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老爺已是不惑之年,皇上寵信,老夫人又偏愛熱鬧,這次的四十壽宴辦得極是風光。定國公府,大紅的壽字燈籠昨夜便已掛在了門口的屋簷上,街上早就安排了疏導賓客車馬的接攔之人,中門大開,鼓樂手持器待奏,六十六萬響的鞭炮已經備在了門房。


    從中門到正院,主道上侍迎仆從每兩丈便站立一人,人與人中間另有四尺多高的巨大白玉花瓶,上麵粉彩畫著長壽花、仙翁竹、南山鬆、壽星龜等諸般吉利物事。


    趙老夫人由著楊媽媽替她綰了個端莊持重的福髻,福髻之上,墜了三條珍珠鏈子,邊上又裝點了三把同色同圖同樣式的事事如意簪,顯得高貴大氣,待楊媽媽還要往鬢角插鈿花時讓老夫人喚住了。


    “這樣子就足夠了,我一老婆子要不了那麽花俏。”說話間,西平侯夫人入了屋子,身旁跟著一身肅冷的西平侯與一名清俊少年,三人一道給老夫人請安。


    趙老夫人讓楊媽媽呈上一早準備好的見麵禮,給了少年,拉著細細端詳了一會兒,少年眉清目秀地傳了爹娘的好,聽聞自小跟著西平侯出入軍營,浸染了將士的風骨,是個年少有為的好兒郎。


    外甥肖舅,老夫人想到當年意氣奮發的少年將軍最終卻是馬革裹屍的二兒子,胸口一痛,眼神黯了下來。


    西平侯夫人心細,自然知道老夫人痛處,拽了兒子到了一旁,自己上前寬慰道,“二弟走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親您,如今一晃已是十多年,母親別讓二弟在天上也不安心。”


    “宏遠與我親如兄弟,老夫人就把我當成是他,替宏遠侍奉您老人家。”自問安後就沒有出聲的西平侯走到了夫人身旁,攬住她的肩頭,輕拍以示安慰,眼中是與二人同樣的傷痛神色,言辭懇切道。


    趙老夫人抹了抹眼角,心中愧疚更盛,“文芳隨宏遠去了,就留下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可就連這孩子我也沒給看住,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不知是生是死,每每想起都不知道日後下了九泉,該如何跟宏遠交代。”


    老夫人口中的孩子是趙宏遠獨女趙文熙,二弟過世不到一年,弟妹也沒熬過冬天隨著去了,小孩兒一直養在老夫人身邊,就回一趟弟妹娘家的功夫,路上流民作亂,乳娘抱著孩子跟護送隊伍失散。當時收到消息後,定國公府與西平侯府將沿路經過都搜了個底朝天,卻怎麽都找不到人了,依那時的情況來看,乳娘和那孩子多半沒保住性命,老夫人心裏知曉,隻是怎麽都不想承認罷。


    “今兒是大哥生辰,咱們不提這些了,時候差不多了。”西平侯夫人怕老夫人鬱鬱,扯了話道。


    老夫人哽著聲兒應了,收拾了一番心情,由著西平侯夫人攙扶著慢慢走了出去,臨到門口,瞧著外頭的熱鬧景象,仍忍不住歎了聲,“老四今年還是不回來,這是還怨著呢,這個家啊,就不曉得我死了之後能不能聚齊回人咯。”


    “呸呸呸,大吉大利的日子母親說的什麽喪氣話,老四在外頭做生意趕不回來,禮兒可沒少,我瞧見有一溜兒的箱子,昨兒個就送到了。”西平侯夫人連忙說道。


    趙老夫人搖了搖頭,終究沒再多說什麽。


    時辰差不多了,定國公府的大管事著了幾名小廝在門口撒糖、分壽包。圍觀的小孩子們高聲歡叫,隨著糖塊的落地呼呼啦啦的跑上來擠做一堆拚命搶著撿糖,往袖子裏懷裏衣服口袋裏使勁塞糖。他們一邊搶糖塊一邊嘻嘻哈哈的笑鬧,不時地嘴裏大聲高喊:“祝趙老爺福壽無疆!”


    趙宏盛恰巧出來迎客,正搶著糖塊地小孩們看到老爺出來了。幾個看起來特別機靈地突出重圍跑到趙老爺麵前,跪在台階下連連磕頭,嘴裏順溜地說出一大堆吉祥話。


    這幾個一領頭,剩下地孩子便紛紛跑了過來,跟在他們身後磕頭。周圍圍觀地農人百姓也不怠慢,一起作揖祝賀,一時間到處都是道賀聲,混著鞭炮聲,雖然亂作一團,卻十分地喜氣。


    剛好這時三掛大鞭炮全部放完了,家仆收起竹竿行禮退下,平日裏交好的官員紛紛來到,與趙老爺見禮,隨之讓家丁奉上賀禮,眾人寒暄一陣,趙老爺著管事將人領著,進了府內。


    陳大人剛受了趙老爺恩惠,帶著一份厚重大禮前來賀壽,順道說起趙家幾位公子,得知嫡次子趙元晉要參與此次秋闈,說了不少恭維話,捧得趙宏盛心氣兒頗順,心裏起了趙元晉能在此次秋闈爭個功名的念頭。


    正迎著客,趙宏盛身邊的丁管家眼尖,瞧見不遠大街上出現的翠蓋珠纓八寶車,提醒了自家老爺一聲。待馬車停下,趙宏盛起身相迎的功夫,一名身著鴉青色暗紋番西花刻絲袍子的俊美男子徑直下了馬車,衝趙宏盛拱手作揖道,“趙老爺。”


    看到來人趙宏盛不甚意外,素聞六王爺不喜交際,往年可從沒有過,然也隻是腦子裏想想,當下是片刻都怠慢不起。二人寒暄兩句,趙宏盛便親自領著人進了府邸。


    這邊顧景行前腳進門,外麵街上又響起一陣轟響的鞭炮聲,隨著長長的送禮隊伍魚貫而入,緊接著言之便帶著一隊人馬抬著大小禮盒箱子來到門前,這是他作為皇家身份前來賀壽的。至於往年不屑做的事情,今兒個就怎麽突然願意了,六王爺表示……他高興。


    午時一刻,壽宴開始,丁管家招呼眾賓客入席。不遠地兒搭了個高台的戲棚子,自壽宴開始之前便敲敲打打助興,這會兒青衣甩了水袖,咿咿呀呀地開了腔,名角兒一出,場上靜了一靜,之後便是不停的叫好聲。


    正廳一側,六道槅扇隔開來的偌大空間,裏頭人頭攢動,珠光寶氣盈滿一室,女客們早已入座,正中自然是老夫人和西平侯夫人,然後兩邊開去,再一排排往下,擺放著許多長凳高椅,幾張海棠雕漆的如意方桌在其中,七八個著青藍色錦紋褙子的丫鬟穿插,給女客們續茶或添上瓜果點心。


    隨著壽宴開始,丫鬟們撤下了茶點,開始上菜。鬆樹猴頭蘑,墨魚羹荷葉雞,牛柳炒白蘑,金腿燒圓魚,巧手燒雁鳶,蟹肉雙筍絲……一道道被擺上桌的精致菜肴,色香味俱全,引得人食指大動。


    “老夫人口味淡食素,西平侯夫人嚐不了海味……這兩桌的菜肴奴家著廚子改了改,諸位要是還有什麽不合口味的,隻管吩咐。”夏姨娘站在一旁侍候,雖然壽宴的大小事兒還是由葉氏把著,可這種小細節賣好的事兒她都霸了,能讓自己露臉得好的機會一個都不錯漏。


    外頭觥籌交錯,男人們以酒論事,喝得不亦樂乎。趙宏盛接連轉了幾桌,再好的酒量也有些酒意上頭,待回裏屋休息片刻時,夏姨娘早早捧著解酒茶侍候著了,一邊替他揉了揉額頭,一邊時不時瞧向了門外。


    不多時,趙文萱頗為寶貝地捧著長扁的錦盒走了進來,遞到父親麵前,自己則站在下首方,乖巧祝壽道,“父親大壽,文萱親製繡品一幅,祝父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趙宏盛今日高興至極,禮物不分厚重,貴在用心,趙文萱一個親手就已經打動了他,當下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瞧,隻是這一瞧的,嘴角笑意僵住了,神色有恙。


    “父親讓我也瞧瞧妹妹的一番心意。”趙文宛隨後而入,身後跟著一些趙家人。


    在夏姨娘要蓋上盒子的時候,眼疾手快取了出來,繡品上分布著塊狀的黃色痕跡,看著髒舊極了。


    “嘖嘖,妹妹的繡工了得,這白鷺和芙蓉花繡得真真是極好,惟妙惟肖,可惜就可惜在,妹妹不該貪便宜用這種絹布,毀了整幅繡品,就這,還拿得出手?”趙文宛不甚客氣地嘲諷道。


    趙文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幅繡品,臉上驚疑不定,早起還查看了一遍,怎的現在成了這幅樣子,什麽便宜絹布,她用得可都是頂好的!趙文萱的視線落在趙文宛身上,瞧見對方眼裏的得逞當即想起昨兒中午她來要繡品看一看的事情。


    “是你,昨兒你來看過,一定是你動了手腳!”


    趙文宛聞言,當即臉色一沉,“哼,當時我要瞧,妹妹可是當寶貝似的,隻一眼就鎖回了匣子,防我防得跟賊似的,文雪也能作證,這會兒倒誣賴起我來了!”


    被突然點到名的趙文雪一臉茫然,聽完趙文宛的話,跟著點了點頭,“姐姐沒有做。”


    “你……”趙文萱恨得咬牙,偏又找不出實質證據,對上父親失望神色及眾人的嘲諷視線,紅了紅臉,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想到截止昨日都不曾聽說趙文宛準備賀禮,猶作不甘道,“總比你對父親的生辰一點都不上心好!”


    趙文宛眯著眼睛,勾了勾嘴角,反詰道,“誰說……我沒有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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