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皮椅上,那個長指支著額頭,慢慢抬起冷峻眼眸的男人,終於動了動。


    也就是說,鄒衍要走。


    就在這兩天糌。


    整個市政,能跟他莫懷遠交好的人並不多,現在在這麽嚴峻的形勢下,誰敢站出來替他發聲,這不是明擺著與他有染麽?他們想劃清界限以求自保,莫懷遠明白。而鄒衍,算是他的左膀右臂。


    沒了他,在這偌大的市政,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親力親為,在周遭沒有一個朋友和可信賴人的情況下,會如履薄冰,舉步維艱楮。


    稍有不慎,一個不小心大概就會葬送了自己。


    ——這些,他莫懷遠何以不懂?


    一絲肉眼可見的蒼白,順著他下顎淩厲的弧線爬上臉頰,俊臉微微透出幾分淡然的悲涼來,在窗外陰霾霧氣的映襯下,一閃而過,稍縱即逝。


    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在辦公室走了兩下,走到放的文件麵前,手指點在上麵,翻了兩下。


    “跟那個女孩,大概會結婚?”他絳紅色的薄唇突然輕啟,沉聲問了一句。


    鄒衍臉部肌肉微微發顫,道:“不出意外的話……會。”


    莫懷遠抬眸看他。


    “恭喜。”他說。


    鄒衍情緒淡淡:“沒有那麽快,隻是我心裏……這麽決定。”


    莫懷遠嘴角輕輕一勾。


    那也要……恭喜。


    高大挺拔的身影,霸占了整個房間裏的大半光線,似是所有的星輝都照耀在了他身上一樣,大大吸引著人的注意力,讓人的眼球沾上了就放不開,可那股濃重的悲情與蒼涼,隔了這麽遠的距離鄒衍都能嗅到,如寒冷的溫度一般能切身感受。


    “省政不比市政,大概更要靠交情和關係生存,你嫉惡如仇的性子,改改,如果改不了,不如少說多做,也就沒人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還有,”


    莫懷遠低沉的嗓音頓了頓,接下來要說的這一點,至關重要,“不要再站錯隊選錯人。”


    “鄒衍,我輸得起,因為我一無所有。而你如果身上背負了家室前途,以後,就再多收斂一點,絕對不會有錯。”


    他莫懷遠能教他勸他的東西,也就這些,當下,去省政的一切打點,他幫不上忙。


    可這些話,就足以讓鄒衍震撼。


    七尺男兒,站在門口生生僵著顫了一會,咽下、消化掉他說的話。


    極度緩慢地,點頭。


    再點頭。


    所以意思是,他也不怪他這個時候離開,是麽?那,他一個人,怎麽辦呢?


    鄒衍還是側過身,眼裏浮起一縷血絲,看著他啞聲問:“你自己可以?”


    他有什麽……不可以?


    從一開始去到安家,幾年求學到逐漸步入部隊和社會,他莫懷遠一直都是一個人,習慣了一個人麵對問題解決問題,哪怕小到去拿杯水喝這樣的小事,都不會讓離得最近的人幫忙遞過來,他必定會繞遠自己親自去拿,有人遇事總是先想著該如何向別人求助,而莫懷遠,則習慣了求己。


    這次市政裏蠢.蠢.欲.動的暗勢力醞釀出的這一場爆發也是一樣,莫懷遠清楚地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麵對的是什麽,平靜解決還是一敗塗地,都有可能。要說慘,他何以沒有慘過?慘到極致又算什麽?他沉沉穩穩地坐在這裏,看那些對他恨之入骨的人能掀起什麽風暴來,他應承著,無所謂。


    鄒衍這個時候走或許是好的,而那個人,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了不被沾染被連累,最好,也快點離開。


    盡管,他是那麽地不舍得她離開。


    “你先走。”


    “以後,我們有機會再聯係。”


    這一句,他淡淡說完,回到座位上去坐。


    “以後”的事情再不可預料,再有可能以後見麵就物是人非,但鄒衍是朋友,莫懷遠暫且還可以憧憬一下那樣的“以後。”


    鄒衍接下來要說的話,卻哽在了喉嚨裏。


    他握著門把的手,明顯感覺到了一股力道,是門外有人,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見辦公室的門開了一條縫所以輕輕推了推,卻


    tang沒想到有人擋著。鄒衍垂眸,直直撞上了門外那個欲推門進來的人的眼神。


    安然。


    門外,那小女人一雙美眸雖然熱敷過了但還是微紅腫脹,鄒衍看到她,心下微微震撼。她孑然一身,卻幹淨利落,美麗清爽,頭發散下來也蓋了半個背了,以前短發時候雷厲風行的女王樣子被軟化了不少,眉眼柔和起來,那一股從內二外散發的氣場卻沒變。


    鄒衍一時什麽都再也說不出來。


    抿了抿唇,他輕輕拉開了門,放門口這個臉色一陣陣微變的小女人進來。


    莫懷遠也感覺到他在門口耽擱太久了,坐下後一抬眸,也正撞上門口安然清澈如水的眼神,高大健碩的身軀,僵了僵。


    鄒衍什麽都再沒說,拉開門走了出去,還好心地替他們關上了門。


    她竟然來了。


    一絲並不明顯的蒼白輕輕略過俊臉,莫懷遠沒忘記昨晚發生的事,但論起對她最習慣性的感覺,卻該死的隻有寵溺、放縱、溫柔。


    “你……忙嗎?我這樣算不算打擾你?”那小女人貼著門,鼓足勇氣,問了他一句。


    莫懷遠的半個臉隱匿在電腦屏幕後麵,聞言許久都僵著沒動,一會才抬起眸看向她,薄情輕啟,啞聲道:“還好。不算打擾。”


    一句話,像是破開了兩人之間令人窒息的沉默,要再怎麽裝下去呢,明明,彼此的眼神裏都是有藏不住的愛意的。


    安然輕輕沉了沉小臉,抬起頭,眼眶泛了一絲紅,朝他走了過去。


    莫懷遠心下一動,轉椅也不由自主地輕輕朝她來的方向偏了偏,她過來,他便懷抱敞開,輕輕張開手臂攬住朝他走過來的她,稍微一個用力,將不知從哪裏又受了委屈的她抱上了身來。那小女人小手搭上他的肩膀,圈住他,眼裏含著一絲絲熱淚,淪陷在了他的懷抱裏。


    莫懷遠強而有力的心跳依舊像大海,像早潮前夕黑幕掩蓋的天際與平靜海綿的交界線,她覺得無比的安穩,踏實,也覺得沒有除了比這樣習慣成自然的親昵,更好的能安慰他的方法。


    莫懷遠抱著她,沒敢太過用力,隻是輕輕抱住,額頭臉頰輕輕廝磨著,抵著她。


    “沒有睡好麽?兩個黑眼圈。”他淡淡地說道。


    “有嗎?這兩天都沒有睡好,我熱敷過了的。”懷裏的人兒拱起小腦袋,嗓音啞啞的。


    莫會員嘴角淡淡勾了勾,在略顯蒼白的俊臉上,這細微的情緒變化幾乎看不出來,他抿了抿唇繼續啞聲道:“早上來我這裏,沒關係麽?你水利部沒有事?”


    “是幾乎沒有了的。陳市長都叫我放假,是我硬拖著才沒有放。因為來年開春那幾個招募案很難弄,我提前擬定了年後要早來市政進行準備的人員名單……沒發出去呢,怕他們不滿意這樣的安排。”那小女人靠在他懷裏軟聲說著話,心不在焉的,她在意著莫懷遠的情緒,他低沉的嗓音隔了一個晚上更顯魅惑,明明是輕柔的語調,卻偏偏給人聽出了幾分令人心驚的味道。


    莫懷遠猜測拿捏得沒錯。


    “也可以,選擇別的辦法……”輕輕撫著她的長發,他啞聲開口。


    “我知道的,”那小女人抬起臉來輕輕打斷了他的話,清澈的水眸下臉頰泛起一縷不正常的紅,“可以借鑒的你上次用過的辦法。把年前年後的假調成總時間一致,公平點,讓他們自己選擇是年後來早,還是年前休假推遲……”


    這樣就再也不會有糾紛,人員名單,讓他們下麵的人自己決定了再遞上來給她。


    莫懷遠嘴角淡淡勾了一下,輕輕撫著她的發,沒有做聲。


    時隔一個晚上,兩人對昨晚的事,都絕口不提,她不問他昨晚失蹤以後去了哪兒,他也不問,她後半夜打來的那幾個電話,是不是,也還算記掛著他。


    隻是,此刻人在自己懷裏,小嘴輕輕動著說著話,莫懷遠卻並不敢吻下去。他沒忘記昨天晚上她說過的話,他怕自己,尚且是沒有那個資格的。


    哪怕心裏寂寞如雪,他這一次選擇尊嚴,也選擇,不再嚇著她讓她不願。


    “然然,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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