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是星期四,天色陰沉。


    犀川副教授準備搭乘上午飛往上海的班機出國,開車送犀川到機場的是他從高中時代就認識的同事,就職於土木工程係的喜多副教授。雖然萌繪通過郵件知道犀川要出國的事,但因為她上午有課,所以無法來送行。犀川此行的目的地是南京,他打算到上海轉乘火車到南京。回國的時間,則預定在一周後的星期五。


    明天就是n大校慶。n大是本地唯一不在秋季舉行校慶的學校,為了準備這次的校慶,今天下午全麵停課,校園裏麵洋溢著一種被解放的快感。大學校慶期間最能讓人心情放鬆的,就是正式開始的前一天,一般而言,這就是所謂的“慶典狂熱”。


    n大校園,被一條名為四穀大道的路一分為二。整個校區是國立大學中占地麵積最大的。大部分麵積都被森林占據著,臨近公交專用道的平地上,大樓林立。每年的校慶,在禮堂西麵一塊被稱為綠茵帶的地方,會擺出各種各樣的攤位。如果遇上好天氣,周末會熱鬧到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萌繪參加的弓道社,每年都是賣炒麵和冷飲,而這種類型的攤位數量最多。另外,她同時參加的推研社和漫研社,則是借文化樓的教室辦室內展覽。雖然萌繪沒有任何作品展出,不過漫研社可是很認真地在展覽插畫之類的作品,還發行過社刊。至於隻有在年終時才會發行一次社刊的n大推研社,隻有四五個看板,此外就是賣現煮咖啡。


    校慶前夜有兩個主要活動,一個是在圖書館前廣場所舉行的“fire storm”,有篝火晚會及喝酒比賽的活動。篝火晚會規模很大,有數百人會徹夜參加,因此沒人知道它什麽時候開始,什麽時候結束,是個不可思議但每年大家仍不抱任何疑問參與的活動,所謂的“傳統”就是有這樣的力量。另一個活動是在禮堂舉行的演唱會,通常會請著名的歌手來助陣,因為禮堂隻能容納一千五百人,所以要拿到預售票很不容易,


    今年的演唱會,是由結城稔擔當演出。印有“private shadow”的海報,早在數個月前就貼滿校園的每個角落。這次不但是期盼已久的男歌手再度登場的演唱會,同時也是學校第一次邀請到n大出身的歌手。今天傍晚的時候,天氣看起來像是快下雨了,但禮堂前的廣場了已經排滿了準備入場的人。n大的禮堂被稱為t禮堂,這名字的由來似乎跟當地一家大汽車公司有關,但學生幾乎都不知道這個典故。禮堂前的廣場大約有壘球場那麽大,一到星期天這裏就成了溜直排輪或滑板的聖地,沒有粉刷的現代水泥地麵,上麵傷痕累累,修補的痕跡也慘不忍睹。


    距離演唱會開始主還有將近三十分鍾,但等待入場的隊伍已經繞了廣場一周。西之園萌繪和牧野洋子排在隊伍的後麵,兩個人直到剛才都還在製圖室裏做作業。


    “這樣排隊真像傻瓜一樣。”萌繪說。急性子的她最討厭排隊了,而且她從昨天開始一直待在製圖室,幾乎是熬了一夜,因此嚴重的睡眠不足,更令她脾氣有些暴躁。“如果拿到的是有座位的票就好了。”


    “不,就是要這樣排隊才能充滿期待啊。”洋子神采奕奕地說。看來,她的興致很高呢。


    “哦哦,是這樣嗎。”


    “不排隊的演唱會實在叫人無法想象,不過這個禮堂的音響效果很差,太可惜了。”


    這禮堂畢竟不是專門為演唱會建造的,所以也是沒辦法的事。


    萌繪回過頭,看到她們身後又排了數十米的隊伍,排在前麵的是她認識的推理研究社的男社員。他那一組共有六個人,清一色都是男的,至於其他的熟麵孔,她就沒看到了。


    這時萌繪看到杉東千佳穿著深藍色的法蘭絨西裝外套和白色的長褲,脖子上係著白色的絲巾,正從廣場的另一頭慢慢走過來。她並沒有排隊,而是一直往車道那邊看,似乎是在等什麽人。萌繪兩眼視力都是2.0,小時候視力更好,後來慢慢地有一些衰退,現在視力檢查時僅能勉強辨認最下排的符號。


    萌繪看了一會兒後,隻見杉東朝車道方向揮手,好像是她等的人終於出現了。那是個跟杉東一樣高的男人,萌繪知道,他就是結城稔的哥哥結城寬。結城寬是推理研究社的前輩,萌繪曾經在校園遇到過他幾次。結城寬和杉東千佳結婚將近一年了,他們的結婚派對是由社團舉辦的,不過那時萌繪剛好有事沒來參加。當初是因為結城寬把杉東帶去推研社的聚會她們才認識的。結城寬和杉東千佳站在那裏,不知道在聊些什麽,也沒有要排隊的樣子,結城還抽著煙。


    “洋子,你看到那個站在護欄邊,穿綠色運動外套的人了嗎?”洋子聽萌繪說完後,便朝那邊看了看。“那個可是結城稔的哥哥哦!”


    “嗯?哪一個哪個?”


    “就是那個正和穿深藍色上衣、白色褲子的女人講話的那個人啊。”


    “嗯?我看不到啊!”洋子一直往那個方向拚命在看,可馬上就放棄了。“以我的視力看不到了啦!”


    “你沒戴隱形眼鏡嗎?”


    “戴了啊!我才想問你是不是把望遠鏡塞進眼睛裏了啊?”洋子一臉遺憾地說。


    “結城學長的哥哥也是推研社的哦!”


    “篠崎學長也是吧?”洋子問。


    “如果覺得不甘心的話,洋子你也入社吧,怎麽樣?”


    “說的也是,我會考慮的。我也喜歡看推理小說的,應該夠資格吧。”洋子把萌繪的玩笑當真了,很認真地考慮著。“篠崎學長常去社團嗎?”


    “算是吧,有聚餐的時候他都會來。一個月固定有一次聚會,就在每個月最後的星期五,我們把那叫做‘最後星期五之約’。”


    “隻是這樣而已嗎,”


    “我們會包下整個酒吧,社團前輩也會來。篠崎學長大概都會來,結城稔學長雖然不是社員,但偶爾也會來。”


    隊伍的最前方開始移動,雖然時間還沒到,不過已經開始入場了,隻是萌繪她們所在的這一帶,還沒有動靜。


    “他星期六會出新專輯呢。”牧野洋子說,“我已經在合作社預頂了。”


    萌繪不知道自己身邊竟然有這麽迷戀結城稔的人,她很少聽結城稔的歌,隻知道他的出道作品“epression”這首而已。


    “是他的第幾張專輯?”


    “第三張。新歌是‘you are in rocked room with me’。”


    “嗯?”


    “‘you are in rocked room with me’意思是‘你和我身在搖動的房間裏’是吧?”


    “嗯.rocked就是r開頭的rock吧?”萌繪思索著。


    “是啊,這是肯定的啊!因為是搖滾樂嘛。如果是l開頭的,不就成了被鎖上locked的房間了。”洋子笑了。


    locked room是密窒的意思吧,萌繪在心裏糾正著洋子的翻譯,但卻沒有出口。


    2


    萌繪從沒聽過這麽肆無忌憚的聲音,使是螺絲刀戳進了耳朵單一樣,頭劇烈的疼痛著。


    從小萌繪聽的都是古典音樂。她的母親會彈鋼琴,也曾買小提琴和長笛給她嚐試過,可是小提琴隻會發出讓自己討厭的聲音,至於長笛則讓她吹得喘不過氣來差點兒昏倒。由於萌繪從小身體就很弱,演奏樂器需要體力,所以她早在小學的時候,就給自己下了不適合音樂的定論。


    古典音樂中她喜歡快節奏的小提琴或鋼琴的協奏曲,她的腦海裏浮現出李斯特、薩拉沙泰等名字。可現在聽到的到底是什麽呢?這種噪音也能算是音樂嗎?與其說是聲音,倒不如說是振動引起的聲


    波比較貼切。不,說是振動,頻率又太低了。對了,是壓力,空氣的氣壓,正向地的身體猛烈的襲來。


    舞台上那個金發青年正在發狂,至少他的樣子看起來是這樣。那運動的加速度非比尋常,動作的劇烈程度令人產生仿佛是要讓骨頭折斷般的錯覺。因為完全聽不懂他唱的歌詞,使得萌繪根本搞不清楚他究竟想表達些什麽。


    吉他的聲音如同噴氣機般劃過耳際,萌繪還以為是喇叭共鳴時發出的雜音而捂住耳朵,不過她的周圍沒有人那樣做,她也就放棄了。吉他的聲音還算可以忍受,最讓她吃不消的是架子鼓的聲音,那股不隻是耳朵而是全身都感受到的強烈壓力,就是由那裏發出來的,是看不見的空氣壓力,感覺好像腹部被擠壓一樣。為什麽大家要來這裏活受罪?


    仿佛玻璃破碎的聲音,或者該說像是金屬劇烈摩擦時產生的刺耳噪音吧。振動和壓力的衝擊幾乎使人窄息。壞掉的聲音、攻擊的聲音和破壞的聲音不斷襲來。周圍的空氣也液態化了,如巧克力般融化,緩緩地上下起伏。當她這麽想時,音樂像幹燥而龜裂的銳利塑料碎片般四散開來。在空氣中重複著無意義的回旋運動,如同刀片一般,讓人產生臉頰被劃傷的錯覺,仿佛雷諾數降到隻剩十分之一而已。當曲子結束,耳朵產生轟鳴。


    雖然也有安靜的曲子,但那就如同狼嚎般令人不快。黏稠不堪像唾液般,想要舔遍全身的那股執念,令萌繪毛骨悚然。她身體冒著冷汗,感覺很不舒服。


    舞台上的光線比觀眾席稍亮一些,可仍然看不到更深一些的地方。如螺旋槳般劇烈同旋的聲音,像巨大的屏障一樣擋在萌繪而前,仿佛要阻礙她的視線一樣。舞台上除了結城稔外,還有三個吉他手彈著拖把似的吉他,另外還有兩個鼓手。


    紫色、綠色、藍色的燈光,時而會射出令人無法承受的刺眼的光芒,像無數的鋼針紮向同樣躁動著的人群。


    萌繪感覺自己快要虛脫了,睡眠不足的人來聽這樣的演唱會無異於自殘。她已經難受到了極點,甚至懷疑這是不是在對自己的忍耐力進行考驗。這時,她想起牧野洋子說過的話,是啊,現在這種時候,就會想要身邊有個人可以依靠。


    當開始唱起萌繪曾在電視上聽過的暢銷曲“epression”時,引起一陣更大的歡呼聲和掌聲。但是那跟萌繪所知道的曲子是截然不同的,沒有旋律,聽起來有如念經一般的歌詞,簡直像是在勞動節示威遊行上嘶吼一般,有多一半的內容她根本無法聽懂。


    但是站在旁邊的洋子,用癡迷的眼神看著舞台,身體隨著空氣中周期最長的振波搖擺著。看到有人竟然能忍受這種環境,讓萌繪十分詫異。萌繪在不讓她察覺的前提下,偷偷歎息了好幾次,真希望耳朵能像眼睛一樣閉起來。


    在每一首曲子之間,結城稔都會開些無聊的玩笑,最能引起觀眾大笑的是他為了退學而付清學費的那件事。


    “我被他們警告,要走,先留下錢再說!”


    終於出現一首旋律優美的曲子,歌詞隨著如同唱詩般的喃喃低語傾瀉而出。這次連萌繪都聽懂了,這種獲救似的感覺,就如同在沙漠中發現了綠洲一般。


    歌詞是在敘述一個漫長的故事,萌繪從中途開始認真的聽。


    這條街沉寂在夢裏


    猶如西瓜般的車站


    天橋上成對的和服娃娃讓人念念不忘


    一捆捆鈔票砌成的辦公大樓


    快要脫落似的汽缸


    你本來是最漂亮的啊


    把門從裏麵關起


    像關掉某一處的頻道


    猶如傾斜的剃刀


    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


    發條裝置的冠軍


    好想再次撫摸


    對你生鏽的記憶


    我已經趕不上了啊


    將胸口與額頭在鏡子中藏起


    你本來是最漂亮的呀


    ……


    講述的是一個男人回到久違的街道,遇到昔日戀人的故事。這首曲子非常長,花了十多分鍾在輕輕地訴說著。結城稔嘶啞的嗓音,聽起來像男人又像女人,不禁讓萌繪懷疑究竟哪一個才是故事的主角。


    曲子靜靜地結束,舞台的燈也滅了。觀眾席的聽眾全都站起來,萌繪也起立鼓掌,至少最後的曲了還不錯。鼓掌聲持續一會兒後,舞台上的燈光再度點亮。六個男人走到台前,舉起一邊的手致意,可是沒看到篠崎。連結束音樂都沒有,幕布就降了下來,大廳的燈像是終於想起自己的功能似的大放光明。


    萌繪催促著洋子走到前廳。


    “啊,太棒了,真的太棒啦。”洋子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喃喃說著。


    “嗯嗯,是呀。”萌繪雖然附和著她,但仍掩不住一臉的疲憊。


    “是嗎?萌繪你也懂嗎?”洋子將臉湊近說,“我原本以為你是不懂這種音樂的。”


    “不會啦,沒這回事。”萌繪撒了個謊,“最後的曲子還不錯哦。”


    “該怎麽說呢?那種純真的感覺很好。啊啊,會讓人產生想保護他的感覺,對吧,”


    “哦,是這樣嗎?”萌繪含糊地回答。


    如果那可以說是純真的話.那氫彈都可以說成是泡泡糖了。她心想,如果再讓她繼續聽一個小時那種聲音,她一定會住院的。


    “西之園小姐。”萌繪聽到身後有人叫她,於是回過頭上,看到杉東千佳站在麵前,她個子比萌繪要高得多。


    “你好。”萌繪跟她打招呼。這個問候語在大學裏使用的頻繁度一般比在社會上還要多。


    “犀川老師今天去中國出差了吧?”杉東說。


    在她的背後,有結城寬的身影。


    3


    牧野洋子說要回製罔室,就一個人先走了。萌繪被結城和杉東夫婦邀請,到校園內一家名叫“white bear”的咖啡店去喝咖啡。


    結城寬是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雖然他是推研社的前輩,但從始至今能跟他麵對麵說話的機會是少之又少的,反而是杉東千佳跟萌繪還比較談得來。


    “抱歉,讓你陪我們來。”當大家在安靜的店內坐上舒服的椅子後,杉東千佳說,“西之園小姐,你覺得怎樣呢?我是指演唱會,你應該是第一次聽搖滾樂吧?”


    “嗯嗯。”萌繪邊微笑邊點頭,“因為我不太聽搖滾樂,所以有點兒……”


    “跟我想的一樣。我也是這樣,完全拿那個沒辦法。”杉東說,“生理上完全不能接受,感覺很暴力,而且輕視女性的歌詞也很多。”


    “是這樣的嗎?”萌繪並沒有發覺這一點。


    萌繪覺得這些意見很像杉東的風格。以前杉東千佳告訴過她,不用西曆而用昭和或平成的年號這一點,是男女差別的根源。


    “不過,最後的曲子還很不錯的。”萌繪開始說起客套話。


    “最後是哪一首曲子?”杉東問。


    “哦,你沒有聽嗎?”萌繪覺得不可思議,她不可能會對最後一首曲子沒印象的。


    “我們不可能去聽演唱會的,我隻是等我先生來,然後在校園裏散步而已。走到禮堂時,演唱會剛好結束了,就想過來看看會不會遇上熟人。”


    “什麽?是這樣啊,我也覺得這樣安排比較好。”萌繪坦白地說,“我有點兒不太舒服,可能是由於聽了不習慣的聲音吧。”


    “別看他們那樣,那也是經過一番磨煉的。”結城寬突然開口說,“比起之前已經好多了。”


    “真嚴格啊。”萌繪笑著說。


    “嗯,是啊。我雖然對音樂完全不懂,”結城不緊不慢的靜靜說著,“不過至少還懂得分辨好壞,那家夥似乎也是經過多次的嚐試,意外地熱心


    研究。畢竟像出道時的一味蠻幹,現在已經不適用了。”


    結城寬跟弟弟稔長得很像,可是像歸像,氣質卻是截然不同。他目前是理學院博士班的研究生,雖然也留了頭發,但隻是蓋住耳朵的長度而已,當然也沒有染成金色,而且鼻梁上架著眼鏡。仔細看的話,萌繪倒覺得他比結城稔更像個美男子。


    咖啡送來後,大家就直接喝起黑咖啡來。萌繪因為不習慣喝熱的,所以隻是聞著香味,慢慢地等咖啡變涼。


    “結城學長今年就博士畢業了吧?”


    “嗯,是啊。”從結城臉上,看得出來他更喜歡這樣的話題。“接下來就要到關鍵時刻了,不過大致的構架已經確定,所以不要緊。”


    “你是在進行哪方麵的研究呢?”


    “那個啊,恕我不能回答。”結城寬露出稚氣的微笑,“西之園小姐是念建築的吧,這跟你沒什麽關係,如果是研究電與原子核的人,倒還有點兒關係。要我解釋也可以,不過到現在都還沒人能夠理解,我想他們並不了解其中的含意,我的研究是處於物理和數學兩大領域的中間地帶。嗯……該怎麽說呢,簡單的說,就是針對波動的問題,改進計算方法而已。”


    “明年你自什麽打算?要就職嗎?”


    “嗯,雖然還沒有正式決定,不過我們研究所剛好缺個助教。”


    “哦,這不是很好嗎?”


    “這樣就可以趕上我太太了。”結城往旁邊的杉東瞥了一眼。


    “在工學院和理學院,研究者的競爭率是完全不同的。”杉東替先生打圓場。


    咖啡終於冷卻到萌繪可以喝的溫度了。眼前這對夫妻實在是耀眼,不但是夫妻,還同為研究人員。


    我也去念研究所吧!萌繪心中突然湧起這個念頭。她想起犀川副教授的話,他說她是很適合走研究這條路的。


    “研究到底哪裏有趣呢?”萌繪問。


    “這個問題也常常有人問我呢。”結城寬露出微笑,“不過這很難用語言來表達,而且我自己其實也不太清楚。不過,我一直在想,對人類而言,難道還有比這個還有趣的事物存在嗎?”


    “我在煩惱到底要不要去念研究所。”萌繪決定聽聽他們的建議。


    “跟犀川老師談談就好了啊,”杉東在一旁插話,“順便也談談將來的打算。”


    “嗯,老師叫我繼續念。”


    “什麽嘛,那就沒什麽好煩惱的了吧?”杉東說。


    “是這樣沒錯啦。”


    “犀川老師是個了不起的人呢。”杉東說,“他是頂尖的,年紀輕輕就獲得了各種大小獎項。”


    “是這樣嗎?”萌繪很驚訝。她並不了解犀川身為研究者的那一麵,連犀川寫的論文也根本沒讀過。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突然聽別人說起來,萌繪的心一下子就被不安占據了。


    “是啊,他可是學界的新希望呢。不久的將來,一定會被某個大學給挖過去的。”杉東千佳重新翹起二郎腿說,“要拉攏他的人可多得很啊。”


    萌繪從來沒想過這種事,她以為犀川會一直待在n大的。


    “我們學校在創設家庭環境係時也是,聽說曾經有要拉犀川老師過來的打算,我們研究室的領導是這麽說的。這是兩年前的事,所以當時犀川老師是三十二歲吧?三十二歲就可以當教授了呢。私立大學的文史科係或許會有,但理工科係並沒有,對吧?”


    “是真的嗎?那是我剛入學的時候啊。”萌繪很驚訝。“那件事後來怎樣了?犀川老師拒絕了嗎?”


    “不,聽說犀川老師很輕易就答應了,不過附帶了一個條件,那條件很怪。他說如果隻當副教授的話,他就去,因為他討厭當教授。結果就因為這一點雙方沒有達成協議,整件事也就告吹了。”


    “那還真是不得了啊。”在旁邊聆聽的結城寬低聲地說。


    “為什麽要在這一點上糾結呢?”萌繪不太明白。


    “因為國立大學的副教授,不能當私立大學的副教授。畢竟n大和s大的等級完全不同,不是嗎?n大的教授會議不同意,我們學校也無能為力。但是我想這種事,犀川副教授大概也不會在意,因為他就是那樣的人。”


    “這件事我從來沒聽說過。”萌繪像是喃喃自語地說。不知為何,她有種四肢無力的感覺,連頭都開始痛起來。


    4


    結城寬和杉東千佳坐上停在禮堂前的汽車回去了,開車的是結城寬。看著那輛隨處可見的toyota coro.讓她深深感覺到,結城稔的兄嫂,過著跟這個搖滾巨星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想起犀川那輛二手的honda civic,於是萌繪決定回到建築係教學樓。牧野洋子今晚一定會繼續進行她製圖的作業,她的勤勉到了有些令人憎恨的地步。像這種一點一滴努力工作的類型,是萌繪做不來的,或許正式這種截然相反的性格,才讓她們那麽合拍吧。


    走上禮堂旁的台階,穿過羊腸小路,這是犀川副教授平時散步的路線。現在因為天色已晚,所以有點兒恐怖。走在晚上的校園裏,感覺真的很不可思議,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很難說的清楚。建築物雖然整晚點著明亮的燈,卻一點兒人氣也沒有,寂靜昏暗的柏油路給人一種錯覺,仿佛那是要通向某個從人類社會分離出來的遙遠地方。


    她有種強烈的預感,感覺馬上就會有一個十幾米高的巨大希臘神明迎麵而來。在樹林的漆黑陰影裏,等離子的空氣在幽幽的四處遊走,風的呼嘯聲近在咫尺。這種感覺可能接近於“恐怖”,但又不盡相同。這裏給人一種沒有生命的恐怖,不同於鬼怪或者殺人狂魔。


    黑暗隻是次要的效果,所以光線的昏暗不是問題的根本所在。光是一種電波,電波是磁氣的振動,振動隻不過是電子的回轉運動,人類的視覺隻是接收器而已。但是現在眼前所見的,是包含著那句“隻不過是”的理論化真理,以崇高的形式展現出來,把圓周率、虛數和次方數的關係,以式子表示的純粹方程式所表現的一樣令人無比驚奇。


    這世界上沒有東西能比完全的純粹更恐怖。在理解的過程中所產生的畏懼,和理解後產生的戰栗,是人類思考中本來就有的。自遠古以來,人類就有對事物感到驚奇的情愫,從這種本能的恐懼和本能的欲望中,衍生出那樣的感覺。沒有言語能表達出這種感覺,這說明了語言表達尚未成熟。恐怕大部分已經進化的人類,都能在沒發覺這種現象的情況下繼續生產。


    走在陰暗的道路上,萌繪突然感覺到有些寂寞。“寂寞”這種感覺不知為什麽有些類似“寒冷”。人類的精神防衛係統,很容易覺察出心理的異常,並將其轉化為肉體上的感覺。


    老師的事,原來我是一無所知呢,萌繪不禁想到。可是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覺察過這件事。小孩子不了解的大人的工作,可是杉東千佳卻知道犀川的事,國枝桃子大概也知道,大家都知道的事她卻不知道。但是明明他們已經認識好多年了,見過無數次了,還講過很多次話,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跟犀川最親近的人。


    走過幽暗的小路,來到理學院的研究大樓。在微亮的地方,擺放著成排的自動販賣機。本來想買包煙抽的,可是沒有帶打火機,但她又不想喝果汁。結果她投入硬幣,選了犀川平時愛抽的超淡煙。她打開煙盒,抽出一根用嘴巴叼著,通過濾嘴深吸一口氣。


    之後,萌繪又繼續往前走,進入建築係大樓,中間有一條緩緩的下坡路,萌繪大踏步地走在寬闊的車道上。


    不知道老師是不是已經平安抵達上海了呢?萌繪心中想著。她決定在下星期五之前,要讀一讀老師的論文。隻不過哪裏可以找到老師的論文呢?是不是到圖書


    館找就可以了呢。明天就去找找看。這時,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淒涼。


    建築係大樓一樓的燈是亮著的,製圖室的窗戶不僅大開著,裏麵還有幾個人影。


    從門廳走進製圖室時,聽到有人正放著音樂。室內的燈光讓萌繪覺得有些刺眼,她徑直往自己的製圖板走去,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


    頭好痛。


    “怎麽了,萌繪,”牧野洋子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夢裏一樣。


    “你臉色發青,不要緊吧?”


    眼前白茫茫一片,她勉勉強強才看得到洋子那張充滿擔心的臉。


    “你嘴裏點根煙幹什麽呢?萌繪?”


    視野漸漸變得狹窄,好想吐,是爿口個音樂的關係嗎?萌繪心裏想著,椅子快要坐不住了。


    “等一下,萌繪!”遠遠地,傳來洋子的聲音。


    萌繪就這樣,緩緩地倒在地板上。


    5


    犀川創平搭上從上海出發的火車,那是一列雙層的特快車。犀川所坐的,是被稱為軟座的一等車廂,裏麵寬敞舒適。穿著筆挺製服的女列車員,先用中文廣播一次,再用英語廣播。她們在列車開動後開始販賣飲料,犀川點了杯咖啡,不過那是速溶的雀巢咖啡,砂糖和奶精放在一起,因此少了調配的自由。速溶咖啡那甜到令人作嘔的味道,令犀川不禁有些失望。


    到南京大約需要四個小時,幸好自己坐的是靠窗的位置,這樣他可以眺望窗外的景色。


    軌道線一條直線延伸到底,完全沒有轉彎,於是犀川便擅自解釋,認為就是因為它沒有轉彎,才能跑這種重心很高的列車。這片土地上似乎沒有值得躲避的障礙物,車窗外看得到的景色,隻是一望無際的寬闊大地。稻田、村莊、筆直的道路,以及零星分布的白色西式建築物等,景色一成不變。如果拍照留念的話,隻需一張全景圖就足夠了。至於乘車的感覺,比搭新幹線舒服,如果非要找出些缺點的話,就隻有到站時間不太準確而已了。


    抵達上海,已經將近中午了。從那古野搭飛機花了兩個小時,不過由於時差的關係,少了一小時。在機場有位從此行目的地南京s.e.大學來的姓蔡的女研究生到機場迎接,現在她就坐在犀川的身邊,而且說著流利的日語。


    “犀川老師,您是第一次到南京來嗎?”雖然語調有些奇怪,不過這位蔡小姐的日話語法和用法倒是正確的。


    “嗯,第一次。”犀川回答。可惜的是,中國的列車全麵禁煙,在街上能抽煙的地方也很有限。“是個很有曆史的街道,對吧?”


    “嗯,是啊。不過氣溫很高,”蔡小姐說,“大家都說這裏是中國的火爐。”


    “火爐?哦,原來如此。”犀川覺得很有趣,因為火爐這個詞,在日本已經是不太常用的詞匯了。“聽起來的確是很熱,不過我喜歡熱,所以沒關係。”


    蔡小姐微笑起來,她喝著茶,茶比咖啡要便宜一些。


    “你目前在做什麽研究呢?”犀川看著蔡小姐說。她有漢族人特有的勻稱身材,服裝很時髦,頂著一頭長卷發,戴著一副無框的圓眼鏡。


    “我是研究鋼纖,嗯,就是拌在水泥裏的。”


    “哦,你是指鋼鐵纖維吧,是材料方麵的啊,”犀川很驚訝,因為彼此的領域有些不同。


    “沒錯,是材料方麵的,在中國還需要建造很多很多的房子。”


    “你們要把鋼鐵纖維使用在建築上?不是拿去蓋隧道之類的嗎?”


    “是的,我們就是要用在建築上。“蔡小姐喜滋滋地說明,“它的韌度夠強,可以讓地板變薄,減少鋼筋的使用。哦,不過這是最近才開始使用的。”


    “可能因為這裏很少地震吧。我想,在日本是不可能的。”犀川說。


    之後,兩個人就開始談論s.e.大學的教授,因為裏麵有犀川聽過名字的教授,便想順便問一下有關的傳言,不過蔡小姐隻會做出如優等生般的回答。


    談話進行了一分鍾後,犀川開始覺得困了。他麵向窗戶假裝在睡,風景還是同樣地一成不變。因為是快車的關係,到目前還沒有停靠過任何一站,上海跟南京之間,好像隻有一個停靠站。


    對了,明天開始就是n大校慶,他就是利用這個空當來國外出差的。犀川對大學校慶沒有興趣,雖然他也吃過攤位上的炒麵和大阪燒,不過那隻是他為了吃早午飯,走出研究窒時剛好圖個方便而已,校慶的嘈雜影響不到犀川所在的研究大樓。


    忽然間,他想起s女子大學和t大的殺人事件。


    不知道警方調查到什麽程度了。這次的案件,就連西之園萌繪都沒有那麽投入,畢竟上了三年級後,也要為上課和製圖而忙碌吧。再說,密室的問題也解決了,接下來的事就全是警察的工作了。


    隻有一件事很不可思議,也隻有那件事,讓他一直掛在心頭,不過他找不到答案。就是為什麽凶手要製造密室呢?也許那根本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


    他會隻為了要做毫無意義的惡作劇,而花那麽大的工夫嗎?那的確是超乎常規的行為,因為殺人事件本身就很異常,或許多這麽一點兒小插曲也不奇怪,但就是這一點,是連犀川也無法釋懷的。既沒有延遲屍體被發現的時間,也沒有為搜查犯罪對象形成障礙,花了那麽多力氣、時間、知識及物資的偽裝工作,反而給了警方很多線索。會將犯罪痕跡消除得一幹二淨的人,為什麽還要做出這種事呢?他實在不相信犯人會有什麽正經的想法。


    比如說,犯人對某樣事物存有幻想?或者那個行為本身是具有某種意義的儀式?他也不是不能往那方麵想,也不能否定有那樣扭曲的精神存在。理性的解釋在這裏是無法成立的,至少犯人絕不是在進行琿性的行為。難道,犯人果然還是精神病患者嗎?還是像-浦刑警所懷疑的,是結城稔幹的呢?


    不,犀川怎樣也無法想象有這種事。他以前是n大的學生,智力可不算低,就算有什麽異常的動機,也可以用理性的判斷來抑製吧。畢竟做這種事是要用自己的人生為代價來交換的。


    坐在隔壁的女學生睡著了。犀川決定什麽都不想。雖然要保持什麽都不想的狀態很難,但也不是不行。如果多加練習的話,要把頭腦清空,也不難辦到。於是,他暫時封閉了大腦思考的回路。


    6


    萌繪很快就覺察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牧野洋子離自己最近,正跪在身旁,其他的幾個同學圍在自己周圍。


    “不舒服嗎?要叫救護車嗎?”洋子在她耳邊說。


    “保健中心已經關了吧?”


    “要我開車送她去醫院嗎?”傳來了男生們的聲音。


    “是啊,幫忙給醫院打個電話吧。”洋子對那個男牛說。


    “沒關係。”萌繪好不容易才能升口說話,“不好意思.隻是有點兒……”


    “貧血嗎?”洋子稍稍鬆了一口氣,問她。


    “嗯,好像是吧。”萌繪虛弱地說,“好久沒這樣了。”


    “你常這樣嗎?”


    “高中的時候會。”萌繪抬起頭來說,“啊,真的是好久沒這樣了。自從進大學後,這還是第一次。”她說完,便挺起上半身坐在地板上,感覺視野漸漸地變寬,身體似乎也舒服了很多。萌繪做了個深呼吸說:“沒關係的,我真的已經沒事了。”


    “要我幫你拿杯水來嗎?”洋子說。


    “不用了,真不好意思。”


    於是大家都回到自己的製圖板前。洋子幫她拍了拍背後的灰塵,因為製圖室的地板上積滿了塵土。


    “不能熬夜啊。”洋子說,“可不要太勉強哦,你不像我這麽拚命的,萌繪,你血壓低嗎?”


    “


    嗯,蠻低的。”萌繪回答。


    “因為製圖而倒下,結果不得不叫救護車來的例子每年都有呢,這是學長他們說的。”洋子站起來。“我們班可還沒人因此而倒下啊。”


    萌繪搖搖頭。是被那場演唱會害的嗎?雖然她心裏這麽想,但是因為顧慮到身為結城歌迷的洋子,所以沒有說出口。


    萌繪勉強站起身,拍拍褲子,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至於洋子,雖然也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但還是滿臉擔心地一直盯著萌繪看。萌繪抱起手臂,癱在椅子上好一會兒,感覺身體的機能正一點一滴地恢複。


    “再休息一下,今天你先同去睡個覺好了。”洋子溫柔地說,“我會盡快完成,然後幫你忙的。”


    “謝謝。”萌繪露出微笑。以平帶講話刻薄的洋子來說,這話真是超乎尋常地溫柔。


    “說不定犀川老師會打國際電話來呢,所以趕快回去吧。”洋子把臉轉向圖麵說。


    因為萌繪默默地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洋子又抬起頭看著萌繪的臉。


    “才不會有電話呢。”萌繪盡量用平常的語氣說,“他的電話我一次都沒接到過。”


    旁邊的醜男們朝她們這邊看,洋子站了起來,走到萌繪身旁。


    “站得起來嗎?”洋子小聲地問。


    “嗯,可以。”萌繪抬頭回答。


    “你跟我來一下。”說完,洋子便抓著萌繪的手腕,拉著她走了出去。


    兩個人穿過走廊,從玄關出去,走到係教學樓前麵的草坪上。那裏有一個水泥長凳,附近被照明燈照亮著。


    “到底是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洋子讓萌繪坐上長凳後說,“看你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


    “有嗎?”萌繪試圖擠出笑容給她看,她覺得自己裝得還不錯。“隻是有點兒累罷了,因為身體不太舒服。”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你有什麽話想說,我都會聽的。”


    “不要緊的,真的。”


    “之前你做什麽了?”


    “嗯?沒什麽啊。演唱會之後我就在‘white bear’和結城學長的哥哥聊天。”


    “果然那個人就是……那、那個女人呢?”


    “是結城寬學長的太太啦!她在s女子大學任教。”


    “啊啊,什麽嘛,原來已經結婚啦。”洋子滿臉詫異地說,“那你們都聊了些什麽?”


    “什麽?”


    “你們可是聊了一個小時啊。”洋子緊追不舍。


    “哦,就是談研究啦,或案子的事。”萌繪盡量憑記憶做出回答。


    “你說的案子,是指那個女大學生殺人事件嗎?發生在t大的?”洋子說若,也在長凳上坐了下來。


    “對,s女子大學也有。”


    “嗯嗯,果然還是跟結城稔有關係喔。那些人也有被調查吧?”


    “嗯?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因為被殺的那兩個人,都是結城稔的歌迷啊,”


    “洋子,你怎麽知道的這些?”萌繪嚇了一跳,坐直了身體。


    “哈哈,你好像已經沒事了,臉色也變正常了。”洋子大笑。


    “喂,告訴我嘛。”


    “傷腦筋啊,不過這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洋子邊考慮著邊說,“我當家庭老師所教的女孩兒是個高二的學生,這是我從她那裏聽來的。四月那件案子發生的當時,她說她認識被殺的那個人,還有上星期被殺的那個人她也認識。”


    “我可以見你的學生嗎,”萌繪雙眼發亮。


    “不行,因為我跟她發誓要保密的。”洋子搖頭拒絕,“因為我是結城稔的歌迷,所以她才告訴我的。簡單來說,她也是結城稔的歌迷,她說被殺的那兩個是其中的老麵孔。也有刑警到她家去過,但是她和她的朋友們,大家都絕口不提這件事。因為如果被警方知道的話,會給結城帶來麻煩吧?”


    “但是如果保密的話,也許又會有人變成下一個目標呢?犯人也許是結城學長周遭的人也讜不定,對吧?”


    “怎麽可能?沒關係的啦!那隻是偶然而已。”洋子笑著說,“為什麽他一定要殺掉自己的歌迷呢?”


    “不過比方說,有人恨結城學長,所以殺掉追他的女孩子們。我是不太清楚,反正也許就有怪人在附近不是嗎?如果又有人被殺怎麽辦呢?”


    “嗯,這個我倒……”這次換洋子變得無精打采了。


    有三個班上的男生從玄關走出來。他們看到坐在長凳上的萌繪,便停下腳步,其中一個人,朝她們這邊走來。


    “你們在幹嗎啊?在這種地方兩個女孩子膩在一起,很惡心哦。”那是留著運動員發型的金子。


    “金子,你有帶打火機嗎?”萌繪馬上問他。


    “打火機?有啊,你是要放火嗎?”金子說, “貧血之後變得歇斯底裏?大小姐很危險啊。”


    金子從口袋掏出打火機。


    “謝謝。你要去篝火晚會嗎,”萌繪接過打火機。


    “那種玩意兒我才沒興趣呢,我在想要不要去吃個拉麵什麽的,要一起去嗎?”


    “你是要去喝酒吧?”洋子在一旁插嘴說。


    萌繪從口袋掏出香煙點上火,然後將打火機還給金子。


    “打火機就給你吧。”金子說完就走掉了。


    萌繪和洋子一直目送著那三個人離去的背影。


    “金子剛剛有說要送你去醫院,你聽到了嗎?”


    “沒有。”萌繪搖頭。


    “明明是個混混,對你卻格外的溫柔呢。”


    “金子他是很老實的。”萌繪說出她一直在想的事。


    “哪兒有?你沒問題吧?”


    萌繪吐了一口煙。


    “抽煙不是對貧血不好嗎?”洋子說,“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抽的?”


    “警方正在懷疑結城稔學長。”萌繪無視洋子的質問,回到剛才的話題。“他們知道那兩個被害人是結城學長的歌迷,正因為如此我才想去問問那個女孩兒,洋子你的學生叫什麽名字?”


    “內田薰。”


    “如果內田她們始終保持沉默的話,那結城學長就會一直被懷疑下去。一定要好好協助警方辦案才對,歌迷中有沒有奇怪的人混在裏麵之類的證詞,可以給警方提供很多有價值的線索,對吧?”


    “我知道了,我明天就要去她家,到時會問問她的。”洋子點點頭。


    從遠方傳來微弱的歡呼聲,在道路另一邊的校同裏,正在舉行著篝火晚會,這時候還沒到十點鍾。


    7


    萌繪走到一個距離她們最近的電話亭打電話到警局,三浦刑警還沒有回家,聲音聽著有些疲憊。萌繪把從牧野洋子那裏聽來的話告訴了他,不過對他隱瞞了消息的來源,三浦表示他知道那個叫內田的高中生。警方曾跟結城稔的主要歌迷群問過話,但就跟彈子所說的一樣,每個人的證詞,都說他們不認識前川聰美和相田素子。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我們會重新清查一次的,謝謝你。”三浦很鄭重地向她致謝。


    “你們後來又調查到什麽嗎?”萌繪試探性地問他。


    “這個……,嗯——,可以說是沒有進展,粘著劑那方麵的線索也斷了,我們不太清楚犯人入手的渠道,因為一般市麵上是沒有販賣的,但是如果是大學實驗室的話,好像是很容易弄到手……,因為大學對這個並沒有什麽保管製度。”


    “這就代表.凶手是與大學相關人士嗎?”


    “不,隻要有心,每個人都有可能把東西帶出來的。”三浦回答,“但是從我們的角度來看,大學是很難進去的,畢竟我們之間存有芥蒂,


    大學是不會輕易準許我們進入的。”


    “是這樣的嗎,”萌繪雖然裝作不知道,但她是了解實情的。所謂的芥蒂,是起因於很早以前所發生的大學紛爭。


    “因此如果有什麽線索的話,還請多幫忙了。請幫我向犀川老師問好。”


    萌繪放下話筒,拿出電話卡。她徑直走向停車場,開動車子,一直到開進自己家的停車場之前,萌繪的頭腦裏都是一片空白,她坐在自己的車裏,莫名其妙的覺得很安心。搭上電梯直達二十一樓,用卡片打開玄關的鎖,正在脫鞋的時候,諏訪野和都弓一起飛奔過來。


    “您回來啦,大小姐。”諏訪野用放心的表情說,“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念書嗎?”


    “嗯,在製圖。昨天熬夜,快要暈倒了。”萌繪一邊撫摸著不停歡蹦的都馬一邊回答,她決定不提自己昏倒的事。


    “您想要吃些東西嗎?”


    “不了,我想去睡覺。”萌繪穿過大廳往裏麵走,走向旋轉樓梯。都馬跑在前頭,跑上階梯.站在階梯上不停地叫著。


    “請不要太勉強自己啊。”諏訪野從下麵對著正在上樓的萌繪說。


    “諏訪野,有我的電話嗎?”萌繪走到一半時,停下了腳步。


    “不,沒有。是哪位的電話呢?”


    “沒有就算了。”萌繪繼續向上走去。


    連換睡衣的力氣都沒有的她,肴到都馬趴在床邊,已經把身體縮成一團。萌繪倒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想,今天就算看信也沒用,犀川說過他不會帶電腦去中國,所以一個星期之內都沒有辦法發郵件,也不會收到。


    萌繪想起過去偶然被卷入的那三個案子,前年的妃真加島案和去年極地研究所案,以及三重縣的三星館案,隻有在分析案情的時候,才能和犀川有比較多溝通交流的機會,除此之外,隻是一起吃飯,一起喝咖啡,以及請他指導力學報告等等。仔細想想,兩個人共同的話題實在少得可憐,唯有在解決殺人事件的時候,可以和犀川對等地談話。除了這個以外,也沒有太多機會能對他從容地敘述自己的想法。不過,到底自己有沒有說出過值得讓犀川傾聽的意見呢?


    之前她一直都沒發覺,不過現在終於想通了,她如此熱衷於解決案件,動機就隻有一個,那就是想要獲得犀川的認同。她想起當犀川願意傾聽她對案了進行推論的時候,自己的心情是多麽的舒暢。


    這真是個意外的發現。什麽嘛,原來我一直這麽傻,這麽幼稚……可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犀川副教授在她心中,比從日本到中國的距離還要遙遠。萌繪深深地歎了口氣。


    不管殺人事件以後會怎樣,都已經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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