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座草棚中,四周都是哀嚎著的傷兵。


    宇文泰掙紮得坐起來,他想起自己應該是在戰鬥的時候墜馬昏了過去,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活著?


    再回憶今日的戰局,宇文泰腦海中冒出更多的畫麵,他的記憶逐漸複蘇了。


    一早的時候,當賀拔嶽宣布衝鋒的時候,局勢還是在自己這邊的。


    韓樓的軍隊果然不堪一擊,殘破的範陽城無法阻擋無堅不摧的爾朱家騎兵,雖然敵人埋伏在樹林的重騎兵很快上前支援,但是韓樓的軍隊還是在接戰後不久就迅速潰敗。


    但是趕來支援的兩千重騎,還是托住了戰局。


    而本以為會逃跑的韓樓,卻依然在護衛的保護下站在範陽城牆上,維持住了範陽守軍的士氣。


    眼看著騎兵陷入到了近身纏鬥的境地,賀拔嶽下令拉開距離,準備二次衝鋒。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的了整齊的馬蹄聲!


    當宇文泰回首看去,看到列陣整齊的騎兵出現在後方,當他看到在明媚日光下飄揚的“蘇”字帥旗,他腦袋嗡嗡的,他的不祥預感應驗了。


    果然有埋伏!


    隻是讓宇文泰沒有想到的,竟然是蘇澤親自領兵來伏擊的。


    接下來不久,宇文泰就墜馬了,等他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傷兵營了。


    兩名身穿甲胄的武士,護衛著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來到了營地中。


    兩名武士手持劍一手持火把,老者開始一個接一個的檢查傷員。


    “傷及內腑,這個不用治了。”


    被老者指向的一個傷員立刻嚷嚷了起來,宇文泰也有些疑惑,這個士兵看起來沒有嚴重的外傷,隻是腹部有些腫脹,老者竟然隻是看了一眼就判了他的死刑。


    幾名小兵進來,將這個士兵抬到了傷兵營的角落,宇文泰聽到這個士兵的咒罵聲。


    老者又看向另外一個士兵,這個士兵看著傷的很重,小臂被馬蹄碾碎,血肉模糊得連在大臂上,身上還有多處傷口。


    “這個能治,拿烈酒和針線來。”


    隻看到老者的學徒拿來了烈酒和針線,又有幾名學徒上前壓住這個傷兵,老者將酒倒在一把斧頭上,接著一斧頭將殘缺的小臂砍下來,撒上烈酒就開始縫合傷口。


    士兵發出淒慘的哀嚎聲,宇文泰感受到了寒意,這些可都是爾朱家的精銳士兵,戰場都無法讓他們恐懼,可是這個老醫者是真的嚇人。


    難道這是蘇澤派來折磨士兵的嗎?


    老者的速度很快,他咬斷針線說道:


    “能不能活就看今晚,下一個。”


    老者又指出一個瀕死的士兵,小兵們將他抬到角落,接著又幫著一個中箭的士兵清理瘡口。


    老者就這樣,判一個,救一個,終於到了宇文泰麵前。


    此時傷兵營的角落中,已經有被老者宣判死期的士兵開始咽氣了,那個叫罵的士兵也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更歇斯底裏的咒罵起來。


    可突然他的咒罵聲戛然而止,隻看到這個士兵突然開始大口狂吐鮮血,不一會兒就倒在了地上,直接就咽氣了。


    這下子可把剩餘的士兵嚇壞了,他們明白了眼前這個老者真的是神醫,被他救治的未必能活,但是被他宣判死期的必定會死。


    這是什麽醫官!這簡直就是催命的死神啊!


    就在老者要給宇文泰診病的時候,他突然說道:


    “這個營地不看了。”


    身邊的學徒連忙上前問道:


    “夫子,為什麽不看了?不是還有很多傷兵嗎?”


    老者揮了揮手說道:


    “這些都是能活的,還看個屁,去下一個營地!”


    弟子們隻好跟著老者去往下一個傷兵營地。


    這名夫子的醫術確實高明,可是有一個怪癖,每次救治一個人,則必須要棄治一個人。


    無論別人多麽哀求,又或者這個人身份多麽顯赫,被棄治的人都是被老者判了死期的,不久就會死去。


    但是被老者救治的人,就算是很重的傷勢,最後也都能活下來。


    宇文泰看著老者離去,蘇澤麾下怎麽會有這樣的怪人?


    等到第二天的時候,被老者宣判死期的士兵已經全部死去,宇文泰看著營地中幸存的士兵們,他們臉上絲毫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反而是信仰崩塌的茫然。


    自從起兵以來,爾朱家的騎兵就是戰無不勝的。


    這是植入到每個士兵心中的信念。


    可是他們在蘇澤的騎兵衝鋒下還是敗了。


    這是一支不亞於爾朱家騎兵的精銳騎兵。


    宇文泰掙紮的站起來,開始向士兵打聽當日戰場的情況。


    從眾多士兵的口中,宇文泰還原了他昏迷後戰場的情況。


    賀拔嶽倒是也沒有辜負爾朱榮的信任,在如此不利的情況下,依然帶領小半騎兵殺出了一條血路,大概有兩三百騎逃出生天。


    蘇澤派了一支騎兵去追擊,將剩餘的俘虜安置在範陽城外,派遣醫官醫治。


    宇文泰有些欣慰,好歹賀拔嶽逃走了。


    宇文泰想要在營地中養病,但是他做過賀拔嶽的副官,依然有不少軍官和士兵找到他,谘詢他對未來的看法。


    今天宇文泰醒來的時候,又是一群士兵找到他來拿主意。


    “副將,咱們要不要投降啊?”


    士兵們七嘴八舌的說道:


    “投降?人家蘇郡公至今都沒有來傷兵營一次,你投降人家要你嗎?咱們怕是要被坑殺了。”


    立刻就有人反對說道:“你見過誰家要殺人之前先治人的?蘇郡公是咱們大將軍的義弟,是不是要治好咱們放歸回去?”


    “你是不是在戰場上腦子壞了?大將軍和蘇郡公是結義兄弟不假,可是如今這世道親兄弟在戰場上見了都要拚命,結義兄弟又如何?”


    眾人又看向宇文泰,宇文泰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爾朱榮於他有殺兄之仇,背叛爾朱榮在道義上沒有任何壓力。


    宇文泰有些詫異,這些可都是爾朱榮精心調教的選鋒,對爾朱榮忠心耿耿,他們竟然會討論投降的事情?


    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


    求生的本能?


    可能吧,但是這些精銳在戰場上可是不怕死的。


    宇文泰突然好奇的問道:


    “如果是向韓樓投降,弟兄們會降嗎?”


    士兵們紛紛的破口大罵道:


    “韓樓是什麽東西?也能讓我們投降?”


    “向韓樓投降還不如戰死呢!”


    “就是!”


    這下子宇文泰明白了,還是因為投降的對象是蘇澤。


    或者說,這幫騎兵在戰場上被蘇澤打服了。


    就像是狼群一樣,隻有更凶猛的頭狼才能馴服他們。


    雖然不知道當日戰場上發生了什麽,但是宇文泰已經從隻言片語中見到了蘇澤的雄威,也難怪這些士兵不心生折服。


    “蘇郡公肯定會招降我等的。”


    宇文泰斬釘截鐵的說道:


    “不過諸君還是要想一想秀榮的家人。”


    眾人都沉默了,他們都是秀榮川的人,甚至不少人都是姓爾朱的。


    他們的家人還在並州,就像是宇文泰的侄子宇文護也在鄴城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士兵走進傷兵營,對著眾人喊道:


    “推舉一個代表,郡公召見!”


    眾人將目光放在了宇文泰身上,宇文泰知道自己躲不過,隻能正了一下衣冠,隨著這名士兵而去。


    蘇澤沒有將帥帳設在範陽城內,而是在城外紮營。


    宇文泰一路走過來,本能的尋找營地的破綻,他絕望的發現即使是這個臨時的營地,也是毫無破綻。


    營帳中,蘇澤正在和眾將議事。


    慕容紹宗跪在地上說道:“郡公恕罪,屬下無能,讓賀拔嶽逃脫了。”


    蘇澤倒是沒有怪罪慕容紹宗,賀拔嶽兄弟確實勇猛,當日賀拔嶽身先士卒,硬生生的從蘇澤的包圍中鑿出了一個口子,他的長槊被蘇備的大夏龍雀斬斷,依然悍勇死戰,這才突圍而出。


    蘇澤寬恕了慕容紹宗,這時候士兵押送宇文泰進入帳篷。


    宇文泰臉上受了傷,這些年也長大不少,他當年在六鎮的時候和蘇澤也不過是一麵之緣,本以為蘇澤已經忘記他了。


    卻沒想到蘇澤一眼就認出了宇文泰,還喊出了他的小名。


    “黑獺!”


    宇文泰突然感覺有些惶恐,雖然當年在六鎮的時候,他的父兄和蘇澤平輩論交,但是如今蘇澤已經是聞名天下的高平郡公了,雄踞關中睥睨天下了。


    蘇澤對左右說道:


    “我這義兄當真待我不薄,將黑獺這樣的人才送到範陽!”


    眾將紛紛附和的笑起來,目光落在宇文泰的身上。


    這一次立功的陳崇,被蘇澤提拔進入軍帳議事,他好奇的看著這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敵將。


    世人都知道蘇郡公擅長識人,他所看重的人,都成了了不起的人物。


    這年輕人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蘇澤如此之高的評價?


    要知道蘇澤麵對韓樓的時候,也不過是是說了幾句場麵話罷了。


    宇文泰本來就有投降的想法,見到蘇澤如此熱情友好,他更加放心了。


    本就沒有什麽道義上的壓力,宇文泰直接跪倒說道:


    “黑獺願意為郡公,說服將士們歸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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