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時間不會為誰停留。


    在北鬥與愛梨各自回家後,時鍾上的指針依舊一分一秒地往前走去。第一道難關是全國模擬考,要是北鬥沒有考進年級前十名,愛梨將無法參選。


    到頭來,模擬考的前一晚,愛梨還是在北鬥的房間裏跟他一起開讀書會。


    「……剛才很抱歉,我就這樣自己跑回家了。」


    「不不不,我也有不對。」


    剛才我沒有追上去。


    北鬥想這麽說,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沒能把話說完。兩人就這樣念完書,為了備戰明天早早道別,然後鑽進被窩裏。


    結果他還是把愛梨交給他的隨身聽還給她了,愛梨特地帶過來的cd和dvd他也沒有拿。


    然後,到了九月十七日——模擬考當天。


    北鬥盡了全力。


    雖然說隻有短短兩周,不過他可是到地獄裏走了一遭,他會做的題目和過去考模擬考時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答題速度也突飛猛進,每科甚至都有時間檢查三遍。


    直截了當的說就是得心應手。不過,即使他搞定了模擬考,卻仍然無法處理昨天心裏對愛梨產生的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然而,時間不會為誰停留。


    模擬考隔天,雀兒喜寫的腳本(book)再度開演了。


    為了讓觀眾看得過癮,他們要繼續在這座名為學校的舞台上演出一對戀人。


    他的日常生活就是每天早上和愛梨一起上學、一起吃午餐,偶爾給周圍一點刺激,假裝爭執、吵吵小架,放學後在北鬥的房間裏一起構思愛梨要在月底政見發表會上發表的演講稿。在這種時候,北鬥可以把在那個雨天萌芽的感情深深藏進心底,愛梨也可以勉強保持著一如往常的態度。


    「原稿姑且算是完成了,你覺得怎麽樣?」


    「啊啊,感覺挺不錯的嘛!畢竟都修改過那麽多次了。」


    「也是呢。順便一提,學長,我借你的cd你聽過了嗎?」


    「聽了,你說你很喜歡的那首歌我果然也很喜歡,還有《廢物》、《train·train》和《月亮轟炸機》也都很棒……」


    「惡,跟我的喜好完全重疊了,超噁心。」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要高興嗎!?雖然我們是假裝的,不過這是男女朋友之間興趣很合的意思耶!你這人實在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他覺得演講稿寫得很好,愛梨提出的兩條政見內容簡潔易懂,這份原稿最後再由編劇雀兒喜增減修改,變得更加精美。


    順便一提,模擬考的成績將在九月二十九日公布。


    正巧就在政見發表會的前一天。


    因此北鬥和愛梨所剩的時間不多。


    從模擬考成績公布的一周前——九月二十二日,愛梨就開始練習政見發表會的演說,而北鬥則是扮演觀眾陪她練習。愛梨的演講穩健到讓人看不出來她的年紀比北鬥還小,北鬥都覺得她的表現已經沒有什麽需要改進修正的地方了,不過——


    「你在胡說什麽,還差得遠呢。當你覺得已經不需要再改進修正的時候才是真正的開始,從現在起,我要更進一步提升演講質量。來吧,歡迎重來,我是不妥協的專家。」


    「……你的進取欲還真是強得不起眼啊。」


    「那個『不起眼』是多餘的!」


    「抱歉抱歉。那我們再來練習吧!在這種時候,哪怕是幾十個小時我都奉陪。」


    學生會總選舉。


    相信著他們的未來與它緊緊相係,每天將腳本(book)練熟了去炒熱觀眾的情緒,持續著腳踏實地的演講練習,偶爾也練習一下今後可能會執行的腳本(book),持續向學生們進行著選舉造勢活動——每天、每天。


    到了這個時候,北鬥已經完全不會再想起那個雨天裏發生的事情了。不對,正確的說是他拚命地去忘掉,這點愛梨也一樣,若不這麽做的話,他們大概就無法像往常一樣過日子了。


    ——然而,時間不會為誰停留。


    時間流過,終於來到了九月二十九日。


    公布模擬考成績的日子。


    這是決定愛梨是否能夠參選的命運的瞬間。在瀨海學園裏,不管是月考也好、


    全國模擬考也好,名列前茅的人都會連名帶年級地被公告張貼出來——


    「……喂,不會吧。」


    九月二十九日,午休時間。北鬥在二年級走廊上看著張貼出來的偌大圖畫紙,


    用幾乎沒人能聽見的音量低聲說。


    ●第八名 葛原北鬥


    他簡直無法相信眼前的光景……更正,是眼前的現實。


    而且,周圍那些來見證凜多愛梨未來的學生似乎也一樣。


    「我、我跟你說一件剛剛發生的事情,是真的!人渣學長考了第八名!」、「是賄賂來的嗎!?還是收買!?或是脅迫!?」、「可是我看到了喔,葛原同學很認真地跟凜多同學一起在圖書室裏念書。」、「這該不會……是老土女帶來的效果吧?」、「畢竟她是那個學生會會長的妹妹嘛,說不定她其實是個很厲害的家夥……」


    眾人竊竊私語……


    沒有學生靠近「殺熊狂」北鬥的半徑一公尺內,不過那些閑話還是傳進了他的耳中,到最後甚至有學生拍下了北鬥被張貼在牆上的名字,可能是要傳給朋友看的,大概也一定會被上傳到《瀨海網》的討論區吧。


    ——讚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讓人不禁想擺出勝利姿勢的衝擊、興奮和狂熱竄遍北鬥全身。啊啊,他好想對當時開著讀書會的自己說,那種地獄是有意義的!那些讓人連講話語尾都變了的洗腦絕對不是白費的!


    「學長!」


    此時,愛梨的聲音響起。來到二年級走廊的她,穿過聚集在此的學生們跑向北鬥——


    「你做到了!」


    並且用力地抱住了他。那對沒事長那麽大(雖然這句話跟本人說八成會被罵)的胸脯的柔軟彈性緊貼上來,熱度從與女孩子特有觸感及體溫接觸的地方一口氣擴散開來,讓北鬥的心髒全力加速。


    「我,一直相信你!相信學長一定會拿出成績來!謝謝你!我……最喜歡學長了!」


    「傻、傻瓜!你說什麽傻話!這一切全都多虧有凜多你在啊!況且,比起我自己考進了年級前十名,我更高興你能夠參加選舉了!明天的政見發表會你要加油啊,你絕對會當上學生會會長的,不是嗎?」


    「學長……」


    此時已不需要言語,愛梨更用力地抱緊了北鬥的身體。


    一瞬間,歡聲雷動。


    周圍聚集的學生鼓噪起來,有人尖叫聲援,有人吹口哨。這是一副多麽感人的場麵啊!在旁人眼中看來,這是宛如某部公路電影最後一幕的青春情景,然而……


    (嗚哇,都是汗臭味!)


    (哪裏臭了!?為了這幕劇情(angle),我早上還先洗過澡才出門耶!)


    (這種體貼反而顯得你老土。而且,為什麽是第八名啊?就算前五名有點強人所難吧,六是rock(注23 日語中「六」的發音與「rock」相近。),七是lucky seven,九是rock(注24 日語中「九」的發音與「rock」相近。),跟我有緣的數字那麽多,你為什麽好死不死偏偏考了個八?)


    (你給我去跟全世界所有拿過第八名的人切腹道歉!而且你六和九的說詞重複了喔?結果你根本就隻是想講rock而已吧!)


    (…………)


    (好痛!?你抱得太用力了!開心的擁抱要變成熊抱了啊!而且力氣


    還大得這麽不起眼——)


    (那個「不起眼」是多餘的。)


    (呃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唔唔唔唔唔!?)


    他們兩人緊貼著身體,用不豎起耳朵細聽就聽不到的音量小聲交談。


    當然,剛才那些莫名充滿偶像劇風格的互動,全都出自雀兒喜寫的腳本(book),這是她為了讓愛梨的參選更有衝擊性而做出的安排。


    姑且不提這個——


    (算了,還是姑且跟你道聲謝。謝啦,學長。)


    (你簡直就是個性不坦誠的女性排行榜第一名,我要替你辦個頒獎典禮,到時候你就進名人堂去吧,獎品賞你由我精選的最佳少女漫畫前十名。)


    北鬥小聲地這麽說完後,放開了愛梨的身體。


    他覺得愛梨其實是很開心的,畢竟這麽一來她就可以參加學生會總選舉,可以朝著目標向前邁進一步了。


    而且,贏了這場名為全國模擬考的戰役,應該會讓愛梨的支持率上升。


    就像是要支持這個論點一樣,前幾天在《瀨海網》上還出現了一則分析,表示「如果葛原北鬥模擬考考進了年級前十名,然後凜多愛梨參選的話——突破第一輪投票的機率是百分之九十五」。


    沒錯,北鬥他們賭贏了。


    這麽一來,學生們就會認同愛梨是個才能足以讓全校第一名的不良少年改過自新的人,這種傳言也肯定會流傳出去。況且這一周以來,愛梨和北鬥每天都為了明天的政見發表會一再練習演說到深夜。


    ——行得通!第一輪投票無疑能突破!而且今天還贏得這麽戲劇化!看看最近在《瀨海網》上的意見,可知千夏與愛梨的人望依舊是七比三沒變,不過現在差距即使縮小了也不奇怪。


    愛梨說不定真的能夠在選舉中,勝過學校的偶像千夏——


    「嗯?」


    此時,放在北鬥製服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隻見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雀兒喜·星塵。


    他隨即產生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記得雀兒喜說過她午休時有學生會的會議要開,所以不會來看成績,不過她也說了,她還是可以偷偷地看一下《瀨海網》知道結果,但是,她為什麽會在現在打電話過來……?


    「喂喂喂?」


    北鬥壓低了音量說話,避免讓周圍學生發現他的通話對象是雀兒喜,結果聽筒中傳來一陣格外嚴肅的聲音——


    『你現在在哪裏?』


    「哈?」


    『我問你現在在哪裏。我現在是偷偷溜出會議室打電話給你的,你和愛梨該不會還待在二年級的走廊上吧?如果是的話那就馬上移動,離開學校到外麵去!』


    「等等,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晚點再跟你們說明!總之現在趕快移動到附近沒有學生的地方去!』


    雀兒喜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急迫。


    怎麽回事?在這個疑問成形化作思考之前,北鬥已經先抓住了愛梨的手,因為雀兒喜剛才的警告裏帶著的焦躁感是如此強烈。


    「我們走,凜多!」


    「咦?學長……」


    北鬥拉著愣住的愛梨的手想走,但是由於來看北鬥他們成績的湊熱鬧鄉民實在太多,讓他們無法順利前進——


    「啊咧?這是啥?」


    突然,身旁的男學生高喊了一聲,然後把自己的手機拿給附近的朋友們看,不看則已,一看之下,眾人分分發出了「哈啊啊!?不會吧!?」的驚愕叫聲。


    那些叫聲感染了尋求新刺激的學生們。


    「什麽什麽?怎麽了?」、「不得了啊這個!快看一下《瀨海網》的討論區!」、「不會吧?這是怎麽一回事?」、「這個討論串裏寫的事是真的嗎!?」、「誰知道啊!問問本人不就好了!本人就在這裏啊!」


    觀眾們再次騷動起來。


    然而,這和剛才看到北鬥的名次時的那種騷動顯然有哪裏不同,這裏直到方才都還被歡欣興奮的氣氛所支配,但是現在走廊上彌漫的卻是動搖與困惑,場麵仿佛電視上播報了什麽嚴重且讓人笑不出來的新聞般吵嚷。


    「咦……!」


    一瞬間,愛梨倒抽了一口涼氣。


    看來她也自己拿出手機來看《瀨海網》了,她驚愕地瞪大眼睛,視線仿佛黏在了屏幕上,臉色也變得蒼白。她的動搖透過兩人之間緊緊相握的手傳達了過來。


    「凜多?」


    「不、不可以,學長你別——」


    然而,為時已晚。


    北鬥的視線落在愛梨手中拿著的手機上。


    屏幕上頭淩亂地顯示著這麽一行字。


    ●焦點快訊!凜多愛梨與凜多千夏沒有血緣關係,兩人其實不是親生姐妹!? part 1


    「什——!」


    看到這則過於驚人的討論串標題,北鬥說不出話來。


    ●凜多愛梨和凜多千夏並不是親生的姐妹,凜多愛梨對這件事情耿耿於懷,國中時曾經因此拒絕上學、自殺未遂。讓這種人擔任學生會會長真的好嗎?


    討論串的置頂文章中寫著這麽一段毫不留情的批評。


    「的確,老土女和學生會會長的長相、外型和個性都完全不像耶。」、「可、可是,如果這是因為她們沒有血緣關係的話,那就合情合理了……」、「居然會因為她們不是姐妹而拒絕上學,還自殺未遂……」


    走廊上一口氣混亂起來,陷入一種恐慌狀態。


    凜多愛梨和凜多千夏不是親生的姐妹,這的確是一條衝擊性十足的新聞,畢竟最近學校裏正因為這兩人之間的姐妹對決而沸沸揚揚。


    但是——


    「————」


    ——冷靜點。


    北鬥在心裏這麽告訴自己,以重整混亂的思維。


    畢竟這種東西隻不過是網絡上寫的胡說八道。


    說得直截了當點,這根本無憑無據。


    所以,姑且不論這條消息的真假,現在他們應該做的是冷靜下來,他明白人們在不小心得知他人意想不到的隱私後會動搖,也明白知道這種事情後會受到衝擊,正因如此,這種時候先冷靜下來會比較好,在場的學生都絕對應該這麽做。


    北鬥這麽告訴自己,以求讓陷入恐慌狀態的思維冷靜下來,然而——


    「吶,這樣是不是不太對啊?」


    有人這麽喃喃自語了一聲,以此為契機,學生們遠遠圍觀著愛梨,開始談論起剛才所看到的消息。


    「什麽不太對?」


    「因為大家是在拿學生會會長當對照組的前提下,才把妹妹叫做老土女的吧?」


    「可是,那是因為,如果這兩個人是姐妹的話……啊!」


    「她們又沒有血緣關係,老土女會輸給學生會會長也沒有辦法啊。」


    「笨蛋!你這個人爛透了!你怎麽可以說這種話!?這樣凜多同學很可憐耶!你現在馬上跟人家道歉!」


    「哈!?為什麽啊!你自己還不是老土女老土女的一邊這麽叫,一邊拿她跟學生會會長做比較!?」


    「這、我……」


    「難道說……凜多同學國中的時候之所以會拒絕上學、自殺未遂……」


    「是因為周圍的人像現在的我們一樣起哄嗎?」


    「……凜多同學真可憐……」


    驚人的消息才散播開來不到幾分鍾,眾集在走廊上的學生之間就充斥著異樣的氣氛了。


    傳染、感染、汙染。


    學生們像是被在場的空氣侵襲了思考,紛紛將視線往愛梨身上投去,造成現場這股氣氛的,說不定就是拒絕上學和自殺未遂這幾個字


    眼,無數雙眼睛裏帶著焦躁、同情、悲憫、後悔,裏頭全都是對愛梨的憐憫之情。


    ——真可憐。


    即使沒有直接宣之於口,北鬥還是能夠明白他們想說得就是這句話,雖然最後每個人依舊什麽都沒有說。


    每個人、每個人都隻是看著她。


    用帶著憐憫的眼神,看著這個叫做凜多愛梨的人。


    是的——


    「——不要看我。」


    他們完全不知道——


    那種廉價的同情,會對她造成多麽大的傷害。


    「請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情緒,爆發了。


    撕裂這陣沉默的,是愛梨的大叫。


    她被北鬥緊握的手劇烈地顫抖著……


    「我和千夏的確沒有血緣關係!可是,這又有什麽關係?為什麽你們一知道我們不是親生的姐妹就突然開始同情我了?你們說我『可憐』?為什麽……你們的態度能夠這麽輕易地說變就變呢!」


    「………………!等等、凜多!」


    愛梨怎麽會突然就大叫起來了?北鬥不明白個中緣由,隻是直覺地認為他得阻止她,不過——


    「學長,請你閉嘴!我在問這些人!請你們告訴我!我有那麽可憐嗎?我看起來像是那麽可憐的人嗎!?我拜托你們,請你們告訴我啊!」


    麵對愛梨的質問,學生們沒有一個人回答,就連這一個月以來幾乎天天跟她處在一起的北鬥都隻能沉默。


    每個人都無法理解愛梨突然亂了方寸的原因——


    「……討厭。」


    然而,愛梨卻沒有停止。


    雖然知道那是個多麽致命的舉動,她卻沒能阻止自己。


    她沒能阻止自己。


    「你們這些人,還有爸爸、媽媽和千夏……我通通都討厭!最討厭了!請你們現在馬上從我的眼前消失!」


    @ @ @


    『太糟糕了。』


    時間是下午六點二十八分,地點是北鬥的房間。


    雀兒喜在電話中明確地表達出他們目前所陷入的局麵。


    在今天午休的事件發生之後。


    愛梨從二年級的走廊上跑走了。北鬥當然是追了上去,不過她直接回公寓了,留下一句:「……抱歉,現在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之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麵。


    然而,情況不斷惡化。新開討論串的消息傳到了網絡上,一口氣在學校裏擴散開來,但是,如果隻是上述這樣的話那倒還好。


    問題在於,有學生把愛梨大吼大叫的場麵錄了下來。


    那影片轉眼就被上傳到《瀨海網》的討論區,讓事態宛如往火災現場倒了一整桶油。


    結果,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這影片是怎麽回事?』、『聽說老土女好像突然就抓狂了?』、『居然叫別人消失,她算哪根蔥啊!』、『她連她的父母和學生會會長都罵了。』、『露出本性了吧。不過我是打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啦w』、『虧我本來還支持她的……』、冥這家夥才應該消失吧!』


    批判的聲浪以驚人之勢一條一條地發了上去。


    愛梨的那番大吼大叫,似乎被視為對學生們的言語攻擊了。


    九月上句時,北鬥利用他身為不良少年的身分解救了被霸淩的愛梨,然而,就算他是全校第一的不良少年,也無法阻止網絡上的暴力,而且,北鬥模擬考考了全年級第八名這個話題的熱度也很快就消退下去了。


    崩毀了。北鬥他們這一個月以來拚命累積起來的成果,宛如沙子砌成的城堡般,輕輕鬆鬆地被破壞掉了。


    更糟糕的是,政見發表會就在明天。


    單看網絡上沸沸揚揚的情況,之後舉行的第一輪投票結果——


    『這怎麽想都是有計劃的犯罪』


    雀兒喜用冷靜沉穩的語調這麽說。


    「你果然也這麽覺得?」


    『當然,對方故意選在不良少年你的模擬考成績出來的這個時機,散布愛梨與千夏不是親生姐妹這個消息,又精心錄下了愛梨動搖的場麵投稿到網絡上,我想犯人恐怕是千夏的瘋狂粉絲之中的某個人吧。』


    「對方的目的果然是要拉低凜多的支持率囉?」


    冥以結果來說,這個犯人幹得很漂亮。單看《瀨海網》上的情況,愛梨的支持率已經暴跌了,按照現在的情況,愛梨要突破第一輪投票的可能性相當令人絕望……抱歉,我應該把這種意外事態也寫進之前預想好的腳本(book)裏的……』


    「你不必道歉,畢竟這種事情誰也無法預料。話說回來,凜多以前拒絕上學和自殺未遂這些消息……」


    冥……我不知道。這些事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這樣啊……」


    北鬥靜靜地握緊了另一隻沒有拿著電話的手回道。


    北鬥口頭上雖然冷靜,對犯人的怒火卻已經讓他腦袋沸騰。可是,犯人在網絡上,就算他拳頭再大也莫可奈何,更何況,即使揪出了犯人,愛梨的支持率也已經無法挽回了。


    ——混蛋!


    什麽「全校最強」,什麽「殺熊狂」啊!他空有這些響亮的名頭,到頭來卻隻能這樣袖手旁觀嗎?一想到自己的存在是多麽地無力又多麽地渺小,北鬥簡直連想死的心都有了,這想法強烈到他緊握的拳頭中幾乎要滲出血來……


    然而,愛梨應該比他更難受,躲進房間裏的她才是真正的在淌血,從心上的傷口中流淌出大量鮮紅的血液……


    「這麽說起來,雀兒喜你知道凜多和學生會會長不是親生姐妹這件事嗎?」


    『嗯,畢竟我和愛梨是從懂事時就認識的青梅青梅,愛梨的雙親在她小學二年級的時候離婚,一年之後,取得愛梨撫養權的母親再婚,而再婚對象的女兒就是千夏。犯人就是查出了這條情報並且揭露出來的。』


    「原來如此,現在回想起來,凜多曾經說過你和會長小時候並沒有交流,所以那是因為……」


    『因為我和千夏不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不過,我看你在知道了愛梨和千夏的秘密之後也不怎麽驚訝嘛。』


    「……還好吧?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我和老爸老妹也沒有血緣關係啊,隻是覺得這種事沒什麽稀罕而已。」


    『真的嗎?我還以為你在隱瞞些什麽呢。』


    「……什麽意思!?」


    『我聽愛梨說,你在收到情書之前就知道她這個人了吧?就算她是你妹妹的同班同學好了,但是,身為不良少年的你會去記住一個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女孩子嗎?而且還是在學生數這麽龐大的一間超大型學校裏。』


    「…………」


    『吶,不良少年,你該不會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愛梨和千夏不是親生姐妹這件事了吧?而且,你在你們相識之前就對愛梨抱持著某種特殊的感情,所以你才會這麽照顧那家夥——』


    「不要說了!」


    北鬥語氣強硬地打斷了雀兒喜的話。


    「現在不是講這種話的時候吧,編劇。重要的是,我們該怎麽打破現況。」


    『……說得也是。愛梨應該也被自己的所作所為和現況嚇到了,至於她能不能在明天的政見發表會之前重新站起來……我們隻能相信她了。剛才我在學生會室裏遇到千夏,那家夥也很擔心地問我:「吶,小雀,我聯絡不到小愛……她是不是跟問題兒童同學在一起啊?」』


    「就算是學生會會長,也難免會被妹妹的醜聞嚇到吧?」


    『是啊,不過,千夏不會被這種程度的事情動搖,明天的演講她應該還是會完美演出,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更不能輸。我接下來會上網貼


    文滅火以求遏止事態繼續延燒,同時修改愛梨明天的演講稿內容,設法把今天的事件解釋清楚。』


    「那我……」


    『你去跟愛梨談談,這說不定能夠成為幫助她重新站起來的契機,畢竟你們是戀人啊。』


    「可是這戀人身分是假的啊?」


    『是這樣嗎?雖然說你們是依照著腳本(book)在演出,不過這一個月來的你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對真正的男女朋友一樣喔?讓我都有點羨慕起來了——那麽就拜托你啦,不良少年,我去做我能做的事。』


    說完後,雀兒喜掛斷了電話。


    想必雀兒喜內心裏也是氣得發抖,卻仍然拚命地保持著冷靜。


    麵對這種情況,慌亂也不會讓事態好轉。


    正因為她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試圖盡其所能地去做到最好,不然雀兒喜自己也要準備明天的政見發表會,還要忙學生會的工作,她自己明明也很忙的——


    「……可惡!」


    然而,就像是在嘲笑雀兒喜的努力一樣,北鬥再次看了看《瀨海網》,卻發現戰火延燒得更猛烈了。明天就是愛梨要出席的政見發表會,這點似乎更助長了這股火勢。


    『我從認識的朋友那裏聽說了,凜多愛梨國一的時候都沒去上學這點是真的。』


    『凜多愛梨有在做援助交際,目前已經跟很多男人睡過了。』


    『她之所以能跟人渣學長成為戀人,也是利用自己的身體誘惑來的。』


    這些沒憑沒據的流言蜚語一條接著一條,講得活像是真的一樣。


    最惡劣的是,居然連愛梨裸體躺在賓館床上的照片,都被上傳到留言板上了。


    那無疑是合成的,不知道是哪來的笨蛋看熱鬧不嫌事大,抱著湊熱鬧的心態選了張照片跟愛梨合成在一起……


    『真的是活該啦!太難看囉w』


    『現在心情如何啊?你在看這個討論串吧,老土女?吶:吶,你現在心情如何呀』


    『去屎啦,現在馬上就去屎,讓這種女人當上學生會會長學校就完了,所以去屎吧,去上吊屎一屎,去割腕屎一屎,去臥軌屎一屎,去屎,去屎,去屎,去屎,去屎,以屎向大家謝罪吧,老土女!』


    「開什麽玩笑!」


    對討論串裏接二連三的低級毀謗中傷忍無可忍,北鬥差點就把手機往牆上砸去,不過他及時想起這麽做也無濟於事,最後隻能無力地坐倒在地上。


    ……這算什麽?的確,愛梨對學生們口出惡言是事實,不過有必要因此罵她罵到口不擇言的地步嗎?北鬥氣過了頭,湧上來的已經不是怒意而是反胃的感覺了。


    噁心,他簡直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居然會有人利用匿名性,抱持著這種輕率隨便的心態對他人吐出這種惡言惡語。


    然而,他們大概也沒什麽特別的地方。


    即使在網絡上非常殘暴嗜血,但是在現實中,他們一定大多都是普通人。隻不過,任誰的心裏都會多少有點陰暗麵,有比較黑暗的地方,然後,他們會不斷地尋求某種管道,以求紆解從那片黑暗之中誕生的壓力。


    這回「攻擊愛梨」也隻是剛好成為他們在找的那個抒發管道而已。


    如果被批評的人不是身邊熟識的人,北鬥肯定也不會這麽生氣,不僅如此,說不定他還會很感興趣地看著大家把事情越鬧越大。他覺得,無法斷言自己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自己,好可怕……


    他想起了三年前的敗北。


    在國中的學生會總選舉中敗選後,周圍學生看著自己的眼神很明顯地變了,從那個時候開始,他變得不再輕易相信別人,也因此忘記了怎麽像以前一樣當個優等生聰明地察言觀色,忘記了怎麽對朋友露出討人喜歡的笑容,更忘記了要如何圓融地與人交際來往。


    然後,在那一天晚上。


    勝選的凜多千夏對他說得話,讓北鬥——


    「!」


    此時,握在手中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凜多愛梨。


    「…………!」


    突然襲來的緊張讓他差點停止呼吸。


    ——他能做些什麽?雖然雀兒喜叫他去跟愛梨聊聊,不過自己又能做些什麽?被人叫做頑劣學生、遊手好閑的廢物、學校底層人士、人渣的自己,又能做些什麽……


    「喂喂喂?」


    北鬥幾乎要被這股恐懼吞食殆盡,卻還是接起了電話。


    然而,話筒中傳來的卻是沉默。


    仿佛另一端連結著黑暗般無聲無息。難道她是不小心撥錯電話了嗎?正當北鬥


    這麽想的那一瞬間——


    『…………救命。』


    北鬥就這樣直接穿著製服衝出了房間。


    在走廊上與他擦身而過的冬華,一副被嚇到的樣子問他:「怎、怎麽了,哥哥?」不過他完全沒有那個餘力回答她。他迅速來到玄關,開門,摸上隔壁屋子的門把——門,沒上鎖。


    「我進去囉,凜多!」


    知會一聲後,北鬥踏進了愛梨的家。她家的格局和北鬥家一樣,空房間卻很多。因為她是一個人住,所以這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北鬥卻覺得這模樣實在太冷清,感覺起來很寂寞……


    「學長……」


    北鬥踏進客廳裏尋找愛梨。


    隻見穿著製服的她臉色慘白,無力地坐倒在木質地板上,纖細的手臂中抱著一隻黑貓,那隻貓北鬥見過幾次,就是那隻令人頭痛、老是蹭上來找對貓過敏的北鬥玩的家夥——喵薩布羅。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向來活潑的黑貓卻癱軟在愛梨的懷中一動也不動。


    「我、我剛才來到客廳,就發現喵薩布羅倒在地上不動,看起來很痛苦……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凜多,冷靜點。」


    「求、求求你,學長!救救它!救救這孩子!這孩子要是死了,我……我……!」


    「所以我才叫你冷靜點啊!」


    被北鬥大聲一吼,淚汪汪的凜多身體一抖,透明的淚水一滴滴從臉頰上滑落。


    ——她完全陷入恐慌狀態了。


    北鬥用他有點混亂的腦袋這麽判斷,看到平時成熟冷靜的愛梨慌亂成這樣,北鬥覺得很震驚,卻還是趕緊將她扶了起來。他記得從這棟公寓騎腳踏車約十分鍾左右的地方有間動物醫院。


    想起這件事之後,北鬥迅速采取了行動。


    他和抱著黑貓的愛梨一起衝出屋子,搭乘公寓的電梯移動,然後迅速穿過了大廳,跨上自己停在停車場的腳踏車。


    「凜多!坐上來!」


    「可、可是,它……」


    「用單手抱著,另一隻手抱緊我的身體!我會盡可能在安全駕駛的前提下騎快一點!」


    說完後,愛梨不安地坐上了腳踏車的後座。


    確認她纖細的手指揪緊了自己的製服之後,北鬥用力一蹬踏板,強忍著對貓過敏引發的噴嚏全力衝刺,逐漸加速的腳踏車轉眼間便穿過了路燈照射下的夜間街道。


    時間是下午六點四十三分。


    @ @ @


    最後,黑貓獲救了。


    騎著腳踏車抵達、並且立刻進入動物醫院後,櫃台的職員大概也知道事態緊急,馬上帶他們進診療室,醫生診斷後分析黑貓似乎是誤食了什麽異物。


    最糟糕的情況是不得不進行剖腹手術,不過最後醫生設法用內視鏡成功取出了異物。那是一枚小小的十塊錢硬幣,想必它是誤食了掉在屋內的物品導致呼吸困難的。


    「我想已經沒什麽大礙了,不過保險起見,今晚還是讓它在這裏住院吧。」


    北鬥和愛梨聽從醫生的判斷,把黑貓留在動物醫院裏。不過看那樣子,黑貓大概已經沒事了,治療結束後,它雖然還有點病慷慨的,卻已經會朝愛梨撒嬌地喵喵叫了。


    看到它那樣子,愛梨總算鬆了一口氣,她抱緊了黑貓,眼淚再度掉了下來。


    ——那隻貓對愛梨而書是很重要的家人。


    北鬥想起以前雀兒喜曾經這麽說過,正因為如此,愛梨才會慌亂成那個樣子吧。


    「謝謝你,學長。」


    從動物醫院返家的路上。


    北鬥牽著腳踏車走在夜路上,重拾冷靜的愛梨在他身旁向他道了謝。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感謝學長才好,真的很謝謝你。要是沒有學長的話,肯定……」


    「就跟你說不用放在心上了,那隻貓能夠獲救我也很高興,所以,打起精神來吧!平時的你不都會說:『嗚哇!跟男生兩個人共乘一輛腳踏車,我居然做了這麽青春的蠢事!請你負起責任喔』之類的話嗎?」


    「…………」


    北鬥說這話隻是想稍微開開玩笑,但是愛梨卻回了一句:「……說得、也是。」依舊沒什麽精神地低下頭。這也難怪,畢竟黑貓雖然獲救了,但是眼前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瀨海網》上現在也一定還在群魔亂舞。


    這麽一來,明天的政見發表會場麵肯定也會很難看……


    「我知道了。」


    「哈?」


    「學長剛才說了吧?說我感覺會叫你『負起責任』。所以我說。請你負起責任。就是這樣,我們現在就到這附近的公園去吧,let"s go。」


    「慢著!你說得『責任』該不會是指那個意思吧!?我說,突然在外麵搞起來不太好吧!?況且我可沒有想過要做到那種地步……!」


    「哈?你在說什麽蠢話啊,你這個腦袋裏小花繽紛的不良少年。請不要開『突然在外麵搞起來』這種黃腔好嗎!我想說得才不是那檔事。」


    「喔,這樣啊。我也覺得你應該不至於會……」


    「我才不想第一次就打野炮。」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更不想麵對自己的女朋友,對我說出打野炮這個字眼的現實!雖然這女朋友是假的!神啊!拜托禰告訴我這是在做夢!我會從現在開始正經地活下去!」


    「學長對女孩子抱有太多幻想了。算了,不談這個,請你負起責任,方法很簡單,我……有點事情想跟學長聊一聊……不方便嗎?」


    愛梨抬眼看向北鬥問道,像是在征詢他的意願。


    她所謂的「有點事情」,指的八成就是午休時的事吧。


    「我知道了,你想聊的話多久我都奉陪。」


    「……謝謝你。那麽,我們到公園去吧,我請你喝罐裝咖啡當今天的謝禮,雖然這謝禮實在太廉價了。一百三十塊日圓,這就是喵薩布羅那條命的價值。」


    「喵薩布羅的命好廉價啊!」


    「還是要打野炮?」


    「就叫你不要說打野炮了!」


    「打野泡咖啡?」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要你請我喝geia(注25 喬亞,由美國可口可樂旗下的日本子公司在一九七五年推出的咖啡飲料。)的emerald moun-tain(綠寶山)!那個的罐子是青色的(注26 打野炮的日文為「青カソ」,音同青色罐子。),這樣就通通解決了!」


    「你又這麽牽強地句點我……」


    愛梨微微笑了,表示:學長老是吐槽我。


    這還不是因為你老是裝瘋賣傻……北鬥心裏這麽想,不過,大概是因為像這樣鬥過嘴的關係,愛梨看起來似乎稍微有點精神了。


    這個事實讓北鬥鬆了一口氣,牽著腳踏車走進路旁的公園裏。這座冷冷清清的小公園裏一個人也沒有,不過這也是當然的,畢竟現在時間都已經超過八點了。


    「喏,你要的emerald mountain。」


    「謝啦~」


    在公園裏的小長椅上落座後,愛梨把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罐裝咖啡遞過來,接著直接在北鬥旁邊坐了下來。長椅太小,兩人的肩膀幾乎快要碰在一起。


    然而,北鬥現在沒有多餘的心力,為這種情境感到小鹿亂撞。


    「……對不起,學長。」


    先開口的人是愛梨。


    她用非常低沉的聲音說。


    「你每天練習小雀寫的腳本(book)、努力讀書讓我得以參選,結果我卻突然做出了那種事。學長你……也生氣了吧?為了凝聚支持者的支持率,我明明應該要保持沉默的……」


    「…………」


    「可是,我卻沒有做到……我沒能阻止自己。被人知道我和千夏不是親生的姐妹,被人同情……讓我的腦袋變得一片空白……頭痛的是,接下來的事情我都記不太清楚了。事後看到被上傳到網絡上的影片,我當時好像大吼大叫了一些相當過分的話……」


    「…………」


    「我真是個笨蛋啊……明明不該這樣的……造成學長、小雀和為我加油的學生們的困擾……我真是個差勁透頂的混蛋……」


    「凜多……」


    「對不起,學長……我想再怎麽道歉你都不會原諒我,不過……對不起。我也想跟所有學生們道歉,當然,也想跟爸爸、媽媽和千夏道歉……」


    愛梨用沙啞的聲音說著。


    她的肩膀微微地發著抖。


    「……凜多,你該不會,跟家人處得不好吧?」


    他不該隨便過問別人的家事,北鬥當然也知道這一點。


    但是,愛梨因為養的貓差點死掉而瀕臨崩潰的模樣,在他的腦海中複蘇,相同格局的屋子裏,葛原家住了四個人,而她卻隻有一個人……不對,是和一隻貓住。還有當時她和千夏不是親姐妹一事被曝光後的影像……


    「你也覺得很奇怪吧?像我這樣的女孩子居然會一個人住在公寓裏,但是我……不想回家。」


    「是因為有學生會會長在的關係嗎?」


    「……不是,我和爸爸媽媽的感情也不是很好。不過這不是因為我不習慣新爸爸的緣故喔,我現在的爸爸是個很溫柔的人。」


    「…………」


    「媽媽和爸爸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再婚,我和千夏也是在那個時候相遇的。一開始,我很開心,因為我一直想要一個姐姐,而實際上,千夏也是一個好姐姐……沒錯,好到近乎完美。學長你也知道吧?千夏成績優秀,周圍的人也都很信賴她,即使她偶爾會有些異常的舉動,但仍然無法掩蓋她的魅力,所以我才憧憬千夏,而且不想輸給她。」


    「不想輸給她?」


    「當時我雖然還是個小孩子,卻被激起了競爭意識。看到千夏在考試中拿到好成績,或是在運動會上表現活躍,爸爸和媽媽就會誇獎千夏,其他學生也總是跟我說:『愛梨你姐姐好厲害喔!』……我覺得非常不甘心,但是又很羨慕,所以我想贏過千夏……」


    「…………」


    「但是……我一次都沒贏過。不管我再怎麽努力考試得高分,也無法達到千夏過去所留下的榮光,不管我再怎麽努力,我都無法像千夏那麽吸引周圍學生的目光,這時候……我總算發現了——啊啊,千夏是大家的太陽啊。」


    愛梨低著頭,一個勁兒地說下去。


    北鬥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從國中的時候開始這麽想:不管我再怎麽伸長了手都不可能觸碰到太陽。可是……雖然這種話好像不該由自己來說,可是我也有一顆火熱的心啊?我每天每天念書到天亮,在學校努力結交許多朋友,即使覺得自己比不


    上千夏,但我還是想贏過她……可是,爸爸和媽媽他們……」


    「他們對你和千夏有差別待遇嗎?」


    「……不是,他們沒有。情況正好相反。」


    「相反?」


    聽到北鬥回問,愛梨也回望向他的臉。


    那雙眼睛裏一片冰冷,宛如隻有她一個人處在另一個世界裏。


    「沒錯,相反。爸爸和媽媽他們……盡可能地對我和千夏一視同仁,他們大概是覺得,因為我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妹,所以這麽做會比較好吧。可是……」


    對我而言,那種做法反而讓我難堪得受不了。


    「這種感覺你懂嗎,學長?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不管千夏表現得多麽棒,爸爸和媽媽對她的誇獎都變得隻跟誇獎我一樣,而且還會鼓勵努力想要贏過千夏的我,用溫柔的表情對我說:『不必勉強自己這麽努力,愛梨隻要按照自己的步調前進就好了』,但是,他們這樣讓我好不甘心……!」


    愛梨大聲喊叫,像是把心裏積壓已久的情緒狠狠往地上砸。


    她的表情因悲痛的情緒而扭曲。


    「我才不想要被人同情!我才不想要別人對我溫柔!我才不想要別人的憐憫!別人這樣對我,隻會讓我更加認清自己比千夏差!隻會讓我覺得,為了有朝一日勝過千夏而拚命往上爬的自己很淒慘啊!可是,我最討厭的,還是讓父母必須有這種顧慮的自己……!」


    不斷大吼的愛梨臉頰上滑過淚水。那和剛才所見到的淚水想必是不一,樣的東西。


    那是愛梨長久以來獨自一人背負的不甘。


    「我討厭、討厭、討厭……然後開始害怕起來,現在隻是爸爸和媽媽同情我而已,可是,會不會有哪天,連學校的人也開始同情我了?今天去了學校,班上的人會不會也用和爸爸媽媽一樣的溫柔眼神看著我……?我每天都因為這種不安而膽怯害怕……」


    ——請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今天,愛梨朝著對自己投以憐憫目光的學生們這麽大叫了。那一定是因為她不能容許這種事情,那種行為等同於以同情的形式,否定了努力的自己…:


    真可憐。對努力向前奔跑以求追上姐姐的自己施以憐憫,這對愛梨而書比什麽都來得痛苦。一般人在被誰同情時或許會沉溺於那種溫柔。


    但是,愛梨不一樣。


    她不是那種柔弱的女孩子,她擁有選擇不向任何人撒嬌、不認輸、不放棄努力的……堅強。她是這樣一路保持著自我走來的。


    然而,今天那份堅強變成了軟弱。


    她想否定那些投向自己的憐憫視線,於是忍不住大吼大叫……


    「……學長看過那些黑我的人發的文了嗎?今天被po到網絡上的八卦裏有很多都是不實的消息,自殺未遂當然也是其中之一。其中隻有一件事情是真的,那就是……我國中的時候拒絕上學。」


    「咦……!」


    「我當時是跟校方說健康狀況不佳,請了病假,不過原因其實是因為我剛剛說過的,我不安得受不了,所以國中一年級時我曾經有一段時期不去上學,一直繭居在家裏……在那之後,發生了很多事,於是我又開始上學了。不過,我實在不想繼續待在家裏,我想逃離爸爸媽媽的同情,也想逃離依舊持續發光發熱的千夏,雖然當時我心裏想著,我總有一天要贏過千夏,但是……我不想繼續待在她的附近,我一直抱持著這種想法,在家裏過了大約兩年……」


    「然後從一個月前開始搬出來一個人住?」


    「是啊。轉機是在今年的暑假,我撿到了一隻小貓,那隻貓被人丟棄,在盛夏的太陽底下被曬得脫水,卻還是拚命地想活下去,開口叫了路過的我……它讓我覺得,我好像看到了自己……」


    「它……就是那隻黑貓嗎?」


    那隻貓雖然被取了個「喵薩布羅」這種亂七八糟的名字,但是今天它垂死之際,愛梨卻像家人瀕臨死亡一樣地慌亂哭喊。


    那肯定是因為….


    「爸爸和千夏對貓過敏,養貓一事理所當然地遭到了反對,於是我便以此為由離開了家裏。大概也是因為我已經上高中了吧,家裏的人同意讓我一個人出來住。說不定……爸媽也覺得這樣比較好吧。」


    「……凜多,你的父母絕對不是覺得你礙事才……」


    「我知道。像那樣繼續待在家裏,我大概會崩潰吧,我想爸媽也知道這一點,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所以才決定以我的意願為優先。」


    「……這樣啊,於是你就搬出來和那隻貓一起住……」


    「它是我無可取代的家人兼朋友。它是貓,所以不會憐憫我。況且,爸媽為了避免他們的女兒有什麽不便,於是讓我住進了那棟公寓,可是……那間屋子對我而言有點太大了。」


    愛梨一臉寂寞地低聲說。


    ——一瞬間。


    北鬥不由自主地想抱住愛梨,想狠狠地抱緊那纖細的身體,想把溫暖分給她,因為今晚她又得回到那個全是空房間的家裏睡覺,在沒有其他人的房間裏一個人獨自入睡。


    而且,明天就是政見發表會了……


    「謝謝你,學長,謝謝你陪我聊這些,我現在舒服多了。」


    但是,愛梨向他鞠躬道了謝。


    努力用堅毅的模樣,微笑著跟他道謝。


    「這下明天的政見發表會就沒問題了。」


    「你……你白癡嗎!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現在網絡上一定還在持續鬧個沒完!你在這種情況下出席政見發表會,一定會被全校的人噓得很慘!這樣一來,第一輪投票就……」


    「你知道嗎,學長?《瀨海網》上公布了我突破第一輪投票的機率,隻有二。可是,我的目的是贏過千夏,當上學生會會長,這件事的機率肯定隻有百萬分之一的程度,和後者相較之下,有一一的希望就已經好很多了吧?」


    「好、好什麽好——!」


    「我反而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麵對明天的政見發表會的覺悟,我的支持率暴跌,我現在無庸置疑地掉到了學校的最底層,情況再怎麽樣都不會比現在更差了,既然如此,接下來我隻要往上爬就可以了,往上看就行了。」


    「你……!」


    不要再虛張聲勢了!


    北鬥想這麽大叫,但是看到愛梨那堅定直率的眼神,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家夥啊!


    剛才那番話肯定是她的真心話,即使處在落選率百分之九十八這種絕望的逆境中,她的熱情仍然沒有絲毫減退,她明明應該已經看過反對者寫的那些惡劣批評了……


    「…………」


    可是,或許這就是凜多愛梨。


    仔細想想,她從和北鬥相遇以來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明明被人叫做老土女、明明身邊一個朋友也沒有,卻還是一直在戰鬥,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標而一心三思地戰鬥著……


    而且,她還沒有放棄。


    「————!」


    可是,北鬥現在卻隻想要將視線從愛梨身上移開。


    ——她錯了。


    愛梨剛才說千夏和自己不同,是個像太陽一樣的人,可是……她錯了。至少對北鬥而言,愛梨就是太陽,這個女孩子可以為了自己心中的某件事物而認真起來,這讓他不由自主地覺得愛梨的存在如此耀眼眩目。


    沒錯,她和在三年前死去的葛原北鬥不一樣——


    「學長?」


    看到北鬥沉默了下來,愛梨擔心地叫了叫他。


    ……我是白癡嗎?


    被悲慘的情緒蒙蔽了思考。在這種狀況下,自己居然還要別人


    來擔心,現在明明就應該是由他來為愛梨加油打氣才對,為什麽他卻說不出話來?那個下雨天的記憶在腦海中蘇醒,理應已經忘記的感情在頭蓋骨裏來回暴衝,他總覺得愛梨已經走到了離自己很遙遠的前方,他覺得她的存在好遠好遠,那種感覺讓他好怕好怕……


    ——難道說。


    無關乎第一輪投票的結果,像自己這樣的人,說不定不要留在愛梨身邊會比較好。


    他甚至害怕到腦中閃現了這種想法……


    「……我沒事。你才是呢,今天可要好好睡啊。」


    「是,為了展現與學長一起練習的成果,我會好好睡的。」


    愛梨露出開朗的微笑,對他點了點頭。


    那抹笑容又讓北鬥想別開視線了,他抿了一口愛梨給的emerald moun-tain,試圖多少讓心情鎮定下來。


    但是……


    現在的北鬥,完全嚐不出咖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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