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分鍾後,山根的房間擠滿了人。萌繪走到走廊上,和島田文子站在一起。島田流著眼淚。


    犀川也和芝池刑警一起回來了。他看到儀同世津子似乎著實大吃了一驚。萌繪始終偷偷地看著他。儀同走到犀川身邊在他耳邊說了什麽。犀川也說了什麽。萌繪那裏聽不見他們的談話。萌繪隻是覺得他們倆人的對話很長。


    現在,犀川正站在屋子裏的桌子旁邊抽著煙。儀同世津子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萌繪根本不想走近兩人的旁邊。


    “為什麽會這樣呢?”旁邊的島田文子用重重的鼻音說,“連山根先生都被殺害了……為什麽?……”


    萌繪把手放在比自己大了十歲的文子的肩上。她想,僅僅是這樣摸著她也會有點作用的。


    一個頭發亂亂的中年男人從廚房門裏走出來,和芝池刑警說話。他把黃色的鉛筆夾在耳朵後邊。那個鉛筆似乎馬上要掉下來,所以萌繪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好像有什麽有趣的事,他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和周圍的氣氛完全脫節。


    “是很久之前了,那個……芝先生。”傳來那個男人響亮的聲音。男人看著表說:“唔……是九點到十一點左右……怎麽辦?搬走可以嗎?在這種地方,什麽也做不了……”


    芝池刑警的說話聲雖然聽不見,但他確實是一副一塊石頭落地的表情。山根的死亡時間是在警察趕到之前的事實讓他放心了。如果是在近百人的警察都在場的情況下發生殺人事件的話,那就名譽掃地了。萌繪雖然很想知道他們說話的內容,但現在這個時候不能留下島田文子一個人。似乎犀川在刑警的附近聽著,萌繪想等會兒請他講給她聽。


    “不可能啊……”旁邊的島田文子說,“可是係統的重啟不是正好十一點嗎?我十一點之前還一直和山根先生聊天呢……”


    所謂“聊天”,是指通過計算機,使用即時處理的方式交換郵件的聊天方式。


    萌繪和犀川是在十一點的係統重啟結束以後,一恢複照明就從談話室來了山根的房間。可能不是十分準確,但是大概是十一點十分左右。那個時候山根已經不在了。不,隻是打了招呼,並沒有去浴室看。恐怕那個時候山根已經在浴室中遇害了。


    萌繪看到芝池刑警向儀同世津子問了許多問題。


    犀川總算從房間出來了。


    “你沒事吧?西之園?”犀川溫和地說道。


    “嗯,我……”萌繪已經恢複冷靜了。但是還是努力抑製著生犀川氣的自己。


    “山根先生的胸口被人刺了。”犀川表情絲毫沒變,“據說遇害時間是在九點到十一點之間……咱們到這兒的時候已經……”


    萌繪點頭。


    “到這兒的時候……電腦開著,是覺得有點奇怪……”犀川很少見地皺起眉,“那個時候要是能立刻去浴室看看的話,說不定能救他呢……”


    “那會兒電話通了,我們都沉迷於那其中了……”萌繪點頭,“但是,究竟是誰幹的……”


    “這樣一來就是三個人了。”犀川抱著胳膊,“山根不是真賀田家的人。和十五年前的事情也沒有直接的關係……為什麽被殺的呢?”


    “那位……”旁邊的島田文子緊緊抱住萌繪說,“真是個大好人……真難以相信他也遇害……是不是瘋了。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是肯定腦子有毛病……竟然做出這樣的事……”


    2


    因為研究所都是單人房間,所以警察決定地點似乎也頗費波折。島田文子、儀同世津子和西之園萌繪三個人分別在那張有賽車的桌子旁邊做了簡單的情況匯報。萌繪是最先解放的。她得到了芝池刑警的許可,可以去外邊散步,回到了在走廊裏等待的犀川那裏。


    犀川沒什麽精神,萌繪一直催他,兩個人向大門走去。


    已經將近七點了,但外邊還很亮,十分炎熱。


    萌繪把已經得到了芝池刑警的許可的意思快速地轉達給了大門處的警官。犀川沉默著,跟著萌繪走。她快步走到了前邊。


    “西之園……慢點兒走。”犀川忍不住說。然後點上煙。


    “對不起……”萌繪停住腳步說。


    “怎麽了,你好像在生氣啊……”犀川呼出一口煙緩緩地走著。


    穿過森林的小路,是生長著很多高高的雜草的窪地,似乎穿不過去。隻有一點風,即便停下來香煙的煙也隻是向旁邊飄去。這裏很像小時候遊玩的森林的風景。也許並沒有這麽大,可小時候到哪裏都覺得無限廣闊。“不知道能不能到海邊?”萌繪在旁邊似乎能走的地方探尋,“我想去海邊……”


    “從這兒走可能不行吧。”犀川反正怎樣都可以,回答地很無所謂,“要是非想去看的話,返回去朝露營地方向走應該是正確的……”


    “您一直在幹什麽?”萌繪倚在旁邊的大樹上問道。


    “什麽幹什麽?”犀川抽著煙。


    “一直到現在都在哪兒來著?老師。”


    犀川覺得,萌繪的話怎麽也不像是疑問句。


    “不是一直在一起嗎……”


    “我是說在發現山根先生之前。”


    “啊,在真賀田博士的房間前來著。”犀川把煙放在手腕處轉來轉去,“請望月和長穀部又給我們看了一次那個錄像帶。然後,一直和刑警們在一起……倒是你們,為什麽在山根先生的房間呢?你喝酒了吧,西之園……”


    “嗯,喝了一點兒,三個人喝了啤酒。”萌繪答道,“開始在島田小姐的房間來著……”


    “是誰發現屍體的?”犀川吐出一口煙。


    “是島田小姐……”萌繪回答,“然後我……”


    萌繪把發現山根屍體時的情形講給犀川。說到儀同世津子拿著相機去浴室拍照時,犀川從鼻子裏發出幾聲笑聲。


    “您那邊有什麽進展嗎?”萌繪認真地問。


    “唔……聽說真賀田博士是被刀子刺死的。”犀川說。然後一邊回想一邊把從刑警那裏聽來的搜查經過講給萌繪聽。現在,在真賀田女士的房間裏,別說是秘密通道,就連可疑的指紋都沒找到一個。


    “錄像呢?”萌繪問,“您一直在看錄像吧?”


    “嗯,警察們一直在看,望月他們也在調查。把很久之前的都調出來了。也不是數碼的……”


    “老師做什麽了?”萌繪的語氣有些帶刺。她究竟為什麽生氣,犀川一點兒也不知道。他想大概誰都有容易發火的時候吧。正高興地喝著啤酒的時候,從浴室發現熟人的屍體,心情肯定會變壞吧。


    “我調查錄像畫麵的記錄方法來著……”犀川縮著肩膀開始說明,“黃色門前拍攝下來的影像是數碼的,把它們壓縮成每個一分鍾左右的文件。因為redmagic是獨立的係統,的確是正常地運轉著……把昨天之前的每個文件都調查了一遍,每一個的名字和記錄時間都是一致的……”


    “名字?是文件名嗎?”


    “是的……記錄時間會成為文件名。為了看它是不是和記錄時間一致,做了一個程序全部查了一下,沒有問題……既沒有丟的,也沒有重複的。”


    “那麽就是可以完全信賴的數據了?”萌繪問道。


    “嗯,算是吧……”犀川回答得很曖昧,“至少,沒有與影像記錄有關的機能性問題。”


    “那個錄像有那麽重要嗎?老師之前說過的那個比機器人要現實的假說?”


    “對,我的假說,無論如何都需要通過黃色門的方法……”犀川說,“不是嗎?事實上除了那個以外,再沒有其他通往那個房間的路了。至少對於活人來說隻有那兒可以通過去。而且……隻有那個錄像,是使那個房間成為完全密


    室的物證。”


    “可是,望月他們,一直和警備人員在一起,即使想做手腳,也不能做啊。”


    “嗯,可是警察不信任人……”犀川又吐出煙,“對,九天前也看了真賀田博士的錄像。是山根先生、水穀先生和博士談話時的錄像。成了她生前最後的影像。我第一次看……”


    “之後博士休了一個星期的假。”萌繪坐在草地上,抱著膝蓋。


    犀川也坐下。


    眾多蟬鳴聲重疊在一起,沒有起伏,聽起來像是噪音。太陽似乎已經很低了,被樹遮住看不清楚,但天空仍然很亮。鳥兒保持著v形的隊伍移動。犀川想數清鳥的數量,可是距離太遠很費勁兒。他想著要是像萌繪那麽好的眼力肯定能行。


    犀川想起在錄像上看到的真賀田女士的影像。像少女一般無邪的表情。那就是天才平常的表情吧,犀川想。她是最接近於神的人類之一……對,她很美。如果不是那樣糟糕的見麵的話該有多好啊。或者,是因為覺得再也見不到她了,而使她看起來那麽的美……


    這樣的感情至今還從沒有過。


    當然,因為沒有過和殺人事件有關的經曆,所以不能以平常的感情來說。即使這樣,對於他人的打打殺殺,犀川是沒有什麽興趣的。他就是這樣的男人。有時候,他自己也對自己的冷漠感到驚愕。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雖然沒有分析過,可能是為了保護什麽而形成的一種方法。小時候的他,怕事,總是怯怯的。裝了幾層緩衝器後,他成了現在這種厚厚的沒有表情的模樣。隻把精力集中在有興趣的對象上,用這種方式逃避。隻埋頭搞研究,一定是因為懼怕什麽吧。


    不想失去。害怕失去。


    那是什麽……


    因為不想失去,塗了很多層的油漆。最終卻忘記了是往什麽上麵塗漆的。忘記,也許是為了防禦。自己也不明白。一定是隻讓自己不懂的。


    一隻蜜蜂飛到了臉的旁邊,他嚇了一跳急忙躲閃。


    這種舉動肯定會被萌繪笑話的,他這樣想著站起身想搪塞過去。


    研究所的方向傳來了直升機的發動機聲。


    看看旁邊,萌繪把下巴擱在抱著的膝蓋上,看著遠方。


    她沒看犀川這邊。怎麽回事呢,他想著,去看她的臉,卻見她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怎麽了?西之園,好像不對勁兒啊……”犀川說。


    “嗯……”萌繪並沒有轉移視線,“我也懂的……老師……”


    萌繪朝著犀川的方向看過來。她的眼裏流出眼淚。


    (啊,她注意到了)他想。


    “講個笑話吧?”犀川和藹地說。


    “不……不想聽。”萌繪再次低下頭。


    3


    犀川回到了研究所。萌繪什麽也不說默默地跟在他後麵。


    一樓的談話室裏,兩名刑警和島田文子正坐在沙發上談話。島田看著犀川他們這邊虛弱地微笑。似乎已經平靜下來了。犀川沒有進談話室,下了斜坡一直走到山根房間的前邊,芝池刑警正站在通道的正中間,專心地聽著其他幾名男人說話。


    “這個房間,已經不能進了啊……”犀川對芝池說。房間裏麵,仍然有很多男人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幹什麽。相機的閃光燈閃了好幾次。


    “啊,老師……”芝池好像想起什麽似的說,“地下二層有送來的便當。您肚子餓了嗎?”


    聽他這麽一說,他才想起自從早上吃了臘肉雞蛋之後就什麽都沒吃了。而一起吃早飯的山根已經不在了。


    犀川道了謝,又返回通道。


    “你也吃點吧?”犀川問走在後邊的萌繪。


    萌繪默默地點頭。


    下了斜坡,朝著長走廊正對麵的房間走去。隻有兩名警官,不過黃色的門開著。可以聽見門裏麵的談話聲。鑲著玻璃的警備室裏可以看見長穀部和望月的臉。那個屋子裏也有兩名刑警。


    “聽芝池先生說可以拿便當……”犀川向一個看起來好說話的年輕刑警問道。


    “啊,對……嗯,請坐電梯上一樓。”刑警回答,“請在那兒吃。”


    “謝謝。”犀川想直接去坐電梯的,但是萌繪向長穀部他們所在的那個房間走去,所以他又轉身走向那邊。


    “查了多少了?”萌繪問長穀部。


    “全部。”長穀部交替晃動兩隻手。似乎在做木琴的想像訓練。


    “全部?是十五年間的全部嗎?”萌繪說。


    “通宵哦。不是,都通晝了……”


    刑警們也都點頭。望月默默地笑。


    “望月先生,”萌繪一臉認真地問,“您還記得十五年前真賀田博士進入到這裏時的情景嗎?”


    “記得。”


    “望月先生那個時候已經在這兒了嗎?”


    “嗯,至少是那個事件發生之後,做成了這個監視設備。最初,真賀田女士在那古野市內的醫院住了一個月左右,之後,就來這兒了……”望月搖晃著身體說明,“唔,是十二月。也來了很多警察。大約是聖誕節的時候。十四年零八個月了吧……真是過往今昔啊。四季女士進了這裏。還是很天真的感覺。然後……就一直住在這裏。”


    “可是,真賀田博士從這個房間裏出去過吧?”萌繪問。


    “是啊,第二年的冬天,因為審判第二次出去。警察來這裏接的。然後很快就回來了。僅此而已。從那之後一次也沒出去過。”


    “有人進去嗎?”萌繪又問下一個問題,“進房間裏的人都有什麽人?”


    “最近的話,一個人也沒有……”望月回答,“隻有三年前的弓永夫人和去年修理電視的人……”


    “那之前呢?”萌繪問。


    “不,沒有別人……”望月說,“十五年前……最開始的一年,新藤所長進去過幾次。因為有審判,而且四季女士精神也不安定……”


    “那個……”萌繪走向屋子裏麵,抬頭看天花板,“最好再把最近一周的錄像看一遍。是不是有什麽地方給漏掉了……”


    “怎麽漏掉?”望月正了正棒球帽說,“記錄文件全收集來了。那些也是剛剛和犀川先生一起查看的。”


    犀川抽著煙默默站在入口處聽著。


    “這裏……是靠個人電腦驅動的……”犀川仿佛自言自語道,“個人電腦的時鍾,經常會不正常吧?每天都調時鍾嗎?”


    “不,那沒有關係。所內電腦的所有時鍾都保持著一致。主係統通過網絡調成日本標準時……”長穀部回答。


    “但是,這裏的係統是獨立的吧?聽說沒有連接網絡啊……”犀川吐了一口煙。


    “隻有時間是特殊的。用特殊的電纜接收信號。”長穀部說。


    “原來如此……現在幾點?”犀川問。


    長穀部看著顯示器中的電子時鍾,幾點幾分幾秒都報了出來。犀川看自己的表。和犀川的表隻相差兩秒。他想自己的表這兩天不正常了。


    但是,在看著自己刻著阿拉伯數字的表盤時,犀川突然意識到了。


    “這樣說來,剛才……並沒有查看今天的錄像。”犀川想了一下說。


    “今天的?什麽時候的?”長穀部一副不解的表情反問。


    “今天白天的。”犀川說。


    “為什麽要查今天的錄像呢?”一旁的年輕刑警插嘴道。


    “剛才是老師您自己說的隻要昨天之前的就好了啊。”望月也不解地說。


    “我真是笨蛋……怎麽就沒想到呢?”犀川這樣說著,走近顯示器,“我剛才寫的批處理文件還有嗎?檢驗文件與時間是否一致的程序。”


    長穀部敲擊鍵盤,畫麵


    出現目錄。“當然還沒有刪除。”


    “讓它執行今天的數據。”犀川抱著胳膊說。


    長穀部敲著鍵盤。


    一會兒,窗口中的數字由下至上滾動,“劈———”的一聲畫麵停下來了。


    “你看……”犀川高興地說,“嗯,今天十二點的文件有一個漏掉了。果不其然……”


    “老師,那是怎麽回事?”刑警走近顯示器,“有什麽意義嗎?”


    “今天中午……十二點整到十二點一分的錄像文件沒有……”犀川給刑警解釋,“僅此而已。”


    “有什麽麻煩嗎?”刑警看著望月和長穀部的臉。


    兩人都不做聲隻是搖頭。


    “什麽麻煩啊。難以置信。怎麽弄的……”長穀部驚奇地盯著電腦畫麵。


    “西之園,”犀川看著萌繪說,“去吃便當吧。”


    4


    坐著電梯上了一樓,進了鋪著絨毯的所長室。雖說是所長室,但是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日常用具。裏麵的大桌子上放著直升機的模型。極為樸素的房間,隻比山根和弓永醫師的房間大一些而已。


    在屋頂發現的新藤所長的屍體昨天曾經被運到這個房間,放置在這裏。不過,今天下午警察調查完之後,又搬回到了屋頂,和真賀田女士的屍體一起用直升機運出了島。


    三個身著便裝的男人坐在沙發上喝著茶。吃完的便當在桌上放著。


    “我是來拿便當的。”犀川不好意思地說。


    “犀川老師,請這邊……”一個刑警起身,走到牆邊的紙箱子旁,從裏邊拿出兩個便當。犀川不記得那個男人的臉,不過他好像認識犀川。


    “不好意思。從早上起什麽都沒吃……”犀川笑眯眯地說,“芝池先生呢?”


    “主任馬上就過來吃。”


    那個比較親切的刑警給犀川和萌繪端來茶。茶是涼的,盛在紙杯裏。


    犀川和萌繪開始吃便當,三個人從沒有電梯的那個門出去了。屋子裏一下變得安靜。


    “心情好了?”犀川邊吃邊問萌繪。


    “對不起……”萌繪微笑,“自己想事情傷心了……不過已經沒關係了。”


    “那就好。心情不好的時候飯也不好吃……”犀川心情愉快地說。


    “那個是怎麽回事?”萌繪左手拿著筷子。


    “什麽那個?”


    “剛才的錄像。”萌繪問,“老師是怎麽知道今天的數據少了一分鍾的?”


    “理論的歸結。”犀川隻說了這些,接著吃便當。


    “今天十二點?有什麽事發生嗎?”


    “是把時鍾調到十二點吧。一定是……上午和下午隔十二個小時才有一次的……我每隔二十四小時用電話把自己的表的秒針對一次。”


    “這種人可很少有。”萌繪露出久違的微笑,“老師真特別。”


    “這兩天,沒法對表了,所以我的表現在都差了兩秒了。”犀川給萌繪看他的手表,“這個……花了九千日元呢。我可是豁出去買的。西之園,你的表多少錢?”


    萌繪看自己的表。她的表戴在右手上。“我的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大概二十萬日元吧……”


    “哦,是嗎……”犀川說著,半天沒有說話吃著便當。


    “啊,我知道了……是十一點停電的時候?”萌繪像是突然想到了說。


    “對,那會兒慢了一分鍾……”犀川嘴裏塞得滿滿的,話都說不清楚。


    “那麽,研究所的時鍾就差了一分?”萌繪把筷子和便當放到桌子上,“咦……那麽……就是說……在十二點的時候修正了這一分的誤差,所以十二點整的數據沒有?”


    犀川點頭。“是的。”


    “每分鍾的記錄保存為數據時,是把時鍾的時刻作為文件名的。可是,時鍾出現誤差了。把它調快一分鍾,那一分鍾的時間就消失了……所以文件會少了一個……並不是有人把它刪掉的……”


    犀川點頭。“對……”


    “為什麽會出現一分的誤差?”萌繪的便當剩了多一半兒,開始喝茶。


    “西之園……”犀川一臉認真地對萌繪說。


    “那個……煎雞蛋,你不吃嗎?”


    “啊,哦,您吃吧。”萌繪把自己的便當推到犀川那邊。


    “謝謝。”犀川拿過萌繪的煎雞蛋。小孩子喜歡的東西他一般都喜歡。


    “就算網絡斷開,可是在兩天之內也不會差一分鍾吧……”


    “那是有人故意讓它產生誤差的吧……”萌繪說。


    “是的。”


    “是誰?”萌繪馬上問。


    “凶手。”犀川還在吃便當。


    “為什麽?為什麽要把時鍾調慢?”


    “為了通過那個黃色的門啊……”犀川回答。


    “啊?那是怎麽回事?老師……”萌繪張開小嘴,瞪大眼睛。


    犀川把便當吃完,然後一口氣把茶喝了。


    “好好想想……”犀川慢悠悠地從口袋裏掏出香煙,“十一點重啟後,網上傳來正確的時間。然後,十二點時,為了修正慢了的時鍾,調快了一分鍾……於是,數據文件就少了那一個……到這兒你明白吧?”


    “嗯,明白。”


    “那反過來要是把時鍾調慢的話呢?如果把時鍾突然調慢一分鍾……”犀川吐出煙。


    “同一時刻有兩個重疊的數據。”萌繪馬上回答。


    “正確……”犀川點頭,“接著……會怎麽樣?”


    “會出現兩個相同名字的文件啊。”


    “如果要記錄相同名字的文件的話……會怎麽樣?”


    “噢……”萌繪吸了一口氣,“是使用相同名字保存的,所以新的數據會覆蓋舊的數據……前一分鍾的數據就消失了!”


    “那是計算機的常識。”犀川說,“如果有相同文件名的數據,新的會被寫入,而舊的被刪除。哪個更重要,哪個更大,這都沒關係。如果是redmagic那樣安全性比較強的係統的話,會發出警告,或者自動做備份,可是那個警備室的係統隻是一般的個人電腦。”


    “所以我們一直以為至今所有的數據都有,其實是少了一分鍾的錄像,對吧?”


    “完全正確。”犀川使勁兒呼了一口煙。


    “就在那一分鍾裏通過了那個黃色的門嗎?”萌繪歪著頭,“那一分是什麽時候?警備人員也在……能打開門的人也是有限的。”


    “對,就是那樣。西之園,動動腦子……”


    5


    電梯的門開了,芝池刑警和兩個男人走進來。


    “叔叔!”萌繪站起來,朝著高個子的紳士跑過去。


    “看見你總算安心了。萌繪。”


    西之園捷輔長著高高的鼻子和雙眼皮,是個不太符合日本人長相的紳士。犀川和他見過兩三次麵。他是犀川的恩師西之園恭輔博士的弟弟。還是在博士家裏的聚會上和他打過招呼,那已經是犀川上研究生時候的事情了。最近一次是在西之園恭輔博士夫婦的葬禮上,所以已經有三年沒見了。


    “好久不見,犀川先生。”西之園本部長向犀川伸出一隻手。


    犀川站起來和他握手。被他稱作老師可能還是第一次,犀川想。


    取訪野老人打著蝴蝶領結姿勢優雅地站在門的旁邊。萌繪走近取訪野的旁邊說了些什麽,取訪野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


    “萌繪,這邊坐。”西之園本部長坐在沙發上叫她。


    桌上放著剛剛吃完的便當,犀川忙收拾。


    沙發上坐著西之園本部長、芝池刑警、犀川以及萌繪四個人。最年長的取訪野,雖然本部長請


    他坐下,但是他客氣著怎麽也不坐。他站在房間入口的地方一動不動,好像把自己當做機器人。


    芝池在本部長麵前,一改平時的遣詞,把事件的概要和搜查的經過做了簡短的匯報。西之園本部長沉默地聽著。


    半路上萌繪代替他來說明。顯然比芝池刑警的匯報要更有說服力,內容也更有條理。


    “然後,發現了那個副所長的屍體……”本部長看著萌繪這邊,“就是說,真賀田博士那件事隱瞞不隱瞞的也無所謂了是吧?”


    “可能吧……”犀川代替萌繪回答,“已經怎麽樣都行了。我們也是在意和山根先生的約定。”


    “明白了。這樣的話,我就不用來了。”本部長微笑,“不過,芝池,你的話怎麽這麽不得要領呢……”


    “啊,搜查才剛剛開始……”芝池撓頭,“總之,現在正在努力地搜查研究所內。特別是,真賀田四季博士的房間,正在詳細地調查中……”


    “誰都沒進去過,這不是太奇怪了嗎?你有什麽想法?”


    “那個,是目前研討的最大課題……”


    “叔叔……”萌繪細聲細氣地說,“犀川老師有想法了。老師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這個事件。”


    “應該是次於凶手……”犀川訂正萌繪的話。


    “老師,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吧?”芝池哼著鼻子對犀川小聲說。


    “什麽想法?犀川老師。”西之園本部長用清晰低沉的聲音問道。


    “不是……也沒有很確鑿的證據……”犀川聳著肩膀,“隻是能夠解釋這次的犯罪是怎麽進行的。”


    “還沒有找到通道。”芝池從一旁苦笑道,“您說什麽?老師。”“是說他是怎麽做的?”西之園本部長不管芝池,用敏銳的目光看著犀川。


    “我說了您可能也不信。”犀川的目光沒有看向任何人。然後看表。時間是七點二十五分。“唔,多少還有些不清楚的地方,我想再確認一下。如果您允許的話……再等三十五分鍾可以嗎?”


    “沒什麽允許不允許的……”西之園本部長一直盯著犀川,“三十五分鍾後,您能跟我說嗎?”


    “直接在凶手麵前說……”犀川馬上說,“如果我說我已經知道真相,說不定他自己會主動坦白的。”


    “為什麽這麽說?”本部長仍是那副表情問道。


    “是自尊心……”犀川回答,“人的自尊心。”


    “您已經知道誰是凶手了?……”本部長微笑。


    “是的。”犀川點頭。


    6


    萌繪十分緊張。她聽見自己的心髒在砰砰地跳。


    “老師!”萌繪在犀川身後說,“您說那樣的話沒關係嗎?您準備怎麽做啊?現在……”


    “你說什麽呢……是你說出來的啊。”犀川快步走在通道上,“是你說我有想法的嘛……”


    萌繪快步跑到犀川前麵,盯著他看。“那……剛才是吹牛嗎?”


    犀川停下腳步微笑。“開玩笑的……西之園。”


    他又向前走去。萌繪放心地吐了口氣。


    “真是的……老師!”萌繪從後邊叫。


    犀川敲島田文子房間的門。通道上,一個死角都沒有,到處都有警察。稍遠一點兒的地方,一個穿製服的男人在看著這邊。


    按照黛博拉的指示,犀川把右手放上報上姓名,門開了。


    島田文子和儀同世津子在房間裏。


    地板上橫放著機器人和怪獸的玩偶。不過房間比剛才整潔了一些。萌繪想,可能是儀同收拾的。


    “喔唷,老師……”島田轉過身微笑,似乎完全恢複成了她平常的樣子。容易熱也容易冷,像比熱很小的金屬一樣的感情。


    “你神色不對啊,怎麽了,創平君?”桌子對麵,儀同世津子口齒不清地說。世津子的語調又恢複成了萌繪不喜歡的樣子。


    “世津子,我應該告訴過你讓你別再用那種語調說話吧?”犀川微笑著說,“唔……不過也無所謂了……島田小姐!”


    萌繪對於犀川和世津子說話的方式大為吃驚。“什麽事?”島田起身來到犀川旁邊。


    “島田小姐是在查redmagic的源程序吧?”犀川馬上問,“有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所謂源程序,是指在編譯成機器語言之前的程序列表。萌繪雖然沒有編過程序,但是在一年級的信息處理概論課上學過這個詞。


    “嗯……是想查的。我……”


    “列表能看嗎?”犀川說。


    “現在嗎?”島田對著終端,“可以是可以,不過……可不是一下就能看完的數量啊。您也知道……如果一字一句看的話,得花費好幾周呢。”


    “檢索一下調入時刻的變量。”犀川說得很快。


    “有很多啊,那樣的。您說檢索哪裏的?”島田文子一邊說一邊敲鍵盤。


    “redmagic主程序的全部……這個房間可以吸煙嗎?”犀川站在島田身後。


    坐在桌子邊的儀同世津子馬上站起來,拿過煙灰缸,對犀川說:“冷靜點兒……來,給你。”


    (一副熟悉得不行的樣子……)


    萌繪馬上又頭疼起來。


    “啊,謝了……”犀川接過煙灰缸。


    萌繪也站在了能看到顯示器的位置。出現了很多小字。可能是程序語言,萌繪看不懂。她對編程語言基本不懂。


    “算了,跳過原來的順序吧。”島田側身,以便犀川能看見顯示器畫麵。


    程序列表的小字占滿了整個畫麵,一部分被打上了粉紅色的標記。


    “不對。不是這個。”犀川說道。島田敲擊鍵盤,列表瞬間變了。


    “不是。”犀川又說,“不對……應該是增量……”


    (增量是什麽……)


    萌繪眼睛追逐著瞬息萬變的畫麵。


    “變量型呢?”島田問,“這樣看下去還得有數百個呢……無窮無盡……”


    “可能是integer。”


    (integer?啊,是整數……)


    萌繪拚命地譯解犀川他們的對話。


    畫麵頻繁地變化。一直盯著看的話,感覺像是催眠術一樣。背景是淺藍色的,列表的文字是用黑、紅、綠三色表示的。是根據什麽規則把它們分開的,萌繪也不懂。


    犀川抽著煙,重複著說“不對”。煙灰缸向顯示器的上麵歪著,犀川已經摸出了第三支煙。


    “對了,這樣一說……”半截兒上島田文子說道,“在檢驗郵件係統時,有一行看不懂的if語句……”


    (if語句?)


    又是聽不懂的語言。


    “把它調出來。”犀川馬上說。


    “唔……那個好像是……”島田打開其他的窗口,列出別的列表,“好像是在這兒……呃……不對啊……”


    一會兒的工夫,島田文子用鼠標點開好幾個列表。


    “啊,是這個……”島田側身,回過頭,“就這一行。也沒有備注什麽的……”


    犀川靠近畫麵,仔細看。“啊,那個……唔,檢索一下它的變量。”


    島田用鼠標把變量部分變成粉紅色,輕輕觸了一下鍵盤。


    幾秒後,另外的窗口被打開,出現了一行標記成粉紅色的字。


    “這個是?……”島田把列表上下地拖動。


    “這是進行電話選台的例行程序!這是水穀先生他們在查的!我沒見過的東西……有相同的if語句……怎麽會!”


    島田微微發抖。她的臉色變得鐵青。


    “有什麽事嗎?”萌繪小聲問道。


    “島


    田小姐。檢索下一個。”犀川催促道。


    “不敢相信!”島田張著嘴,敲擊著鍵盤。


    接下來出現的列表也有同樣的標記部分。萌繪也懂了,似乎是在龐大的源程序列表中尋找使用同樣變量的部分。


    “這就是打開那扇黃色的門的部分……”島田用顫抖的聲音說,“怎麽回事!……記住了門牌號。沒錯。而且是直接寫上的……”


    “下一個呢?”犀川毫無表情地說。他又點了一支煙。


    接著出現的列表不是以if開頭的。


    “是了,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東西……這是沙漏。”犀川連點幾次頭。


    (沙漏?)


    萌繪完全不懂。


    “那個,調入係統的是什麽?”犀川立刻問。


    “唔……是時間。是hour。”島田把眼睛靠近畫麵回答。


    “變量的定義部分呢?”犀川嚴厲的聲音。


    又出現了列表。


    “是全局符的……靜態……是整數。”島田回答。


    “整型?”犀川馬上問。


    “不,短的。”島田回答,“未署名的短的。”


    “這個……整數是2字節吧?”島田還沒說完犀川就問。


    “是2字節。”島田回答。


    “西之園,”犀川轉身看著萌繪。犀川說得很利落,這樣的犀川萌繪第一次見。“算算256乘256得多少。”


    “65536.”萌繪馬上回答。為什麽要算這個,萌繪完全不知道。


    “好……”犀川盯著萌繪。犀川臉上是萌繪從未見過的嚴肅的表情。“行嗎?西之園……以前天下午五點為起點,前65535小時是什麽時候?”


    “啊?”萌繪又問了一次。但是,犀川不說話看著萌繪。


    萌繪止住呼吸,閉上煙。減去19,除以24。記住商。現在是八月……有閏年……計算花費了8秒左右。因為老想著犀川在看著,所以她平時的實力連一半都沒發揮出來。


    “七年前的……二月十日的……上午四點。”回答完之後,萌繪做了個深呼吸。


    “那是redmagic的版本四開始使用的時間嗎?”犀川問島田。


    島田正呆呆地張著嘴看著犀川,馬上回過神兒,檢索文件。確認這個花了不少時間,終於島田轉過身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是的,正是這樣……”


    “老師……那個……”萌繪小聲問,“可以問問題嗎?”


    “可以。已經工作完了。”犀川微笑著慢慢地說,“什麽?”


    “您在列表中查什麽呢?”萌繪問。


    “redmagic失去控製的謎團……”犀川回答,“還有,隱藏老早就已經完成的版本五的理由……”


    “為什麽?怎麽回事?這是……”島田站起身抱著自己的雙肩,“啊,好冷!這種事……怎麽會……”


    “能不能給我們講講明白?”這次,是萌繪身後的儀同世津子問的。


    犀川看表。“不行,已經到約定的時間了……”


    犀川說這話的時候,從終端傳來“劈———”的電子音。


    7


    一個新的窗口打開,發出和島田文子聊天的請求。


    “是誰呢?……”島田文子一邊說,一邊摸鍵盤。


    島田小姐。或者……犀川老師也在那裏嗎?


    對方的登陸名是michiru。“我來……”犀川這樣說,島田把終端的位子讓給他坐。


    犀川敲鍵盤。


    我是犀川。你看到我們檢索源程序了嗎?


    終於見麵了,犀川老師。


    是嗎?應該不是第一次見吧。


    西之園小姐在那兒嗎?我想見她。


    在這兒。現在去你的房間吧。警察也一起。


    好啊。不過在那之前,如果可以的話,在vr上見麵吧。


    “vr是什麽?”犀川小聲道,“虛擬真實?”


    “是卡托!”島田從旁邊說,“在那兒……”


    “我也要坐!”萌繪從後邊說。(譯注:卡托是一種虛擬空間的賽車遊戲。)


    西之園也想見你。


    好的,我等著你們。


    聊天的連接斷開了。


    “誰?剛才是……”島田兩手叉著腰說,“之前在vr上作弄西之園的人。是怎麽回事?”


    “談話室有三台卡托車。”萌繪跟犀川說,“老師,去那兒吧。”


    “我也去行嗎?”儀同世津子問,“雖然不太明白,不過那是個遊戲吧?”


    “好,我用自己的。”島田文子說,“啊,後背冒冷氣!西之園小姐懂得使用方法。總之你們先坐上,我一會就去……”


    “島田小姐,請通知大家。”犀川冷靜地說,“也通知警察。我們去談話室。大家都會出來吧……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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