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道為什麽,總有人厭惡我。


    可是,我並不在意。


    天下間人這麽多,有一小部分厭惡我,我也覺得不算什麽。


    雖說……厭惡我的人,全都是『人類』就是了……


    ?


    我每天早上都會帶著我的約翰到外麵去散步。


    約翰是一隻很大的狗狗,我最喜歡帶著約翰出門散步了。


    在散步的時候,我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跟他們說話。大夥人都很好,跟他們打招呼讓我覺得非常開心。


    在一個大紅色的郵筒上坐著一位妖精。


    「早上好,郵筒上的妖精小姐」


    「早上好,“魔女”小姐」


    妖精小姐在郵筒上,看著許許多多的人把信放進去。


    不過她會把喜歡的信拿走,所以有時候信會送不到。


    「不可以拿太多信哦?」


    「國外的同胞拿得比我還多哦」


    「是麽?」


    「是的。不過我們的眼睛很挑剔的,隻會拿很少一部分真正喜歡的」


    附近木下家綠籬上的薔薇是“監視者”。


    在盛放的花朵正中央的大眼珠便是印證。


    監視者一直監視著什麽東西,在圖裏麵的什麽人報告。


    要監察什麽,要向誰報告,這裏麵似乎有著規則,但我問他也不告訴我。


    「早上好,“監視者”先生」


    「嗨,“魔女”小姐,早上好」


    「呐,“監視者”先生,一直睜著眼睛,眼睛不酸麽?」


    「我們這不是有好好地眨眼麽?一年一次呢。在我們看來,你們眨眼的頻率太頻繁了,真佩服你們不累啊」


    監視者身上泌出化為朝露的淚水,哈哈大笑。


    我的提問說不定也會被他報告給土裏的什麽人。


    小山上有塊墓地,一群小矮人先生住在那裏。


    他們是一群妖精,留著雄偉的胡子,住在墓石下麵,手很巧。


    他們把別人扔掉的各種東西進行加工,自己來用。


    「早上好,小矮人先生們」


    「早上好,可愛的“魔女”小姐」


    小矮人自豪地向我展示用人的門牙製作的銳利石斧。


    「呐,這個好使麽?」


    「喔,非常好使。很輕很堅硬,還非常鋒利。竟然把這麽好的東西扔掉,人類還真是浪費啊」


    「每個人類的嘴裏都有好多好多那種東西喔」


    「是麽?那我們就趁人類睡著的時候一起去拿過來吧。既然那麽多要丟,那我們拿走一些也沒關係吧」


    「這主意真不錯,小矮人先生」


    我散完步,準備回家。


    木下太太正在庭院裏。


    「早上好,木下太太」


    木下太太什麽也沒說,急急忙忙回到屋裏,把門關上了。


    回到家之後,爸爸媽媽正坐在餐桌旁,一聲不吭地吃著早飯。


    「早上好,爸爸,媽媽」


    他們看也不看我一眼。


    「早上好,小熊先生」


    我對坐在沙發上的小熊布偶打了聲招呼。


    「早上好,爺爺」


    我又跟很早以前正好就在這裏去世,一直睡在這裏的爺爺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早上好,奶奶」


    然後我跟廚房窗外的樹上吊死的奶奶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早上好,縫隙人」


    我跟冰箱縫隙中一直盯著我家看的眼睛打了聲招呼。


    「早上好,屜子蟲」


    我打開廚房裏的抽屜,朝裏麵密密麻麻的,背上長著人臉的小蟲子們打了聲招呼。


    「早上好,天花板上的……」


    「夠了啊!」


    媽媽很大聲地吼了起來,雙手拍在桌子上,站了起來。


    她非常生氣,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媽媽,您怎麽了?」


    「你幹什麽!你究竟在那裏幹什麽!」


    媽媽的表情非常可怕,對我大吼。於是,我向打開的抽屜裏指過去。


    「我不是說過麽?那是屜子蟲哦。媽媽平時把手伸進蟲兒們中間把湯匙……」


    「閉嘴!」


    媽媽把醬油壺朝我扔了過來。


    醬油壺沒有打中我,打中了站在我麵前的薄片人,掉了下去。


    「……扁扁先生,你有沒有事?」


    「夠了啊!我受夠了啊!」


    媽媽趴在桌子上,大聲哭了起來。


    爸爸一臉疲憊,看也不看我一眼,念念有詞地說


    「……媽媽很討厭你對那些什麽也沒有的地方打招呼,所以別那麽樣了,好麽?」


    「咦?可是……」


    「聽話!」


    「……」


    被罵了,所以我不吭聲了。


    明明就在那裏,不打招呼果然有問題。


    「……我出門了」


    爸爸站起來,留下哭泣的媽媽去上班了。


    媽媽哭泣的聲音,響亮地回蕩在廚房裏。


    然後我繼續對房屋中的人們打招呼。


    「早上好,扁扁先生。剛才對不起了」


    扁扁先生揮了揮扁扁的手。是他剛才保護了我,這些人都非常善良。


    ……可是我知道。


    這些人其實非常可怕。


    在我家聚集了好多好多。


    而且我知道。這些人總有一天肯定會一擁而上,吃掉我的爸爸媽媽。


    所以我總在跟大夥打招呼。


    希望他們不要那麽快地吃掉爸爸媽媽。


    可是我知道。


    總有一天,爸爸媽媽肯定會被吃掉的。


    「……早上好,牆上的人影先生」


    媽媽的哭聲越來越大。


    ?


    我待在家裏媽媽會生氣,所以我又出門散步了。


    一路上又遇到了各種各樣的東西。


    走在路上,有一群蚊子像柱子一樣聚在一起,飛來飛去。


    有一個腐爛發綠的人站在那裏,就像要把那大量的飛蟲聚集起來似的。


    他身上散發著非常難聞的抽泣,可是隻有我和蟲兒們聞得出來。


    蟲兒們就是因為聞得出來,所以才聚集在他身上的。


    花的香味,血的氣味,腐爛的臭味,蟲兒們都很喜歡。


    蚊子聚集的地方,是死過很多人的地方。這是隻有我和蟲兒們的秘密。


    澤田先生的車裏有魚兒在遊。


    透過車窗玻璃可以看到車內,好多好多的魚兒就像在水中一般暢遊著,在作為和方向盤的縫隙中鑽來鑽去,就像水族館一樣。我很喜歡看這輛車。


    可是澤田先生現在事業上遇到了麻煩,似乎過得很不好。


    這輛車說不定不久也會變賣掉,再也看不到了。要是那樣,可真遺憾啊……我心裏一邊這麽想,一邊望著車內。


    我走在林蔭道上。


    我很喜歡林蔭道跟公園裏的樹。


    我雖然會一邊走一邊瞧,但有些事情一定得當心。如果沒起風卻隻有一棵樹的枝葉搖起來的話,準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那是不好的東西扮成樹的樣子在招手。


    如果發現了,那就已經晚了。因為發現的時候就已經被他招去了。


    所以經常看樹的人,必須得小心了。


    候也會在不知不覺間打成結,也會跟纏進毛毯的纖維裏。這是妖精裁縫師練習時留下的。


    妖精女王每逢季節更迭就會出生,然後死去,妖精裁縫師為了憑弔妖精女王,不停地用人的頭發來編製縞素。


    妖精裁縫師很熱衷於工作,有時會會用人頭上的頭發練習打劫,有的時候會撿起掉落的頭在毛毯或者毛巾上練習繡花,無時無刻不在磨練自己的技巧。


    到了冬天,女王死掉的時候,縞素就會在空中展開。


    肉眼看不見的縞素在空中翻飛,寄托對女王的哀傷,遮擋住冬天裏的一部分陽光。


    電話亭裏的公用電話響了。


    我不會接的。反正肯定是那些死的很慘的人要詛咒什麽人才打的。


    那些死者總是為了讓人聽詛咒而打電話。


    可是,普通人聽到不到死者的聲音,所以接了電話也什麽都聽不到。


    所以,死去的那些人在尋找能聽到自己聲音的人,會不厭其煩地反複打電話。


    每當聽到無聲電話總會心想:


    要是無聲電話打到家裏,說不定其實也是死去的人打來的。


    然後,他們說不定會用常人聽不到的聲音,傾訴可怕的詛咒之言。


    ?


    散步的路線一下子就走完了。


    我隻能回家了。


    為了不惹媽媽生氣,我不能回家。


    我尋找新的散步路線,走向完全不認識的路。


    ?


    在陌生的森林中,有一所被世人遺忘的神社。


    在黑壓壓的森林和灌木叢中豎著一個徹底腐朽的鳥居※。它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但我覺得它已經維持這個樣子豎了好幾百年了。


    在這個鳥居上,站著一個男人。


    他瀟灑地穿著一件仿佛黑夜一般的黑色鬥篷,戴著眼鏡,頭發很長。


    「您好」


    我向他打了聲招呼,接著詢問


    「您是神明麽?還是惡魔?」


    站在神社裏的總是神明,不然就是惡魔。


    「————你覺得呢?」


    男人俯視著我,嘴巴完成新月一樣的笑的形狀,回答了我。


    我想了一會,說


    「惡魔?」


    「是麽?那你就當『我』是惡魔好了。畢竟神與惡魔的區別,歸根結底就是那樣的東西」


    男人咯咯聲笑起來。他說不定在戲弄我。


    「……我不是很懂」


    於是我開口了,然後接著說


    「可是,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神野陰之』對吧?」


    我“能看到”這個人的名字。


    我總能看到不同於人的東西。


    我有時能從人的臉上看到動物,看到物件。不知為什麽,在這個人臉上看到的是『名字』。


    「……喔?你“看得見”啊。那是『我』的『器』」


    男人這樣說道。


    「器?」


    「你能看到人的『器』。打個比方,假設世間萬物都是『水』一樣的東西,那麽令其成型的『器』則是其存在本質,同時又毫無意義」


    他似乎不是在戲弄我。這個人是那種喜歡神神叨叨的人。


    「器是指名字?」


    「從某方麵來說是這樣,你這麽理解也沒問題」


    「唔……可你還有另一個名字,為什麽?」


    我從這個人身上還看到了另一個名字。


    「『三郎』是什麽?」


    「噢!原來你連那個都看得見麽?」


    男人非常佩服似的說道,眼鏡後麵的眼睛眯了起來。


    「這是『我』的器年幼時的名字。『我』這個器在現在這樣裝滿水以前————也就是『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有兩個人類的名字。一個是『我』年幼時的名字,另一個是成人後的名字。『神野三郎陰之』則是代表『我』的器的名字中最為正確的一個。


    你能看到這種程度,表示你是擁有稀世之力的“魔女”呢。雖然擁有這般力量的你即便知道了我的真名都不會被『我』支配,但你的未來必定困難重重,和『我』締結契約吧。你那過於強大過於異質的力量,必定要麽毀滅世界,要麽毀掉你自己。不論你如何想要哪一種結局,『我』都會守護你的願望」


    男人這樣說著,那蒼白的臉上浮現的笑容,在由衷的快樂之下變得更深。


    「說說你的願望吧」


    「咦……?這……」


    我為難了。


    「你是能為我實現願望的人麽?」


    「沒錯。『我』乃“黑夜魔王”,也是“實現願望的人”。人心乃是一口將等同願望分量的水汲取上來,將身體濕潤到徹底溶化的“貪婪的深淵之井”。隻要你對黑暗懷著強烈的願望,你就相信願望能夠實現吧。說出來吧,那份力量必然給你帶來了莫大的不幸,你心中肯定懷著願望的」


    我更加為難了。


    「……我,沒有那麽強烈的願望啊」


    「說出來吧」


    「我隻有一個心願,我一直希望它能實現,但我相信,就算我不許願,這個願望總有一天也會實現的喔」


    「對未知的將來所懷的確信,此乃委婉卻又無比強大的願望」


    男人點點頭。


    「說出來吧」


    他嗤笑起來。


    「你的『願望』————是什麽?」


    「……」


    他的問題平靜和強烈。我猶豫了一會兒,擔憂轉念一想,回答了她。


    「…………希望大家能夠友好相處」


    我繼續往下說


    「希望媽媽、爸爸、妖精先生、幽靈先生、扁扁先生、木下先生,大夥、神、惡魔————然後還有我,大家都能夠友好相處」


    我望著鳥居上麵的男人,接著說下去


    「不過我最希望和睦的,是媽媽和爸爸。我覺得,他們一定是因為看不到妖精先生他們,所以才……呃…………誤會的」


    這是我的肺腑之言。


    「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夠友好相處」


    「原來如此」


    「……能替我實現麽?」


    「當然。隻要你心懷願望,就一定能實現吧」


    男人回答了我,又接著說道


    「不過要實現這個願望,你必須一直懷著比任何人都更加強烈的願望喔。你今後永遠應該都會像你以往那樣,因為那份讓你成為你的異常力量,遇到許多異常之物以及擁有異常之力的人吧。並且,你所遇到的那些人都懷著與你同種的異常,而那份異常必然會招致他們落得極為可怕的下場。而你則會看著他們,一次次地一直看著他們。即便如此,不管看到什麽,不管遇到什麽,你還是必須一直心懷相同的願望喔。恕我直言,你今後還會遇到能讓你喪命的糟糕情況,但隻要你的願望一直都比任何人強烈,『我』就會守護你。這對於你來說是比死更痛苦的事情……你能做到麽?」


    男人語重心長地問我,可我一秒都沒有猶豫,回答了他


    「……嗯,我知道了」


    「很好」


    男人淡淡地露出黑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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