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對著自己的親信幕僚說道:


    “我要去高平。”


    在場的三人,都是對局勢判斷非常清晰的人,他們迅速跟上了蘇澤的思路。


    蘇亮從外交的角度說道:


    “於郡守已經安穩住了高平北部的局勢,現在和涇州叛軍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將軍您去高平,會不會引起?”


    蘇綽也點頭說道:


    “現在高平全都靠河州的糧食撐著,局勢非常的混亂,將軍這個時候去高平,又會加重糧食補給的負擔。”


    蘇澤看向身後的韋孝寬,麵對蘇氏兄弟的反對,韋孝寬說道:


    “將軍應該去高平!”


    蘇澤看著韋孝寬,韋孝寬說道:


    “將軍不僅僅要去高平,更要去夏州。”


    談起北境,韋孝寬不了解,但是說起關西,韋孝寬就太熟悉了。


    夏州,當年赫連勃勃龍興之地。


    在隋唐,這個地方還有一個名字——朔方。


    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就是在這裏擁立唐肅宗登基,打贏了安史之亂的。


    晚唐,又恢複了夏州的名稱。


    到了宋代,黨項人以此為基礎,建立了西夏王朝。


    但是在北魏,夏州是一個沒有人關心的普通窮州。


    就連蘇氏兄弟都對夏州缺乏了解。


    但是韋孝寬對於關西的山川地理了然於心,將北境這個變量拉進來分析後,韋孝寬迅速意識到了夏州的重要性。


    韋孝寬指著地圖說道:


    “看起來整個北境和夏州靈州之間都是廣闊的道路,但是實際上六鎮流民南下,隻有寥寥幾條路可以走。”


    蘇綽也是跟著酈道元學過《水經注》的,他立刻反應過來說道:


    “毛烏素沙地?”


    韋孝寬點點頭說道:


    “秦漢的時候,毛烏素是農耕牧區,秦漢還在這裏修建長城來抵禦匈奴人。”


    “等到晉初的時候,這塊地方已經沙化,別說是種地了,就是放牧都不太行,在赫連勃勃時期,無定河邊的統萬城就會經常刮起風沙,牧民都不去那邊放牧了。”


    “六鎮流民如果要南下,肯定是無法橫穿毛烏素沙地的,他們隻能沿著大河北下,要麽走靈州,要麽走夏州。”


    這下子蘇亮的臉色也難看了。


    這兩條路,如果走靈州,就會襲擾到了蘇澤後方的河州涼州地區,威脅到安定的河湟地區。


    河州涼州,是蘇澤集團最重要的大後方,是西域貿易的前站,是糧食馬匹的基地,一旦被威脅安全,就會對前線造成巨大的影響。


    而如果從黃河的東線南下呢。


    蘇亮更不敢想了,沿著黃河東線南下,那最終的目的地就是關中門戶潼關。


    如果潼關丟失,蕭寶夤的軍隊就危險了,如果沒有蕭寶夤在前方吸引叛軍火力,蘇澤就要獨自麵對關中的叛軍。


    蘇亮給蘇澤的籌劃,就是躲在蕭寶夤後方,先占據四角之地,慢慢經營發展。


    不能讓蕭寶夤迅速平叛,但是更不能讓蕭寶夤滅亡,沒有這個朝廷的肉盾頂著,就靠著蘇澤占據的這些地區,一旦被叛軍拖住,那幾年也別想出關中了。


    就和韋孝寬所說的那樣,要阻擋北方六鎮亂軍南下,最好的防線就是夏州靈州這一線。


    依托無定河和橫山這條天然防線,就能擋住收編從北方南下的六鎮亂兵。


    韋孝寬又指著地圖說道:


    “將軍,緊靠著夏州城(統萬城)還不夠,要完全防住北方南下的亂兵,還需要在黃河邊上也築城。”


    “隻要在這個位置築城,那東線就可以安全無虞了!”


    韋孝寬在地圖上指了一個地點,接著開始講解在這裏築城的好處來。


    蘇澤一陣子的恍惚,這就是築城防禦大師的實力嗎?


    天賦這個東西,還真的是太厲害了。


    蘇綽和蘇亮也圍上來,看著韋孝寬所指的地方,也嘖嘖的稱奇,認為這是個很好的築城地點。


    韋孝寬所指的地方,是如今陝西米脂縣。


    這地方在如今還是荒野,在後世也是個普通的縣城。


    但是在宋代,這裏爆發了一場著名的戰爭——永樂城之戰。


    而這場戰爭爭奪的,就是北宋在無定河邊,米脂附近所築的永樂城。


    而北宋和西夏戰爭的前線,正好就是韋孝寬所劃出的橫山防線。


    這都說明了韋孝寬在防禦作戰上的超然的天賦。


    他能夠在普通人看起來平常的地圖上,找到最關鍵的地方防守!


    要知道,蘇澤能認識到橫山無定河防線的重要性,那是因為後世的經驗。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裏人。”


    從唐末開始,無定河就是中原抵抗西北黨項人的前線了。


    可是在北魏這個時代,對草原作戰的前線是六鎮,靈州、夏州早已經是北魏的腹部了,很少有人能認識到這條防線的重要性。


    但是韋孝寬看到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在韋孝寬年紀還小,這些知識還隻是他從書本上看到的。


    一旦他能夠真正的將這些知識用於實踐,又會成長成什麽樣子?


    蘇澤看向韋孝寬說道:


    “孝寬,你願意隨我學習《水經注》嗎?”


    韋孝寬一愣,隨即狂喜。


    從韋孝寬進入蘇澤軍府後,蘇澤就借閱他《水經注》。


    但是《水經注》隻是一本書,當年蘇澤和蘇綽在酈道元門下,學習的可不僅僅是一本書,還有酈道元這個超絕於世的地理大宗師,對於全國山川地理走勢的思考。


    後世的《水經注》,是一本遊記,是一本辭藻華麗的地理學專著。


    但是在這個時代,是妥妥的屠龍術!


    蘇澤願意親自授課,教授韋孝寬地理知識,這正是韋孝寬渴求的事情。


    蘇澤對著蘇綽說道:


    “令綽,讓涼州和河州再擠出來一些糧食,這次我親自帶兵去高平,和於謹匯合後就去夏州。”


    夏州和靈州刺史,都是史書上沒有留下名號的普通人物,在高平和涇州叛亂後,夏州和靈州也都發生了叛亂。


    這兩州刺史無力維持局勢,紛紛向四周的州郡求援。


    在河州的李世哲,在涼州的元彧,也都接到了他們的求援信。


    而作為如今西北地區勢力最大的蘇澤,軍府中也堆滿了他們請求蘇澤支援的求援信。


    蘇澤隻要願意接手,這兩州刺史就會很樂意的讓出軍權。


    而六鎮起義的消息傳來,怕是他們更是要辭讓刺史職位了。


    兵貴神速,這一次蘇澤決定攜帶最精銳的本部兩千騎兵,先去高平協助於謹安定局勢,就立刻北上夏州。


    無論如何,都要在六鎮亂兵南下之前,控製住無定河沿岸。


    ——


    秀容川。


    爾朱榮正在田獵。


    周代有四時田獵的製度,春搜、夏苗、秋獮、冬狩。


    爾朱榮的部族其實已經漢化很深了,他對著身邊的劉貴說道:


    “‘之子於苗,選徒囂囂。’古代的天子,也是通過田獵來選拔勇士的吧?”


    劉貴的祖上是趙漢皇室,劉淵這個精神大漢人的匈奴皇帝,文化造詣比司馬家還要深,他家傳的學術也不差,聽說爾朱榮用了《詩經》的典故。


    “之子於苗,選徒囂囂。”


    之子,就是天子,夏季的狩獵稱之為苗,這個季節的狩獵是專門狩獵初生的野獸的。


    周禮所說的四季田獵,其實是農耕民族的田獵。


    田獵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練兵,一個是消除森林裏野獸對於農耕的威脅。


    如果不在夏季將初生的野獸殺死,到了秋季收獲的時候,這些野獸就會影響農田裏耕種的百姓。


    天子在夏季安排狩獵活動,點數步卒隨從一派喧嘩聲。


    這喧嘩聲就是為了驚擾森林中的初生野獸,將它們從巢穴中驅趕出來。


    爾朱榮田獵練兵,也是遵循《周禮》的,夏季狩獵鍛煉的,是士兵組成包圍圈的能力。


    士兵們果然驚動了一個豪豬的巢穴,幾頭小豪豬從巢穴中衝了出來,向四麵八方亂竄出去。


    剛剛在熙熙攘攘的士兵,一下子就換上了嚴肅的表情,他們結成陣仗,擋住這些豪豬四散的去路,然後按照各自分配的防區,開始狩獵這些豪豬幼崽。


    不一會兒,巢穴中的豪豬幼崽都被送到了爾朱榮麵前,巢穴中的成年豪豬也被弓箭射穿。


    劉貴不由感慨,爾朱榮手下的果然是精銳中的精銳。


    自從聽從了蘇澤的建議,北上投奔爾朱榮這個老鄉後,劉貴逐漸參與到爾朱家的事務中,越發的發現這個家族的野心。


    爾朱家幾代的努力,都在等待一個機會。


    現在這個機會似乎已經放在了爾朱榮的麵前。


    就在幾天前,爾朱榮已經得到了秘密消息,六鎮反了。


    劉貴知道,爾朱家在六鎮有布置,甚至劉貴懷疑爾朱家在六鎮之亂中也有參與。


    可水太渾,他也看不清楚。


    但是劉貴清楚一點,那就是爾朱家為了這一天準備很久了。


    從爾朱榮田獵練兵,到爾朱家疏通洛陽關係,到爾朱家族積攢的大量財富。


    亂世開啟,這些都是本錢。


    成年的野生豪豬有很濃的腥氣,但是幼年豪豬卻是難得的美味。


    庖廚拆下豪豬的硬刺,撒上香料,用河邊的泥土包裹起來,放在火堆中炙烤。


    劉貴看向爾朱榮身後,這是他一年四季不斷訓練出來的精銳騎兵。


    整個秀榮,這樣的騎兵隻有三千人。


    但是劉貴很清楚,這三千人放在戰場上,將會發揮怎麽樣恐怖的效果。


    “阿貴,你在六鎮也認識一些人吧?”


    劉貴剛剛到秀榮的時候,就向爾朱榮推薦過高歡。


    後來劉貴也給高歡寫過信,後來知道他在李崇蘇澤的北征中立功,已經升任軍主後,就沒有再寫信招攬高歡,但是也和高歡保持著聯係。


    爾朱榮和武川鎮將楊鈞也有聯絡,楊鈞出自弘農楊氏,從爾朱家上一代開始,就已經通過進獻寶馬,和這些漢人大族建立了聯係。


    楊鈞赴任武川的時候,也曾經在秀榮停留,爾朱榮親自贈送駿馬和毛皮。


    甚至六鎮南下傳遞消息的函使,爾朱榮都自己花錢修建驛站給他們休息。


    所以雖然隔著恒州,秀容川對六鎮的局勢了如指掌。


    “阿貴,你可以向六鎮認識的人寫信了,如果事情不順利,可以南下秀容川。”


    作為當世第一檔次的兵法大家,爾朱榮很清楚六鎮的特殊性。


    爾朱榮垂涎的也是六鎮的兵源。


    ——


    有的人看到的是壯大家族的機會,有的人看到的是除掉政敵的機會。


    正光二年,六月二十日。


    沃野鎮叛亂,六鎮接連叛亂的消息,終於傳到了洛陽。


    這時候的北魏朝堂,剛剛得到東線大捷,北徐州失而複得的消息,朝堂還沒來及慶祝,就接到了北境又亂的消息。


    六鎮一亂,執政的江陽王元乂徹底慌了神。


    六鎮在洛陽的政治中是一個隱形的大象。


    從皇帝到大臣,都在無視六鎮。


    除非柔然人入侵這種事情,六鎮是不會出現在重臣們議事的名單中的。


    這些年來,唯一討論過六鎮問題的,隻有驃騎大將軍李崇。


    李崇上一次北征回來,上書朝堂要求將六鎮改鎮為州郡。


    軍鎮,是一種軍民合一的原始統治方式,是北魏在建立初期,無法進行徹底的行政統治,而進行的權宜之計。


    但是孝文帝時期,北魏的人才已經足夠了,高平鎮、薄骨律鎮,分別改為高平郡和靈州,出六鎮外的其他軍鎮都被撤銷,改為了州郡的行政結構。


    這樣的好處是,州郡縣三層結構,要比原本的六鎮結構,多更多有品級的官職,這些官職就是平緩的上升空間,可以安置六鎮的人才。


    化為州郡後,六鎮的官員和人才也可以和其他州郡流通,接入到了整個北魏的官僚體係中,不再是異類。


    另外軍鎮的戶籍也是嚴格控製的,改為州郡後,在六鎮活不下去的百姓可以內遷到恒州、靈州、夏州等地區,緩解六鎮的人口壓力。


    可以說李崇的奏章是好的,卻沒有引起朝堂討論的興趣,很快就被擱置了。


    但是今天在門下省內,李崇這份奏章再次被討論。


    河間王元琛,曾經和李崇鬥富失敗,和李崇結下了梁子。


    元琛看了一眼李崇,報仇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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