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孩子留在身邊妥當嗎?」
時間正值眾夥不畏悶熱擠成一團,兩側拚命被夾擠,光還直接「貼」在臉上的失眠夜晚──渡過之後的早晨。
「你指誰?」
「命」
耀姬貼在廣人耳邊輕聲細語,讓他直打了個冷顫。
其實廣人也非常在意這件事。
外表看似天真無邪的小孩,其實是天狗們派遣過來,名為〝天兒〞的存在。
「她是來監視我們的吧,看起來人畜無害,卻是一枚不定時炸彈」
「唔~不知道小命自己有意識到這件事麽……」
「可找不到神體的話不是會由她降下天罰麽? 明知如此,那隻笨貓還把它當成自己小孩一樣疼愛」
「我懂你在擔心什麽……」
廣人拿著毛巾擦臉,淡淡地說著。
「但請別坐在馬桶蓋上,會破掉的」
「真沒禮貌,我才沒那麽重!」
耀姬鼓起了臉。
「誰叫這浴室這麽小。 這麽老舊的公寓為什麽要做成※unit bath? 雖然沒要你在牆上金泊之類的,但起碼澡盆要大到能和你一起入浴吧」(譯注:指的是擁有澡盆、洗臉台、馬桶的一體化浴室。在日本,有些單人套房沒有浴室,僅用來如廁,洗澡要到外麵的澡堂去)
突然被來了這麽一記直球,廣人剛洗好的臉瞬間紅透。
「拜托,這可是獨居用的套房,別說那種強人所難的話。 總之我不能丟下小命」
「就算可能會被襲擊?」
「那時就已經約定好在找到神體前要將她留在身旁了,而且……」
廣人停下擦臉的手,視線越過耀姬朝著浴室門看去。
「幫我別上。」「好阿,過來這邊」
門縫傳來命與貓神的對話。
看樣子是貓神大人正在幫命扣上衣服扣子。
「命的手手真的是小巧可愛呢」
這裏隻聽得到她們的聲音。
所以更能感覺到貓神大人聲音裏包含的慈愛。
廣人認為那份感情絕無虛假。
同時,廣人回憶起天真無邪的命與貓人大人……應該說是連貓神大神都一起玩起逗貓棒的樣子。
命發出口齒不伶俐的笑聲,開心地笑著。
雖然從外表年情看來有些突兀,但兩人像母子般幸福生活的光景,另廣人感觸良深。
(我小時候,祖母好像也這樣陪我一起玩呢)
絲絲鄉愁迎來,廣人頓時語塞。
「貓神大人這麽疼愛她,把她們拆散太可憐了」
「果然把那隻笨蛋貓擺第一,哼!」
耀姬更加用力鼓起腮幫子,雙手捏住廣人的臉頰。
「阿,痛! 我的臉就不用鼓起來了沒關係啦」
「算了,我本來就了解這件事才讓你娶我的」
「讓我娶你? 總覺得是你自己硬送過來的耶……」
「那算什麽,是你自己說我是你新娘的好嗎!」
「我知道,我知道啦,我確實是說過」
兩人麵帶微笑地開始在這狹窄的浴室吵架……不如說是小倆口談情。
「可以換人進去洗臉了嗎?」
「幹嘛,倒立女,可以讓我跟廣人夫妻逗嘴麽?」
「一大早就想聽陰沈的對話我可以陪你哦?」
「耀姬~不要沒知會就在雪女的寢室裏玩※寢技啦」(譯注:柔道裏,以躺姿戰勝對手的招式)
「我,我才沒在玩寢技,而且擅自拿浴室當寢室這點才奇怪吧」
「好啦好啦,讓給咪咪她們吧,我們大家等等都要到處去收集情報了」
「也是,這麽說來也差不多到了出門的時間了」
正如廣人所說,從今日起大家正式開始調查。
廣人、貓神大人與命、守宮一同前往榊家。
光與咪咪前往春日家。
耀姬與夜刀前往圖書館。
雪女與綾乃則是一個嫌太熱,另外一個躲追兵,所以留下與摩沙子和姬華一起看家。
「廣人、耀姬,你們如廁時間還真長」
貓神大人一邊檢查命衣服上的扣子,一邊說著。
「別說如廁。話說你還真熱心阿」
「因為很可愛嘛。 命,來,內褲有沒有穿著呀?」
擔心別人是否有穿內褲前,先擔心自己的吧。
『咪咪,你臉要洗多久,該走了啦』
「隨時都得整裝儀容才行。 好,久等了」
咪咪梳完頭發,打扮整齊後走出化妝間。
衣服一樣是平常身穿的粉色蘿莉洋裝。
雖然挺懷疑這樣是否真能潛入搜查……但有機伶的她跟在光身邊倒是挺安心的。
「若明白了什麽事情,請撥電話到我借來的綾乃手機」『那出門囉,我會加油的!』
「我們也出發吧。綾乃小姐、雪女小姐,拜托你們看家囉」
「好,交給我吧」「好~巨乳隊會加油的~」
「喂! 若無其事曬什麽乳呀,這是諷刺嗎? 你這波罷女」
「耀姬的地雷真的埋得很淺耶……」
「而且還有兩個,當然容易爆炸囉」
夜刀無奈地說著,貓神大人則高興地接著答道。
看樣子能和廣人一起外出很高興的樣子。
旁邊與她牽著手的命也一副好心情的樣子抬頭望著她。
耀姬說的話在廣人耳邊回蕩。
廣人雖不願懷疑如此可愛的幼童,但她的擔心是合理的。
要是廣人真沒找著神體──會怎樣呢。
〝天兒將替吾等給汝降下懲罰〞
天狗令人恐懼的聲音在腦裏環繞。
或許真的該戒慎而遠之。
接下來就要到榊家去調查祖父母的事情了,是否該帶上她去,心理總是有些疙瘩。
但正因為不明白她的立場,才更要帶去。
為了找出留天兒在此的真正用意──即使是別無用意。
「阿,久等了。 現在不是在意胸部的時候」
耀姬慌張地拿起行李。
「我們也該出門了,幼蛇女」
「嗯,我出門幫這傲慢女神了」
「有消息再聯絡你們,拜拜」
耀姬與夜刀步出門外了。
「廣人少爺,貓神大人,我準備萬全了」
守宮將平常自己用慣的背包遞出。
廣人接過後,回頭望去。
隻見貓神大人笑著答道自己也準備好了。
廣人的願望僅有一個──希望這陽光般的燦爛笑容長伴身邊。
「那麽出發吧!」「出發囉!」「……我出門了」
四人結伴朝著殘酷的盛夏陽光邁出腳步。
☆★☆
「……臨時休館?」
耀姬在圖書館緊閉的大門前佇立不動。
從車站出來一分鍾的路程,吐著舌頭走在豔陽高照的路上好不容易才到達的,不該遭到如此對待。
「這麽熱還專程過來一趟的耶,真是的!」
「你家的藏書沒那些資料嗎?」
就連麵無表情的夜刀也露出疲態問道。
「關於神道與神話的資料有很多,但沒辦法網羅所有跟妖怪有關的民間故事」
「唔──沒辦法了,雖然不太想硬來……」
夜刀將小手一橫,腳邊立即出現像影子般的小蛇。
小蛇輕鬆鑽進門縫,潛入圖書館內。
「走大門太明
目張膽了,有後門麽?」
聽見耀姬的嘀咕,小蛇開始在陰暗的館內移動。
「嗯,那邊好像有後門」
夜刀手朝某方向指去,與耀姬一同邁開腳步。
枯萎灌木叢的影子所投射到的建築物背麵有著一道厚重的大門。
一站在門前,鎖頭正好喀嚓一聲開了。
兩人隨即推開大門,溜近室內。
即使是白天,沒有照明的館內仍是漆黑一片。
兩人解開閱覽室的門鎖,侵入室內。
「我去管理員室看看,你就拉開窗簾吧,開燈會被發現的」
「嗯,了解,那邊就拜托你了」
在夜刀踮起腳尖拉開一部分窗簾時,耀姬潛入管理員室打開電腦。
「太好了,電腦沒設密碼,也太粗心大意了吧」
耀姬馬上開始搜索館內藏書。
夜刀攀著桌邊偷偷往裏頭瞧去。
「民間故事在b架,不知其它架上有沒有……天狗、天狗……」
輸入關鍵字後,螢幕上列出大量訊息。
「有很多耶……」
「別說喪氣話,先打印出來吧」
兩人手拿打印好的清單,將一本本書抽出來放在桌上
幸虧今天休館,兩人得以將書放滿桌子,並且開始攤開書本著手調查。
清單上所列的書本為數眾多,從小孩子看的寓言故事到專門的研究書都有。
要全部讀完想必需要不少時間。
但耀姬一改平常怕麻煩的個性,手拿簽條,認真地閱讀著。
「山神的天狗……天狗的古來神話集……嘿~天狗果然是從大陸流傳過來的呢……唔──不過這些資料好像沒什麽幫助呢」
「上麵也有夜刀神的記述,說是擁有古代強大神權哦」
「喂,別分心阿……唔?」
耀姬探頭望去,突然一把從夜刀手中搶過書。
「※古事記中的天狗?」(譯注:日本最早的史書)
她認真看著這本書,不一會突然站起身來。
「你怎麽啦?」
耀姬沒有回應,隻見她用電腦搜索什麽資料後,又打印了一份清單出來。
「去找這些書吧」
她遞給夜刀的紙上,列滿了與日本神話有關的書籍。
「不是要調查民間故事嗎?」
「不用了,雖然這些書我家大多都有,不過時間寶貴,在這邊找出來看一看吧,說不定意外地馬上就有收獲哦!」
幹勁十足的耀姬拉著夜刀,走入書架。
這時,閱覽室入口處突然出現一道影子。
影子比夜刀放出來的蛇還大,略小於小孩子,身形有些朦朧。
失去神通力的耀姬自不用說,但連對周遭氣息相當敏感的夜刀都沒有察覺到。
影子躲在門後看著兩人,突然消失在空氣中。
久未造訪榊小姐的家,又比以往更增添幾分歲月的痕跡。
第一次造訪時,最先感受到的是那古色古香的風韻,如今隻像凍飽受歲月侵蝕的建築物。
好聽點叫歲月侵蝕,難聽點叫風化吧。
廣人百思不得其解。
「廣人你們來啦」
看見從玄關現身的榊,廣人瞬間無語。
前次遇見時,身材高挑,元氣十足,而且十分適合穿上男裝的她一點也不像是九十歲的老婦人。
但現在一副麵露疲態,了無生氣的樣子。
或許是因為身上的穿著不是華麗的洋裝,而是簡樸的和服吧。
「那個,非常謝謝您的來信」
廣人慌張地低下頭,在一旁的守宮也跟著行禮。
貓神大人推著想要躲進她身後的命,爽朗地說道。
「好久不見啦,榊。 這位是命,因為一些原因暫時寄住在我們這 」
「嗯,到裏麵再談吧,請」
榊簡短說完後,隨即轉過身去,廣人一行人跟在後頭,通過玄關。
但一踏入房門的瞬間,廣人驚住了。
房間是這麽暗的麽?
裏頭有這麽空曠麽?
前次過來時的確也是十分陰暗,且過分寬敞,四周還漂浮著朽木的味道。
此番前來,四周的空氣十分潮濕,房間的陰濕感尤勝往昔。
「貓神大人……?」
廣人目光朝下望去。
貓神大人依偎著他,緊握住他的手不放。
「這麽空曠的場所……」
悲傷的聲音在陰暗的走廊間回蕩。
「一想到榊獨居於此,心中不免有些難受」
不知不覺,廣人也緊緊回握住她的手。
沒錯,榊就這麽一個人住在這邊。
明明能與形同家人般的赴喪神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她卻選擇了歸還自由。
看著榊的心境轉變,廣人也想起過去。
在貓神大人帶大夥過來前,公寓那三坪大的房間看似擁擠,其實根本一無所有。
在習慣與摩沙子相依為命的生活前,過得十分辛苦。
即使習慣後還是感到非常冷清,更沒想會有變得這麽熱鬧的一天
廣人不自覺地緊握住貓神大人纖細的手。
對方也緊緊回握,手上傳來柔軟的感觸。
「那個,廣人,等全部事情告一段落後……」
貓人大神掃去臉上陰霾,抬頭仰望著廣人。
「我多帶著命來拜訪榊吧,就算她身子硬朗,一個人獨居總是讓人放心不下」
四人通過玄關後進入房間,麵露凝重的神情坐了下來。
「突然造訪真是抱歉,我們有事想請教您」
「無妨,雖然生活沒了羅嗦的筐與目中無人的付喪神還挺愜意的,但這房子真的是太大了,偶爾來個人跟我說話也不錯」
「榊小姐……」
雖然是用輕鬆玩笑的口吻說著,但談吐之間,廣人感受到她的寂寥之情。
「我之前聽說這邊被指定作為地方文化遺產,打算※移築他處對吧,是要移動到那邊呢?」(譯注:將有紀念價值的古建築物小心解體,另在他處重新建築)
「那個呀,因為財政拮據,計畫暫時凍結了」
榊直接了當說道。
「本來想用移築獲得的資金買個新蓋好的公寓小套房,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阿。 對了…… 」
榊冷不防露出戲謔的表情問道。
「廣人,我借給你的神道書有在看嗎?」
廣人咽了一口茶。
「不,不好意思……緩慢進展中」
「我就知道。 朱川市那邊如何了? 能比我寫在信紙上麵的更有進展就好了」
「嗯,那邊的事情……」
廣人重新向榊說明一次。
從與天狗的對決到找尋神體的約定。
說到身為〝天兒〞的命時,榊將目光飄向緊貼著貓神大人的小孩。
「〝天兒〞就像是替身人偶這種東西」
「替身人偶?」
「就是替他人擋災厄的人偶,主要是替小孩消災解厄製作的。」
「那麽……她不是災禍之物囉?」
「本來是這樣沒錯,但天狗派遣她來,肯定是做了他們的〝替身〞,攬上要替他們厘清事物的重責」
命瞧見榊銳利的眼神,害怕地躲進貓神大人背後。
「我,我們可不認為命是災禍之物喔」
貓神大人拚命地撐開雙手。
榊露出苦笑。
「別緊張,隻要不違
約,那孩子就什麽也不會做吧。 但是……」
她表情一變,沈悶地說道。
「我還真沒想到廣太郎會去偷神體」
「凜夫人是真心愛著廣太郎老爺,老爺也是如此……」
在身後的守宮低著頭說道。
「……才是,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難不成廣太郎老爺真的利用了凜夫人麽……」
「那時顧慮到凜的心情,所以沒說,我認為這是有可能的。 雖不知道要怎麽利用她,不過我想應該是瞄準她身為巫女的知識與技能」
守宮的頭垂得更低了。
這話對廣人而言並不樂見。
如此疼愛自己的祖母,隻為了那份體貼與愛情而被卷入麻煩裏,心情百感交集。
而想到始作俑者正是她深愛的人,更加難以釋懷了。
「祖父為什麽要奪去神體呢……而且還想利用祖母,到底有什麽目的」
廣人不斷質問沉默不語的榊。
「我不了解祖母的過去,甚至不了解祖父的為人,若您想到了什麽事情,可以告訴我嗎? 求您了……」
榊看著磕下頭的廣人,麵露難色。
貓神大人看著這樣的廣人,先是難受地低下頭,隨即又抬頭望向榊。
「我的決定代表著鰹屋家的未來」
貓神大人露出誠摯的眼神繼續往下說。
「能找到神體的話,就能安定我的本體,也能永續守護著鰹屋家。 為何廣人的祖父要將之奪去,又到底放置在何處,若能得到你的協助,或許就能夠明白。 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麽?」
「你是認真的?」
榊用不帶一絲感情的語調說著。
「就算真找到神體來安定本體,你也許還是得回天狗居住的高天之地,和廣人他們離別,在那與另一尊神度過光陰」
「什……! 這是為何!?」「怎麽會,為什麽會這樣!?」
貓神大人驚呼的同時,廣人也不禁出聲。
榊直盯著貓神大人看,隨後又將視線緩緩移向廣人。
廣人望著射來的視線,緊握住放在膝上的拳頭。
視線犀利之程度,有如心事將被全盤看透的感覺。
「貓神與另一尊神長年作為成對的氏神守護著天狗,因為失去了氏神才使得那片土地變得荒蕪吧。 那麽解決之道自然是物歸原主」
廣人與貓神大人感受到這番話的沈重,一齊噤聲不語。
「即便如此,還是要探索真相麽?」
問題像是丟給他們倆其中一人。
「沒辦法了……」
「貓神大人!?」
「這點覺悟我早有了,即使要與廣人還有大家分開……」
貓神大人抬頭正視著榊,清楚表達自己的決心。
「我是鰹屋家的氏神,僅是為了讓廣人及他的家人幸福的存在,即使分隔兩地,我也會完成使命」
廣人發不出聲音來。
他非常想反駁貓神大人所下的決心。
但要怎麽做才能動搖她那堅決的態度呢?
廣人緊緊握住雙拳。
命緊抱著貓神大人,不安地望著他。
冷靜的貓神大人與情緒澎湃的廣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過了一段時間,榊開口說道。
「有件事我一直未跟你提起,這是她的日記、以及廣太郎的遺物。 為了尊重死者,我並沒有打開來確認內容」
「祖母的日記、以及祖父的遺物……是嗎?」
「你要的話就給你吧,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確認」
廣人應該要立即回答。
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確認這一切才是。
但他說不出話來。
明明能夠解決事態的線索就擺在眼前,卻無法伸出手。
「你怎麽了,廣……」
貓神大人出聲的同時,帆布背包裏響起手機鈴聲。
鈴聲使得廣人回過神,他將手機拿出來。
螢幕上顯示著直到昨天還待在那打擾的鳴上家號碼。
「咦,是叔母? 喂,我是廣人」
『小廣,你平安到達東京啦,一直沒有聯絡過來,我很擔心呢』
廣人察覺不妙,挺直著身子,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一回到東京就接踵而來發生了許多事情,都忘記要與鳴上家報平安,以及答謝了。
「抱,抱歉……我已經回來了,合宿那時真的受您關照了」
『沒什麽大不了啦,另外旭丘她呀,也打電話來跟我道謝囉,這麽年輕,禮數卻沒少呢』
不愧是涼子部長,明明這麽沒常識,卻還懂得禮節,也太全能了吧。
『對了,你回去之後,發生了件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溫泉所在的高天地區,那兒昨晚發生山鳴了,可以聽見像是走山阿土石流,以及另外一股可怕的聲音。好像在說著……』
叔母放低聲音,不安地說道。
『「廣太郎在哪,他的孫子還沒回來嗎」……』
廣人差點弄掉手機。
『高天街上的人,來泡溫泉觀光的旅客,幾乎都聽見這聲音了,而且更奇怪的是』
電話那頭傳來顫抖的聲音。
『今早,消防隊前往山林裏調查,卻沒發現任何異狀』
「沒發現任何異狀……?」
『街道與山裏完全沒有變化,雖然山裏響起了像是走山、土石流之類的聲音,卻沒有傳出任何災害』
「怎麽會……」
『我本來想說離你這麽遠,沒必要跟你講,但景奶奶堅持要我打電話告訴你』
廣人欲言又止。
提到死去祖母的妹妹,景奶奶那令人恐懼的聲音,另他想起了在溫泉祖父所說的話吧。
景奶奶會想告訴他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真是老糊塗了,就算告訴你,你也不能怎麽樣阿』
「不會,沒關係的。 謝謝你,叔母」
『別太在意了,說不定隻是誰的惡作劇』
對於叔母的安慰,廣人隻能默默地低下頭道謝。
『事情都安頓好了再過來這邊玩吧,看到好久不見的你,我很開心呢,當然也歡迎其他人。 對了,還可以送你些米跟蔬菜哦』
說完,叔母就掛斷電話了。
聽見叔母溫柔的聲音,廣人感到十分痛心。
明明事情明顯到就算懷疑他也不為過。
所以他隻能不斷自責。
心中萌生出得趕快收拾事態的焦躁感。
(不過沒想到它們也開始焦急了)
和天狗相遇的日子在前天。
沒想到昨天與今天就已經發生這種異狀了。
(說明了它們是有多麽渴求貓神大人……)
畢竟是把一度到手的神又再一次放手,失落感肯定非比尋常。
「榊小姐……」
廣人放下電話,轉過頭看著榊,拚命壓抑自己迷惘的情緒。
「請讓我瞧瞧祖母與祖父的遺物」
即使知道可能會失去貓神大人,他還是必須勇往直前。
不,應該說是隻能勇往直前了。
為了不給其他人帶來困擾,為了關心自己的人們。
也為了不失去重要的家人。
──但這樣真的就行了嗎?
「我看過日記再做打算吧」
廣人拚命揮去縈繞在腦海裏聲音,像榊深深地低下頭。
「既然都下定決心了,就拿給你看吧」
聽見意想不到
的溫柔聲音,廣人驚訝地抬起頭。
榊一改先前嚴肅表情,直看著他。
「聽好了,你現在還沒辦法控製〝言靈〞的力量。 我想你在和天狗對峙時已經有感覺了,重點就在〝指向性〞上」
「指向性……」
「感情的流向、以及言語的流向。 必須時常意識對手所在的方位」
「是,是!」
「有時間的話真想把你抓來鍛煉」
即使年老,卻依然端正的容顏露出一抹微笑。
「說不定會遇到迫不得已,得使用力量的情況,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
榊目送廣人一行人出去後,回到了房間內。
待客用的茶杯已經洗淨,桌子也清潔完畢。
廣人替她做完這些事了。
守宮到處檢視著房內的傷處。
貓神大人與命在回去前一直與她促膝長談。
對於隨性且頑固的她,這份心意意外地令人感激。
「真是的,這家一個人住真的大過頭啦……」
榊在房間門口發著牢騷。
房間在吵鬧的四人回去之後,又再度變得空曠。
廣人那年紀輕輕,卻無微不至的體貼。
對凜十分衷心的守宮,那份細心。
貓神大人那包含堅定意誌的雙瞳。
天真無邪,側臉卻隱含著哀傷的命。
明明他們已不在場,存在感卻鮮明地浮在眼前。
「終於離去了阿」
隔壁房間的門伴隨著冷靜的男聲向旁拉開,榊將目光望去。
「菅原公」
小道眼鏡發出冷光,就坐在門的後麵。
房間周圍布滿了稻草繩。
這是小道拿手的結界──〝界繩〞。
榊冷淡地對他說道。
「如您所願,我確認他們下定決心後,將遺物交出去了」
「多謝」
語氣聽來似是假裝恭維,但謝意已充分傳達。
「真難理解為何要不惜張開結界,隱藏氣息來監視他們。 那些孩子犯了什麽滔天大罪麽?」
小道沒有回應她的諷刺話。
她進一步說道。
「教育未成年是大人的義務吧? 若是現任教師的話就更該如此了」
「因為我不認為他會照我們的意思老實行動。 不論是否未成年,他可是擁有堅強意誌的人類」
「看樣子你給他的評價不低呢。 但是阿……」
榊不畏偉大神權,開口回道。
「未成年的小孩在社會上毫無立足之地。 沒有幫手,還得麵對缺乏線索的難題,我認為太胡來了」
「他們所麵臨的狀況確實有些嚴苛」
但小道依然不改臉上冷靜的表情。
「他雖用情至深,卻是一位十分理性的人類,能保持這份理性的話應該就有辦法突破難關吧。 但是……」
「但是……?」
「請你確認他們決心的理由,也正在這份感情上」
「你想說的是,他會因感情誤事?」
「他選擇了背負一家之主的責任,所以我想相信他這份決心」
小道平淡地回答。
但言語間透露著某種信賴,以及像是祈禱般的感情。
「身為大神,應該不需祈禱才是吧?」
「即使是神,也非萬能,尤其是在日本所定義的〝神〞」
小道站起身來,隨手一揮,撤去所有稻草繩後便轉身告辭了。
又再次剩下榊一人佇立在房間。
她在原地坐下,必起眼睛低頭沉思。
然後朝著方才廣人他們所在的桌子前深深一鞠躬。
「凜……」
死去弟子的名字在空礦的房間裏回響著。
她為廣人感到十分不舍。
廣人並無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而是拚命地找尋良策。
明明是個向他人撒嬌也不為過的年紀,卻背負著名為家主的責任,鞠躬盡瘁。
這是條多麽艱辛的道路。
他確實很堅強
也非常理智。
卻不明白他的強悍源自何處。
〝我的決定代表著鰹屋家的未來……〞
少女正氣凜然的聲音又再次於腦中回響。
他的精神支柱正是這名少女,貓神大人。
為了她,以及她所帶來的家人能夠聚在自己身邊,不管是多麽艱難的道路,也會堅持下去吧。
但如果這條路走到盡頭,將會失去這名少女呢?
「即使如此,廣人你……」
榊望著空無一人的座墊問道。
「還是會堅持下去麽……?」
☆★☆
春日宅邸入口用大鐵門深鎖著。
光與咪咪躲在門柱後麵窺伺內部情況。
『看樣子他在家,不過也跟我沒關係,總之先進去看看……』
「別急,裏麵不一定全是毫無靈感的人」
咪咪抬頭看向安裝在門柱上的監視器兼對講機。
旁邊自然也貼有警衛公司的標誌。
不愧是這有裏間區……應該說不愧是西東京市的首富宅邸。
「咦,有訪客」
正好一台進口車接近春日家。
咪咪緊貼在柱子後。
光重疊在咪咪身上。
「喂,光,就算沒實體也不要貼著我啦」
『以防萬一嘛,你不是說裏麵不一定全是毫無靈感的人嗎?』
進口車的車身亮得能映出人臉。
然後就這麽停在門口。
駕駛走下車,朝著對講機說幾句話後,門就自動打開了。
「就是現在,你跟在車後」『哎、哎!?』
咪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潛入車底。
光慌張地繞至車後。
進口車緩緩地駛入門內,在宅邸入口前停了下來。
一名貌似紳士的年長男性,與一位看似聰明能幹的爽朗青年步出車外。
咪咪抓準這空檔,從車底爬出。
她的身上並不是平常穿的那套洋裝,而是清一色純黑的貼身長袖襯衫搭配迷你裙的輕裝。
看樣子是用妖力換裝的。
不過袖口依然繡著輕飄飄的摺邊。
咪咪跳上屋簷,趁著紳士與青年開門的空隙鑽了進去。
『咪咪小姐真厲害……呃,現在可不是讚歎的時候』
光趕緊穿透大門。
咪咪潛入後,順勢爬上天花板,壓低身子,望著底下正由管家帶領前進的紳士與青年。
看見光近門後,朝她使了個眼色。
『知道了,要我跟著那兩人對吧』
光漂浮在紳士與青年的頭上跟著前進。
咪咪偷偷地追在後頭。
兩人被帶領至一間客房。
客房天花板高挑,前方麵對著一片悉心照料,綠意盎然的前庭。
咪咪朝著門縫裏望去。
(美薰……!?)
美薰身著連身洋裝,就坐在房間中央。
或許是上了薄妝,容貌更添些許風采。
但麵色蒼白,絲毫沒有平時活力的樣子。
咪咪不忍,別過頭去環視客房。
同席的人除了受招待的紳士與青年以外,還有貌似美薰父親的中年男性。
室內窗戶數量眾多,采光良好,房間裏沒半點死角。
就算是她,也沒有把握潛入房間內而不被發現。
『美薰好沒有精神……真是的
,一點也不像你哦』
咪咪聽見光憂心忡忡的聲音,小聲說道。
「我在這靜觀其變,偵查就交給你了」
『那兩位該不會是美薰的……』
「嗯,不覺得很像是結婚的對象以及父親嗎?」
『知道了,我去聽他們說什麽』
雖然大門緊閉,但光還是順利地穿過大門進到裏麵。
咪咪將耳朵貼在門上,但門板太厚了,隻能聽到些支離破碎的對話。
她考慮著是否該去廚房借個杯子過來。
「歡迎,我已在此久……」
「前些日子的餐聚……店真不錯……」
兩位父親粗礦的笑聲響遍室內,卻聽不見美薰與青年的聲音。
「真是的,急死人了」
咪咪眉頭緊蹙,臉貼得更近了。
『咪,咪咪小姐!』「呀!」
光突然從門的另一側現身,嚇得咪咪是整個身子向後仰。
「你想嚇死我麽! 發生什麽事啦?」
『這,這個月底,這月底也就是八月底,美薰……美薰她……』
光嵌在門裏,語無倫次地叫喊著。
『就要訂婚了!』
☆★☆
「廣人學長他們真慢」「喵──」
綾乃撫摸著坐在他膝上的胖貓,歎了一口氣。
時間已經來到下午二時。
為了隨時歡迎他們回家,擅長料理的她使用家裏所有的材料準備了午餐,但大家完全沒有要回來的跡象。
而且手機也借給了光與咪咪了,沒辦法取得聯絡。
狹窄的室內僅傳來放置在桌邊的籠子裏,加卡利亞倉鼠──姬華正拚命踩著輪子的聲音。
綾乃坐麻了腿,把摩沙子放下後站起身來。
「對了……那,那個,雪女小姐?」
綾乃對著浴室門叫了幾聲。
不過雪女正休息中。
雖然有開空調,但貓神大人不在就無法補充魔力,隻能浸在浴缸裏靜止不動。
她打開浴室門,看向裏頭。
果不其然,雪女長長的頭發與雙手掛在浴缸邊趴著頭。
看起來就好像貞子從浴缸冒出來一樣。
綾乃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出聲叫她。
「沒,沒事吧? 那個,雪女小姐……你還活著吧?」
沒有回應。
看樣子隻像個屍體。
她在浴室不停徘徊,不知如何是好,腳邊的摩沙子也跟著她一起徘徊。
這時,玄關響起敲門聲。
綾乃與摩沙子一齊轉頭。
若是鰹屋家的人,應該隻會聽到「我回來了─」的聲音才對。
「來了,請問是哪位?」
綾乃謹慎地問道。
但聲音並沒有停下,還不斷繼續敲門。
她靠近門口,將眼睛貼上鏡口確認來客。
下一秒,她突然嚇得縮回了身子。
「為,為什麽是金狐派來的人!?」
在門對麵的是一群身穿花紋衣服的男人。
外表看似像人,但全身散發了隻有金狐公主才知道的氣息。
她非常肯定是同族的。
「甚右衛門與桂木不是去作誘餌了……難不成被抓了?」
不,更重要的是為什麽他們會知道我在這。
敲門聲毫不間斷地持續著。
雖然有守宮布下的結界,使他們無法近來,但結界被破是遲早的事情。
綾乃按捺不住,轉身逃近三坪大的小房間,縮著身子,緊捂耳朵。
但聲音像是追趕著她,敲個沒完沒了。
「怎麽辦,該怎麽辦……對了,廣人學長!」
綾乃突然站起身來。
這事不光是自身安危,若廣人他們這時剛好回來與他們碰頭,稍有差池,恐怕會禍及眾人。
現在可不是躲在這的時候。
在這無法與廣人、甚右衛門取得聯絡,且雪女倒下的狀況,她隻能自行應付了。
且得趕在廣人他們回來前。
「果然隻能回祖母大人身邊去了麽……不,這樣的話甚右衛門他們為我做的事情就沒意義了」
綾乃雖苦惱,但還是站起身來。
她考慮著幻化成小狐狸的姿態逃離公寓,找個地方藏匿。
這時,籠子發出咖啦咖啦的聲音晃個不停。
「咦……倉鼠?」
倉鼠待在桌子旁的籠子內,朝著柵欄進攻。
小小的身體不斷啃咬,反覆撞擊著柵欄。
「怎麽了? 你可不能出去呢」
綾乃發現它的頭上纏著紙撚。
倉鼠歪著頭直蹭著紙稔,嘴巴拚命啃咬欄杆。
因為如此,紙稔都陷近它蓬鬆的白毛裏了。
綾乃看著它,心中感到不忍。
「那紙稔很礙事吧……看起來真痛苦。 等會哦,我幫你取下」
她打開籠子,將手伸進去。
臊動不安的倉鼠馬上平靜下來,爬上她的手。
「真可愛……給這小家夥受到驚嚇了」
綾乃並不知道這隻倉鼠的真麵目。
她有與姬華見過麵,不過不知道姬華作了什麽事,也記不清自己所遭受到的事情。
身為金狐公主的她,自然持有能將小道施展的法術給解開的妖力。
綾乃基於善意,將倉鼠頭上的紙撚摘下。
一瞬間,指尖上傳來有如針紮的觸感,但那感覺十分輕微,她並沒有留意。
紙撚緩緩飄落,就在這瞬間……。
「────!? 呀!」
綾乃被一陣強烈的衝擊彈至牆壁,摩沙子趕緊躲進壁櫥裏。
「發,發生了什……咦?」
她瞪大雙眼。
本應沒人的暖爐旁,竟出現了一位身著歌德蘿莉裝的妖豔美少女。
少女看向綾乃,緩緩揚起有光澤的朱唇。
☆★☆
廣人抱著放著祖母遺物的包袱,踏上歸途。
但腳步十分沈重。
明明拿到能作為線索的物品應該十分高興才是,但心情感到十分沈重,視線也僅是望著馬不停蹄的腳步。
貓神大人看著他的樣子,也陷入了沉默。
好幾次想向他搭話,卻都欲言又止。
這欲言又止的可愛模樣,廣人一點兒也沒注意到。
一行人安靜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過就在到了公寓附近的時候……。
「──咦?」「發生什麽事了?」
遠處傳來男人們的驚慌聲,以及野獸低沈的悲鳴。
下一秒,公寓的廣場內出現了幾匹不該存在在這住宅區的大狐狸,以猛烈的勁頭彈飛了出來。
廣人與貓神大人驚呆在原地。
倒在道路上的大狐後方,有幾團黑影搖曳著。
『勸你們快回去吧』
黑影幻化成少女的樣子,用響徹雲霄的聲音宣告著。
『想傷害我親愛夫君的話,先過我這一關』
狐群夾起尾巴,沿著道路開始奔跑。
逃走時瞬間化成人形,頭也不回地逃向遠方了。
黑影消失,身穿滿是黑色摺邊服裝的少女朝這走近。
「什!?」「咦─!?」「為什麽她會!?」「……?」
廣人、貓神大人、守宮、與命四人展現不同的反應後,少女轉頭看向他們。
「廣人……」
身穿黑色歌德蘿莉裝的少女認出廣人後,
臉上展露出微笑。
不自覺就被這能勾引魂魄的妖豔笑容吸引。
下個瞬間。
「好想見你──!」
美少女突然一個飛撲,將廣人壓倒在地,緊緊抱著他。
「哇,嗚哇哇!?」
「廣人,廣人廣人廣人──!」
美少女騎在廣人身上,將豐滿的胸部壓在他身上,緊緊抱著他。
「又再一次用這樣子相遇了呢,是我呀,姬華!」
時間正值眾夥不畏悶熱擠成一團,兩側拚命被夾擠,光還直接「貼」在臉上的失眠夜晚──渡過之後的早晨。
「你指誰?」
「命」
耀姬貼在廣人耳邊輕聲細語,讓他直打了個冷顫。
其實廣人也非常在意這件事。
外表看似天真無邪的小孩,其實是天狗們派遣過來,名為〝天兒〞的存在。
「她是來監視我們的吧,看起來人畜無害,卻是一枚不定時炸彈」
「唔~不知道小命自己有意識到這件事麽……」
「可找不到神體的話不是會由她降下天罰麽? 明知如此,那隻笨貓還把它當成自己小孩一樣疼愛」
「我懂你在擔心什麽……」
廣人拿著毛巾擦臉,淡淡地說著。
「但請別坐在馬桶蓋上,會破掉的」
「真沒禮貌,我才沒那麽重!」
耀姬鼓起了臉。
「誰叫這浴室這麽小。 這麽老舊的公寓為什麽要做成※unit bath? 雖然沒要你在牆上金泊之類的,但起碼澡盆要大到能和你一起入浴吧」(譯注:指的是擁有澡盆、洗臉台、馬桶的一體化浴室。在日本,有些單人套房沒有浴室,僅用來如廁,洗澡要到外麵的澡堂去)
突然被來了這麽一記直球,廣人剛洗好的臉瞬間紅透。
「拜托,這可是獨居用的套房,別說那種強人所難的話。 總之我不能丟下小命」
「就算可能會被襲擊?」
「那時就已經約定好在找到神體前要將她留在身旁了,而且……」
廣人停下擦臉的手,視線越過耀姬朝著浴室門看去。
「幫我別上。」「好阿,過來這邊」
門縫傳來命與貓神的對話。
看樣子是貓神大人正在幫命扣上衣服扣子。
「命的手手真的是小巧可愛呢」
這裏隻聽得到她們的聲音。
所以更能感覺到貓神大人聲音裏包含的慈愛。
廣人認為那份感情絕無虛假。
同時,廣人回憶起天真無邪的命與貓人大人……應該說是連貓神大神都一起玩起逗貓棒的樣子。
命發出口齒不伶俐的笑聲,開心地笑著。
雖然從外表年情看來有些突兀,但兩人像母子般幸福生活的光景,另廣人感觸良深。
(我小時候,祖母好像也這樣陪我一起玩呢)
絲絲鄉愁迎來,廣人頓時語塞。
「貓神大人這麽疼愛她,把她們拆散太可憐了」
「果然把那隻笨蛋貓擺第一,哼!」
耀姬更加用力鼓起腮幫子,雙手捏住廣人的臉頰。
「阿,痛! 我的臉就不用鼓起來了沒關係啦」
「算了,我本來就了解這件事才讓你娶我的」
「讓我娶你? 總覺得是你自己硬送過來的耶……」
「那算什麽,是你自己說我是你新娘的好嗎!」
「我知道,我知道啦,我確實是說過」
兩人麵帶微笑地開始在這狹窄的浴室吵架……不如說是小倆口談情。
「可以換人進去洗臉了嗎?」
「幹嘛,倒立女,可以讓我跟廣人夫妻逗嘴麽?」
「一大早就想聽陰沈的對話我可以陪你哦?」
「耀姬~不要沒知會就在雪女的寢室裏玩※寢技啦」(譯注:柔道裏,以躺姿戰勝對手的招式)
「我,我才沒在玩寢技,而且擅自拿浴室當寢室這點才奇怪吧」
「好啦好啦,讓給咪咪她們吧,我們大家等等都要到處去收集情報了」
「也是,這麽說來也差不多到了出門的時間了」
正如廣人所說,從今日起大家正式開始調查。
廣人、貓神大人與命、守宮一同前往榊家。
光與咪咪前往春日家。
耀姬與夜刀前往圖書館。
雪女與綾乃則是一個嫌太熱,另外一個躲追兵,所以留下與摩沙子和姬華一起看家。
「廣人、耀姬,你們如廁時間還真長」
貓神大人一邊檢查命衣服上的扣子,一邊說著。
「別說如廁。話說你還真熱心阿」
「因為很可愛嘛。 命,來,內褲有沒有穿著呀?」
擔心別人是否有穿內褲前,先擔心自己的吧。
『咪咪,你臉要洗多久,該走了啦』
「隨時都得整裝儀容才行。 好,久等了」
咪咪梳完頭發,打扮整齊後走出化妝間。
衣服一樣是平常身穿的粉色蘿莉洋裝。
雖然挺懷疑這樣是否真能潛入搜查……但有機伶的她跟在光身邊倒是挺安心的。
「若明白了什麽事情,請撥電話到我借來的綾乃手機」『那出門囉,我會加油的!』
「我們也出發吧。綾乃小姐、雪女小姐,拜托你們看家囉」
「好,交給我吧」「好~巨乳隊會加油的~」
「喂! 若無其事曬什麽乳呀,這是諷刺嗎? 你這波罷女」
「耀姬的地雷真的埋得很淺耶……」
「而且還有兩個,當然容易爆炸囉」
夜刀無奈地說著,貓神大人則高興地接著答道。
看樣子能和廣人一起外出很高興的樣子。
旁邊與她牽著手的命也一副好心情的樣子抬頭望著她。
耀姬說的話在廣人耳邊回蕩。
廣人雖不願懷疑如此可愛的幼童,但她的擔心是合理的。
要是廣人真沒找著神體──會怎樣呢。
〝天兒將替吾等給汝降下懲罰〞
天狗令人恐懼的聲音在腦裏環繞。
或許真的該戒慎而遠之。
接下來就要到榊家去調查祖父母的事情了,是否該帶上她去,心理總是有些疙瘩。
但正因為不明白她的立場,才更要帶去。
為了找出留天兒在此的真正用意──即使是別無用意。
「阿,久等了。 現在不是在意胸部的時候」
耀姬慌張地拿起行李。
「我們也該出門了,幼蛇女」
「嗯,我出門幫這傲慢女神了」
「有消息再聯絡你們,拜拜」
耀姬與夜刀步出門外了。
「廣人少爺,貓神大人,我準備萬全了」
守宮將平常自己用慣的背包遞出。
廣人接過後,回頭望去。
隻見貓神大人笑著答道自己也準備好了。
廣人的願望僅有一個──希望這陽光般的燦爛笑容長伴身邊。
「那麽出發吧!」「出發囉!」「……我出門了」
四人結伴朝著殘酷的盛夏陽光邁出腳步。
☆★☆
「……臨時休館?」
耀姬在圖書館緊閉的大門前佇立不動。
從車站出來一分鍾的路程,吐著舌頭走在豔陽高照的路上好不容易才到達的,不該遭到如此對待。
「這麽熱還專程過來一趟的耶,真是的!」
「你家的藏書沒那些資料嗎?」
就連麵無表情的夜刀也露出疲態問道。
「關於神道與神話的資料有很多,但沒辦法網羅所有跟妖怪有關的民間故事」
「唔──沒辦法了,雖然不太想硬來……」
夜刀將小手一橫,腳邊立即出現像影子般的小蛇。
小蛇輕鬆鑽進門縫,潛入圖書館內。
「走大門太明
目張膽了,有後門麽?」
聽見耀姬的嘀咕,小蛇開始在陰暗的館內移動。
「嗯,那邊好像有後門」
夜刀手朝某方向指去,與耀姬一同邁開腳步。
枯萎灌木叢的影子所投射到的建築物背麵有著一道厚重的大門。
一站在門前,鎖頭正好喀嚓一聲開了。
兩人隨即推開大門,溜近室內。
即使是白天,沒有照明的館內仍是漆黑一片。
兩人解開閱覽室的門鎖,侵入室內。
「我去管理員室看看,你就拉開窗簾吧,開燈會被發現的」
「嗯,了解,那邊就拜托你了」
在夜刀踮起腳尖拉開一部分窗簾時,耀姬潛入管理員室打開電腦。
「太好了,電腦沒設密碼,也太粗心大意了吧」
耀姬馬上開始搜索館內藏書。
夜刀攀著桌邊偷偷往裏頭瞧去。
「民間故事在b架,不知其它架上有沒有……天狗、天狗……」
輸入關鍵字後,螢幕上列出大量訊息。
「有很多耶……」
「別說喪氣話,先打印出來吧」
兩人手拿打印好的清單,將一本本書抽出來放在桌上
幸虧今天休館,兩人得以將書放滿桌子,並且開始攤開書本著手調查。
清單上所列的書本為數眾多,從小孩子看的寓言故事到專門的研究書都有。
要全部讀完想必需要不少時間。
但耀姬一改平常怕麻煩的個性,手拿簽條,認真地閱讀著。
「山神的天狗……天狗的古來神話集……嘿~天狗果然是從大陸流傳過來的呢……唔──不過這些資料好像沒什麽幫助呢」
「上麵也有夜刀神的記述,說是擁有古代強大神權哦」
「喂,別分心阿……唔?」
耀姬探頭望去,突然一把從夜刀手中搶過書。
「※古事記中的天狗?」(譯注:日本最早的史書)
她認真看著這本書,不一會突然站起身來。
「你怎麽啦?」
耀姬沒有回應,隻見她用電腦搜索什麽資料後,又打印了一份清單出來。
「去找這些書吧」
她遞給夜刀的紙上,列滿了與日本神話有關的書籍。
「不是要調查民間故事嗎?」
「不用了,雖然這些書我家大多都有,不過時間寶貴,在這邊找出來看一看吧,說不定意外地馬上就有收獲哦!」
幹勁十足的耀姬拉著夜刀,走入書架。
這時,閱覽室入口處突然出現一道影子。
影子比夜刀放出來的蛇還大,略小於小孩子,身形有些朦朧。
失去神通力的耀姬自不用說,但連對周遭氣息相當敏感的夜刀都沒有察覺到。
影子躲在門後看著兩人,突然消失在空氣中。
久未造訪榊小姐的家,又比以往更增添幾分歲月的痕跡。
第一次造訪時,最先感受到的是那古色古香的風韻,如今隻像凍飽受歲月侵蝕的建築物。
好聽點叫歲月侵蝕,難聽點叫風化吧。
廣人百思不得其解。
「廣人你們來啦」
看見從玄關現身的榊,廣人瞬間無語。
前次遇見時,身材高挑,元氣十足,而且十分適合穿上男裝的她一點也不像是九十歲的老婦人。
但現在一副麵露疲態,了無生氣的樣子。
或許是因為身上的穿著不是華麗的洋裝,而是簡樸的和服吧。
「那個,非常謝謝您的來信」
廣人慌張地低下頭,在一旁的守宮也跟著行禮。
貓神大人推著想要躲進她身後的命,爽朗地說道。
「好久不見啦,榊。 這位是命,因為一些原因暫時寄住在我們這 」
「嗯,到裏麵再談吧,請」
榊簡短說完後,隨即轉過身去,廣人一行人跟在後頭,通過玄關。
但一踏入房門的瞬間,廣人驚住了。
房間是這麽暗的麽?
裏頭有這麽空曠麽?
前次過來時的確也是十分陰暗,且過分寬敞,四周還漂浮著朽木的味道。
此番前來,四周的空氣十分潮濕,房間的陰濕感尤勝往昔。
「貓神大人……?」
廣人目光朝下望去。
貓神大人依偎著他,緊握住他的手不放。
「這麽空曠的場所……」
悲傷的聲音在陰暗的走廊間回蕩。
「一想到榊獨居於此,心中不免有些難受」
不知不覺,廣人也緊緊回握住她的手。
沒錯,榊就這麽一個人住在這邊。
明明能與形同家人般的赴喪神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她卻選擇了歸還自由。
看著榊的心境轉變,廣人也想起過去。
在貓神大人帶大夥過來前,公寓那三坪大的房間看似擁擠,其實根本一無所有。
在習慣與摩沙子相依為命的生活前,過得十分辛苦。
即使習慣後還是感到非常冷清,更沒想會有變得這麽熱鬧的一天
廣人不自覺地緊握住貓神大人纖細的手。
對方也緊緊回握,手上傳來柔軟的感觸。
「那個,廣人,等全部事情告一段落後……」
貓人大神掃去臉上陰霾,抬頭仰望著廣人。
「我多帶著命來拜訪榊吧,就算她身子硬朗,一個人獨居總是讓人放心不下」
四人通過玄關後進入房間,麵露凝重的神情坐了下來。
「突然造訪真是抱歉,我們有事想請教您」
「無妨,雖然生活沒了羅嗦的筐與目中無人的付喪神還挺愜意的,但這房子真的是太大了,偶爾來個人跟我說話也不錯」
「榊小姐……」
雖然是用輕鬆玩笑的口吻說著,但談吐之間,廣人感受到她的寂寥之情。
「我之前聽說這邊被指定作為地方文化遺產,打算※移築他處對吧,是要移動到那邊呢?」(譯注:將有紀念價值的古建築物小心解體,另在他處重新建築)
「那個呀,因為財政拮據,計畫暫時凍結了」
榊直接了當說道。
「本來想用移築獲得的資金買個新蓋好的公寓小套房,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阿。 對了…… 」
榊冷不防露出戲謔的表情問道。
「廣人,我借給你的神道書有在看嗎?」
廣人咽了一口茶。
「不,不好意思……緩慢進展中」
「我就知道。 朱川市那邊如何了? 能比我寫在信紙上麵的更有進展就好了」
「嗯,那邊的事情……」
廣人重新向榊說明一次。
從與天狗的對決到找尋神體的約定。
說到身為〝天兒〞的命時,榊將目光飄向緊貼著貓神大人的小孩。
「〝天兒〞就像是替身人偶這種東西」
「替身人偶?」
「就是替他人擋災厄的人偶,主要是替小孩消災解厄製作的。」
「那麽……她不是災禍之物囉?」
「本來是這樣沒錯,但天狗派遣她來,肯定是做了他們的〝替身〞,攬上要替他們厘清事物的重責」
命瞧見榊銳利的眼神,害怕地躲進貓神大人背後。
「我,我們可不認為命是災禍之物喔」
貓神大人拚命地撐開雙手。
榊露出苦笑。
「別緊張,隻要不違
約,那孩子就什麽也不會做吧。 但是……」
她表情一變,沈悶地說道。
「我還真沒想到廣太郎會去偷神體」
「凜夫人是真心愛著廣太郎老爺,老爺也是如此……」
在身後的守宮低著頭說道。
「……才是,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難不成廣太郎老爺真的利用了凜夫人麽……」
「那時顧慮到凜的心情,所以沒說,我認為這是有可能的。 雖不知道要怎麽利用她,不過我想應該是瞄準她身為巫女的知識與技能」
守宮的頭垂得更低了。
這話對廣人而言並不樂見。
如此疼愛自己的祖母,隻為了那份體貼與愛情而被卷入麻煩裏,心情百感交集。
而想到始作俑者正是她深愛的人,更加難以釋懷了。
「祖父為什麽要奪去神體呢……而且還想利用祖母,到底有什麽目的」
廣人不斷質問沉默不語的榊。
「我不了解祖母的過去,甚至不了解祖父的為人,若您想到了什麽事情,可以告訴我嗎? 求您了……」
榊看著磕下頭的廣人,麵露難色。
貓神大人看著這樣的廣人,先是難受地低下頭,隨即又抬頭望向榊。
「我的決定代表著鰹屋家的未來」
貓神大人露出誠摯的眼神繼續往下說。
「能找到神體的話,就能安定我的本體,也能永續守護著鰹屋家。 為何廣人的祖父要將之奪去,又到底放置在何處,若能得到你的協助,或許就能夠明白。 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麽?」
「你是認真的?」
榊用不帶一絲感情的語調說著。
「就算真找到神體來安定本體,你也許還是得回天狗居住的高天之地,和廣人他們離別,在那與另一尊神度過光陰」
「什……! 這是為何!?」「怎麽會,為什麽會這樣!?」
貓神大人驚呼的同時,廣人也不禁出聲。
榊直盯著貓神大人看,隨後又將視線緩緩移向廣人。
廣人望著射來的視線,緊握住放在膝上的拳頭。
視線犀利之程度,有如心事將被全盤看透的感覺。
「貓神與另一尊神長年作為成對的氏神守護著天狗,因為失去了氏神才使得那片土地變得荒蕪吧。 那麽解決之道自然是物歸原主」
廣人與貓神大人感受到這番話的沈重,一齊噤聲不語。
「即便如此,還是要探索真相麽?」
問題像是丟給他們倆其中一人。
「沒辦法了……」
「貓神大人!?」
「這點覺悟我早有了,即使要與廣人還有大家分開……」
貓神大人抬頭正視著榊,清楚表達自己的決心。
「我是鰹屋家的氏神,僅是為了讓廣人及他的家人幸福的存在,即使分隔兩地,我也會完成使命」
廣人發不出聲音來。
他非常想反駁貓神大人所下的決心。
但要怎麽做才能動搖她那堅決的態度呢?
廣人緊緊握住雙拳。
命緊抱著貓神大人,不安地望著他。
冷靜的貓神大人與情緒澎湃的廣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過了一段時間,榊開口說道。
「有件事我一直未跟你提起,這是她的日記、以及廣太郎的遺物。 為了尊重死者,我並沒有打開來確認內容」
「祖母的日記、以及祖父的遺物……是嗎?」
「你要的話就給你吧,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確認」
廣人應該要立即回答。
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確認這一切才是。
但他說不出話來。
明明能夠解決事態的線索就擺在眼前,卻無法伸出手。
「你怎麽了,廣……」
貓神大人出聲的同時,帆布背包裏響起手機鈴聲。
鈴聲使得廣人回過神,他將手機拿出來。
螢幕上顯示著直到昨天還待在那打擾的鳴上家號碼。
「咦,是叔母? 喂,我是廣人」
『小廣,你平安到達東京啦,一直沒有聯絡過來,我很擔心呢』
廣人察覺不妙,挺直著身子,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一回到東京就接踵而來發生了許多事情,都忘記要與鳴上家報平安,以及答謝了。
「抱,抱歉……我已經回來了,合宿那時真的受您關照了」
『沒什麽大不了啦,另外旭丘她呀,也打電話來跟我道謝囉,這麽年輕,禮數卻沒少呢』
不愧是涼子部長,明明這麽沒常識,卻還懂得禮節,也太全能了吧。
『對了,你回去之後,發生了件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溫泉所在的高天地區,那兒昨晚發生山鳴了,可以聽見像是走山阿土石流,以及另外一股可怕的聲音。好像在說著……』
叔母放低聲音,不安地說道。
『「廣太郎在哪,他的孫子還沒回來嗎」……』
廣人差點弄掉手機。
『高天街上的人,來泡溫泉觀光的旅客,幾乎都聽見這聲音了,而且更奇怪的是』
電話那頭傳來顫抖的聲音。
『今早,消防隊前往山林裏調查,卻沒發現任何異狀』
「沒發現任何異狀……?」
『街道與山裏完全沒有變化,雖然山裏響起了像是走山、土石流之類的聲音,卻沒有傳出任何災害』
「怎麽會……」
『我本來想說離你這麽遠,沒必要跟你講,但景奶奶堅持要我打電話告訴你』
廣人欲言又止。
提到死去祖母的妹妹,景奶奶那令人恐懼的聲音,另他想起了在溫泉祖父所說的話吧。
景奶奶會想告訴他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真是老糊塗了,就算告訴你,你也不能怎麽樣阿』
「不會,沒關係的。 謝謝你,叔母」
『別太在意了,說不定隻是誰的惡作劇』
對於叔母的安慰,廣人隻能默默地低下頭道謝。
『事情都安頓好了再過來這邊玩吧,看到好久不見的你,我很開心呢,當然也歡迎其他人。 對了,還可以送你些米跟蔬菜哦』
說完,叔母就掛斷電話了。
聽見叔母溫柔的聲音,廣人感到十分痛心。
明明事情明顯到就算懷疑他也不為過。
所以他隻能不斷自責。
心中萌生出得趕快收拾事態的焦躁感。
(不過沒想到它們也開始焦急了)
和天狗相遇的日子在前天。
沒想到昨天與今天就已經發生這種異狀了。
(說明了它們是有多麽渴求貓神大人……)
畢竟是把一度到手的神又再一次放手,失落感肯定非比尋常。
「榊小姐……」
廣人放下電話,轉過頭看著榊,拚命壓抑自己迷惘的情緒。
「請讓我瞧瞧祖母與祖父的遺物」
即使知道可能會失去貓神大人,他還是必須勇往直前。
不,應該說是隻能勇往直前了。
為了不給其他人帶來困擾,為了關心自己的人們。
也為了不失去重要的家人。
──但這樣真的就行了嗎?
「我看過日記再做打算吧」
廣人拚命揮去縈繞在腦海裏聲音,像榊深深地低下頭。
「既然都下定決心了,就拿給你看吧」
聽見意想不到
的溫柔聲音,廣人驚訝地抬起頭。
榊一改先前嚴肅表情,直看著他。
「聽好了,你現在還沒辦法控製〝言靈〞的力量。 我想你在和天狗對峙時已經有感覺了,重點就在〝指向性〞上」
「指向性……」
「感情的流向、以及言語的流向。 必須時常意識對手所在的方位」
「是,是!」
「有時間的話真想把你抓來鍛煉」
即使年老,卻依然端正的容顏露出一抹微笑。
「說不定會遇到迫不得已,得使用力量的情況,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
榊目送廣人一行人出去後,回到了房間內。
待客用的茶杯已經洗淨,桌子也清潔完畢。
廣人替她做完這些事了。
守宮到處檢視著房內的傷處。
貓神大人與命在回去前一直與她促膝長談。
對於隨性且頑固的她,這份心意意外地令人感激。
「真是的,這家一個人住真的大過頭啦……」
榊在房間門口發著牢騷。
房間在吵鬧的四人回去之後,又再度變得空曠。
廣人那年紀輕輕,卻無微不至的體貼。
對凜十分衷心的守宮,那份細心。
貓神大人那包含堅定意誌的雙瞳。
天真無邪,側臉卻隱含著哀傷的命。
明明他們已不在場,存在感卻鮮明地浮在眼前。
「終於離去了阿」
隔壁房間的門伴隨著冷靜的男聲向旁拉開,榊將目光望去。
「菅原公」
小道眼鏡發出冷光,就坐在門的後麵。
房間周圍布滿了稻草繩。
這是小道拿手的結界──〝界繩〞。
榊冷淡地對他說道。
「如您所願,我確認他們下定決心後,將遺物交出去了」
「多謝」
語氣聽來似是假裝恭維,但謝意已充分傳達。
「真難理解為何要不惜張開結界,隱藏氣息來監視他們。 那些孩子犯了什麽滔天大罪麽?」
小道沒有回應她的諷刺話。
她進一步說道。
「教育未成年是大人的義務吧? 若是現任教師的話就更該如此了」
「因為我不認為他會照我們的意思老實行動。 不論是否未成年,他可是擁有堅強意誌的人類」
「看樣子你給他的評價不低呢。 但是阿……」
榊不畏偉大神權,開口回道。
「未成年的小孩在社會上毫無立足之地。 沒有幫手,還得麵對缺乏線索的難題,我認為太胡來了」
「他們所麵臨的狀況確實有些嚴苛」
但小道依然不改臉上冷靜的表情。
「他雖用情至深,卻是一位十分理性的人類,能保持這份理性的話應該就有辦法突破難關吧。 但是……」
「但是……?」
「請你確認他們決心的理由,也正在這份感情上」
「你想說的是,他會因感情誤事?」
「他選擇了背負一家之主的責任,所以我想相信他這份決心」
小道平淡地回答。
但言語間透露著某種信賴,以及像是祈禱般的感情。
「身為大神,應該不需祈禱才是吧?」
「即使是神,也非萬能,尤其是在日本所定義的〝神〞」
小道站起身來,隨手一揮,撤去所有稻草繩後便轉身告辭了。
又再次剩下榊一人佇立在房間。
她在原地坐下,必起眼睛低頭沉思。
然後朝著方才廣人他們所在的桌子前深深一鞠躬。
「凜……」
死去弟子的名字在空礦的房間裏回響著。
她為廣人感到十分不舍。
廣人並無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而是拚命地找尋良策。
明明是個向他人撒嬌也不為過的年紀,卻背負著名為家主的責任,鞠躬盡瘁。
這是條多麽艱辛的道路。
他確實很堅強
也非常理智。
卻不明白他的強悍源自何處。
〝我的決定代表著鰹屋家的未來……〞
少女正氣凜然的聲音又再次於腦中回響。
他的精神支柱正是這名少女,貓神大人。
為了她,以及她所帶來的家人能夠聚在自己身邊,不管是多麽艱難的道路,也會堅持下去吧。
但如果這條路走到盡頭,將會失去這名少女呢?
「即使如此,廣人你……」
榊望著空無一人的座墊問道。
「還是會堅持下去麽……?」
☆★☆
春日宅邸入口用大鐵門深鎖著。
光與咪咪躲在門柱後麵窺伺內部情況。
『看樣子他在家,不過也跟我沒關係,總之先進去看看……』
「別急,裏麵不一定全是毫無靈感的人」
咪咪抬頭看向安裝在門柱上的監視器兼對講機。
旁邊自然也貼有警衛公司的標誌。
不愧是這有裏間區……應該說不愧是西東京市的首富宅邸。
「咦,有訪客」
正好一台進口車接近春日家。
咪咪緊貼在柱子後。
光重疊在咪咪身上。
「喂,光,就算沒實體也不要貼著我啦」
『以防萬一嘛,你不是說裏麵不一定全是毫無靈感的人嗎?』
進口車的車身亮得能映出人臉。
然後就這麽停在門口。
駕駛走下車,朝著對講機說幾句話後,門就自動打開了。
「就是現在,你跟在車後」『哎、哎!?』
咪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潛入車底。
光慌張地繞至車後。
進口車緩緩地駛入門內,在宅邸入口前停了下來。
一名貌似紳士的年長男性,與一位看似聰明能幹的爽朗青年步出車外。
咪咪抓準這空檔,從車底爬出。
她的身上並不是平常穿的那套洋裝,而是清一色純黑的貼身長袖襯衫搭配迷你裙的輕裝。
看樣子是用妖力換裝的。
不過袖口依然繡著輕飄飄的摺邊。
咪咪跳上屋簷,趁著紳士與青年開門的空隙鑽了進去。
『咪咪小姐真厲害……呃,現在可不是讚歎的時候』
光趕緊穿透大門。
咪咪潛入後,順勢爬上天花板,壓低身子,望著底下正由管家帶領前進的紳士與青年。
看見光近門後,朝她使了個眼色。
『知道了,要我跟著那兩人對吧』
光漂浮在紳士與青年的頭上跟著前進。
咪咪偷偷地追在後頭。
兩人被帶領至一間客房。
客房天花板高挑,前方麵對著一片悉心照料,綠意盎然的前庭。
咪咪朝著門縫裏望去。
(美薰……!?)
美薰身著連身洋裝,就坐在房間中央。
或許是上了薄妝,容貌更添些許風采。
但麵色蒼白,絲毫沒有平時活力的樣子。
咪咪不忍,別過頭去環視客房。
同席的人除了受招待的紳士與青年以外,還有貌似美薰父親的中年男性。
室內窗戶數量眾多,采光良好,房間裏沒半點死角。
就算是她,也沒有把握潛入房間內而不被發現。
『美薰好沒有精神……真是的
,一點也不像你哦』
咪咪聽見光憂心忡忡的聲音,小聲說道。
「我在這靜觀其變,偵查就交給你了」
『那兩位該不會是美薰的……』
「嗯,不覺得很像是結婚的對象以及父親嗎?」
『知道了,我去聽他們說什麽』
雖然大門緊閉,但光還是順利地穿過大門進到裏麵。
咪咪將耳朵貼在門上,但門板太厚了,隻能聽到些支離破碎的對話。
她考慮著是否該去廚房借個杯子過來。
「歡迎,我已在此久……」
「前些日子的餐聚……店真不錯……」
兩位父親粗礦的笑聲響遍室內,卻聽不見美薰與青年的聲音。
「真是的,急死人了」
咪咪眉頭緊蹙,臉貼得更近了。
『咪,咪咪小姐!』「呀!」
光突然從門的另一側現身,嚇得咪咪是整個身子向後仰。
「你想嚇死我麽! 發生什麽事啦?」
『這,這個月底,這月底也就是八月底,美薰……美薰她……』
光嵌在門裏,語無倫次地叫喊著。
『就要訂婚了!』
☆★☆
「廣人學長他們真慢」「喵──」
綾乃撫摸著坐在他膝上的胖貓,歎了一口氣。
時間已經來到下午二時。
為了隨時歡迎他們回家,擅長料理的她使用家裏所有的材料準備了午餐,但大家完全沒有要回來的跡象。
而且手機也借給了光與咪咪了,沒辦法取得聯絡。
狹窄的室內僅傳來放置在桌邊的籠子裏,加卡利亞倉鼠──姬華正拚命踩著輪子的聲音。
綾乃坐麻了腿,把摩沙子放下後站起身來。
「對了……那,那個,雪女小姐?」
綾乃對著浴室門叫了幾聲。
不過雪女正休息中。
雖然有開空調,但貓神大人不在就無法補充魔力,隻能浸在浴缸裏靜止不動。
她打開浴室門,看向裏頭。
果不其然,雪女長長的頭發與雙手掛在浴缸邊趴著頭。
看起來就好像貞子從浴缸冒出來一樣。
綾乃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出聲叫她。
「沒,沒事吧? 那個,雪女小姐……你還活著吧?」
沒有回應。
看樣子隻像個屍體。
她在浴室不停徘徊,不知如何是好,腳邊的摩沙子也跟著她一起徘徊。
這時,玄關響起敲門聲。
綾乃與摩沙子一齊轉頭。
若是鰹屋家的人,應該隻會聽到「我回來了─」的聲音才對。
「來了,請問是哪位?」
綾乃謹慎地問道。
但聲音並沒有停下,還不斷繼續敲門。
她靠近門口,將眼睛貼上鏡口確認來客。
下一秒,她突然嚇得縮回了身子。
「為,為什麽是金狐派來的人!?」
在門對麵的是一群身穿花紋衣服的男人。
外表看似像人,但全身散發了隻有金狐公主才知道的氣息。
她非常肯定是同族的。
「甚右衛門與桂木不是去作誘餌了……難不成被抓了?」
不,更重要的是為什麽他們會知道我在這。
敲門聲毫不間斷地持續著。
雖然有守宮布下的結界,使他們無法近來,但結界被破是遲早的事情。
綾乃按捺不住,轉身逃近三坪大的小房間,縮著身子,緊捂耳朵。
但聲音像是追趕著她,敲個沒完沒了。
「怎麽辦,該怎麽辦……對了,廣人學長!」
綾乃突然站起身來。
這事不光是自身安危,若廣人他們這時剛好回來與他們碰頭,稍有差池,恐怕會禍及眾人。
現在可不是躲在這的時候。
在這無法與廣人、甚右衛門取得聯絡,且雪女倒下的狀況,她隻能自行應付了。
且得趕在廣人他們回來前。
「果然隻能回祖母大人身邊去了麽……不,這樣的話甚右衛門他們為我做的事情就沒意義了」
綾乃雖苦惱,但還是站起身來。
她考慮著幻化成小狐狸的姿態逃離公寓,找個地方藏匿。
這時,籠子發出咖啦咖啦的聲音晃個不停。
「咦……倉鼠?」
倉鼠待在桌子旁的籠子內,朝著柵欄進攻。
小小的身體不斷啃咬,反覆撞擊著柵欄。
「怎麽了? 你可不能出去呢」
綾乃發現它的頭上纏著紙撚。
倉鼠歪著頭直蹭著紙稔,嘴巴拚命啃咬欄杆。
因為如此,紙稔都陷近它蓬鬆的白毛裏了。
綾乃看著它,心中感到不忍。
「那紙稔很礙事吧……看起來真痛苦。 等會哦,我幫你取下」
她打開籠子,將手伸進去。
臊動不安的倉鼠馬上平靜下來,爬上她的手。
「真可愛……給這小家夥受到驚嚇了」
綾乃並不知道這隻倉鼠的真麵目。
她有與姬華見過麵,不過不知道姬華作了什麽事,也記不清自己所遭受到的事情。
身為金狐公主的她,自然持有能將小道施展的法術給解開的妖力。
綾乃基於善意,將倉鼠頭上的紙撚摘下。
一瞬間,指尖上傳來有如針紮的觸感,但那感覺十分輕微,她並沒有留意。
紙撚緩緩飄落,就在這瞬間……。
「────!? 呀!」
綾乃被一陣強烈的衝擊彈至牆壁,摩沙子趕緊躲進壁櫥裏。
「發,發生了什……咦?」
她瞪大雙眼。
本應沒人的暖爐旁,竟出現了一位身著歌德蘿莉裝的妖豔美少女。
少女看向綾乃,緩緩揚起有光澤的朱唇。
☆★☆
廣人抱著放著祖母遺物的包袱,踏上歸途。
但腳步十分沈重。
明明拿到能作為線索的物品應該十分高興才是,但心情感到十分沈重,視線也僅是望著馬不停蹄的腳步。
貓神大人看著他的樣子,也陷入了沉默。
好幾次想向他搭話,卻都欲言又止。
這欲言又止的可愛模樣,廣人一點兒也沒注意到。
一行人安靜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過就在到了公寓附近的時候……。
「──咦?」「發生什麽事了?」
遠處傳來男人們的驚慌聲,以及野獸低沈的悲鳴。
下一秒,公寓的廣場內出現了幾匹不該存在在這住宅區的大狐狸,以猛烈的勁頭彈飛了出來。
廣人與貓神大人驚呆在原地。
倒在道路上的大狐後方,有幾團黑影搖曳著。
『勸你們快回去吧』
黑影幻化成少女的樣子,用響徹雲霄的聲音宣告著。
『想傷害我親愛夫君的話,先過我這一關』
狐群夾起尾巴,沿著道路開始奔跑。
逃走時瞬間化成人形,頭也不回地逃向遠方了。
黑影消失,身穿滿是黑色摺邊服裝的少女朝這走近。
「什!?」「咦─!?」「為什麽她會!?」「……?」
廣人、貓神大人、守宮、與命四人展現不同的反應後,少女轉頭看向他們。
「廣人……」
身穿黑色歌德蘿莉裝的少女認出廣人後,
臉上展露出微笑。
不自覺就被這能勾引魂魄的妖豔笑容吸引。
下個瞬間。
「好想見你──!」
美少女突然一個飛撲,將廣人壓倒在地,緊緊抱著他。
「哇,嗚哇哇!?」
「廣人,廣人廣人廣人──!」
美少女騎在廣人身上,將豐滿的胸部壓在他身上,緊緊抱著他。
「又再一次用這樣子相遇了呢,是我呀,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