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無論是高貴的光彩、冷冽的權威,或矯飾後無上的歡愉,至今仍不及她的雙眼和舞步。


    (les illuminations/j.n.a. rimbaud)(靈光集/韓波)


    1


    有兩位警察以及戴著眼鏡的肥胖男人(大概跟我同年)一共三位乘客坐諏訪野駕駛的積架過來,其中一位警察就是剛才用無線電和清太郎聯絡的那位。


    “是不是很快就到了?”這位警察開著沒意義的玩笑離開車子,摘下警帽,他的身材壯碩,理了一個小平頭,此外他的耳朵還有點變形,可能是練柔道的緣故,說不定他還會買《現代柔道》或《格鬥技術之友》之類的雜誌,假如跟他一言不合,最好先溜為妙。


    另一位年輕削瘦的警察跟之前那一位簡直互為對照,這位頗有音樂家般的文藝氣息,看起來就是有為青年,不過身上的警察製服本來就有加分的效果,要是有個留金色長發的警察,就更加醒目了。


    令人驚訝的是諏訪野竟然幫西之園小姐帶了衣服,從這點就能窺知他的能力,西之園小姐也非常單純,接過諏訪野遞來的紙袋後就一溜煙不見了,我帶著警方正要進門時,發現車旁還站著一個人,我請他一起進屋,那位先生應了一聲,並向我點頭致意,結果諏訪野還是沒有進來。


    我本來想先叫醒橋爪,但內心卻覺得要讓警察早一步看到案發現場,所以領著他們直接走上三樓,我不是沒想過為什麽自己會變成陪同的角色,但我多少想知道他們看到現場的反應,也可以說跟西之園小姐熱烈討論的結果,使我變得積極。


    來到三樓前,我向警方說明之前發現視聽室和放映室中各有一名女性屍體的大致經過,兩位警察首先來到視聽室,眼鏡男則東張西望地跟在後頭,我怕妨礙他們工作,便待在樓梯間,等了半天,他們離開視聽室走進隔壁的放映室,我抽起煙,一直盯著他們看,隻看見他們三個人低聲交談,但我聽不見談話內容。


    兩位警察走出放映室,來到樓梯間。


    “需要叫橋爪先生過來嗎?”我問。


    “嗯,好。”壯碩警察回答,他似乎比剛到的時候緊張,就算經驗再老到,看過屍體後應該也沒辦法立刻平複心情。


    此時西之園小姐剛好上樓,她穿著一件白色洋裝,長度比橋爪借給她的稍長,不過就我來看沒有太大差別,我當然沒告訴她我的想法,不過我覺得她無論怎麽穿,都不影響她本身的魅力。


    我和西之園小姐再次簡單描述發現屍體的情況,西之園小姐表示她在二樓房間聽見有人尖叫,此外她清楚交代剛開始隻有兩個人上樓,後來又跟著橋爪等人上來探個究竟,並且破壞兩扇房門的原委,她的話條理分明,但警方的理解力差,不時提出問題,以至於我們明明所知有限,卻花了大半時間解釋,其間我注意到眼鏡男來回於兩個房間,像在調查屍體。


    “根據種種狀況,應該是自殺。”年紀較大的警察喃喃自語,理所當然的判斷。“不過姐妹雙雙殉情,卻死在不同房間,還滿奇怪的。”


    “當時放映機還在運轉。”西之園小姐指出。“而且那不是殉情。”


    眼鏡男搔著頭走出來,其他兩位警察等他過來。


    “醫生,你覺得如何?”警察問。


    “嗯,這間的小姐……”眼鏡男說著用肥厚的手指向視聽室。“我想不太通,她的脖子上有類似勒痕的痕跡,但不像是致命傷,不過隔壁的小姐,脖子上的勒痕大概就是致命傷了。”


    “她們是自殺嗎?”我問。


    “我沒這麽說。”男人驚訝地看著我。“嗯……”他抬抬眼鏡,看了西之園小姐一眼,好像對她有所顧慮。


    “被勒死的是嗎?”西之園小姐直截了當問。


    聽到她的話,眼鏡男目瞪口呆,他點點頭。


    “被勒死?你的意思是……他殺?”警官問,很自然的反應。


    “一定是。”


    “唉呀,糟了。”壯碩警察歎氣,然後轉身看著西之園小姐。“所以你才會用無線電聯絡?”


    “這是殺人事件。”她很篤定地回答。


    “喂,你待在這兒。”壯碩警察指示他的年輕同伴後開始動作,他看著我說:“無線電在哪兒?電話還沒通吧?”


    2


    西之園小姐沒跟過來,我帶著一位警察快步下樓,來到一樓清太郎的房間,既然是警察,應該都會隨身攜帶無線對講機,但也許是荒山野嶺,對講機上的小型天線很難發揮作用,或由於決定步行到西之園家,必須減輕行李重量,不然就是覺得沒必要帶,總之,他一聽見是他殺,表情十分震驚。


    我敲門叫清太郎開門,但門被鎖住,這次換我嚇一跳。


    “清太郎!”我邊敲門邊大喊。


    又是密室嗎?


    正想著怎麽回事,我聽見“喀啦”一聲,門開了,清太郎眯著眼往外看。


    “抱歉,你在睡啊?”我先道歉。“想跟你借無線電用,警方到了。”


    “可以等我一下嗎?”清太郎說著立刻關上門。


    我不懂他的意思,為什麽要我等一下,我和警察互看,沒有吭聲,然後我們大概等了三分鍾。


    “請進。”當清太郎口氣僵硬地打開門,我立刻明白。


    神穀美鈴像個假人一樣站在房裏,當然她不是假人,也沒有站著不動,但為什麽她的動作那麽快呀,我佩服的不是她衣服穿得很快,而是她見風轉舵的態度,怎麽說朝海姐妹也才剛死不久……


    清太郎的本領也真大,最近的年輕人實在是……我居然嫉妒起來。


    打開無線電開關,清太郎將麥克風交給警察。


    “按著這裏就可以通話了。”


    “謝謝。”警察嚴肅的說。


    我對現況失去興趣,所以沒進去清太郎房裏,直接回到樓上,大概是他殺的緣故,所以警察慌張地要通報警局的刑警,之後一定有一堆警察洶湧而至,事情也會變得更麻煩。


    年輕警察和西之園小姐站在三樓樓梯間,眼鏡男好像還在房間裏勘驗屍體。


    我才走到一半,西之園小姐走下來,抓住我的手腕拉我到二樓樓梯間,這裏有我喜歡的三麵細長的窗戶,窗戶上一樣有著夏卡爾風格的彩繪玻璃,不過現在沒有閑情逸致欣賞。


    “喂,跟我說的一樣吧?”她壓抑著興奮的口氣小聲地說,我喜歡她不矯揉做作的說話方式。


    “但死在視聽室的妹妹,應該是自殺。”我立刻說出我的意見,這個結論是我在上樓的時候整理出來的結果,“總而言之……這隻是我的推測,會不會是妹妹耶素子殺了由季子呢?她殺了姐姐,鎖上放映室,從那扇小窗鑽到視聽室,然後鎖上門後上吊自殺,她應該是在麻繩斷之前就已經死了,西之園小姐,你認為呢?正好也能說明我們跟清太郎的爭執點。”


    西之園小姐歪著嘴看我。


    “哪裏奇怪嗎?”


    “嗯。”說著,她故意歎了口氣,這又是充滿挑戰性,足以讓我心跳加速的誘人舉動。“還不行那麽快下斷論。”


    “咦?為什麽?”


    “之前我不是說隻能從一個方向鑽過去嗎?因為放映機的位置很礙事,不能從放映室鑽到視聽室,如果一定要這麽做不可,勢必要移動放映機位置,但這麽一來電影就沒辦法正確投影到屏幕上了。”


    “啊,對呀!”我把這一點忘得一幹二淨,張著嘴頻頻點頭,表情一定很誇張吧。“沒錯,所以放映室算完全的密室狀態,那麽死在裏麵的由季子……”


    “醫生相驗的結果是他殺,笹木先生,你清醒一點。”


    “這是什麽情況啊


    ……”我好像在發昏,是該振作一下了。“不過既然推測有外力讓操作放映室的房門上鎖,同樣的手法也可能發生在視聽室。”


    “沒錯,兩個門鎖的構造都一樣。”西之園小姐表示同意。“你說的很好。”


    “難道耶素子也是遭人殺害?”


    “進一步調查之後,答案就立見分曉了,我認為極有可能是他殺,總不可能一個人被殺,結果隔壁碰巧有另一個人自殺,這樣太詭異啦。”


    “等等!”我豎起食指。“如果凶手從門外將放映室上鎖,就有可能是耶素子殺了由季子,也就是說耶素子在放映室殺了姐姐,再從走廊用某個方法把門上鎖,接著她來到視聽室,鎖上門後自殺,如此一來不就省去鑽小窗戶的動作嗎?”


    “為什麽自殺的人要製造密室的假象?”


    “因為不想太快被發現。”


    “隨便在哪個房間殺了人之後原地自殺就好了不是嗎?這樣也不用花心思鎖門,也是完全的密室狀態呀,並不用刻意在不同的房間……”


    “嗯。”我沒轍了,對她的話我毫無反駁餘地。


    “耶素子的死因不明,資料不算齊全,還是等進一步調查結果出爐再說吧。”西之園小姐不時看著三樓樓梯間說,這大概是她獨特的安慰方法,我卻覺得自己很沒用,意誌有些消沉起來。


    我原本是個頭腦清楚的人,但又怕說出來人家以為我自吹自擂,所以絕口不提,學生時代還沒有朋友認為他比我聰明,不過我的反應的確比人慢半拍,計算方麵很弱,總之我真正的能力無法在像考試這種有限製時間的情況下發揮出來,出社會後,我發現很少有事情非得在短時間內完成,就算在辦公室裏做不完,幹脆帶回家邊想邊做,如果留在公司熬夜加班,我的腦筋會轉得慢,對自己非常不利,幸好我很能忍,喜歡埋頭苦幹,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我不認為自己差了別人一截。


    我默默耕耘,不在人前炫耀,但很有決心。


    這次我一定要解開謎底,雖然現在被這個魅力十足又任性的小姑娘壓過氣勢,但隻要給我足夠時間就能大逆轉,挽回名譽,她也會對我另眼相看吧?一定會,然後我就可以向她……


    “你在偷偷笑什麽?”西之園小姐問。


    “咦?啊……沒事。”


    怪了,我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啊,為什麽會被她看穿呢?真不可思議。


    這時橋爪上樓,後麵跟著壯碩警察,他舉起手跟我們打了聲招呼,然後走到三樓。橋爪解開頭上的馬尾,看起來更像印地安人,警察則像約翰韋恩一臉嚴肅,我想他們兩個絕對是騎兵隊的。


    我在此將情況稍做整理。


    現在的問題卡在到底密室是如何形成,根據西之園小姐的理論,密室有兩間,若能解開放映室上鎖之謎,鑽過小窗的方法便迎刃而解,就算沒解開,由於兩間門鎖構造相同,隻要有一邊解開,另外一邊也能比照辦理。


    目前待在屋內的有我、西之園小姐、真梨子、神穀美鈴、橋爪憐司、清太郎,以及滝本共七人,若以我為中心考慮,我和真梨子擁有不在場證明,西之園小姐也不可能是凶手,因為她不認識朝海姐妹,而且是湊巧來到橋爪家,所以剩下的四個人,各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機率是凶手。


    凶手應該不是外麵的人,如果想爬窗上三樓,需要長梯才辦得到,況且昨天還是台風夜,道路也中斷了。


    “我們去朝海姐妹的房間看看。”西之園小姐又拉著我的手離開。


    我本來想靜下心來仔細思考來龍去脈,卻被臨時打斷,但我還是跟著她下樓。


    和警方一同前來的專家的確提出關鍵性的重點,死亡的兩個人,至少有一個人是遭人勒斃,並非自殺。


    不過在真相的背後,將有更驚人的發展,而且事實越來越令人費解的,不過此時我和西之園小姐都沒察覺。


    3


    清太郎大概跟神穀小姐在一樓,滝本好像在房間睡覺(也在一樓),不久前聽神穀說真梨子睡在她房間,其他人在三樓,所以現在隻有真梨子在二樓。


    朝海姐妹的房間也在二樓,走廊大約有雙臂張開那麽寬,旁邊並列幾個房間,但她們的房間跟我的在走廊另一邊,剛好和真梨子與神穀的房間麵對麵。


    “走路小聲一點,不要吵醒真梨子。”我走到二樓,小聲對西之園小姐說。


    “為什麽不行?”


    “因為我不想讓她看見我們兩個。”我坦白回答。


    “為什麽?”她無法理解地看著我,是想逗我笑嗎?


    “她會吃醋。”


    “吃醋很好啊。”她邊走邊若無其事地說:“我真不懂男人在想什麽,為什麽要撒謊呢?你明明也希望她吃醋吧,難道不是嗎?”


    “不是這樣,我隻是怕麻煩罷了。”


    “你還真矛盾,不對,你根本就樂在其中。”


    “或許吧。”我故意附和她,即使說錯,但這種令人耳目一新的指責,隻讓我更加佩服西之園小姐真誠的性格,她應該碰不到男女之間無聊的唇槍舌戰。我也希望不要遇上啊。


    我們先走進眼前的房間,拉開窗簾,室內有了些光線,床單整整齊齊,看來昨晚沒使用過,梳妝台上擺滿瓶瓶罐罐的化妝品,椅子上有一隻藏青色半圓形手拿包。


    西之園小姐打開入口處旁的衣櫥看著,我則拿起豔麗的手拿包,猶豫著要不要打開。


    “笹木先生,包包裏有駕照或信用卡嗎?”西之園看了我一眼說。


    因為她問我,所以我還是決定打開來看,她就像一位偵探,而我是她的跟班。


    皮包裏有好幾樣東西,我聞到香水,不對,是口紅的味道,反正就是女人身上的香味,還有一個桃紅色卡匣,裏麵放了好幾張信用卡,我抽了一張,念起上麵的名字,然後繼續看其他張。


    “這是由季子的包包。”


    這裏是姐姐朝海由季子的房間,被確認為他殺,死在放映室的朝海由季子。


    皮包裏還有駕照,按照上麵的出生年月日,朝海由季子二十五歲(正確來說,應該是過了二十五歲),還在檢查衣櫥的西之園小姐正想接話的時候,我發現一個可疑之處。


    駕照上的照片,是短發。


    “怎麽了?”西之園小姐走過來。


    “你看這個怎麽樣?”我拿駕照給她看。


    她注視了照片幾秒。


    “最近才留長發的嗎?”我說。


    “不。”西之園小姐搖頭。“她的生日在六月,這張駕照是今年才換的。”


    “頭發一個月能長多長?”


    “一天大約4020電子書三公厘【毫米(錄入者注)】,一個月的話不到一公分。”


    “你什麽知道耶。”我微笑著說。


    “從這張照片時間推算,至少要留一年以上才會變成長發。”西之園小姐表情嚴肅。“怎麽回事?”


    “莫非這張照片是耶素子,她代替由季子去換駕照?”


    “也不是不可能。”她看著我點頭。“不過更有可能的是……”


    “什麽?”


    “假發。”


    “啊,對,沒錯。”換我點頭。“假發啊……因為是演員嘛,好像都會有這種東西。”


    西之園小姐拿出皮包裏的記事本瀏覽起來,我從她身後往前看,但記事本上的字太小看不清楚。


    “上個月的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都寫著"pp"兩個字母。”


    “"pp"?”我看著她遞過來的記事本,一天分成早中晚三行,每一格都密密麻麻寫滿字,其中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那一欄的確用紅筆寫著"pp",她的字跡工整,不


    可能看錯。


    “pako parlor(柏青哥店)?”


    西之園小姐吃驚地抬頭看著我兩秒,笑了出來。


    “猜對了嗎?”


    “這是我聽過最……”她笑著露出雪白的牙齒。為了能見到這樣的笑容,我要再想想。


    “passenger in(普通乘客)?還是過去分詞?啊,pen pal(筆友)呢?”我完全得意忘形。


    “兩個p可都是大寫喔。”


    “那麽,peppermint patty(薄荷糖)?”


    “這是什麽?”


    “或是phnom penh(金邊【柬埔寨首都(錄入者注)】)?”


    “笹木先生,你好像很在行喔。”


    “我忘了告訴你我喜歡玩填字遊戲。”我微笑。


    “我們去隔壁吧。”西之園小姐放回記事本說。


    她不笑了,我沉溺在幸福的時間雖短,但至少博得她一些眼光,我不敢相信自己像個幼稚園兒童開心無比,最近常感覺到沒喝酒也醉醺醺的,但這種情緒也讓我陷入一股接近絕望的感覺。


    我們走到另一個房間,這間也沒上鎖,我開門讓西之園小姐先走。


    房間的擺設一致,窗簾也是同樣色調,連昨晚沒有用到的床單也是一樣的顏色,唯一不同的是家具擺設左右對稱,一進門右手邊是梳妝台,靠在由季子房間那一側的牆邊,床則在反方向。


    西之園小姐一樣先打開衣櫥,因為確定這裏就是妹妹耶素子的房間,我不知道看什麽才好。


    “有包包。”西之園小姐從衣櫥裏拿出一個手提包,我走上前,她已經打開檢查起來。


    耶素子的手提包裏也有一個放著錢和卡片的皮夾,沒看到她的駕照,不過有一本現在頗流行的活頁記事本。


    “啊,這上麵也寫著"pp"。”西之園小姐說著拿給我看。


    兩個人的筆跡類似,同樣在上個月的星期五和星期六的欄位上寫著"pp",而且也是大寫,不過我覺得記事本上的大寫並沒有別的意思,也有人大小寫不分。


    從筆記本上簡單的個人資料,立刻明白這是朝海耶素子的東西,所謂個人資料包括出生年月日、地址和血型等以備不時之需,結果現在不正是不時之需嗎?


    筆記本裏還有電話簿,以a、k、s、t、n表示,顯然指的是日文羅馬拚音a、ka、sa、ta、na,所以不可能出現p 這個字母,西之園小姐慎重其事地翻著電話簿的每一頁。


    “那麽私人的東西,還是不要看得太仔細吧。”我說。


    “啊?”她抬頭看我,楞楞想了一、兩秒。“嗯,也對。”然後她點點頭合上筆記本。


    “這樣也查不出什麽。”我認真的說,感覺真相正要水落石出。“我們出去吧,這樣偷偷摸摸的感覺很不好,好像在做壞事。”


    “怎麽會?”她一臉疑惑。


    我沒有回答直接走到門口開門,西之園小姐放回記事本,再將手提包提到衣櫥裏,然後跟上我的腳步。


    我們躡手躡腳走在走廊上,時間是早上十點,來到樓梯間便聽見三樓傳來說話聲,是橋爪的聲音,他不知在跟警察說什麽。


    “嗯……”我抓著扶手往一樓大廳看。“接下來要做什麽呢?”


    “我想睡一會兒。”西之園小姐微笑著小聲回答。


    “啊,這提議不錯,我也去好了。”


    “不要想歪喔。”她正色看著我。“請記得你有一次前科。”


    “我沒有。”我緩緩搖頭。“我怎麽可能那麽做。誤會的人是你吧。”


    “誰叫你……”


    “總之睡一會兒比較好,我現在隻是硬撐著,其實早該累了,何況下午會有大批警察趕到,現在他們應該還在路上。”


    西之園小姐盯著我動也不動,之後終於移開視線,對我點頭致意,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呃,西之園小姐……”我叫住她。


    她停下來回頭看著我。


    “外麵好像有人在等你,就是剛才那位開車的人。”


    “諏訪野嗎?”她走回來。“對喔,我都忘了,他可以回去了。”


    “你不說的話,他會一直站在原地?”


    “對啊。”


    “你不回去嗎?”


    “還有很多刑警會來,我們一定會被一一問話的。”


    “也是。”


    “而且我現在還不想回去。”她歎著氣說:“如果事情很快就能解決,可以請你明天送我去車站嗎?”


    “嗯,當然當然,本來就跟你說好了,但是事情會那麽快解決嗎?”


    “我先走一步。”西之園小姐說完便下樓,我一直看著她的身影,走出門口前,她抬頭看我、對著我微笑。我好像總算搏回一點信賴。


    目送她出門後,我回到房間先洗個澡,房裏有些悶熱,這裏海拔高,即使是盛夏也不必用到空調,所以橋爪家沒有冷氣,隻在每個房間的天花板上裝著一台電風扇,不過應該少有機會用到,但我一洗好澡就打開電風扇。


    這種感覺讓人想來罐啤酒,可是還要下樓拿太麻煩了,而且想到三樓還是案發現場,悠哉的想法就瞬間消失。


    我點起煙,慵懶地靠在窗邊的椅子上,滿腦子都是那件事。


    是誰做的,密室又是怎麽設下的?


    抽完第一根煙,腦中浮現最初的假設——凶手還在屋內,有可能嗎?


    會不會在我們破門而入的時候,凶手正躲在某個角落?可是再怎麽想,視聽室根本沒有足以藏匿的空間。門後呢?不對,門往走廊開,沒辦法躲人。那麽屏幕背後呢?不對,屏幕離地麵有段距離,藏不住人。房間裏有好幾把椅子,但沒有桌子,也沒有其他可以藏人的家具。天花板很高但沒有死角,不可能躲在那兒。視聽室的窗戶一出去就是屋頂,而且窗戶也隻能從室內上鎖,所以不會躲在屋頂上。


    那麽放映室呢?按照西之園小姐的說法,凶手最後回到放映室,也就是在視聽室殺死耶素子之後走進放映室,預先移動放映機,接著回到視聽室鎖上門,從小窗鑽到放映室,到此視聽室就變成一間密室,再來就是把放映機推回原來的位置。


    不過問題來了,怎樣鎖上放映室的門?


    而且死在放映室的由季子經專家初步調查為他殺,既然是他殺,她就不會是凶手。


    我想象著凶手站在放映室的情景,他該怎麽逃出來?放映室有藏身之處嗎?


    我想起放映室的擺設,中間左手邊是放映機,最靠裏麵的棚架上放著片盤,右手邊是大型機器。


    放映室好像比較容易藏人,例如桌麵下,人應該躲得進去吧?


    我越想越興奮,站起來就想飛奔而出,告訴西之園小姐我想到的事。


    為什麽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想不到呢,我滿是焦躁心情。


    如果凶手躲在放映室,這樣不但可以解開密室的戲法,其他疑點也不是問題。


    第一個最有可能藏匿的地點是放置放映機的桌麵底下,也可能是另外一台機器底下,還有別的地方可以躲嗎?


    等等,我又想到別的……發現有人死在放映室的時候,誰不在場呢?


    橋爪、清太郎和滝本在場,神穀和真梨子聽見聲音也走上三樓,發現視聽室裏的屍體時,屋裏的人便全員到齊了,所以後來在放映室發現第二具屍體的時候,也沒有人離開,凶手真藏在放映室的話,也不可能在當下走出來,這跟待在別墅的其中一個人是凶手的假設互相矛盾。


    所以……房子裏還有別人?


    那時我們上三


    樓前還確認過大門的狀況,西之園小姐也說門有上鎖,但凶手也許從窗戶出入,客廳還有一個直接通往庭園的陽台,進出還算簡單。


    我的推測明顯指向凶手是外人,不,我還不能百分之百肯定,隻能說凶手至少是對別墅了若指掌的人,但很可能是我不認識,或不知道也在屋裏的人,這在密室的問題還沒有找到合理解答前,算是有力的假設。


    煙一根接著一根,我撚熄煙蒂,橫躺在床上繼續思考。


    藏在放映室的人之後怎麽樣了?發現屍體後大夥兒下樓,真梨子和神穀待在客廳,其他人的話……嗯,清太郎回房用無線電聯絡外界。


    不,滝本還留在三樓,他為朝海姐妹的屍體蓋上白布,還清掃地上的碎屑,如果他一直待在現場,躲在放映室的人就出不來。


    後來西之園小姐又上了三樓,我在廚房對她做出不良舉動,讓她氣急敗壞地離開,她應該就在那時候直接走到三樓,過不久我也上樓,途中滝本剛好下樓,告訴我西之園小姐在三樓,因此西之園小姐剛好接替滝本來到那裏,躲藏的人還找不到逃出來的機會,之後我和西之園小姐在三樓停留了一會兒。這樣說來,凶手在放映室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會是這樣嗎?直覺告訴我哪裏不對勁,因為這一點我無法說服自己。


    我和西之園小姐下樓的時候已經早上了,凶手或許是趁我們下樓用餐的時候逃出來的,當時橋爪和滝本都各自回房,客廳沒人,天氣恢複晴朗,凶手可能從陽台逃到森林裏,或者凶手拿到備用鑰匙,也可以從大門出去,總之出去的方法很多。


    看來除了缺乏說服力,但也沒有致命的缺陷,這個假設應該沒有任何矛盾吧?


    殺了朝海姐妹,設下密室讓人誤以為是自殺……


    “啊!”想到這裏我叫了一聲。


    我發現一個矛盾點。


    我提出的假設是凶手待在放映室裏,最初我和西之園小姐上樓敲門到第二次橋爪破門而入,大概空了一個多小時,時間很充裕,為什麽凶手不讓我們也以為由季子是上吊自殺呢?


    也許是西之園小姐的假設根深柢固在我腦中,阻礙我的思考,密室是凶手為了掩飾他殺的事實而製造的,但專家卻一看就知道由季子的死因是他殺,如果現場遺留繩索,是否就變成自殺呢?不,我不是專家,我不知道,問題在於凶手怎麽想,以及如何預測警方的偵察工作。


    凶手不是有時間準備令警方誤判為自殺的小道具嗎?況且這本來就應該在凶手的計劃之內,放映室裏由季子的情況應該比照視聽室的耶素子才對。


    凶手沒這麽做的原因是?


    我閉上雙眼。


    4


    本來我一直想著別的事,突然想到我還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對,我一直沒機會問她,會是西之園什麽呢?一定是個美麗的名字,她給我的印象是“白色”,既然是純白的感受,會不會是百合子、小百合、還是……


    啊,笨死了,我的想象力還真是貧乏。


    我還沒睡著,一睜開眼就看到真梨子坐在床前,我嚇一跳猛然坐起。


    花了數秒調整呼吸,我看起來很狼狽。


    “小百合是誰?你是這樣說的嗎?”真梨子湊到我麵前質問著。


    “我夢見吉永小百合啦。”我不假思索地說,這種情況下我通常表麵看來若無其事,但那不是我故意裝出來的,而是顏麵神經不足或情緒起伏緩慢的緣故。


    “無聊。”真梨子悶哼一聲。“做夢夢到吉永小百合,神經病嗎?”


    “我怎麽知道,又不幹我的事。”


    “是你夢到的吧?”


    “好啦好啦。”我提早舉起白旗投降。


    “刑警好像到了。”真梨子站起來走到窗戶旁,我的房間麵向東邊,往外望去剛好是森林。


    “喔,來了幾個人?”我起身點燃香煙。


    “三個。”


    我看著時鍾,現在已經十二點半了,我睡了兩個小時。


    “三個人,還真少耶。”


    “嗯,聽說路還沒通。”真梨子走回來坐在床上。“所以才會坐西之園小姐家的車子過來呀,你見過了沒?就是那個白頭發司機啊。”


    “啊,諏訪野。”


    “他好像長得有點像某個人……呃,就是那個歌舞伎。”


    “路什麽時候會通?”


    “我不知道,不過電話好像可以打了,我剛才打回東京去,我爸嚇死了,還以為自殺的人是我哩。”


    “刑警問了你什麽?”


    “還沒,他們才剛到不久。”


    “一定會問的。”我起身去拿煙灰缸。


    “自殺原因之類的?”


    “不是。”我吐著煙,欲言又止。“你沒聽說嗎?”


    “聽說什麽?”


    “那不是自殺。”


    “不是?”真梨子側著頭。“那是生病嗎?心髒麻痹?”


    “他殺啦。”我看著她的臉回答。


    “他殺?”


    我點點頭。


    “他殺?”真梨子又複誦一次。


    “跟著警察來的醫生是這麽說的,他們現在還不確定耶素子的死因,不過由季子的確是……她是被勒斃的。”


    “為什麽?怎麽可能……誰會做那種事?”


    “誰知道。”我聳聳肩。


    “什麽誰知道!”真梨子大喊:“怎麽回事?你告訴我為什麽?”


    “就跟你說我不知道。”


    “是強盜嗎?可是、可是怎麽會?”真梨子站起來往外走,不安地四處張望,好像受了不小的打擊。“夠了!怎麽辦?我們回東京好不好?”


    “不要擔心啦。警察已經到了。”


    “可是不知道凶手在哪裏呀,外麵那麽大一片森林,說不定他就躲在裏麵,可能晚上就跑來攻擊我們,警察會守在這裏嗎?”


    “會吧。”總之我先點頭。“你不要緊張。”


    “怎麽可能不緊張嘛!啊……現在還很危險是不是?你居然連房門也沒鎖就呼呼大睡,你腦筋有問題嗎?”


    “凶手沒理由殺了我們。”


    “理由?什麽理由?”


    “唉喲,凶手一定為了某個目的才會殺人吧?就是有人想致朝海姐妹於死地啊。”


    “你好殘忍,這種話也說的出口。”


    “我沒有這麽想,我是說有人會這麽想啦。”


    “你不去想的話,怎麽會想這麽多?”


    我歎口氣。充分把握真梨子的思考模式。“我知道了,是我不對行不行?”


    “我們回東京啦,我們兩個趕快逃離這裏啦。”


    “沒辦法,警察不會答應的。”


    “為什麽?”


    “逃了不就被懷疑是凶手?”


    “可是……”真梨子歇斯底裏地笑著。“難道我們要待在這鬼地方?”


    “反正沒辦法說走就走啦,我們暫時還走不了。”


    這時有人敲門。


    “門沒鎖。”我立刻回答。


    進來的人是滝本,服裝和表情都回複到平常的他。


    “午餐準備好了。”他對我行了個禮,用沒有抑揚頓挫的口氣說。


    “要跟警察一起吃飯嗎?”真梨子不悅地說。


    “據我所知不會。”


    “我們馬上下去。”我回答,滝本聽到後又鞠一次躬離開房間。


    過了一陣子,我和真梨子走出房間,走到一半,她拉著我的手往回走。


    “幹嘛?”


    “我想換個衣服。”


    “那我先下去。”


    “不行啦!你在想什麽?你要我一個


    人回房間?”


    我沒想什麽,隻是單純的不想進去,這種想法或許無情,但我也沒辦法,反而對真梨子的態度有點火大,男女的關係一旦親密,拜托的語氣全變成冷嘲熱諷或疑問句,這是我從真梨子身上得到的結論,我不時提醒自己要注意,雖然我還單身,不過我很少聽見已婚男性會把“給我倒杯茶!”婉轉地說成“要不要喝杯茶?”


    不見得全人類都認同這種親密表現,語言就是要用來解釋原意,所以此時真梨子可能會回說“我就不用喝茶了嗎?”之類的。


    真梨子拉著悶不吭聲的我進房,她立刻換上牛仔褲,但我還是覺得待在這裏很無聊。


    “我不太喜歡那個叫做西之園的。”坐在梳妝台前化妝的真梨子說。


    “是嗎?”


    “非常討厭。”


    “為什麽?”


    “沒為什麽。”


    我沒說話,她不可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麽。


    “你不覺得她把別人都看扁了嗎?”


    “沒這麽惡劣吧。”我回答。


    “你這話什麽意思?”真梨子看著鏡子瞪我。


    真梨子並不笨,居然聽得懂我說的話,我一半感到有趣,一半慌張。


    這時我們走到一樓餐廳,其他人也都已經到了。


    橋爪一臉無精打采,機械式的喝著湯,隔壁的清太郎麵無表情,像握著手術刀一樣握住叉子,和色拉裏頭的通心粉決鬥,神穀美鈴像個假人端端正正坐在清太郎身邊,一直到昨天為止,這還不是她的位置,看來她想聲明獲得新地位,隻有西之園小姐不在這一群裏,她雙手放在膝上,還沒開始用餐,滝本見到我們入座便走進廚房,應該是去端湯過來。


    我一邊坐下,一邊偷偷觀察對麵的西之園小姐,她好像在想什麽,不看任何人一眼,也無視我的存在。


    “岐阜縣警局的刑警來了。”橋爪雙手交叉在胸前,煞有其事的對大家說:“他們從下午開始個別約談各位,請大家配合,我想大家都知道,兩姐妹的死因有些疑點,唉,我也不太了解。”橋爪用痛苦且誇張的表情說完最後一句。


    “我聽說由季子不是自殺。”真梨子大聲地說,滝本剛好把湯放在她麵前,他頓了一下。


    “嗯,聽起很荒唐,但警方是這麽說的,不過我想其中可能有什麽誤會。”橋爪看著真梨子微笑。“石野小姐,請別擔心。”


    “好。”真梨子點點頭。


    原來這樣子就好了呀,我怎麽沒想到橋爪這種說詞,也許真梨子就是想聽到“請別擔心”這句話吧,不過客觀來說,醫生的驗屍結果應該不會出錯。


    “可是那裏……門反鎖了不是嗎?”清太郎吞吞吐吐的說:“不就等於密室殺人?”


    “所以我才說其中有什麽誤會。”橋爪又說了一次。


    我一麵喝湯,一麵看著西之園小姐,她也是靜靜地喝湯,沒看著我。


    “我認為凶手躲在屋外。”我決定發表意見。


    “這不是廢話?”真梨子在一旁插嘴。


    “笹木,請告訴我你的理由。”橋爪看著我說。


    “不適合在用餐的時候說吧。”我回答。


    “各位覺得呢?”橋爪一一看了每個人。“好像沒人有異議,大家都認為這時候剛好可以交換意見對吧?”


    我不懂橋爪說交換意見的意義是什麽,不過就是博取沒意見的人認同,真梨子和神穀點著頭看我。


    “那麽我簡單地說明一下。”我放下湯匙,這時候剛好快喝完湯。“如同清太郎所說,我也是假設案發現場是密室。我想大家也略有所聞,調查結果顯示並非自殺。”


    “開場白就說到這裏吧。”橋爪苦笑。


    西之園小姐低著頭,還在喝湯。


    “我要說的很簡單,如果凶手殺人後逃到屋外,門就沒辦法鎖上,這點各位有疑義嗎?”


    “但是門不是鎖上了嗎?”真梨子嘟著嘴。


    “由此可見凶手沒有出來。”我對真梨子說,接著看向每個人,我最想看的當然是西之園小姐的反應,但她隻是微微抬頭看我一眼,馬上又低下頭。


    “凶手沒有出來?”橋爪反問:“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凶手一直躲在放映室。”


    橋爪“哈”的一聲笑出來。


    “表麵上的確看不出來。”我表情認真的繼續說:“不過可能性極大,放置放映機的桌麵下,或是靠牆的機器底下,都可能是凶手的藏身之處,隻是我們沒有察覺,凶手耐心等待我們離開現場後才離開,我推測大概在早上的時候逃了出來。”


    “那個桌子沒人進得去喔。”清太郎說:“還是再調查清楚比較好。”


    “嗯,除此以外別無他法,如果真的是他殺,方法隻有這一種,而且在座的每個人都不可能是凶手,換句話說凶手是從屋外潛入的,因為發現他們姐妹倆的屍體時,大家都在現場。”


    “是嗎?”真梨子邊想邊說:“話說回來,憑什麽懷疑我們呢?誰為什麽非殺了朝海姐妹不可?沒有理由呀。”


    “這隻是假設,假設有誰會犯罪。”


    “請問……”清太郎舉起拿著叉子的手。“這個假設應該隻針對放映室吧?視聽室又是如何呢?那邊沒有地方可躲喔。”


    “這個嘛……”我又看了西之園小姐一眼。她不帶表情的看著我。“警方還無法確定死在視聽室的耶素子是否為他殺。”


    “耶素子是自殺的嗎?”從剛才就沒說話的神穀,聲音沙啞地問。


    “先不提這個,因為還不確定。”我微笑著回答。


    “我還是想不通啊!”橋爪念念有詞,喝下一口長玻璃杯裏的啤酒。“凶手非得大費周章的鎖上門嗎?”


    “凶手應該是想要讓人以為她們兩個是自殺吧。”我拿起一塊法國麵包回答。


    滝本從廚房推來餐車,話題暫且告一段落,主餐是份量十足的牛排,吸引住每個人的目光,大家安靜了一陣子,此時我仍不時看著西之園小姐,疑惑著為什麽她都沒說話呢?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她不是都積極的討論嗎?還是因為自己是客人的緣故?


    “我還是覺得桌子底下不可能藏得了人。”清太郎突然開始說,他是第一個吃完牛排的人。“雖然我不敢保證,但必須先把放映機移走才能躲進去,這樣不就還要另外有人幫忙放回放映機嗎?幫忙的那個人怎麽離開房間?話說回來,放映機非常重,光是用挪的就很不容易,更別說要搬上搬下。”


    “喔,沒錯沒錯。”橋爪在一旁附和,一臉讚許的看著兒子。


    清太郎的意思是整座台子是箱子的形狀,但為了躲藏,凶手必須先把放映機搬下來,藏進去之後還要擺回放映機,不借助外力的話無法獨力完成,如果有共犯,共犯也必須躲在裏麵,不然密室就不成立。


    “另一台機器下麵呢?”我嘴裏吃著最後一口牛排問:“那裏也是個死角吧?”


    “嗯。”清太郎說:“我記得那裏放著兩個紙箱,凶手應該躲得進去,一個箱子是放冬天要用的暖爐,另一個是……”


    “裝放映機的箱子嗎?”橋爪說。


    “啊,對,是空箱。”清太郎說。


    “所以凶手可能躲在那裏。”雖然這麽說,我卻對紙箱完全沒印象,在那種狀況下誰也不會注意那個地方,換句話說,那裏是最佳藏身之處。


    “原來如此。”橋爪喝完啤酒說:“嗯,說不定真的像你說的一樣。”


    “警方查過指紋了吧?”真梨子自言自語:“希望趕快抓到凶手。”


    不知不覺中,他殺變成最有可能的說法,或許這麽說不負責任,但我個人覺得我


    的假設缺乏現實性,試問哪個外人會潛進屋子裏,殺了人之後還可以待在房間裏那麽久?躲在桌子底下更是危險。


    為什麽不盡快逃走?我還在思考這點。


    就像西之園小姐所說,我跟她上樓敲門的時候,凶手可能還在房裏,因為聽到敲門聲,驚慌之下先躲在機器底下,慌忙中沒有時間布置現場,既然躲起來就無法得知門外的情況,莫非凶手以為我們一直待在門外,才躲著不出來?


    這樣假設應該行的通了吧,看起來沒有任何矛盾之處,此時的我大概是一臉滿意的表情,非常確信自己的推理。


    最後席間沒有繼續討論下去,每個人突然不發一語,隻剩下橋爪說些無關的事,連西之園小姐也一直沒有開口。


    5


    午餐結束約十分鍾後,穿著製服的警察出現了。那位擁有柔道體格的警察請我和橋爪到三樓去,橋爪點頭,立刻起身上樓,但我不懂為什麽也要把我叫上去?


    上樓同時,我問起警察等一下要問些什麽,他隻是搖頭,隻說刑警要我們上去。


    有好幾個男人等在三樓小客廳,除了之前那位,又多了一位同屬音樂家氣質的年輕警察,戴眼鏡的醫生也在場,另外三個人都穿著便服,戴著白手套,除了其中一位看起來四十幾歲,其他都是年輕人。


    “鑒識組的人員還沒辦法到。”年紀最大的男人用低沉的聲音說明。“不過路就快搶通了。”


    這位岐阜刑警名叫小早川,留著平頭、臉型剛毅,厚實的肩膀看起來氣勢十足,他可能跟我同輩,但額頭上幾道鮮明的皺紋,仿佛他在不同時空度過艱苦的日子,歲月在他臉上真實刻畫出痕跡,不怒而威且不容忤逆的眼神帶來壓迫感,也許是職業給人的印象,但又有些過了頭,反而帶有幾分滑稽。


    “門從裏麵鎖上的是吧?”結束自我介紹,小早川刑警看著我用低啞的嗓音說,他的聲音和態度,跟我想的如出一轍。


    “是。”


    “笹木先生,是你開的門嗎?”


    “嗯,其實是橋爪拿工具把門敲出一個洞,我隻是把手伸進洞裏,我的手伸不進去視聽室房門的洞裏,後來是西之園小姐開的,至於放映室的門是我開的沒錯。”


    “門真的有鎖嗎?”


    “咦?你說哪一間?”


    “兩間。”


    “都上鎖了。”


    “嗯……”小早川刑警摸摸下巴濃密的胡子。“真是奇怪,為什麽會這樣?門鎖是在門內嗎?”


    “對,應該是密室殺人。”我勉強擠出微笑說。


    “喔,是這樣嗎?”小早川刑警好像也覺得這種情況很少見。


    他不可能不知道吧,我心想,難道密室殺人這個名詞隻會出現在電視劇或小說裏,並不是專有名詞?總之我不欣賞這位小早川先生的態度,所以我不想再多費唇舌。


    “兩姐妹分別死在哪一間?”小早川刑警提出別的疑問,他目不轉睛看著我,而不是橋爪。


    “長頭發的是姐姐朝海由季子。”我回答,我望向橋爪,他也不安的回看我。


    “死在視聽室的人是哪一位呢?”小早川刑警問了一個奇怪問題,為什麽那麽簡單的問題也要問,我有點困惑。


    “妹妹朝海耶素子。”橋爪沒反應,刑警又一直看著我,我隻好回答,但又一邊想著這個詢問到底有何意義。


    “很抱歉,請問我們能再確認一次遺體嗎?”


    刑警的這句話讓我十分震驚,橋爪也欲言又止的看著我,他皺起眉,我想他不想再看到屍體了吧?我也是同樣心情,沒有人會想再看屍體的,而且這有什麽好確認的?


    屍體還在視聽室中間,蓋著白布,人雖然已經死去,但形體卻沒有消失。


    我和橋爪跟在小早川刑警身後,他蹲在地上,像翻閱報紙般輕鬆拉起白布一角。


    耶素子的屍體就像一副蠟像,不,應該說是沒有血色的蠟像。


    當初見到她脖子上的那塊斑點好像變淡了,我才看到那個,就趕緊別開眼神往上看,被切斷的麻繩還掛在橫梁上。


    “怎麽樣?”小早川刑警抬頭看著我們問。


    躺在地上的是位短發女性,也就是妹妹耶素子,我心想。


    到目前為止,這是毫無疑問的。


    可是我猶豫了,因為在由季子房間看見駕照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由季子是短發。


    “是耶素子,但其實我不敢肯定。”我含糊其詞。


    死人的臉和在世時差別真大,會是肌肉緊繃的關係嗎?也許是我從沒仔細觀察過活人的臉吧。


    老實說,倒臥在此的女性跟我印象中的由季子或耶素子都有出入。


    “我覺得是由季子。”剛開始橋爪這麽說時,我還以為他說錯了。


    “你確定?”小早川刑警瞪著他。


    “絕對錯不了。”


    “你什麽時候發現她是朝海由季子?”


    “現在。”橋爪回答:“之前我也認為是耶素子,不過,現在仔細一看,是由季子。”


    聞言,我嚇得說不出話,幾乎無法呼吸。


    之前我們看錯了嗎……把她們認錯?


    “好,接著是隔壁。”舉起套著白手套的手,小早川刑警像導遊小姐一樣表示,我們也跟著移動到隔壁放映室。


    我重新調整情緒,不放過房內的任何細節,特別是放映機下方,這裏的空間比想象中還要大,人應該躲得進去,不過沒發現台麵和側麵有類似蓋子的東西,如同清太郎所說,不移動放映機的話就沒有辦法躲進去。


    此外,另外一台機器下方的確有兩個紙箱,聽橋爪父子說一個放了暖爐一個則是裝放映機的空箱子,結果一看,箱子寫著名稱,立刻就分得清楚,兩個紙箱都放在機器底下,不過我當初並沒有注意到,如果紙箱稍微往前放,其中的空間應該藏得住人吧。


    小早川刑警還是同樣姿勢檢視屍體,然後默默地看著我們。


    這位是長發的朝海,身上的高領衣服遮住脖子,和當初我見到的一樣。


    “沒錯,她是耶素子。”橋爪回答。


    房間裏的氣壓產生變化了嗎?我感到空氣停滯不前,橋爪說話的聲音,也像在夢境中從遠方傳來。


    “可是,耶素子她……是短發。”我問,怎麽連我的聲音都聽來飄忽不定。


    “這是假發。”我聽見小早川刑警低聲說。


    我很清醒,卻覺得現實感逐漸消逝,看見的和觸摸到的,都變得好遠好遠,像是做了一個夢,我趕緊搖搖頭。


    “怎麽了?”小早川刑警站起來盯著我。


    “啊,沒事,突然不太舒服。”


    “抱歉。”刑警的口氣緩和下來。表情像是個愛欺負人的淘氣孩子。


    “我的調查到此結束。”


    我來到走廊,心情仍覺得低落,就連站著也能感受痛楚,刑警問起橋爪關於朝海姐妹的事情時,我有點手足無措,然後我走到有煙灰缸的地方抽煙,突然感覺味道真糟,這是我第一次抽到那麽糟的煙。


    “請問我可以去休息一下嗎?我不太舒服。”撐不下去的我問刑警。


    “啊,好的。”小早川刑警簡單回答,但那種像是打從心底窺視他人的視線還是沒變。


    我獨自下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洗完臉,我倒在床上,但我的情況卻越來越糟,惡心到想吐,心想著看看喝點冷水會不會好一點,我又走進廁所,然後我吐了,鏡子映照出自己的臉,像……蠟像一樣。


    我不停洗臉、刷牙,好不容易情緒平複下來。


    室內有點悶,我打開窗,拉了兩張藤椅,一張拿來坐了把腳翹在另一張上,此


    時我還不想抽煙,隻是大口大口的呼吸。


    我是因為看到屍體才感覺不舒服嗎?其實昨天開始就覺得不太對勁了,我以為的朝海由季子和朝海耶素子,其實正好相反。


    我們把兩個人的身份搞錯了。


    對,這是最主要的理由,我感到如此不舒服的原因。


    可是為什麽會……


    與其說這種情況有些匪夷所思,不如說是恐怖,所以我覺得很惡心,我從小就這樣,恐怖片裏再多血腥鏡頭或死人我都不會害怕,但我害怕不合邏輯、無法解釋的事,就連身體也跟著產生排拒。


    和西之園小姐討論的時候,我其實也有一點點感覺,找不出答案時,就像東西梗在喉嚨一樣難受,我想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類似的感覺。


    為什麽朝海姐妹要對調身份?有理由嗎?如果這樣的舉動存在某種意圖,那是為了什麽?


    此時有人敲門,我直覺是真梨子,但我不想看到她,所以把臉別向窗前。


    門開了。


    “我不太舒服。”我坐著沒回頭。“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打擾了。”


    我驚訝地回頭,原來走進來的不是真梨子,是西之園小姐。


    “啊,抱歉,我以為是真梨子。”我慌張的放下雙腳。


    “你還好嗎?”西之園小姐擔心地看著我問。


    “嗯,沒什麽大礙。”我微笑。“那個……真梨子呢?”


    “石野小姐和神穀小姐去遊泳池了。”


    “遊泳池?”


    “是的。”


    我歎了口氣,她們竟然在這時候跑去遊泳池?


    “啊,西之園小姐這邊坐。”我挪動椅子,請她過來。


    “需不需要幫你拿藥過來?頭痛嗎?還是肚子痛?”


    “不用不用,真的沒事了。”我微笑著說:“和西之園小姐在一起,我就會感覺好多了。”


    “樓上的情況如何?”西之園小姐緩緩坐在我麵前,她的優雅姿勢是我從所未見的,窗外的微風輕輕吹動她的長發。“我剛才上去發現你不在,就猜你會不會在房間。”


    “橋爪還在樓上嗎?”


    “嗯。”


    “接下來刑警可能會一個一個叫上去問話吧,我很幸運能早退,看了屍體結果惡心起來,真是的,就跟高中的體育課一樣。”


    “體育課的時候,你的身體也常不舒服嗎?”


    “沒有,我開玩笑的。”我的表情突然認真起來,如果說出來就跟告白沒兩樣了。“其實……西之園小姐,由季子和耶素子互換了身份。”


    “啊?”西之園小姐睜大眼睛。“怎麽回事?”


    “視聽室的屍體是姐姐由季子,放映室才是妹妹耶素子。”


    西之園小姐大約定住兩秒,又睜大眼睛說:“果真是假發?”


    “嗯,所以這件事的重點……”


    “為什麽要對調身份?”她平穩地說。


    “沒錯,就是這個。”我點點頭歎氣。


    “那清太郎……”西之園小姐的眼睛睜得更大了。“早就知道誰是由季子了。”


    我也注意到這點。


    當時清太郎跪在視聽室抱住短發的朝海,後來也沒進去放映室,他辯稱不想再見到吊死的屍體,事實上並非如此,我們自以為短頭發的就是耶素子,但是他知道死在視聽室的其實就是他的女朋友。


    仔細想想,這是理所當然的。


    清太郎不可能看錯,所以他才沒進去放映室,隻有他最先發現朝海姐妹對調了發型。


    “為什麽清太郎瞞著不說?”


    “我想是因為沒人問他。”


    “是嗎?”


    那種情況下,清太郎或許有別的想法。


    “為什麽她們要這麽做?為什麽由季子讓耶素子戴上假發?”


    “所以假發是一個疑點。”西之園小姐比我早一步說。


    “大概是工作上需要。”我推測。“長發太引人注目,所以平常就戴假發。”


    “駕照上的照片是真發?”


    “嗯。”我回答:“對了……”


    “什麽?”


    “這……我是聽真梨子說的……”


    “她半夜看見清太郎從耶素子的房間出來是嗎?”


    “原來你知道了啊,真梨子這家夥真是大嘴巴。”


    “那個人其實是由季子嘍?”


    “嗯,應該沒錯。”


    “那又怎麽樣?”


    “咦?”


    “跟殺人或密室有關嗎?”西之園小姐凝視著我。


    “沒有。”我搖頭。“目前為止都沒有。”


    “什麽嘛!”她靠在椅子上。“聽好喔,我們不能被細枝末節困住,剛才說的都不重要,重點是被勒死的人變成耶素子了。”


    我臉上沒有表情,但內心拚命壓住油然而生的笑意(我的心情也一口氣好了許多)。麵對四十歲的男人,她還用“不能喔”這種口氣,我又不是幼兒園小朋友(已經畢業了) ,她也不是兒童節目的大姐姐(雖然她很適合),而且我們沒有喝醉,這裏也不是銀座的酒家。


    這位小姐到底是何方神聖?她該不會認為自己是瑪麗愛德華【瑪莉愛德華為法國國王路易十六的王後,本性天真純潔,主張一切聽其自然,自由自在,最後在法國大革命時被送上斷頭台】吧?但最無法理解的,是我竟然無法從她身上移開視線,我卻感到自己像是出了故障的發條玩具,後腦勺有好幾個彈簧飛了出去。


    “我認為她們會對調身分有兩種可能。”西之園小姐仍一副沒注意到的樣子,認真的繼續討論。“第一,她們生前就已互換身份,也就是說為了某種因素,姐姐將假發拿給妹妹戴。”


    “第二呢?”我聽出興趣來,撐住身體問。


    “還有一種可能。她們在死後被換上的。”西之園小姐回答。


    “有人替她們換的?”


    “是的。”


    我笑著。“怎麽可能,那人為什麽要這麽做?”


    說完,我竟然也設想起狀況來,又想起這個不合理的情況讓我身體不適,我就漸漸笑不出來了。


    “嗯,殺了她們之後,取下由季子的假發戴在耶素子頭上,做這件事情的人就是凶手。”


    “沒錯。”西之園小姐露出滿足的微笑。


    “目的呢?”


    “為了讓我們誤認吧,我隻想到這個原因,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


    “事實上我們真的認錯人了呀,嗯,還有其他對凶手有利的目的嗎?”


    “我想不出來。”她微微皺眉,咬著下唇,怎麽看都覺得她這個表情最性感。


    西之園小姐思考的這段時間,沉默支配著整個空間,我沒有老是盯著她看,反而站起來看向窗外。


    從我這個位置,隻能見到一部分別墅南邊的庭院,看不見遊泳池,無法確認真梨子她們還在不在那裏,我突然覺得真梨子會衝進來,心裏一陣緊張,於是我走去鎖門,但好像動作又太快了。


    “為什麽鎖門?”西之園小姐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


    “啊,沒什麽,我隻是擔心真梨子跑進來就慘了。”我被自己的說詞嚇一跳。


    “為什麽?”我慢慢接近,西之園小姐往後靠在牆上。


    “啊,你誤會了,這是誤會啦。”我雙手舉起呈投降狀。


    “你不要再靠過來。”她焦急地想往門口移動。


    “你誤會了,我是真的覺得如果真梨子突然進來,看到你在我房間很糟糕,所以我才會去鎖門,假裝在休息。”


    “抱歉,我誤會你了。”


    “等


    等,因為我想好好討論這件事,才會鎖門。”


    “你有前科。”西之園小姐勉強擠出微笑,其實快要哭出來。


    “拜托你,可以忘了那件事嗎?”


    她看著我深呼吸。


    “嗯,說的也是。”她說著,好像正一邊控製情緒。“不過這裏不太適合討論,我們到樓下邊喝咖啡邊聊。”


    “好提議,走吧。”我對她的妥協方案十分滿意,但多少覺得有些可惜。


    我先走一步開門,探出頭左顧右盼確定情況後,才和西之園小姐離開房間。


    6


    沒人在餐廳,我探頭往廚房看,隻看到橋爪在裏麵。


    “我到現在才剛下樓。”他一臉菜色,誇張地聳肩。“受不了,事情好像變得很複雜,現在輪到滝本被叫去問話了。”


    警方似乎開始問話,可能想從其中找出矛盾點,一定還有更多警察會來,沒多久後別墅裏大概都是警察了。


    咖啡機裏空無一物,我裝上新的濾紙和咖啡粉,按下開關,橋爪在抽煙,頭發束在後麵。


    “不過這種情況還真有趣。”他皺著眉微笑。“案發現場偵訊,聽取關係人各自的說法,這可以用在下次的秀呀,嗯,有趣有趣。”


    橋爪喃喃自語,好像在思考服裝秀的主題。


    “這種時候你還能想工作上的事,果然是專家。”我說,這不是客套話,我真的感到佩服。


    “嗯,突如其來的創意才貨真價實呀,坐在書桌前絞盡腦汁生出來的東西全是垃圾。”


    “你說的是prêt a porter(時裝展)嗎?”西之園小姐突然問。


    “嗯,沒錯。”橋爪吐著煙回答。


    西之園小姐看向我,我剛開始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麽,不過當我吹涼咖啡時終於察覺了。prêt a porter,就是記事本上“pp”的意思,但果然不是大寫。


    “你跟西之園小姐說那個對調的事沒?”橋爪問我,他指的是朝海姐妹身份對調。


    “有,剛才說了。”我回答,這時我想抽煙,不過還是等橋爪抽完再說。


    “我都沒發現啊。”橋爪側著頭碎碎念。“清太郎應該早知道了。”


    “橋爪,你不知道假發的事嗎?”我問。


    “不知道,好久以前由季子就是一頭長發啦。難道從以前就一直戴著假發?”


    “工作的緣故吧。”我回答。


    “嗯,這些都無所謂,值得探究的是為什麽她們死的時候,戴假發的人變成耶素子?”


    “呃……”我一邊點頭,一邊和西之園小姐交換眼神,但她沒有開口。


    好像除了我們兩個單獨相處以外,其它時間她都很少發表意見,這是為什麽?我怎麽想也想不透她午餐時的態度。有空再問她吧,我心想。


    “兩個人一起自殺就夠嚇人了,何況是他殺,而且……”橋爪又在自言自語,而且還變成懸案……


    電視等媒體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消息,橋爪的表情看起來言不由衷,恐怕想借此機會炒作自己的名聲,我沒有惡意,但他就是這種人,高手就是如此。所謂工作本來就多少帶有騙取金錢的意味,半調子的正義感或不時質疑自己使命感的家夥反而更痛苦。三天以來,我沒有將橋爪憐司歸成討人厭的一類,對他的工作能力我也想給予正麵評價。


    咖啡煮好,橋爪倒了一杯後走出廚房,終於隻剩我和西之園小姐,她雙手捧起杯子,聞著咖啡香。


    “你在大家麵前很安靜耶,為什麽不想說話呢?”我試著問。


    “因為其中一個很有可能是凶手。”她接著回答。


    “誰?”


    “雖然跟大家一起吃飯,不過其中有一個人是凶手。”她神色自若地說:“所以你中午對大家說的那個錯誤百出、胡說八道的假設,我覺得很好。”


    “啊?”


    “你說凶手是外人對嗎?凶手聽到這個推測一定會比較不擔心,如果你說凶手就是屋裏的某一個人,凶手就緊張啦,窮追不舍是很危險的。”


    “那個,我……”


    “嗯,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可以理解,一開始我們容易迷失思考方向,其實我最初想的也跟你一樣。”


    遲鈍如我,聽了也很難不生氣。


    “請問您能指點我哪裏錯了嗎?”


    “你不要用這種語氣說話。”她微笑。“這不像你,太尊敬的語氣聽起來也很討人厭,不適合你。”


    “嗯,我沒有惡意。”總之先道歉再說,我努力說服自己這把年紀不好發怒。


    “那我就直說了。”西之園小姐笑著,她的人生一直都是這麽率真吧。


    “嗯,願聞其詳。”


    其實我並沒有深入思考矛盾之處。


    “我那時候看過機器底下了。”


    “你也看了?”


    “嗯。”她側著頭,露出酒窩。


    “為什麽你會想到去看?”


    “兩間都是密室,裏麵各躺著一具屍體,在那種情況下,最先想到的不就是凶手可能還躲在房裏嗎?”


    “當時你就想到那裏?”


    “唉呀,你沒想到嗎?”


    我認為她下一句可能會接“你是笨蛋”。


    “你不也看了視聽室的窗戶,是為了確認從窗戶出入的可能性嗎?”


    “不是,當時我還沒想那麽多,那時我的腦筋還轉不過來。”


    “我隻認為那扇小窗戶最有可能,除了死者,那個將視聽室變成密室的人物,隻能借由小窗戶脫逃,所以自然就能在放映室進行接下來的行動,你覺得呢?”


    “原來如此。”


    “橋爪先生破壞放映室房門的時候,我就在想該不會凶手還在房間,我從破洞往裏麵看,先確認有沒有人躲在桌麵下,我的眼力很好喔。”


    “所以也檢查過了紙箱?”


    “對,我後來上去三樓,好像在你還沒上來的時候,我確認了紙箱裏的情況,一箱是暖爐,一個是空箱,裏麵塞著泡棉,沒地方可躲,我在三樓東看西看時,滝本還在清理現場,你說凶手還躲在房間,但事實證明桌子底下沒人,我想我提出的觀察足以推翻你的說法。”


    “你的理由很充分。”我點頭如搗蒜,打算承認自己的失敗。“不過請讓我抱怨一下,你剛才說的我事先並不知情。”


    “建立理論前,應盡可能確認各項事實。”


    “我太馬虎了。”


    “嗯。”她毫不猶豫地點頭,通常這種情況,哪有人會那麽直接,她的直率實在讓人覺得有些可恨。


    “而且即使凶手被我們的敲門聲嚇到躲起來,之後的一個小時我們都在這裏喝咖啡討論事情,凶手可能曾躲在桌下,可是如果聽到走廊有聲響,還能忍耐下去嗎?如果門外有人打算闖進來,凶手逮住機會一定會趁早逃得越遠越好才對。”


    “西之園小姐,你覺得凶手不是外人?”


    “對,正因為凶手是屋裏的人,才會布下讓大家誤以為她們是自殺的騙局,上三樓打算破門而入前,大家都在那個小客廳裏,換句話說,證明沒有其他人在視聽室和放映室。”


    “可是那時候加上我們隻有五個人。”


    “嗯,假設我的推斷正確,石野小姐也不是凶手,你確定那時她在你的房間是嗎?”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我認為你不確定。”她說著臉紅了,我則更加不好意思。


    “你的意思是剩下的四個人中,有一位是凶手?”


    “我沒這麽說,還有事情不能確定,而且又得知兩位朝海小姐身份對調,條件改變,就必須重新調整假


    設。”


    “你還需要確認什麽事嗎?”都說了這麽多,我決定一問:“確認事實,不也代表可能推翻自己的推論嗎?”


    “嗯,當然有可能,例如發現房間裏有秘密通道。”西之園小姐接著回答,她的腦筋動得好快,我隻有膛目結舌的份。“其實我在視聽室和放映室裏也確認了這一點,三樓的天花板就是屋頂,上頭都是橫梁,所以凶手沒辦法躲藏,牆壁和地板我也確認過沒有隱藏的通道,而且從別墅周邊環境考慮,實在不可能挖條通道。”


    “秘密通道啊……”


    “嗯,並不存在。”


    “還有其他可能嗎?”


    “利用某個方法從外麵鎖上門鎖或窗戶的鎖,還有……”


    “還有什麽?”


    “對不起,我不能說。”


    “為什麽?”


    我有點驚訝,西之園小姐不僅欲言又止,眼神還左右飄忽,這不像她的作風。


    “呃,我還不確定,所以先不說。”


    我抽著煙,橋爪用過的煙灰缸就放在桌上,我靠了過去。


    那天深夜,我再次問了西之園小姐那個她說不出口的另一個可能性,也就是另一個有趣的假設,她現在沒說當然有其正當理由,關於這點,為了她的名譽,請容我事後補充。


    不久我聽到走廊傳來真梨子和神穀的聲音,向西之園小姐眨眨眼後,我便急急忙忙洗好自己的杯子,獨自離開廚房。


    7


    石野真梨子和神穀美鈴兩個都沒穿著泳衣,看來她們已經事先回房間換好衣服;迎麵而來的兩個人都穿著簡單的t 恤和牛仔褲,我請她們先到客廳坐坐。


    因為真梨子想喝冰涼飲料,所以我再度回到廚房,那時西之園小姐已經離開了,我拿著裝著冰塊的杯子、可樂和一罐啤酒,用身體推開客廳的門。


    “啊,真舒服。”真梨子心情不錯。


    我幫兩位小姐倒可樂,真可算服務到家。


    “你剛才在做什麽?”接過杯子,真梨子問我。


    這是我的台詞吧,都死了兩個人,警察也趕來了,你們還跑去遊泳池做什麽?


    “被警察叫上去問話,然後人有點不舒服就回房間休息一下,剛下來不久。”


    “唉呀,沒事吧?”


    “沒事,大概是昨天喝太多了。”說著,我打開為自己準備的啤酒。


    “三樓的警察先生們從窗戶看到我們耶。”真梨子說著並向神穀擠擠眼,神穀點點頭微笑,她看起來有些緊張,不過臉部表情不多。


    “大概快要輪到你們了。”


    “我不要一個人上去,你陪我去。”


    “我是無所謂,但警方可能不準。”


    “我連這種權力也沒有?”


    “誰知道。”


    此時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多,窗外陽光閃耀,昨晚一度收起來的桌椅也被放回原位,桌椅在陽光照射下出現鮮明的黑影。


    “你們知道朝海頭發的事嗎?”


    “什麽?”真梨子問。


    我看著神穀,她也搖頭。


    “由季子的長發是假的。”


    “騙人!”真梨子反應誇張,她應該真的不知道。“美鈴,你知道嗎?”


    “嗯。”神穀搖搖頭。“不過有可能吧。”


    “怎麽說?”我問神穀。


    “她本來是短發。”她沙啞地回答:“兩年前突然變長了,嗯,沒錯,我還記得我嚇了一跳。”


    “你們那麽早就認識了?”我問。


    “她們念同一所高中。”真梨子在一旁說。


    “咦?跟哪個朝海?”


    “我跟由季子和耶素子都是念同一所女子高中。”神穀端坐在地毯上。“由季子大我一屆,耶素子小我兩屆。”


    “高中就認識了嗎?”我進一步問。


    “不是。”神穀像個傀儡緩緩搖頭。“我是因為橋爪才間接認識她們,也算是最近的事。”


    “她們兩個高中的時候都是體操隊的喔。”真梨子說:“練體操都要短發吧。”


    真梨子的理論總是有點離題,我看她剛才說的也隻是自己想出來的理由。


    不過既然高中是體操隊的,應該很容易就能穿過小窗戶才對,不對,等等……穿過去的不是她們。


    這時我的心裏又閃過一個想法。


    我抽起煙,趁去拿煙灰缸的同時,順便整理自己的思緒,在放映室被勒斃的是戴上姐姐假發的耶素子,會是她殺死陳屍在視聽室的姐姐嗎?如果是她的話就鑽得過小窗,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待在放映室,這個人就算是大男人也無所謂,因為他不需要鑽過小窗,結果回到放映室的耶素子被那個男人殺了?


    然後……不行,接不下去。


    他要怎麽從放映室出去呢?


    話說回來,警方對這次事件又作何解釋?剛才我不舒服,沒能跟那個小早川刑警多說幾句,他懷疑凶手是屋裏的某一個人,所以故意向我和橋爪確認屍體的狀態嗎?我認為事有蹊蹺。


    警方應該有比我和西之園小姐更多的資訊,道路搶通後,一定還有更多專家進駐調查,連一根頭發都不會放過吧。


    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事情趕快完結。


    但我想對西之園小姐做件事,我想壓倒她。用“壓倒”這兩個字好像不妥當,我隻是想看見她會有什麽表情,有什麽反應。


    她瞧不起人似的(這是真梨子的說法)舉動,讓我感覺遭到類似蜜蜂的毒針攻擊,不過這也是一種快感,特別是當她用性感的眼神瞪著你時,我想這種感覺眾多男性都能理解。


    反將她一軍是我現在唯一的小小願望,即使隻是解開密室之謎也好,在警方破案、逮捕犯人之前,我想獨力完成一件事。


    我們比警方早一步見到現場,也親身觀察,警方的主力部隊未到,比他們先解開謎底並不是不可能。


    我一麵抽煙,一麵下定決心,就在我滿腦子那種想法的時候,清太郎走進來。


    “石野小姐……”清太郎叫真梨子。“樓上刑警找你。”


    “咦……我?”真梨子站起來,用懇求的眼神看我。


    “剛才輪到你嗎?”我問。


    “嗯,沒問什麽。”清太郎說著走向窗邊的神穀。


    拗不住真梨子的要求,留下清太郎和神穀在客廳,我跟著真梨子上樓。


    8


    “你們昨晚一直在一起嘍?”三樓的小客廳裏,小早川刑警看著我們兩個。


    “嗯。”我回答,不過半夜三點半我留真梨子一個人在房間,自己跑到三樓,好像也不算“一直”。


    “石野小姐呢?”


    “我睡著了,什麽都不知道。”


    “兩點以前我還跟大家在一樓書房,後來我回房洗完澡她就來了,然後三點半西之園小姐來敲我房門,告訴我她聽到尖叫聲。”


    這些內容我一直瞞著真梨子,我沒告訴她敲門的人是西之園小姐,反而騙她是橋爪,剛才上樓時,我先向真梨子招了,結果她連我什麽時候出去的都忘得一幹二淨,隻告訴刑警,當她醒來的時候才發現隻有自己在房間。


    “嗯,我等一下也會問西之園小姐喔。”小早川不懷好意地盯著我。“所以我要問的是在這之前,石野小姐睡著的這段時間,你是否真的待在自己的房間,有任何證明嗎?”


    “這段時間很短呀,才三十分鍾而已。”


    這是雞蛋裏挑骨頭嗎?還是根本就在針對我?他好像想說真梨子一睡著,我就離開房間偷偷摸摸來到三樓,不過我現在懶得跟他生氣。


    “然後你和西之園小姐在這裏見麵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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