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的晚宴設在一處寬敞地,周圍花燈異彩,水榭假山,池中火紅的錦鯉搖著尾巴一圈圈的遊動,蕩著點點波紋。


    沿邊擺了座位,皆是地下鋪了紅毯的小案幾,這裏是專門為朝中重臣和六王爺設的場地,環境雅致,與前庭戲台那邊隔開,別有韻味。


    丫鬟們香衣雲鬢來回穿梭,美味佳肴一道道的往桌子上送,杯盞酒爵碰撞聲不絕於耳,正是趙元晉在向各位大臣一一拜禮,感謝他們來國公府為父親祝壽。


    頂著國公府公子的光環,諸位大臣道是客氣,見他小小年紀自有擔當,言行處事還算沉穩,言語間不由滿是誇讚,趙元晉拂袖而立,故作謙虛,心中則是虛榮心滿足到了極點,他特意行至陳大人的座位,多與寒暄,言外之意透漏著希望陳大人在秋闈中多多關照的意思。


    陳大人客套應聲,撫須哈哈一笑,“令府大公子才情絕然,當年名噪一時,還尤記得他七步成詩,隻可惜了……”他歎息一聲,轉了音,“想必二公子您定不會差了去,老夫今日特想請教一番,不如二公子以今日之景作詩以當慶賀,錦上添花,如何?”


    原本還是滿麵春光笑臉的趙元晉當即愣了愣,眼神微微一閃,露出些許慌亂,趙宏盛恰好出來,聽到眾位大臣已經在附聲陳大人的提議,一臉笑容地瞧著自個兒子,亦是期待他能在這宴會上博個好文采的名聲,之後的秋闈一旦考上定會官路亨通,光耀門楣。


    然而,趙元晉肚中根本沒有多少墨水,平日裏有夫子照拂,一旦到了這種需臨場應對的,隻會慌了神,否則又怎麽會去偷買考題。趙大老爺還一心以為趙元晉隻是一時糊塗,竟沒料到他這般不成器,人杵在原地哼哼唧唧了半天,半天也沒作出,趙宏盛臉上的笑容也隨之僵硬,眸光如同熔岩噴發,大有火冒三丈打上一巴掌的架勢。


    趙元晉縮了縮脖子,瞧著周圍人從一臉期待變作低聲咳嗽,似是在替趙宏盛感到尷尬。


    陳大人和眾大臣一見這情景,心裏也是明了了,誰家還不出幾個紈絝子弟,畢竟今個是壽宴,不好說什麽,尤其是陳大人十分愧疚,看這氣氛讓他搞的,原本是想承個美意,讓趙元晉出了風頭,誰知哪裏會變得這般不上不下的尷尬,正要站出來圓場,就忽聽遠處有一道聲音傳來。


    眾人循著聲音瞧去,燈火璀璨中一襲墨綠銀絲的錦袍在空中劃出一線飄逸的弧度,他緩緩步入宴會,身姿頎長略顯瘦弱,此時周身似是暈著一層意氣風發的光暈,每行一步,口中便作詩一句,詞句流暢,華麗耐品,堪稱一絕。


    遠處而來的少年如詩似畫的眉目,薄唇微揚似是永遠噙著溫潤的笑意,多一分則太過熱情,少一分則顯疏離,不冷不熱,恰到好處。過分白皙的俊美臉龐落在眾人眼中,隻堪堪歎了聲謫仙般的人物,並未發現其鬢角有些滲出的微小汗珠。


    “這是……大公子?”其中有人驚詫的問道。


    “是定國公家的長子趙元禮,老夫小時候見過幾麵,這樣出塵的樣貌是不會記錯的。”


    趙宏盛整個人都呆愣了,滿臉的吃驚蔓延上眉梢,漸漸因著趙元晉的而慍怒的臉龐也趨於柔和,不由的就想起大女兒趙文宛不久前在屋子裏說的話,這就是文宛要送給自己的賀禮?


    自年幼時患過一場大病,損了身子根基,隻得精心養著,這不能做那不能碰的的要求繁多,漸漸養成了封閉性子,也不愛出院子,更遑論與人交際,看著最讓他驕傲的孩子變成那樣,趙宏盛心中亦是難受,對他頗是遷就,隻是心裏難免還是存了一絲期待。


    眼下這一幕,正正戳中趙宏盛這些年來不敢對趙元禮表露,卻時常午夜夢回心中念念的情景。趙元禮肯自己走出來,趙宏盛心中百味雜瓶,感動頗多,一個嫡長子意味著一個家族的往後的榮耀,他甚感欣慰,眼眶沒由來地微微濕潤了。


    陳大人見狀,連忙誇讚,“大公子果然少年有為,風流倜儻。”


    其他人更是跟著誇讚到了天上,極是羨慕趙大人能有這樣一個才學與樣貌都驚為天人的嫡子,而趙元晉鬧出來的尷尬氣氛早就趙文禮的出場就讓人忘光了,隻把所有目光鎖在趙元禮的身上。


    趙元晉甩了袖子,心裏恨癢癢的,又羞又惱的找了個偏僻的案幾喝起了悶酒,不願再與人攀談。


    趙元禮入了宴場並無半點膽怯,舉止沉穩又老練,幾乎每個人都會迎上前去關心兩句,趙元禮都一一謙卑而認真的簡短回答,禮數周到,趙宏盛心中很是擔心兒子的身體,卻又不勝驕傲。


    席上,趙元禮雖然有些累,但是之前為此特意養了幾日身體,今日又含了幾片人參撐著,還算勉強,幸而沒有一直咳嗽,隻在無人的空隙,掩唇輕咳幾聲。


    “大哥,如今府中隻有你我相依為伴,難道你要一輩子這樣?祖母護不了我們幾時,葉氏夏姨娘虎視眈眈,趙元晉早就想踩著你上位,這偌大府中雪中送炭沒有,落井下石的可是一堆人。你當真要做那個叫人瞧不起,自怨自艾的廢人,還是叫那些奚落過你的人因當年的有眼無珠而懊悔不已,大哥自己抉擇罷。”


    趙元禮瞧著妹妹離去的身影,呆了半天,一番話語攪亂了所有,翻江倒海如突來的狂風暴雨將他澆淋個通透,竟如夢初醒,他從前任由自己身子壞下去,哪裏是什麽清高自持,隻是不願承認他的軟弱和失去的光彩,那樣的活法根本就是懦夫所為。


    他要活過來,還要……為了那些他愛著和愛著他的人好好的活著。


    “父親,今日壽辰兒子為您準備了特別的賀禮,隻待六王爺入場後再行表演,兒子先退去準備準備。”


    趙宏盛點頭,知他的意思,六王爺是今日最貴重的賓客,元禮辦事穩重,定是這賀禮也是能討得六王爺歡喜的,“嗯,王爺應該也快入場了。”


    “那兒子就先退去了。”


    趙宏盛滿意的笑了笑,繼續與身邊的同僚觥籌交錯。


    不一會兒,顧景行果然行來,踩著華貴的黑靴坐上主坐,黃梨雕龍的安幾旁偏下趙宏盛緊隨坐下,幾十位大臣在下麵依次按照官階落座,向王爺拜禮。


    顧景行輕輕一笑:“諸位大臣不必多禮,今個我們沒有君臣,本王就是來與趙國公祝壽的,與你們一般,大家盡情享受宴會。”


    趙宏盛趕緊做感激涕零狀,合袖頷首道:“謝王爺,臣不甚惶恐。”


    “誒,趙國公乃是國家棟梁,理應如此,本王剛來的路上聽聞大公子要在這裏送上賀禮,定是不凡,還是趕緊開始吧。”


    說完就有小廝擺了一張黑漆的大桌子在中央,筆墨紙硯,一一上全。


    小廝屏退下去,大家都十分好奇的望著宴會口,卻遲遲不見趙元禮上來,一時麵麵相覷,議論紛紛。顧景行帶著淺淺的笑容,姿容卻是威嚴。


    一段清雅的調子陡然響起,如山泉從幽穀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眾人瞬間就停住議論聲,隻聽曲子來自水榭中的八角風鈴亭,顧景行被聲音吸引不由隨眾人一起看去,亭子離得不遠,卻用白色的輕紗遮擋住了,隱約能從裏麵看見一個身姿曼妙的美人,清雅的琴聲正飛舞而來,裏麵不知用了什麽擺設,從遠處看白紗裏麵竟是許多彩蝶的影子,翩翩飛舞,極為美妙。


    “這是何人在彈琴?”顧景行好奇問了一句,實在是彈得格外讓人舒心。


    趙宏盛眼力極好,可不就是他那得了京城第一美人虛名的長女趙文宛麽。麵上更是得意,“回王爺,是臣的大女兒趙文宛。”


    顧景行眉梢一挑,黑眸深沉,又向亭子中多看了幾眼。


    琴聲漸入佳境,氛圍暈染的十分怡人,趙元禮才慢慢出來,走到木桌前提筆作畫,筆鋒猶如行雲流水,肆意揮灑,不多時便完成了畫作。待墨跡稍幹,丁管家小心翼翼地取過呈到自家老爺和王爺麵前,引得兩人都有些移不開目光。這仿的是顏公的畫風,仙鶴賀壽,筆墨底蘊豐厚、勁健、畫格清奇,絕對的佳作。


    六王爺愛畫,尤其見了這幅也忍不住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元禮不可小覷呐。”


    底下聽了王爺誇讚的大臣,順勢說道,“國公爺真是幸福,一雙兒女都這般才情,真叫人羨慕不已啊!”


    趙宏盛滿意之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廂亭子裏的趙文宛爾雅的彈著琴,仔細一看,她五指離琴弦還有幾分的距離呢,根本就沒摸到琴弦,趙文宛這種戲拍多了,做做樣子那是專業戶,隻需後期配音就行了。


    琴,她自然不會,真正的彈奏者在假山後,是她從樂坊裏請的技師,專門為這次宴會準備,她的目的很簡單,隻要大哥和自己在今個大放異彩就行,以後備選的媳婦圈裏定會更加受到婆家喜歡,也是在為自己和大哥今後的美好日子做的鋪墊。


    趙文宛聽說男主角六王爺也來了,就想瞧瞧這個坑他要死的男主是個什麽妖孽,瞧把以前趙文宛迷的,趁著微風吹出一角空隙的瞬間,趙文宛探著脖子一看,主坐上竟沒了人!


    他人呢?


    一走神的功夫,就聽見琴聲戛然而止,然後就是一聲極為刺耳的聲響,趙文宛蹙緊眉頭,暗道了一聲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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