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間王元琛,除了貪財吝嗇之外,也是出了名的氣量狹窄。


    他曾經和高陽王元雍鬥富,落敗後就不再和元雍說話,甚至元雍身為元氏宗族之長,他都不和元雍打招呼。


    元琛還特別吝嗇,他府中從他的王妃到侍女奴婢,都隻能穿自己紡織的衣服,就連他家廟中給祖宗的貢品都是是不足的。


    這樣的結果是元琛的妻子高氏,原本是權臣高肇之女,文昭高皇後之妹,也受不了這個家夥,從元琛的王府搬出來後,就開始和廣陽王元深通奸。


    元琛看了一眼元深,還是決定先攻擊李崇再說。


    元琛陰陽怪氣的說道:


    “驃騎大將軍多次上書言六鎮事,說六鎮要反。又多次出征邊塞,對六鎮的事情肯定非常了解,應該讓李大將軍掛帥出征平叛。”


    這句話就是殺人誅心了。


    你李崇天天說六鎮不改革就要造反,現在六鎮造反了,是不是你就如願了?


    還是說你李崇在六鎮造反的這件事中,發揮了什麽作用?


    而讓李崇出征,元琛的用心就更險惡了。


    上一次北征回來,李崇的身體一直就不好。


    他已經快要七十歲了,和北魏皇室平均不超過五十的壽數比,他的壽命已經熬死了好幾位北魏皇帝了。


    在這個歲數讓他帶兵北征,那等於是讓他死在半路上。


    更重要的是,如今朝堂已經沒有多少可用之兵了,六鎮的情況也不清楚,一旦李崇戰敗,那他就是這個背鍋的人。


    元乂看了一眼李崇,也想起李崇曾經上書過,要求將六鎮撤軍鎮為州郡的事情,心中對李崇也有些不滿。


    人性就是這樣,大部分領導不喜歡屬下唱衰。


    而屬下最好也要祈禱,自己唱衰的事情不要成真。


    要不然就是田豐在官渡之戰後的下場了。


    門下省的宰相執政們,也紛紛讚同了元深的提議,唯一表示反對的是廣陽王元琛,但是元琛的反對根本無效,因為元乂一錘定音,讓李崇帶兵征討六鎮叛亂。


    門下省起草,小皇帝蓋章。


    詔令很快下達,以李崇以本官加使持節、開府、北討大都督,兗州刺史,安豐王元延明帶領兗州軍隊北上支援。


    同時又讓李崇的兒子,相州刺史李神軌,加假平北將軍,隨父北討。


    恒州刺史,鎮軍將軍、廣陵王元恭,平東將軍、冀州刺史張始均,也受李崇節製,各自領州郡兵迎戰六鎮叛軍。


    對於朝堂的安排,李崇也沒有辦法,他隻能一邊安排好身後事,一邊在朝堂催促下準備出征。


    李崇已經老了,他兩個兒子都不在身邊,當年和他一起征戰的友人全部都去世了。


    等下人通報自稱是他友人的客人來訪,李崇十分的奇怪,如今整個洛陽都對他避之不及,怕被他征召進行台,怎麽會有所謂的“老友”上門拜訪的?


    李崇命令下人將老友引入府中,他這才發現來客是已經半隱退的國子監祭酒崔光。


    崔光還要比李崇大五歲,他拄著鶴杖,抬著頭看著李崇。


    李崇連忙拉著崔光坐下。


    “崔監。”


    秘書監是當年崔光在孝文帝時期擔任的職位。


    那時候李崇才被孝文帝簡拔,一同出征南梁。


    李崇想到了自己追隨孝文帝的時候,那時候自己意氣風發,崔光在孝文帝身邊籌謀變法,那時候朝堂是什麽樣子。


    如今的朝堂又是什麽樣子。


    一想到這裏,李崇竟然有些傷感。


    到底是年紀大了。


    崔光看著李崇,從清河王倒台後,崔光多次上表請辭。


    但是江陽王元乂為了裝填門麵,依然以門下省的名義慰留崔光,不讓他辭職歸鄉。


    “大將軍,當年孝文皇帝遷都洛陽之前,我們就曾經在禦前議過六鎮的問題,在遷都之前,孝文皇帝在平城最後一件事,就是巡視六鎮,撫慰六鎮軍民。”


    “隻可惜從先皇開始,朝堂就對六鎮越來越不重視了。”


    李崇重重的歎息,六鎮問題是日積月累下來的,離開平城後,六鎮就成了一個隱形的大象。


    皇帝公卿大臣,都不願意提起六鎮。


    六鎮每年都要消耗不少物資,又不能創造任何收益,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洛陽政治鬥爭的失敗者,就會被發往六鎮。


    群臣都不願意討論六鎮問題,六鎮的問題就被無限期的擱置,拖延到了今天。


    李崇歎息說道:


    “六鎮早就應該改為州郡了,可是朝堂無人願意討論這個問題。”


    崔光說道:


    “事已至此,大將軍還是想著如何平叛吧。”


    李崇更是長歎說道:


    “就禁軍現在這個素質,談什麽平叛啊?”


    李崇已經老了。


    老到了他已經沒有心氣再去整頓禁軍了。


    “如果蘇子霖還在禁軍中,那就好了。”


    李崇開始無比懷念起蘇澤來。


    崔光說道:


    “伱那個弟子蘇子霖,說不定還真的能幫上忙。”


    李崇疑惑的看著崔光問道:


    “蘇澤?他不是在關中嗎?怎麽能幫上六鎮的事情?”


    崔光笑著說道:


    “你對於自己的舊部還是不夠了解啊,你不知道如今蘇澤已經在關西打了好幾場勝仗了?”


    崔光建議道:


    “李將軍,你可以授予蘇澤節製靈州、夏州兵馬的權利,讓他從河套地區牽製叛軍。”


    李崇打開地圖,點點頭說道:


    “這確實是一個好辦法!”


    李崇又疑惑起來:


    “崔公竟然對關西的戰事這麽關注?”


    崔光說道:


    “不過是受人之托罷了,有人想要推蘇澤一把,崔某不過是順水人情罷了。”


    李崇也沒有多問,但是他也知道關西占據焦灼,蘇澤怕是也隻能拖延一部分叛軍,不可能對戰局產生決定性的影響。


    李崇說道:


    “這次出征,我李崇的名聲是要毀於一旦了。”


    聽到李崇這麽說,崔光也有些黯然。


    他們這些孝文帝時期的老臣已經凋零,其實他以前和李崇也隻是泛泛之交,兩人一文一武,政見多有相左的時候。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誓死追隨的明主早就駕崩了,當年夙興夜寐籌謀變法的同伴也都死的差不多了,李崇是朝堂中僅剩的“孝文遺老”了。


    這一次李崇出征,勝負先不論,能不能活著回來都猶未可知。


    崔光最後說道:


    “大將軍珍重吧。”


    等到崔光從李崇的府邸裏出來,對著身邊的親信說道:


    “你去陳留公主府上,說殿下讓我辦的事情辦完了。”


    “從明天開始,任何人都不見,我要在家中修書。”


    陳留公主送來上等的好紙,說是要幫助崔光刊印他的文集。


    這也是洛陽最近流行的風氣,文士們會將自己得意的作品匯編成文集,由抄書人傳抄後來洛陽發行。


    據說這也是陳留公主的主意,她經常組織洛陽命婦聚會,舉辦了一個詩社,每次詩社上的詩都會抄寫成書籍送到各家,成了洛陽流行的風氣。


    崔光一生著作宏富,創作了詩、賦、銘、讚、誄、頌、表、啟數百篇,陳留公主親自上門,請求崔光將自己一生的著作匯編成卷。


    對於一個文人來說,有什麽要比文章流傳千古更有誘惑力的呢?


    崔光這次回府,就準備編修自己的文集,從此不再過問朝堂上的事情了。


    拄著鶴仗,崔光隻是感慨,一個時代的人有自己的機遇。


    當年自己抓住了孝文皇帝遷都改革的機遇,渡過了自己一生中最激動人心的歲月。


    而如今亂世將至,這是蘇澤這樣年輕人的舞台了。


    正光二年,六月二十八日。


    這一次李崇幾乎是被朝廷趕著,帶領羽林虎賁三萬人出征,甚至洛陽隻準備了十五天的軍糧,要求李崇就地自籌糧草。


    李崇清楚,這幾場連續的戰爭將洛陽的糧倉都抽空了,可是所謂的“沿途自籌”,不就是讓自己放任軍隊搶劫附近百姓的糧食嗎?


    李崇這輩子帶兵都沒這麽窩囊過。


    但是六鎮叛亂,威脅故都平城,拓跋氏先帝的陵寢都在平城附近,李崇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李崇臨行前,向朝堂請求,讓隴西的蘇澤節製靈、夏二州軍事,在靈州拖延南下的叛軍。


    朝堂自然是允許,又給蘇澤加了節製兩州軍事的差遣,派遣使者前往關中宣旨。


    ——


    北魏朝堂的反應可以說是很快了。


    但是六鎮的局勢要比想象中糜爛的還快。


    沃野鎮的破六韓拔陵殺鎮將於鎮造反,迅速控製了沃野鎮。


    一直在懷朔鎮武川鎮附近活動的渠帥衛可孤也舉兵造反,帶領懷朔叛軍包圍了懷朔城。


    撫冥、柔玄、懷荒三鎮全部造反,鎮城被破,鎮將全部被殺。


    隻能說六鎮矛盾積蓄已久,破六韓拔陵振臂一呼,六鎮就全部都反了。


    現在唯一比較平穩的,反而是武川鎮。


    而武川鎮安穩的原因卻有些黑色了。


    上次柔然入侵,就是武川附近被蹂躪的最厲害,武川附近鎮民死傷最多。


    蘇澤率部在武川擊敗了柔然人,武川也得到了最多的戰利品補償。


    所以比起其餘的五鎮,雖然武川鎮將樓破羌遠不如楊鈞有威望,但是武川竟然成了六鎮中唯一維持住局勢的軍鎮。


    麵對前來楊鈞派來求援的司馬子如和竇泰,武川鎮將樓破羌再不情願,也隻能召開了軍議。


    “懷朔武川唇齒相依,一定要救!”


    首先表態的是賀拔度拔。


    賀拔度拔是楊鈞的舊識,當年楊鈞上任懷朔的時候,就將賀拔度拔父親請到了懷朔,擔任他麾下的軍主。


    上次柔然入寇,楊鈞派遣賀拔父子領兵救援武川,後來表功,將賀拔度拔的三個兒子,賀拔允、賀拔勝、賀拔嶽全部升為軍主。


    老上司遇到麻煩,賀拔度拔自然要救。


    第二個表態的是宇文肱:


    “叛軍攻陷懷朔,必定會攻打白道,如果現在不救,武川獨木難支。”


    宇文肱一表態,那武川最大的兩個家族,賀拔家和宇文家達成了共識,樓破羌這個鎮將就算是反對也沒用了。


    六鎮的軍隊,多數都掌握在這些軍主豪帥手裏,他們的士兵就是部族的子弟,樓破羌這個鎮將根本號令不動他們。


    樓破羌還是不甘心,明明死守武川就好了,萬一救援失敗武川就無兵可守了。


    他看向了人群中醒目的獨孤信,連忙問道:


    “獨孤郎,你怎麽看。”


    獨孤信說道:


    “要救懷朔。”


    樓破羌有些生氣,合著你們都已經達成共識了,還要本鎮將召集軍議幹什麽?


    武川眾軍主豪帥們都達成了共識,樓破羌隻能最後下令,派遣賀拔度拔、宇文肱、獨孤信救援懷朔!


    司馬子如得到了這個消息,激動的難以自已。


    他知道賀拔父子的勇猛,宇文家也是一家子的好漢。


    獨孤信當年隻身前往懷朔搬救兵,斜帽進城的樣子依然是懷朔美談。


    有了他們三家出兵,懷朔有救了!


    武川出兵很快,不到三日各家就集結了人馬,向著懷朔鎮而去。


    ——


    平心而論,如今懷朔鎮城內也是眾誌成城。


    懷朔鎮將楊鈞拖著病體,每日還登上城牆鼓舞士卒。


    高歡獲得楊鈞的委任,負責守衛懷朔城,他守城的工作也做的不錯,守軍安排得很有條理,各種守城的物資也準備得很充分。


    懷朔城內還有鎮倉裏的糧食,守軍也得到了楊鈞傾其府庫掏出來的賞賜。


    可是懷朔的情況,還是一天比一天糟糕。


    高歡赤紅著眼睛,他已經在城牆上連續守了五日,今天實在是撐不住了,老將竇樂接過了防務,高歡終於有時間返回家裏。


    丈夫突然回家,婁昭君欣喜不以,婁昭君又端上了高歡最愛喝的蛋酒,就是在奶製品發酵的甜酒中打上雞蛋煮開,翻滾的蛋花配合甘甜的奶酒,高歡身上的汗發了出來,精神為之一振。


    “朝廷再不救援,懷朔獨木難支啊。”


    聽到高歡這麽說,婁昭君卻沒有和普通婦道人家一樣驚恐,而是看著丈夫問道:


    “賀六渾有什麽打算?”


    高歡歎息說道:


    “當日蘇兄要帶我離開六鎮,我拒絕了,楊鎮將對我有大恩,且守著懷朔城吧,若是城破,再想辦法去投靠蘇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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