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拔嶽辭別兄弟們,領著自己麾下的六鎮精銳,來到了井陘口。


    賀拔嶽趕到這裏的時候,隻覺得恍如隔世。


    當年六鎮之亂,他們弟兄們從恒州逃亡並州,投靠了爾朱榮後,賀拔嶽受到了爾朱榮的禮遇。


    他先是從爾朱榮身邊的騎兵督做起,一步步積攢功勞和爾朱榮信任,他得到的第一個重要任命,就是鎮守行徑出口,防禦當時冀州的叛軍。


    經曆了這麽多,追隨爾朱榮廝殺了這麽久,立下如此的功勞後,賀拔嶽再次獲得的任命,依然是鎮守井陘。


    如果說賀拔嶽心中沒有不滿,那肯定是假的。


    賀拔兄弟們聚在一起,就對爾朱榮如此吝嗇官職,防備外人很有意見。


    看看人家蘇澤是怎麽做的?


    於謹那就算了,那是蘇澤的親密戰友,是蘇澤起家的時候就追隨他的嫡係。


    那侯景是什麽東西?在六鎮的時候,給賀拔嶽提鞋都不配的東西,如今已經是蘇澤委任的益州都督,總管益州軍政了。


    侯莫陳悅、侯莫陳崇、獨孤信,這些六鎮舊人,甚至連被爾朱榮所棄的宇文泰,如今都在蘇澤麾下得到重用。


    可恨自己兄弟奮鬥了數年,竟然又回到了原來的起點上。


    這讓賀拔嶽如何能平衡?


    而且賀拔嶽不僅僅代表了賀拔兄弟的利益。


    作為如今爾朱榮麾下六鎮派係的頭麵人物,賀拔嶽關係到的,是所有六鎮弟兄們的前途。


    剛開始的時候,靠著爾朱榮的個人魅力,確實網羅了不少六鎮英豪為他效力。


    但是爾朱榮再怎麽有魅力,人還是要靠著現實活著的。


    “倫敦東區最貧困的愛國者,隻要一想起英國的工業和財富,也會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但是倫敦最貧窮的愛國者,最後也是要靠著物質世界活著的,他們也需要自己的利益。


    當賀拔嶽再次回到井陘的時候,看著這座他曾經奮鬥過的地方,又喊來了本地的官員過來問話。


    井陘口其實就是一座半軍事化的小鎮,爾朱榮在這裏設置營衛,如果沒有鎮將的時候,本地的事務都由黨長負責。


    賀拔嶽記得當年他駐守井陘的時候,黨長是一名寬厚的老者,當年協助他處理了不少民政上的事情,配合相當的默契。


    今日賀拔嶽召來了黨長,卻變成了一名樸實的中年漢子。


    “原來的黨長郭老槐何在?”


    中年漢子立刻跪下來說道:


    “將軍!小人是郭老槐的兒子,我阿爺去年已經去世了。”


    聽到前任黨長已經去世,賀拔嶽難得的傷感了一下,他看著這個和郭老槐麵貌相似的中年人,又詢問起郭老槐是怎麽死的。


    中年人名叫郭壯,他哀戚的說道:


    “回將軍的話,我阿爺是因為去年天柱大將軍征召勞役運糧的時候,因為運糧失期被斬的。”


    聽到這裏,賀拔嶽又覺得合理了。


    爾朱榮治軍極嚴,他不僅僅對軍隊使用軍法,在治理民政的時候也喜歡使用軍法,也就是秦製中的失期當斬這一套。


    而並州地區雖然是爾朱榮的大本營,但是經曆戰亂最多的地方,當地百姓早就被嚴酷的律法折磨到活不下去了。


    再加上爾朱榮的精銳大多數出自並州,並州本身也不是糧食的主要產出地區,當地為了供養這些精兵,也需要承擔極重的賦稅。


    賀拔嶽又問道:


    “當年在井陘的時候,你阿爺不是攢了軍功,我記得他得授勳官,勳官不是能抵免死罪嗎?”


    爾朱榮的先軍體係,一切都是和戰功掛鉤的。


    北魏原本的勳官體係原本沒有什麽優待,但是經過爾朱榮魔改以後,又變成了類似於秦製的軍功授爵體係。


    通過軍功可以積攢勳官,勳官可以享受很多特權,就算是死罪也可以用官爵抵罪。


    郭壯的腦袋貼在地上說道:


    “抵罪需要酬金,這些年來朝廷的稅賦日重,哪裏有錢交酬金抵罪啊。”


    這下子賀拔嶽沉默了。


    這些年來爾朱榮南征北戰,早已經掏空了爾朱家積攢百年的家底。


    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就連爾朱榮的精銳具甲騎兵也開始減員了。


    沒有足夠的兵源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沒有足夠好的戰馬了。


    爾朱家經過這些年積累,精心挑選出來的,能夠馱得動具甲騎兵的上等戰馬,已經在戰爭中損失了不少。


    秀榮再適合養馬,這些年來的產出也不足以補充最優等戰馬的損失。


    而當今世界上最好的幾個戰馬產區,隴右地區和北方草原,如今可都控製在蘇澤的手裏。


    戰馬得不到補充,並州積攢的糧食和財富也在戰爭中消耗的差不多了。????沉重的兵役和勞役負擔,已經讓並州百姓苦不堪言。


    賀拔嶽以前並不是一個傷感的人,他出自將門,對於普通百姓的態度也談不上什麽親善,縱兵劫掠百姓的事情他也是經常幹的。


    但如今聽到老黨長的遭遇,賀拔嶽又有些物傷其類的感覺。


    他將普通百姓當做耗材,爾朱榮何嚐不是將他們這些非“爾朱們”的將領當做耗材?


    就算是立下再多的功勞,依然得不到爾朱榮的完全信任。


    這一次的任命,賀拔嶽出鎮井陘口,賀拔勝在一群“爾朱們”包圍中當此時,但是他的兄弟賀拔允被爾朱榮留在身邊,其實就是做人質。


    賀拔嶽對著郭壯說道:


    “從今日起,就是營衛長了,你要繼承你阿爺的遺誌,繼續為天柱大將軍效力。”


    郭壯拜別了賀拔嶽,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裏。


    正在織布的妻子走出來,關上門確定沒有人追蹤後,對著郭壯說道:


    “郎君,沒有引起賀拔將軍的懷疑吧?”


    郭壯摟住妻子說道:


    “賀拔將軍和我去世的阿爺有舊,我說起了阿爺的事情,他沒有懷疑我,還讓我繼承阿爺的職位,繼續做黨長。”


    中年婦女說道:


    “早不來晚不來,郎君剛有點起色他就來了,這下子事情難辦了。”


    郭壯也歎了一口氣說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井陘口是城防重鎮,又實行軍法,不得擅自離開住所,也是靠著阿爺的餘澤,才算是聯絡了一些人手,但是想要起事還是人太少了。”


    郭壯確實是那位郭黨長的兒子,但是他的妻子是從河北逃難來的,被老黨長收留嫁給郭壯做了媳婦後,本來是安安分分的過日子的。


    可等到郭老槐因為押送糧草失期被殺,郭壯的媳婦這才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她其實是蘇郡公麾下懸鏡司的細作。


    郭壯父仇在身,又在妻子的影響下,暗中發展對爾朱榮不滿的同黨,試圖奪取井陘口。


    隻可惜爾朱榮用軍法治理百姓,實行了嚴格的宵禁和連坐製度,到今天郭壯都沒能發展到幾個同黨,然後就等來了賀拔嶽。


    賀拔嶽領兵進入井陘關,郭壯被召去問話,他本來以為自己計劃暴露,都和妻子交代了遺言。


    卻沒想到是賀拔嶽念及舊情,詢問了他父親的情況,還將他任命為黨長。


    妻子驚喜的說道:


    “這樣一來,不是更方便了?”


    郭壯卻皺著眉頭說道:


    “如今大軍進駐了井陘關,想要起事更難了。”


    郭壯的妻子卻說道:


    “郎君,伱看那賀拔將軍能不能爭取?”


    郭壯立刻搖頭說道:


    “怎麽可能,賀拔將軍可是那老賊的鐵杆。”


    妻子卻說道:


    “郎君你想,那賀拔將軍幾年前就駐守井陘關,隔了這麽多年還被老賊派來守井陘關,你說他心中會不會怨恨?”


    郭壯愣了一下,妻子說的似乎有點道理。


    妻子繼續說道:


    “反正如今郎君是黨長了,賀拔將軍駐守井陘關,日後肯定還能打交道,到時候觀其行就是了。”


    郭壯重重的點頭,現在也隻能從長計議了。


    ——


    七月,在清一色的白馬扈從護衛下,爾朱度律騎馬進入了洛陽城。


    上個月在晉陽得到了官職後,爾朱度律就馬不停蹄的南下,他被任命為掌管京畿地區的河南尹,趕赴洛陽上任。


    爾朱度律不過二十二歲,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河南尹就是當年酈道元返回洛陽後出任的官職,如此年輕就出任這樣的要職,爾朱度律自然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而且河南尹的官署在洛陽,掌管的又是京畿地區,爾朱度律更是覺得自己得到了爾朱榮的信任。


    至於爾朱榮讓他看管好皇帝元子攸,配合好留守洛陽的奚毅和劉貴,這些話全部都被爾朱度律拋在腦後。


    到了洛陽之後,爾朱度律看不上酈道元曾經住過的那座官邸,覺得河南尹的官署雖然大,但是過於莊重古板,府內的生活區域也不精致,於是上書向皇帝元子攸求一座更好的府邸。


    而且爾朱度律一開口,要的就是當年江陽王元乂的府邸。


    當年江陽王元乂擅權,他的府邸成為洛陽最大的府邸,但是後麵的亂局中被人縱火燒毀了小半。


    爾朱度律不僅僅要元乂的府邸,還要皇帝出錢出人修葺府邸。


    如此囂張的態度,再次引起了洛陽公卿的不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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