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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個夏天發生的事。


    喀啦


    一把門打開,午休的教室立刻鴉雀無聲。


    那是十葉詠子正把手放在桌上撐著臉,呆呆地望著窗外。這一刻,猶如風平浪靜一般,午休的喧囂被沉默所取代,身著製服的少男少女門齊刷刷地朝門口看去。


    「……?」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詠子納悶地將視線放回教室,偏茶色的及肩齊發隨之搖擺。


    所有人都一副吃驚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東西,而且滿是難以名狀的尷尬氣氛。


    開門的人,是這個班上的學生。


    但他出現在這裏令人吃驚,同時也令人難以置信。


    那是個體格瘦弱個頭矮小,頭發亂蓬蓬的少年。


    他給人的感覺毫無朝氣,毫無主見,缺乏存在感。


    然後最關鍵的是,他很離群,有一對凶神惡煞的眼睛。


    他的名字叫井江田孝。


    「……」


    他麵對投向自己的那些尷尬目光就像覺得害羞一樣,深深地垂著眼睛走進教室。


    他暴露在尷尬與好奇的目光之下,不與任何人對上眼,動作遲緩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無數雙無言的眼睛跟在少年背後移動。


    他右手似乎很沉重地拿著不知為何滿是傷痕的書包,耷拉著的左手被異物一般的純白繃帶完全覆蓋。


    仔細一看,他的手腕上有好幾條線。


    那是用利器在手腕上劃出來的筆直傷口。看到那肉色的新傷和發白的老傷層層相疊,可想而知繃帶之下的情況。


    在寂靜之中,隻有少年搬動椅子的刺耳聲音在教室中回蕩。


    雖然教室裏的同學們都正看著少年落座,但其中有四個男生走了上去,將少年的作為圍住。帶頭的是一個運動風格的男生,另外還有一個染了發的,一個留短發的,再加上一個體格壯碩的,一起俯視著落座的少年。


    教室裏的分期一下子緊張起來。全班的人都知道那名少年和那四個人關係。大夥都想起了以前發生過的事,也預料到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麽。


    於是,沉默的視線與低聲的細語相互往來。


    「……過得還好麽?」


    這四個人中的頭頭——城山笑著對少年說道。


    「又要勞你關照咯?」


    城山重重地把手放在了默不作聲的少年頭上。城山下手很重,都拍出了聲音,然而卻沒有絲毫歉意,粗暴地搖晃少年的頭,最後用力一推。被四個顯然比自己身強體壯的人俯視著,瘦弱的少年一言不發,毫無抵抗。


    四人笑了一聲,直接離開了少年的座位。


    全班同學都麵色緊張地望著這個情況。


    「…………」


    隻是望著少年。


    沒過多久,大夥的目光最終從少年身上移開。


    少年一聲不吭,隻顧低著頭。這就是少年的歸來。


    井江田孝。


    這位之前因自殺未遂而住院的同學回到教室,十葉詠子在教室的角落裏呆呆地看著。


    這是一個夏天發生的事。


    這是**中學一天午休裏發生的事。


    ?


    我將美工刀的刀片壓在手腕上,奮力劃了下去。


    「!」


    當薄薄的刀刃劃破皮膚,切到肉裏的那一瞬間,冰冷的寒氣就像電流一樣竄遍全身,緊接著疼痛在傷口上放射開來。


    手腕的皮膚被切開,霍然張開一個口子。


    鮮紅色血從裏頭露出的肉中滲出來,順著手臂凝集成碩大的液滴,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麵對這一幕,我首先感到的是吃驚。


    隨後,傷口的疼痛發生質變,轉變成噴火一樣的劇烈感受。


    「……唔…………噶……啊…………!」


    我禁不住叫了出來,放開了手中的美工刀。然後,我就像野獸之類的東西,在房間的一般上蹲了下來。


    「唔唔……」


    我呻吟起來。


    這一次的傷深得不同以往。


    我將左手手腕向前伸,過於強雷的疼痛讓我甚至無法觸碰左手。侵蝕傷口的劇痛讓豆大的淚水奪眶而出。


    在眼眶中堆得慢慢的淚水滾燙無比。疼痛讓我禁不住使出讓全身顫抖的力量,全身上下發生激烈的痙攣。


    疼痛應著心跳,噗通噗通地在手腕上沉重地回響著。


    與此同時,深紅的鮮血從手腕中流出來。


    「啊……噶…………」


    張大的嘴巴不住地抽搐。疼痛勢不可擋,將流血之類的副產物從腦中驅逐,換地搖晃著我的大腦。


    唾液從敞開的嘴裏流出來,劇痛從我喉嚨下麵榨出聲音。嘶啞的聲音緊緊地纏在喉嚨上,每當因劇痛而停止呼吸的時候,都會斷斷續續與唾液混合在一起。


    「……哈……哈啊…………」


    我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用顫抖的手尋找美工刀。


    我的眼睛雖然張開著,然而淚水模糊的視野中什麽也看不清。


    我好不容易摸到了剛才掉的美工刀,一邊抖個不停,一邊再次將它壓在了手腕上。然後,我再次使出渾身的力氣,將美工刀奮力一劃。


    「…………唔啊!啊!」


    刀刃在骨頭與韌帶上滑過,酷似惡寒的疼痛放射開來,讓全身冒起雞皮疙瘩。


    我一邊大叫,一邊用沾滿血的美工刀第三次順著傷口劃下去。


    刀片被肌肉扯住,產生酷似麻痹的瘮人觸感。神經反射性地收縮翹起,身體痙攣,握住美工刀的胳膊就像害怕了一樣縮了回去,插在肉中的薄薄刀片將肉挖開,彎折彈飛。


    「嗚哇!」


    可是我又將另一隻刀尖繼續往手腕上插。


    隻感覺到一個堅硬的觸感,美工刀撞到了骨頭,從手腕脫離,在這個過程中撕開血肉。


    我再一次揮起美工刀,然而我的右手已經徹底使不上力氣,美工刀從手中滑脫,撞到牆上,激烈地彈了回來,隨著一個沉悶的響聲掉在地上。


    「…………唔啊啊…………」


    我把空出來的右手向地板砸了下去,血肉模糊的左手隨意地摔在地上。


    我側身倒下,哭了起來。


    燒灼般的疼痛將整個左手吞噬殆盡。手腕以下的部分變得冰冰冷冷,幾乎喪失知覺。


    鮮血呼應著心跳,源源不斷地從手腕中往外湧。我自己的血在手上流過,總感覺溫暖得不正常。血液正從指尖流走,左手正漸漸變冷,隻有傷口是滾燙的,源源不絕地製造出貫穿頭頂的劇痛。


    我,終於越過了那條線,已經回不去了。


    在我被疼痛占據變得昏昏沉沉的腦子裏,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就是你們四個害我這樣漸漸死掉了。


    ————我要死了。


    我是被你們害死的。


    這一切都是你們的責任。


    我腦海中浮現出那四張可恨的臉。那幫家夥個個都是殺人凶手。


    城山,都是你害的。你為什麽要盯上我?我究竟做了什麽?都上初中了的人了,竟然還像臭小鬼一樣搞什麽霸淩!


    尾久,都是你害的。你有什麽了不起?你就是一白癡加三級!除了會吠一無是處!


    赤木,都是你害的。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小流氓!你死了也沒人在乎!這個世界根本不需要你!


    河本,都是你害的。你就是個死胖子!這次我走了,下個就輪到你了!


    那些家夥就是一幫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聽不懂人話的蠢猴子。


    跟人對上眼之後,那豬


    腦子除了挑釁叫囂什麽都想不到。


    就是你們這幫臭猴崽子,害我痛不欲生地死去。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們害的。


    我無法饒恕無緣無故打我的那幫家夥。我就坐在座位上而已,那幫家夥突然就打了我。


    我無法饒恕一邊笑一邊打我的那幫家夥。那幫家夥就像心血來潮似的,毫無道理地就打了我。


    我無法饒恕搶我錢的那幫家夥。我每次交不出錢的時候那幫家夥就打我,被他們借走的錢加起來都好幾百萬了。


    我無法饒恕我在尿尿的時候突然把我夾住,就這麽脫出廁所的那幫家夥。就是那幫家夥害我總是不敢上廁所。


    這樣的事情還有好多好多。


    我根本說不完。


    那幫家夥每天都不厭其煩、不厭其煩、不厭其煩地折磨我!


    我每天都要受那幫家夥的折磨。


    班上那些坐視不理的家夥一樣有罪。那幫家夥欺負我,他們卻邊看邊笑。


    派不上用場的老師一樣有罪。明明是那幫家夥在搞霸淩,卻說什麽一個巴掌拍不響。


    爸爸媽媽一樣有罪,竟然跟老師說同樣的話。


    我究竟有什麽錯?如果我活著就是錯的話,那我索性死了算了!


    你們所有人我都無法饒恕!


    所以我恨你們,要帶著這份憎恨去死!


    我在死之前是不會閉上眼睛的。


    我要將這份憎恨還有痛楚深深地烙印在我的靈魂上,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不停地詛咒那幫家夥。


    我要抱著憎恨到陰曹地府去!


    可恨的家夥去死吧!


    在詛咒之中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混賬……!


    身體從末端逐漸變冷,生命正逐漸喪失,然而心中的黑色火焰卻越燒越旺。


    為什麽……為什麽死的不是那群家夥,而非得是我?恍然浮現的自問自答,徹徹底底地變成了憎恨,如同毒物一般激烈地灼刺我的胸口。


    就算我死了,那群家夥還會悠悠哉哉地活下去?一想到這種事,瘋狂的憎恨便在胸口翻滾肆虐。


    憎恨如此之深,要說沒有詛咒一定是騙人的。


    憎恨如此之巨大,不可能不創造任何東西就憑空消失。


    我微微能動的右手,胡亂扯動化為血海的地毯。


    我泡在自己的血化成的血海中,血和體溫迅速喪失,發出不成聲的聲音,一邊流淚一邊憎恨。


    「……啊…………啊…………!」


    眼前暗了下來。


    就好像太陽開始西斜,世界漸漸喪失光亮一樣。


    手腕的劇痛也已經基本感覺不到了,取而代之,“死亡”的感覺愈發明確。


    ————可惡


    可惡


    可惡


    可惡


    我憎恨,我懊悔,胸口之中的瘋狂感情爆炸了。


    我已經不想死了,但我已經回不去了。


    我至今為止割過好幾次手腕來自殘,但都不是為了自殺。可是,我心中的憎恨已經超出了極限,我無法繼續忍受下去。


    我將無法像對方發泄的憎恨發泄到自己身上。


    既然對付不了那群家夥,這份憤怒就隻能朝向自己了。


    我順從心中的魔鬼,奮力地割開了手腕。我深深地感覺到,我已經徹底沒救了。


    ————可惡……!


    我無法接受。視野……已經像黑夜一樣暗下來了。


    隻有我自己能夠看到的夜幕,漸漸籠罩我的視野。


    那是深深的黑暗,可怕的死亡之幕。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憎恨被濃縮,將朦朧的意識徹底占據。然而與這樣的想法截然相反,死亡的黑暗將視野徹底覆蓋。


    我房間之中的景色被黑暗所籠罩。


    在昏沉的“死亡”之下,我的視野被徹底刷上了黑暗的顏色。


    這,就是“死亡”。


    在憎恨的灼燒之中,我的意識隨著視野一同在黑暗中沉淪。


    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分不清楚了。這就像水麵一樣,但同時又像腦缺血一樣冰冷,而且不舒服。


    「————於是,這就是你的『願望』麽?」


    此時,我聽到了一個聲音。


    我大吃一驚,意識從黑暗中被拉了回來。


    我睜開眼睛,抬起視線,隻見黑暗的視野中有一張臉正凝視著我。『他』站在我身旁俯視著我,那張臉上下顛倒。


    在死亡的黑暗中,那張臉異常分明。


    那張臉上掛著嘲笑一般的古怪表情,淺淺地冷笑著。男人靜靜地、靜靜地站在那裏。


    「………………死神?」


    我用幹巴巴的喉嚨,發出粗澀的呢喃。


    「……為什麽這麽想?」


    男人似乎對我的呢喃覺得很有意思,發出庫庫聲的笑聲。


    那聲音十分甜膩,發粘的音色繚繞在我耳邊。那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非常昏沉的聲音。


    如果不是死神,那就是幻覺了。


    那個人就像從中世紀舞台的電影中走出來的一樣,一副奇特的打扮。


    『他』的身上披著一件色澤猶如黑暗的漆黑鬥篷。但是,那並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是色調更為複雜,應該稱作“夜色”的色彩。


    從領口露出的白襯衫上,沒有打領帶,而是係著一根黑色的繩子。那根繩子也並非時下的風格,讓人聯想到老電影。雪白的臉,長長的黑發,戴著一副與時代脫節的圓框眼鏡。鏡片後頭那雙細長的眼睛,藏著一對漆黑的眼眸,靜靜地眯起來。


    標致的雪白臉龐上,浮現出令人恐懼的淒絕笑容。


    身著夜色風衣的男人靜靜地看著我,笑道


    「你的『願望』真的是“死亡”麽?井江田孝君」


    『他』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呢?我腦子一邊想著那種事,眼睛一邊茫然地看著『他』的臉。


    不對,這個不認識的男人是怎麽進到這裏來的?


    這裏是我的房間。為了自殺,我可是不讓爸爸媽媽進來,把門牢牢地鎖住了。


    「……那種事根本毫無意義」


    當我這麽想的瞬間,男人開口了


    「物理層麵的鎖沒有意義哦。對『我』而言具備意義的,是你真正的願望為何,你是否真的強烈地渴望著它」


    「……!」


    我腦子裏想的事情被他看穿,我愣住了。


    「對『我』而言,那便是鑰匙」


    『他』接著往下說


    「現在,你的心確確實實地向黑暗敞開著」


    「…………」


    「於是『我』通過那扇門,出現在了這裏」


    「…………」


    「我是來實現你的心願的」


    男人這樣說道,笑容加深。


    我聽得一頭霧水,隻顧著用逐漸變暗的眼睛一直望著『他』的臉。


    不久,我呢喃了一聲。


    「你是……」


    「……什麽人,是麽?」


    『他』把我要說的話接了過去,答道


    「『我』是“黑夜魔王”也是“無名的黑暗”。不均勻地遍布這個世界之中的“所有善與惡的肯定者”」


    男人是這樣說道。


    「這便是『我』的一切。如果亦需要一個稱呼,那你可以這樣喊『我』」


    然後,男人道出了那個名字


    「神野陰之」


    「……神野……」


    「沒錯,這是專指『我』的名字,也是用來稱


    呼『我』而賦予的唯一真實且微不足道的名字。


    好了,說說你的願望吧。將你想要的,那深至瘋狂的黑暗說出來吧。因為,『我』就是為此而來的。你的漆黑『願望』已經膨脹到了將我召喚而來的地步,所以你就說出來吧——————」


    2


    我久違地上學了。


    出院之後,我這是第一天上學。


    我左手打上了嶄新的繃帶,一直包到了手指。我自殺未遂的傳聞似乎已經傳得人盡皆知,大夥都用看著毒瘤的目光遠遠地望著我。


    城山過來了,當著全班的麵戳了下我的腦袋。


    這個時候,教室裏的氣氛有些不一樣了。


    但是,大夥似乎沒過多久便對我喪失興趣,開始當我不存在。看樣子,學校似乎一成未變。


    我靜靜地坐在我的座位上,靜靜地注視著我打滿繃帶的手。


    「……喂,那個自殺未遂的混蛋」


    這個時候,有人一邊謾罵一邊推了下我的頭。我轉了過去,隻見尾久站在我跟前。


    他的頭發染成奇怪的顏色,還是老樣子露出一臉低智商的笑容。


    「快點給我買杯可樂過來」


    尾久當然是不會出錢的。


    我默默起身,離開教室。這時赤木朝我走了過來。


    「可樂三杯,還有一杯咖啡,懂麽!」


    這是常有的事。我們學校的自動售貨機是用紙杯出售飲料的,所以我左手這個樣子,肯定需要往返不少次。


    我低著頭離開了教室。


    等我到了走廊上,學校本身的喧囂傳入我的耳朵。


    我一邊聽著學校的喧囂,回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回想起從被欺負開始直到今天所發生的事。


    ?


    嘎裏嘎裏嘎裏嘎裏…………


    我把美工刀的刀片推到頂格。


    那暗啞的光輝,成為了我生活中最常見的情景。


    自從被那幫家夥欺負開始,我就開始了自殘行為。人們稱之為自殘性割腕,既然有人這樣說了,或許就是那麽回事吧。


    我有了割自己手腕的毛病。


    第一次割腕的時候,我至今仍曆曆在目。


    我不知道為什麽,那天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注視著推到頂格的美工刀……直直地凝視著白鋥鋥的刀片表麵。


    霸淩剛開始的時候,我沒有跟爸爸媽媽說,為了交給他們交錢,我擅自拿走爸爸媽媽的錢。


    就是在這樣滿足不了那群家夥,同時還讓爸爸媽媽開始對我起疑,因為霸淩不想上學的時候。


    就在那樣一個晚上,我碰巧把美工刀拿在了手裏。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正無意識地直直凝視著那篇薄刃。


    「…………」


    我直直地凝視著。


    這時候的自己,感覺一點都不現實。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做夢,自己與世界之間有一層看不見的霧影。可是,這並不是那個時候才開始有的感覺。


    從霸淩開始,我無法忍受的時候開始,世界在我心中便轉變成了隻有痛苦的異世界。從那個時候開始,我開始覺得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都喪失了真實感。


    沒有一件快樂的事情,活著根本毫無意義。


    對那樣的世界,怎麽可能有真切的感覺。


    我覺得生不如死,已經無法將隻有痛苦的現實當成現實了。


    我呆呆地凝視著美工刀的刀片,腦子裏回想起被那幫家夥欺負的日子。


    如果隻是打我,那我還能忍耐。


    可是沒過多久,他們耍起來陰險的手段,這種欺負我沒辦法再忍受了。


    那一天我也被他們四個抓住,被他們逼著要錢。那幫家夥知道我交不出來之後把摁住,扒掉了我的褲子和內褲,然後就這樣把我趕到外麵。


    河本拿著我的褲子逃走了,其他的三個人在我身後踢我,我裸著下半身被趕得跑來跑去。


    我懷著強烈的羞恥心與屈辱邊哭邊跑。


    雖然那片居民區很少有人經過,但我已經完全沒有尊嚴可言。


    我久久地坐在地上,直到那群家夥玩厭為止,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著。那群家夥踹我踹到膩了之後,把我的褲子高高地掛在了電線杆上,笑著跑掉了。


    這一切都由不得我。


    我為了去拿褲子,赤裸著下半身爬上了電線杆。


    我的上衣也被踢得一塌糊塗,滿是鞋印。要是這麽直接回家,通常會被家人發現,但我父母都在工作,回到家也不會有人。


    洗製服也是我的工作。


    證據被我親手湮滅,爸爸媽媽都沒發現我被欺負的事情。


    即便沒有這種情況,我估計還是會隱瞞吧。因為我就算告訴爸爸,他肯定也不會給我好臉色,聽不進去我說的話。


    要是跟媽媽說,她一定會很震驚吧。


    但我怎麽也不想那樣。


    其實這並不是不想讓他們操心,隻是覺得被他們刨根問底或者讓我說出這種事情都很麻煩。然而,我也不可能願意這種狀況長此以往下去。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對現實的思考已經停擺,什麽都沒辦法思考了。


    我的心在慘叫,但腦子昏昏沉沉。


    我隻是一個勁地凝視著美工刀。


    然後,我注視那個模糊的刀刃,輕輕地觸碰了它的表麵。


    白濛濛的表麵映照出我的指頭。中間就像隔了一層霧一樣,仿佛我自己就在刀刃的另一頭。


    我發現刀刃映照出的白濁的另一麵中,還有另一個我。


    然後,那樣的鋒利刀刃長長地伸向我眼前。


    「……」


    忽然,我想起了這把刀的本來用途。隨著腦中的印象,傷害肉體的場景在眼前的刀刃上閃過。


    ————刀具。


    傷。


    死。


    自殺。


    這些鏡頭在我腦海中紛紛浮現。


    可我就是看不到疼痛與血的鏡頭。出於自我保護而喪失現實感的現在,“痛”在我的意識已然處在朦朧的另一側。


    我不停地挨打,對疼痛的感覺已經相當遲鈍了。


    我當時心想,說不定死了就解脫了,說不定就能逃脫這個討厭的不得了的地獄了。然而,我卻還是懼怕著死亡。


    這樣根本算不上理由,我隻是真切地害怕自己的死亡。


    我不想死。


    但我對「用這薄刃割自己手腕」這件事卻欲罷不能。這是同“死亡”與“疼痛”分割開來的欲望。


    我隻想傷害自己的身體,想得不得了。


    這種奇妙的思維,當時讓我徹底中邪。


    這種感覺,類似於全身積滿疲勞,想要大大伸展身體的感覺。我感覺到,要是把這片刀刃劃進肉裏,那感覺肯定爽翻天。


    隻要我在手腕上割下去,說不定就會有人注意到……注意到我現在的狀況究竟有多麽危險。


    這樣的想法,確實在我頭腦中的某個地方浮現過。當時我的自我意識很蒙,對這股強烈的欲望沒有懷疑。


    我順從這份欲望,將薄薄的、美麗的刀片輕輕地壓在自己的手腕上。


    滋——我什麽都沒感覺到。


    我的肌膚正確地感覺到了一般金屬刀刃觸碰到手腕的觸感。


    那份為了割東西而打磨過的纖薄,尖銳地刺進了我的皮膚。


    嗖——我自然而然地將刀刃劃了下去。


    隨著微弱的蟄痛,鋒利的刀刃割破表皮,鑽進真皮層之下。


    這種痛覺酷似麻痹,並不強烈。刀片割開薄薄的肉,從肉中滲出鮮紅的血。


    「唔……!」


    看到血的那一刻,我開始害怕了。


    感覺疼痛也突然加劇了。


    可是,我拿著美工刀的手卻停不下來。我覺得這傷、這疼痛不論如何都是必須的,冰冷的興奮填滿我的腦袋。


    ————搞不好會死。


    我不想死。


    救救我…………!


    恐懼、憤怒、悲傷等等,迄今為止不斷積累起來的無數感情在胸口爆發。


    然後,紛雜錯亂的感情交融在一起,被整合成為奇妙的冷靜、瘋狂的理性。我在格外冷靜的興奮狀態下,進一步切割手腕。盡管大腦淺層感覺到了恐懼,但我根本停不下來。


    我進一步將手臂裏側的白色皮膚割開。


    切口的皮膚向外翻起,手臂上紛紛拉出化作陰影的線條。


    血一下子滲了出來,變成鮮紅的線條。疼痛加劇,但我更加堅信這是必要的。


    疼痛讓某種東西銘刻在了我的靈魂之上。猶如聖痕的傷和痛讓我的心以扭曲的形態穩定下來。這種穩定的感覺非常舒服,讓我一次又一次地繼續割腕。蒼白的手臂上紛紛劃出一道道線條,疼痛與血液紛紛湧出來。我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在自己手臂的肉上製造切口。


    左臂之上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割了,這時我感到喉嚨很幹,於是去了廚房。媽媽看到我的樣子非常吃驚,連忙叫了救護車——————


    …………結果,什麽也沒有改變。


    我割腕的事情,似乎讓父母和老師注意到了什麽,但他們什麽也沒問我,也沒有做出像樣的對策。


    隻是割腕的話,什麽也改變不了。


    對我的霸淩沒有停止。我自殺未遂的事成為那幫家夥的笑柄,相反狀況向糟糕的方向逐步升級。


    我得到的東西,僅僅隻是刻在左臂之上的無數條肉色的線。


    地獄仍在繼續。


    但是,我精神狀態的下降有所緩解。


    在那之後,我一次次地割腕,最終養成了毛病。說來諷刺,不過自殘行為勉勉強強地維係著我的精神狀態。對我來說,最親近的東西莫過於美工刀了。


    後來我在家裏的時間,基本都是在望著美工刀之中度過的。


    那富有圓潤光澤的表麵盡管毫無生機,卻隱約散發著生命力。


    當我望著那模糊光澤的時候,我的心便會不可思議地平靜下來。我隻要閑來無事,就會用那把美工刀割些什麽。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專心致誌地割紙,割布。


    刀尖發出「滋、滋」的聲音,我用之間感受著到人的鋒利。


    不斷製造出來碎屑,讓我莫名地開心。美工刀鋒利的刀刃將紙連同我那受傷的靈魂一起削掉。


    刀片如果比安頓了,我就幹脆地將刀片折斷。


    如此一來,削磨變鈍的刀片又會銳利如新。


    我感受著這理所當然的奧妙,陶醉地注視著新出現的刀刃。我一時盯著新刀尖的銳利鋒角,再次專心致誌地割著東西。


    茲茲、茲茲,不停地割。


    在這個時候,所有不開心的事都能忘得一幹二淨。


    然而若是遇到即便如此也無法忍受的事情,那我就會割自己的手腕。傷口一堵住我又會在上麵割出新的傷口,無數的傷痕讓我的手上爬滿了蟹狀痕瘤。


    可是,我在手臂之上刻上線條的時候,心就如同正在雕刻的藝術家一樣平靜。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埋頭幹事,而媽媽對我很擔心的樣子。


    我一次遍又一遍地割腕,而且每天我房間裏都會產生大量紙屑垃圾。但是爸爸對這種情況很不開心,不去理會我的行為,媽媽也隻是窮擔心,什麽也不做。


    霸淩日複一日地持續著,他們找到我家來威脅我,我沒辦法一直不去上學。老師也什麽都不做,班上的同學們也隻顧著看熱鬧。


    沒有任何人站在我這邊。


    我的同伴隻有美工刀。


    隻有美工刀能夠給我帶來滿足。我對這薄刃越來越癡迷。


    有一天,我整晚都在折斷刀片。


    我啪鏗、啪鏗,不停地折斷刀片,將那一片片在桌上鋪開,緊緊地盯著鋒利的刀鋒。


    我清脆地折斷刀片,好像指甲蓋一樣的一片刀片掉在桌上。


    桌子上忽然堆成了一座綻放著啞光的小山。


    我望著那座小山,緊緊握住這座刀刃小山,名為疼愛的衝動在全身擴散。我能肯定我很痛,但我也能肯定,這份痛楚能讓我的心情冷靜下來。


    ——啪鏗、


    啪鏗、


    啪鏗、


    啪鏗……


    緊閉的房間裏,隻有刀片折斷的聲音一直久久地回蕩著。


    刀片是非常美妙的東西。


    她很實用,而且很有思想。


    美工刀的刀刃非常薄也非常脆。拿來和其他的刀刃一比,隻能用脆弱來形容,她的強度本來就如此不足,隻要稍稍用力就會輕易折斷。


    但是她的鋒利同樣源自於她的脆弱。


    美工刀的刀片就好比碎玻璃,薄極致鋒利的保證。於是每次把她折斷,就會冒出新的刀尖。


    雖然她的脆弱導致她會被折斷,但鋒利的刀尖總是沉睡在她的裏頭。折斷次數越多,刀片就會變得越鋒利。


    我也由衷地想要這種生存方式。


    如果我的脆弱的身體中沉睡著一片越是手上就越鋒利的刀片,那就將是何等美妙的事情啊。


    我幻想我身體裏的刀鋒。但可惜的是,這種事在現實中並不存在。


    我的心日漸無法忍耐,自殘行為的頻率也越來越大。而我沉浸在體內薄刃的幻想中,一邊傷害自己。


    有一次我把折斷的刀片摁進自己的指甲縫裏。


    指甲變白發濁,刀片塞進了指甲跟指頭之間的縫裏。


    指甲之下附著的柔軟肉被切開,肉從指甲裏剝離出來,同時刀尖楔入指甲蓋背側。割腕的疼痛跟著完全沒得比,劇痛挖開神經,豆大的烏紅積血從指甲上冒出來。


    「………………!」


    劇疼從指間噴發,讓我恨不得放聲大喊。刀刃從指甲下麵顯現出來。


    「…………噫噫……!」


    然而滿頭油汗的我,卻在笑。


    這就像長出了鐵指甲一樣,讓我心情好轉了一些。然後我維持著這樣的狀態,用鐵指甲取割放在桌上的紙。


    「…………呀啊!」


    刀沒有把紙割破,反而撕開了我指甲內側。難忍的劇痛令我放聲慘叫,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唔唔……」


    我捂著被剝得之聲一層肉的指甲哭了起來。


    最開始時疼痛,沒過多久我又對一切感到後悔,哭了起來。


    我已經忍不下去了。


    還差一點點,我就真的要為尋死去割腕了。


    臨界點一下子就來了。


    我有生以來,頭一次為了尋死而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於是————我遇到了『他』。


    『他』露出仿佛嘲笑一切的昏暗笑容,俯視著靜靜躺在血海中的我。『他』身著一襲風衣,那顏色是比夜晚還要黑暗卻非徹底漆黑的夜色,那朦朧的輪廓消融在於我眼前降臨的死之黑暗之中。


    麵帶笑容笑容的『他』對我說


    「你真正的『願望』是什麽?」


    體溫和力量從全身散去,已經動彈不得的我,這時隱隱約約地響起了一


    個傳言。


    傳言中說,有個黑衣人能夠實現人的願望。


    “魔人”


    “能夠實現願望的人”


    當心願超過所有人的時候就會出現的,都市傳說中的神秘人物。


    我是在哪兒聽說這件事的呢?然而我現在的腦子一團亂麻,根本想不起來。


    「………………願……望……?」


    喃喃的話語就如同空氣從嘴裏漏出來一般,已然無法構成言語。


    而『他』就像理所當然一樣聽取了這句話,點點頭。我的意識好像沒有通過語言,直接就傳達給了他。


    「……沒錯,就是願望」


    『他』眯起眼睛,接著說道


    「你釋放於死之黑暗中的意誌,真的就是你的“死”麽?」


    那對漆黑的眼睛凝視著我。


    那雙眼睛充滿著深深地黑暗,仿佛能夠看穿一切,仿佛能將我心中的一切全部吸出來。


    ————我的…………願望……


    我茫然地思考起來。


    我想要什麽?我不知道。


    我應該沒什麽想要的,我已經放棄了一切,所以我才會選擇死亡。我這個樣子,還會想要什麽?


    我對不堪受虐的自己還有什麽指望?


    是渴望變強麽?


    不,感覺都不對。我果然沒有任何願望。


    「既然如此,那也無妨」


    『他』對一語未發的我說道


    「但是,你要是沒有發覺自己真正的『願望』,那你最好得快點……」


    『他』這麽說著,笑容背後的意味愈發深邃。


    「因為,你的生命如今即將耗盡」


    「…………!」


    「如果你擁有貨真價實的,發自靈魂『願望』,那你最好在死之前發覺它。死是一切的終結,這對你是一種拯救,因為真正的死亡便是存在於願望盡頭的東西」


    『他』說的話,讓我總算在真正意義上看到了眼前的“死亡”。


    那是將我的一切全部吞噬的“死亡”。當我被眼前展開的這片黑暗吞噬之時,我在這個世界中便會喪失實現任何欲望的資格。


    我真的什麽願望都沒有麽?


    在喪失一切願望之前,我真的沒有應該發覺的願望麽?


    「直至解決都未能發現自身願望的人,是不幸的」


    我感到十分焦慮。死亡的黑暗在我眼中越來越深。


    「……沒時間了,說出來吧。你的『願望』是什麽?」


    『他』高聲催促我。


    我泡在血海之中,意識逐漸喪失。最後,在漸漸消失的視野中,我一邊將那把刀刃上沾滿我的血的美工刀收起來,一邊向沒有光明的黑暗幽深之處沉淪。


    ?


    我一聲不吭地站在他們麵前,把買來的杯裝可樂跟咖啡交給了他們四個。


    「……幹嘛,還不快滾」


    他們趕我走,於是我一言不發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回去之後,一直盯著他們。


    到頭來,本來得救的我又回到了原來的地獄中。


    這裏是欺負我,對我漠不關心的教室。我回到了名為日常生活的地獄中。盡管我割完之後什麽改變都沒發生,但現在的我已經跟原來不同了。


    我此刻,已經將確確實實的聖痕帶到了這裏。包覆在我左手之上的繃帶,就是我的聖痕。


    那幫家夥正在一無所知地笑。


    他們根本沒有發覺我得到聖痕的事,笑得開開心心。


    我,已經完成了。


    而且那幫家夥根本沒有發現。


    「…………」


    我直直地盯著那幫愚昧無知的家夥。


    這是,死胖子河本正一邊說著沒營養的話,一邊將可樂一口啖下。


    看到這裏,我的嘴不禁彎成了一個大大的笑的形狀。隨後,河本喉嚨裏發出嘶啞的叫聲。


    「嘔!」


    「!這、喂……!」


    「嘔……嘔!嘔唔!」


    在吃驚的三人麵前,河本將為裏麵的東西吐到了地上。


    教室裏有人慘叫起來。河本漾出來的水一樣嘔吐物種,混著一眼便能分辨的烏紅色。


    「……啊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河本拚命抓撓胸口,痛苦掙紮,從嘴裏流著混了血的唾液,蹲了下去。


    他想抓住桌子,卻沒有抓穩,把上麵的杯子揮落在地,杯子裏的可樂撒到了地上。


    在地上鋪開的可樂中,混入了一些異物。那些小小異物正反射著光。


    那是美工刀的刀片。


    教室裏一片嘩然。


    而我笑得抽了起來。


    3


    河本被送進了醫院。


    在那之後,我立刻被城山他們三個拖出了教室。


    我被帶到了空無一人的校舍背後。城山一言不發地將我往牆上一摔,赤木把手撐在牆上,用威脅的態度俯視我。


    「…………喂,你什麽意思」


    赤木就像低吼一樣,對我壓低聲音說道。那是以前一直往我怕得發抖的,惡犬一般的吠叫。


    以前我究竟像這個樣子被他打過多少次呢……這所校舍背後曾經用來堆放倉庫拆除後的廢料,我的腿和屁股不知道被他們用帶角的材料打過多少次。


    而尾久這次照舊撿起了一塊細長的廢料。


    尾久被我的反抗舉措氣瘋了,嘴彎成了威嚇的形狀,狠狠地瞪著我向我靠近。


    但我在笑。


    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


    我在那時已經死了,而現在就像重生了一樣,變成了不同的東西。夾在我和這個世界之間的霧靄消失了,我有種十分明了的感覺,就好像我成為了這個世界本身。


    我能看到世界不一樣了。


    所以,我笑著麵對尾久。


    「你笑什麽!」


    隻聞嗙的一聲巨響,尾久揮出廢料打中了我的大腿。


    深入骨骼的痛令我一下沒有站穩,跪在了地上。


    這一下讓細長的廢料折斷了,而尾久有用折斷的廢料狠狠地向我揮過來,歇斯底裏地朝我背上打了第二下、第三下……


    「……喂,別打頭」


    見狀,城山苦笑。


    「弄死了我可不管」


    城山盡管嘴上這麽說,可臉上在笑。


    我和城山對上了眼。


    頃刻間,城山斂去笑容,變成冷酷的撲克臉。


    「讓他站起來」


    赤木聽到城山這樣說,抓著我的領口,強行把我拽了起來。


    隨後,城山一拳重重地打在我的肚子上,我又蹲了下去。可是,我衣領被赤木拽著,又被提了起來。


    「你再敢反抗試試?」


    城市拽起我的胸口,又朝我肚子上來了幾下。


    「喂」


    「唔……」


    我無法呼吸了,想要抓住拽著我胸口的那隻手,喉嚨正在喘息。


    「太逗了。這叫自作自受」


    城山俯視著我的臉。隨後,我條件反射地揪住城山抓住我胸口的手。


    「痛…………!」


    城山的臉微微顰蹙。


    然後,他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臂,注意到手臂上插著金屬片,看來他明白自己被做了什麽,臉色驟然大變。


    「……你這小子……」


    城山呻吟起來,甩掉了插在自己手腕上的小刀片。在他憤怒的臉上,有著他自己都無法察覺到的,由些許的恐懼所造成的蒼白。


    於是我笑了。


    「混賬!」


    赤木攥緊拳頭,狠狠地揍了我的臉,然而慘叫起來的不是我,而是赤木。許多隻刀片紮在了他的拳頭上。


    「可惡……痛啊!」


    赤木大聲叫喊,用顫抖的手將深深刺入肉中的小碎片一個個拔出來。


    到了這個時候,三個人終於發覺情況不正常。城山和尾久一副僵硬的表情看著我。


    「…………」


    被揍的我捂著臉跪在地上,變得鮮紅的唾液從嘴裏流出來,鐵的味道在口腔內彌漫。


    牙齒被打斷了。


    既然這樣,有鐵的味道也很正常。


    牙齒既然斷了,那麽下麵的刀刃應該已經出來了。


    我從充滿鐵的味道的嘴裏,連同沾滿血的牙齒一起,將閃耀著模糊逛逛的刀刃一口吐了出來。


    三個人看著我,表情抽搐了。


    我緩緩站起來,把捂著臉的手放了下去。


    「…………!」


    三個人張大雙眼。


    我的臉上長著刀刃。


    插在赤木手上的就是那些。就像把無數隻美工刀刀片插在粘土上一樣,我的臉上密密麻麻長著鐵製刀刃。


    被打之後,大量刀片貫穿了我的臉。


    我將殘留在口中的“那東西”吐了出來,笑了。


    我在那個死亡的深淵中發覺了自己的願望,並化為了那個願望。


    我,成為了“薄刃”。


    「……唔哇啊啊!」


    尾久發出恐懼的慘叫。他揮起廢料,不顧一切地朝我頭上砸下來。


    我條件反射地護住腦袋。廢料重重地打在我揚起的右臂之上,隨著一陣衝擊,同時發出一陣難聽的聲音,傳來惡心的觸感。


    令我雙眼發白的劇痛放射開來,右臂應聲折斷。


    被折斷了!


    正當我想到這裏,新的刀刃有從我腦袋裏滋啦一下冒了出來。


    折斷的手臂成為了新的刀刃。刺破皮膚的刀刃飛撒出來,其中一片沒入了尾久的右眼。


    「呀啊——————!」


    尾久慘叫起來。


    他扔掉廢料,一道鮮紅的血從捂臉的手的指頭縫裏流下來。


    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混著血的美工刀刀片從臉上、手臂上嘩啦嘩啦地掉到地上。


    城山和赤木的臉上綴上了恐懼。


    我靜靜地俯視被折斷的右臂。


    手臂無力地耷拉著,炙熱的疼痛將手臂徹底麻痹,連指尖都動不起來。襯衣袖子被染成烏紅色,已然殘破不堪,窟窿中可以看到就像被挖出來的,霍然張開的傷口,裏頭紅色的東西隱約可見。


    而且那些不隻是紅色的血肉,還有別的東西。


    血肉之中滿滿地埋著美工刀刀片。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中,那些刀片就像牙齒一樣一股腦地向外溢出。


    她們是我的肉。


    不留縫隙塞滿傷口的美工刀刀片,就像肌肉組織。


    「…………嘻嘻嘻…………」


    我的嘴裏漏出粗澀的哄笑。


    沒錯,這才是我想要的姿態。


    「哇啊!」


    城山嚇得轉身就跑,但我可不準備放他逃跑。


    我被城山痛揍的肚子裏湧出就像喉管被刺穿一樣的疼痛。我將鐵的觸感搭在舌頭上,將“那東西”朝企圖逃走的城山吹了出去。


    隻聞卟滋一聲,美工刀片貫穿了牛仔褲,紮進了城山的大腿。


    「……呀!」


    城山失去平衡,在空中翻滾半圈摔在了廢料堆上。我邊笑邊走近他,而我左手包的繃帶正漸漸從內側破裂。


    繃帶,掉了。


    從裏麵露出來的東西,還是美工刀的刀片。


    鐵的指甲從被剝下的指甲縫裏伸出來。從指甲縫的肉裏長出來美工刀刀片就像真正的美工刀一樣,刀片從指間一點一點地伸出來。


    血從指尖,再順著刀刃,一滴一滴,啪嗒啪嗒地落下。


    手腕上的自殘傷痕上冒出無數血珠,刀片紛紛冒出來。


    我半張臉被刀片埋沒,血和刀片從體內掉出來。與此同時,我俯視著城山,一點點地向他靠近。


    「……噫噫噫噫噫…………」


    我站在成山麵前,揚頭看城山的臉,那張臉已經害怕得不成樣子。


    我不由自主地露出誇張的笑容。將半張臉完全覆蓋的密集刀片隨著表情的變化軋軋作響,肉被刀片切碎,從臉上零零落落。


    「噫————」


    城山嚇得眼珠子都快飛出來。


    我蹲了下去,用左手長出來的貼指甲靠近城山的臉。


    成山的臉在無以複加的強烈恐懼之下扭曲變形。這一刻,我的後腦傳來一陣劇烈的衝擊。


    血從嘴巴裏噴了出來,吐了城山一頭。城山的臉被染成混紅色。


    那大量的血中,也混著大量的刀片。血從城山的頭發上滴下來,打濕的刀片也一同掉落。


    我轉過身去,隻見赤木像門神一樣站在那裏。他手裏握著一塊粗大的廢料,帶血的廢料被他再一次高高舉起。哐,廢料朝我頭上揮了下來。我頭骨被打碎,腦袋凹陷下去,血和刀片從我頭上臉上噴灑而出。


    我右眼看不到了。


    刀片一片界一片地從眼窩裏溢出,將眼珠頂了出去,塞滿眼窩。


    「怪物————!」


    赤木第三次將廢料揮了起來,但這次使我更快。我朝赤木撲過去,左手抓住赤木的臉,用手指中長出來的貼指甲奮力地插進赤木的臉。


    「呀啊!」


    赤木慘叫。


    銳利的指甲輕易地割開了赤木臉上的肉,把他的眼皮、眼珠、鼻子、臉頰割得稀碎。我的手就像獨立的生物一樣蠕動起來,一邊割破自己手指上的肉,一邊用指甲反複切割赤木的臉。


    刀片削掉臉上的肉,挖掉眼珠,捅進嘴裏。赤木在抵抗,抓住了我長滿刀片的臉,但我毫不在意,把指甲插進了他的肚子裏。


    「啊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赤木的慘叫已經變成了血沫。


    指甲鑽進赤木的肚子裏,將裏頭的東西切碎、亂攪。


    我和赤木的血撒了一地,地上的砂子染成了黑色。沒過多久,赤木的慘叫聲被血沫淹沒,手從我臉上拿了下來,掉在血海中一動不動了。


    赤木紋絲不動之後,我又折磨了他許久。


    折磨夠了之後,我這才把臉抬起來。


    隨後,廢料從我眼前閃過,砸碎了遲暮的頭。


    「……!」


    我轉向城山,隻見城山正用有棱角的廢料朝我揮下去。但是他揮空了,打中了赤木。


    這也太過分了吧……我不禁笑了起來。


    隨後,哐的一下,這回我被身後的人打了。


    隻見尾久手裏也握著廢料。他半張臉全是血,從眼睛裏流出的血染紅了上半身。


    「哇啊!」


    尾久把廢料揮了下去。我的腦袋猛烈一晃,血和刀片再次飛撒出去。


    兩人一邊慘叫,一邊一次又一次地拿廢料往我身上揮。我用左手護住腦袋,但“指甲”抵抗不住廢料揮下的力量,被這段打飛,我的手指、手腕被打折。


    被打折的末端又冒出新的刀片。


    陷入恐慌狀態的兩人發了瘋一樣不停地對我撲打。我腦袋凹陷,下巴碎裂,血和刀片從嘴巴裏,眼睛裏不停地流出來。


    然後,又有新的刀片冒出來。


    被打了,頸骨被折斷了。


    新的刀刃又冒了出來。


    肩膀骨頭被打碎了。


    新的刀刃露出來。


    肋骨被打折了。


    新刀刃冒出。


    新刀刃冒出。


    新刀刃。


    刀刃。


    刀刃。


    刀刃。


    刀刃…………


    ………………


    …………………………


    ?


    少年的墓位於一片新建的小型墓地的角落。


    在那座嶄新的墳墓之下,那位少年————井江田孝沉睡著。


    十葉詠子正站在那座墓前。她並不是來掃墓的,隻是在散步途中順便來到目的,就過來看看。


    班上沒有任何人到他的墓前看他。


    所有人都想忘記那樁殘酷的事件。


    少年的去世影響非常惡劣。霸淩集團將毫無抵抗的少年,然後不知是何緣由也將同集團的一名學生在校舍背後,用角材以極其殘忍的方式毆打致死。


    少年————井江田孝遭受殘忍毆打,麵部形狀徹底變形,無法辨認。


    然後還有霸淩集團中的赤木真司,疑似與其他同夥反目,頭部被角材撲打過一次,在同一地點斃命。


    凶手成山充、尾久鷹人現被送往少年教養院。


    可是被捕的兩人直到最後也沒有承認自己的罪行。


    兩人主張殺死赤木真司的人是井江田孝,並且還主張,是因為井江田孝反抗激烈,惶恐之下才錯手殺死井江田孝的。


    但是,他們的主張自然不會得到承認。


    兩人毫發無損,身上連一處擦傷都沒有,他們所提到的刀片根本就不存在。


    赤木身上的也隻有一處頭部遭受角材擊打所造成的傷。井江田孝沒有握過角材的痕跡,而且從城山所持的角材中檢驗出了赤木的血液。


    兩人無法開脫罪行,被送至少年教養院。


    但是,有個奇怪的傳聞在校內不脛而走。


    據說,被送到少年教養院的兩個人正被井江田孝的詛咒所折磨。


    ————城山在案發後覺得腦袋有異物感,把手伸進了頭發裏。


    然後,他的手被割破,從頭發裏冒出一隻美工刀的刀片。在那之後,他一直被身邊的刀片折磨著。他頭發裏、衣服裏、飯菜裏、被窩裏,到處都混著刀片,傷害城山的身體。


    城山變得無法安心生活,連飯也不吃了。


    他無法判斷刀片究竟來自哪裏,因此在少年教養院中陷入神經衰弱的狀態。


    ————尾久有時右眼會感到劇痛。


    他懷疑是眼睛進了沙子,於是照了照鏡子,卻發現眼皮內側與眼白之間露出了刀片的鋒口,然後他尖叫起來。


    他驚恐萬狀,連忙找醫生診斷,但並未在眼睛裏發現刀片。可是,原因不明的眼痛仍在持續,醫生也束手無策。


    據說那個刀片任何人都看不見,隻有在尾久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從他眼睛裏出現。還據說,刀尖已經滑落到他眼前,他眼睛一直充血,幾乎快要失明。


    同時,動眼睛時他會感到眼睛裏麵有刀片的觸感,他被這個感覺所困擾,患上了失眠症,最後也跟城山一樣在少年教養院中陷入神經衰弱的狀態。


    ————河本幸男曾是霸淩集團的一員,但與事件沒有關係,並未被學校開除。


    但是,他現在正因病休學。


    在事件發生當日,河本突然因腹痛被送往醫院。可是當時原因不明,腹痛不藥而愈,沒有任何問題。


    但在事件發生的幾天後,發生了異常情況。


    河本相同的腹痛再次發作,被送到醫院。


    在醫院中他接受了光檢查,於是發現了驚人的情況。河本的胃裏竟然有幾十片碎刀片。


    河本進行了緊急手術,保住了性命。但在那之後,相同的腹痛又屢屢發作,每次都會在胃裏檢查出幾十隻碎刀片。


    於是河本因病休學。


    從胃裏出現刀片的事情終歸也隻是傳聞。


    但是詠子看到了。雖然誰都沒有發現,但當時那杯可樂裏,放了一枚美工刀的刀片。


    詠子在第二次看的時候,刀片已經消失了,但詠子不認為那是錯覺。


    詠子這麽想並沒有理由,也沒有任何根據,她就是認為這是真實的。


    不是『現實』,而是『真實』。對於自來說,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在那嶄新的墓石上,詠子發現了一閃一閃發著光的小東西。


    那個小東西插在墓碑光潔的表麵上,作為異物反射著光。


    ————那是什麽?


    詠子凝視著那個小東西,隨後那些小東西在詠子眼前脫落,發出清脆的聲音,掉落在石頭台座上。


    那是小小的金屬片。


    那是一片閃耀著暗淡光輝的美工刀片。


    刀片不知是何原因插在墓碑上,就像從長出來的一樣,從上麵脫落了。


    「………………」


    詠子茫然地望著那個光輝。


    這時,呼地……一陣狂風掃過墓地。


    墓地周圍的樹木在風的擾動之下沙沙作響。詠子感覺自己的耳朵確確實實地聽到了,在這陣風和這陣聲音中微弱地混入了另一種聲音。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那是把美工刀的刀片推出來的聲音。


    狂風之中,那聲音微弱卻又嘹亮,如同哄笑一般回蕩在空無一人的墓地中。


    風停了,墓地再度回複安靜。


    詠子放回目光,剛才還在那裏的美工刀片,如今猶如消融在風中一般,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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