莫折大堤還有些意難平,他想到侯剛的“全有隴西,再圖河涼”之策,又下不定決心去攻打雍州。


    他煩躁的說道:“說了多少次了!開會的時候要稱官職!”


    莫折念生立刻說道:“唯!大丞相!”


    莫折大堤說道:“再說說其他方麵的情況。”


    莫折念生說道:“北麵的高平郡,郡守於謹囚禁了豪帥胡琛,現在高平郡內起了幾路反軍,但是都被於謹撲滅,但是於謹也沒有殺胡琛和部將,怕激起更大的民變。”


    莫折大堤揮揮手,高平郡是什麽地方?那比秦州都要窮,他根本沒有出兵高平的想法。


    莫折念生又說道:“梁州那邊,呂將軍已經入梁州,卻被魏軍擋在南鄭(漢中)城外。”


    古梁州,是包含益州和漢中在內的整個西南地區,北魏時期的梁州,大概就是漢中地區。


    漢中,是巴蜀的屏障,為了梁州,北魏和南梁進行了長期爭奪,漢中巴蜀反複易手。


    正始二年(公元505年),北魏以名將邢巒為都督,趁著南梁內部動亂,征討下涼州益州。


    那時候北魏在西線攻占梁州益州,東線也占據徐州,戰線已經被壓到了長江沿岸,本來是形勢一大片大好。


    可正始三年發生的鍾離之戰,韋睿一戰成名,徹底扭轉了南梁的頹勢。


    這時候益州的局勢也發生了變化,那時候的益州刺史是北魏宗室元法僧。


    元法僧平庸驕橫,喜怒無常,隨意殺戮。


    元法僧在益州刺史任上,將當地豪強都當做奴仆,肆意掠奪地方上的錢財,弄得人心患魏,引發了全境大反叛。


    南梁立刻派兵,試圖奪回益州。


    元法僧派兒子元景隆出兵抵禦梁軍,兩軍大戰於葭萌關,元景隆也是草包,還未戰就想著逃跑,果然大敗,又丟了十餘座城池。


    那時候宣武帝接到了元法僧的求援,也知道他是個沒本事的,隻能將他召回,但是還是沒有追究他丟失益州的職責,任命他為紫光祿大夫。


    宣武帝另派邢巒的部將傅豎眼為將,再次入益州,三日九戰九勝,轉戰二百餘裏,趕跑了梁軍,穩固了益州。


    傅豎眼剛剛就任益州刺史,接著朝堂又任命了羊侃的父親羊祉為梁州刺史。


    羊祉的出身泰山羊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齊魯地區在五胡亂華的時候被胡人殺慘了,所以羊祉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殺胡人。


    結果就是羊祉在梁州任上,又將梁州的氐蜀人、山越人給殺得造反了。


    結果就是傅豎眼又被從益州派往梁州平叛。


    救火隊長傅豎眼離開益州,南梁大軍就攻入益州,重新占領了益州。


    傅豎眼無奈,隻能留在梁州平叛,他招撫氐蜀、山越頭領,又內修民政,討伐匪盜,在漢中重修關隘,擋住了益州的南梁軍隊。


    就在秦州造反的時候,傅豎眼已經六十多歲了,他長期臥病在床,梁州的事務已經交個他兒子傅敬紹處理。


    可傅敬紹不如父親的威望,雖然有博學愛才的名聲,但是為人也是貪圖享樂,追求功名利祿。


    傅敬紹治理梁州的時候,也引起了百姓的不滿,在秦州反叛後,梁州內部也非常不安寧。


    在去年末,侯剛提出占領梁州,和益州的南梁軍隊取得聯係,索取南梁支援的建議,也得到了莫折大堤的同意。


    莫折大堤派遣心腹呂伯度入梁州,很快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從關中進入梁州,自古以來有三條路。


    一條是從陳倉過陳倉故道,這是最古老的秦地伐漢中路線,自陳倉翻過隔絕秦蜀的秦嶺,先進入徽成盆地,再攻入漢中盆地。


    一條從關中直接走褒斜道,直接插入漢中盆地。


    不過對於占領秦州的“秦王軍”,還有一條很好走的路,就是從天水往南,沿著西漢水直接入徽成盆地,攻入梁州。


    呂伯度自然就是走的這條路,而羊侃走的是褒斜道入的梁州。


    莫折大堤隻覺得頭痛欲裂,戰局紛亂複雜,整個關隴都亂成一鍋粥了!


    過渡章節,不過這些都是關隴核心地帶,做個圖清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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