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星期五上午,考試結束之後,太一立刻跟稻葉一起前往社辦。


    離開教室前,他曾跟永瀨說「一起來社辦吧,畢竟永瀨也得發表報告才行啊」,感覺她似乎稍微點一下頭。雖然可以硬拉她過來,但太一認為應該尊重對方的意願,所以沒有用強硬的手段帶她到社辦。


    下個禮拜就是決定文化研究社命運的社團發表會,發表用的小冊子跟模造紙都已經完成,接下來隻要練習口頭報告。聽說會來參觀發表會的人數,似乎已超過兩個班級的學生數,因此大家想透過練習盡可能地提升完成度,以便在正式發表時即使緊張也不至於失敗。


    一開始隻感到不安的發表會,現在變得稍微有些期待,因為他非常好奇別人會如何評價他們全力以赴製作出來的成品。


    太一想起國中時的社團活動。在反覆練習後,總算要迎接大會之前,那種交雜著不安和期待的獨特亢奮感——他沒想到會在文研社再次體驗到這種感覺。


    現在前往社辦的腳步也會自然地加快,他想早點確認自從考試前禁止社團活動之後,一直沒有翻閱過的發表用資料。


    【畢竟那像是我們親手養大的東西嘛。啊,在發表之前拍張照吧。】


    「啊。」


    自己熱血的想法透過「感情傳導」傳遞給其他四人了。


    「……太一,雖然我也很寶貝那些資料,但你實在太誇張,讓人不敢領教。」


    他的想法似乎讓稻葉覺得惡心。


    桐山跟青木已經先到達社辦。


    但不知為何,兩人都沒有進入社辦裏,而是呆站在門外。


    「喂,你們在做什麽?」


    稻葉詢問後,桐山轉頭看向他們。


    隻見桐山的臉龐——被淚水淋濕。


    「稻葉……太一……怎麽辦……嗚……」


    「桐山?」


    太一忍不住大叫,急忙飛奔到兩人身旁。


    同樣轉過頭的青木,用蒼白的表情指著社辦裏。


    「……怎麽回事?」


    太一訝異地窺探室內。


    隻見社辦裏被人破壞得慘不忍睹。


    長桌倒在地上,折疊椅也散落一地……不,這倒還好,畢竟桌椅並沒有壞掉,隻要歸回原位即可。


    問題在於社團發表會上口頭報告要用的資料。


    發表用的模造紙被撕得七零八落。


    「怎麽會這樣……」


    太一搖搖晃晃地進入社辦,跪倒在地。


    他翻找著用破碎的紙張堆積起來的垃圾山。無論是繪製著全體圖的資料,或是按照個別景點製作的資料,全都無一幸免。


    「這是……我……拚命畫出來的東西……」


    桐山顫抖著肩膀拿起一張紙片,那原本應該是可愛插圖的一部分。


    付出勢力的不隻有桐山,那個大概是青木製作的部分,這個是稻葉、那個是太一製作的,還有這個則是之前永瀨製作的部分。


    雖然在五人之中,永瀨的作業量或許比其他社員少,盡管如此,這仍是文化研究社的五名社員一起努力製作出來的結晶。


    這些東西裏裝滿五人的汗水。即使扣除社團發表會需要用到這些資料的實際用途不說,它仍是無可取代的東西。


    「我們花費多少時間在這上頭啊……」


    震驚到想吐的地步。


    無論怎麽想,都不可能修複。


    青木發出空虛的聲音說:


    「是誰……門也有鎖好啊……剛剛才去教職員室拿鑰匙來開門的……」


    「社辦的鑰匙管理其實相當散漫,若要暫時拿走鑰匙是有可能的,」


    稻葉冷靜地如此回答。才在想她的回答跟憤怒的表情不搭時,果然不出所料,她的怒氣爆發了。


    「要是找到犯人……我絕不會輕易放過他!」


    稻葉將握緊的拳頭敲向牆壁。


    「……稻葉,你生氣也沒用啊……」


    至於太一,他絕望的心情則遠大於憤怒。


    「看到這種景象哪能保持冷靜,混帳!犯人究竟是哪個王八蛋!該不會是爵士樂團社那些家夥……」


    「那應該是……不可能的吧?對方也很認真練習,很難想像他們會用這種卑鄙的手段……」


    話雖如此,但實在想不到除了他們之外,還有誰跟文研社有利害關係。還是他們在不知不覺問跟誰結下梁子呢?或是以犯罪為樂的愉快犯?


    回想起大家一直努力到現在的作業過程,太一更覺得沉重。


    「怎麽辦……這樣根本束手無策……實在太過分……」


    桐山一邊用袖子擦拭淚濕的臉龐,一邊低喃。


    室內變得鴉雀無聲,四人都無言以封。


    他們全被殘酷的現實擊倒。


    四個人都……


    這時,太一忽然心想,如果永瀨在場的話,她會怎麽做?


    永瀨的精神狀態也有不穩定的時候,因此無法每次都跟平時一樣,但是,倘若是處於氣氛帶動者的立場、擺出開朗態度的永瀨伊織……


    「——我們重新來過吧。」


    太一這麽說了。


    他也很驚訝自己竟能說出這種話,


    即使這隻是拚死在逞強而已。


    「但是……下禮拜就是發表會……怎麽可能趕得上……」


    桐山用細微的聲音低喃著。


    「我也沒力氣了……」


    青木同樣如此哀歎。


    「要做出一樣的東西確實很困難——」


    「但如果是簡易版的話,時間還很充足。」


    太一說到一半,稻葉便接著說下去。


    稻葉咧嘴露出的笑容,輕輕敲向太一的胸口。


    那一瞬間,太一莫名想透過「感情傳導」和稻葉傳遞情感,雖然他大概可以猜得出稻葉在想什麽。


    「咦?但是,那樣子贏不了爵士樂團社吧……」


    麵對桐山理所當然的疑問,稻葉用堂堂正正的態度搖頭否定。


    「你說的對,將會演變成一場激烈的戰爭。但是——」


    「那不代表我們一定會輸。」


    這次換成太一搶了稻葉的台詞。


    「哼!」稻葉笑一聲,繼續說道:「仔細想想,隻是口頭報告時用來引人注意的資料遭到破壞而已。既然如此,就靠內容和我們進行口頭報告的方式來一決勝負!」


    太一跟稻葉兩人合力掌舵,將文研社帶往明亮的方向。


    隻見青木按著頭,發出「唔哦哦哦」的呻吟聲,讓人瞬間懷疑是否是什麽症狀發作了。


    「沒錯!一直垂頭喪氣也不是辦法!隻能向前進!」


    如此堅定地大叫之後,青木又小聲地喃喃自語:


    「……雖然我想變成能率先說出這些話的角色,但這條路似乎很艱辛啊……」


    接著,換桐山用手臂按住眼睛,開始發出呻吟。


    這是怎麽回事?因為她跟青木的感情很好,才會采取類似的行動嗎?


    「唔唔……替剛才一直感到退縮的我注入活力吧!』


    桐山大叫之後,接著說道:


    「雖然情況糟糕透頂,讓我難過得想哭,倒不如說我已經哭出來了,但是,現在可不是哭哭啼啼的時候!」


    桐山將雙手十字交叉,吆喝著「好!」並放下手臂。


    「話說回來,必須靠內容跟我們口頭報告的方式來一決勝負是可以肯定的,但是書麵資料用簡易版的即可這種想法,就某種意義來說,不是等於放棄了嗎?」


    桐山這麽說道,並且露出笑容。用空手道的方式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的格鬥少女非常堅強。


    「不管要熬夜或做什麽,我都會盡全力把資料弄得可愛迷人!我的鬥誌燃燒起來羅!可愛萬歲!」


    「喲,唯!你太帥啦!」


    青木也氣勢十足地應和。


    「請說我可愛!」


    大家的內心應該都被撕裂得慘不忍睹。


    可是,所有人都已經顯現出重新振作起來的樣子。


    雖然並非打從心底振作起來,但至少表麵上擺出振作的態度。


    這就是現在對他們而言必要的行動。


    應該可以斬釘截鐵地斷言,文化研究社確實變強了。


    他們強到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


    太一說:「好,暫時別管找犯人的事,繼續進行作業。」


    「不過,等發表會結束之後,還是要找出犯人。可惡的犯人……就算你躲到地獄的盡頭,我也不會放過你!」


    「稻葉……你的表情跟反派沒啥兩樣喔。」


    「但是,不想個辦法查出誰是犯人並采取對策的話,又會遭到妨礙不是嗎?」


    「不愧是唯!著眼點就是不一樣—太帥……不對,太可愛啦!」


    「你還是加上帥氣這個形容詞,說我『帥氣又可愛』吧!」


    稻葉聽著桐山和青木的對話,開口說道


    :


    「關於這點,隻要把製作的東西帶回家便沒問題。」


    文研社沒有放棄,而是向前看,思考著現在必須采取的行動,逐漸往前邁進。


    「那麽……」


    太一環顧社辦。


    首先要收拾散落的紙張,然後把桌椅放回原位。


    這時——門伴隨著非常輕微的聲響打開,可以窺見綁成一束的頭發。


    隻見永瀨伊織露出戰戰兢兢的模樣,試圖讓身體溜進社辦中,但中途停下動作。


    瞬間,她像是難以理解狀況似地皺起眉頭,然後驚愕地張大雙眼。


    永瀨的視線仔細巡視社辦的每個角落。


    她的視線捕捉到倒落的桌子、折疊椅,還有散落在地上的模造紙碎片。


    永瀨像是要將這情景烙印在眼裏一艘,深深凝視眼前的景象。


    然後,她沒有進入社辦便關上門。


    【絕對饒不了你!不管你怎麽道歉,我都不會原諒你把我以外的人卷進來!】


    這是永瀨發出的「感情傳導」。


    憤怒。憎恨。憤怒。憎恨。憎恨。憤怒。憤怒。憎恨。憤怒。憎恨。憤怒。憤怒。憎恨。


    全是憤怒與憎恨,彷佛要燃燒起來一般的激情流入太一體內。


    【要弄哭你嗎?還是讓你大聲求饒?要怎麽讓你償還才好呢?瀨戶內薰!】


    視野染成一片鮮紅,沸騰的血液讓人感到暈眩。


    像是要將一切燃燒殆盡的漆黑火焰。


    自己的感覺被吞食、被支配、被占據,感覺好想吐。


    太一搖了搖頭,重新站穩腳步。剛才那一瞬間讓他不禁冒出冷汗。


    在遭遇過好幾次的經驗中,剛才那是強度最大的「感情傳導」。


    不妙——太一直覺地如此認為。


    如此強烈的沸騰感情,實在無法用理性克製。


    這股岩漿隻能透過爆發來解決。


    「快住手,伊織!」


    稻葉對著永瀨已經離去的門扉大叫。


    「稻葉,該不會永瀨剛才的『感情傳導』——」


    「太一也感受到了嗎?」


    太一點頭回應稻葉的問題。


    「咦?稻葉跟太一發生什麽事?」


    「伊織……難得她過來社辦……卻突然看到這種慘狀……」


    從青木和桐山的語調判斷,剛才的「感情傳導」似乎沒有發生在這兩人身上。


    太一向稻葉說:「稻葉,那股憤怒……」


    「很不妙啊。要是不阻止她,最糟的情況下,說不定會演變成傷害事件。」


    「要追上去嗎?」


    「啊啊,唯跟青木先清理一下社辦。走羅,太一!」


    太一跟稻葉飛奔而出。


    「為什麽不請桐山跟青木幫忙呢?」


    離開社辦後,太一馬上詢問稻葉。


    「……我想伊織應該不希望這件事傳開來。」


    的確,剛才的感情並非什麽美好的情緒,不僅不符合永瀨給人的印象,她本身應該也不太希望讓別人知道。


    兩人走下社辦大樓的樓梯。


    「而且我心裏有數,知道該怎麽搶先那家夥一步。」


    稻葉說完便拿出手機。


    「依照她那種抓狂的方式,應該無法做出冷靜的判斷,隻是四處奔波尋找而已……啊,藤島嗎?抱歉,突然打電話給你,你知道瀨戶內薰的手機號碼嗎?」


    的確,如果知道永瀨的目的,要搶先她一步並非不可能的事


    「嗯……謝謝你,之後再好好跟你道謝。」


    稻葉講完電話,說著「她現在會用簡訊將號碼傳過來」,並收起手機。


    「不過,我原以為她一定會要求些什麽,沒想到她竟然連原因都沒問,便答應將瀨戶內的手機號碼告訴我,簡直像是了解情況有多緊急一樣……」


    不愧是藤島麻衣子,連看場合的能力都是一流的。


    「不過為什麽是……瀨戶內薰呢?」


    太一感到不解,一個人喃喃自語。


    那兩人是否有什麽過節呢?畢竟瀨戶內一直在煽動其他人對永瀨產生反感,而且永瀨似乎斷定瀨戶內正是弄亂社辦的犯人,她為何能如此肯定?


    「來了嗎?」


    稻葉再次打開手機,按下瀨戶內的電話號碼。


    由於瀨戶內還在學校裏,雙方很快就會合。


    「突、突然打電話給我,有什麽事嗎?還把我叫到校舍後方。」


    瀨戶內一邊用手指梳理褐色長發,一邊問道。


    「因為你似乎會麵臨一點危機的樣子。不過別擔心,即使那家夥來了,我們也會阻止她。」稻葉回答。


    「那家夥是……誰呀?」


    瀨戶內異常地心浮氣躁,舉止也有些可疑。


    「就是……永瀨伊織。」


    稻葉刻意賣一下關子才說出名字,隻見瀨戶內的身體抽動一下,看來非常害怕的模樣。


    該不會弄亂社辦的人,當真是瀨戶內吧?不,事情還沒有定論——太一這麽心想,將湧現的憤怒壓抑在心底。


    「我、我什麽都不知道,跟我沒有關係。」


    明明沒有人逼問她,她卻開始辯解,感覺越來越可疑。


    太一側目一看,隻見稻葉用非常凶狠的目光瞪著瀨戶內。


    「總而言之,」稻葉出聲說道:「我們往教室移動吧,我也有點事想問你。」


    這時,在太一的視線前方——永瀨伊織站在那裏。


    「呼……呼……」她正大口喘著氣。


    她是如何探查到這裏?不,那種事根本無關緊要。


    即使從遠處看,也能清楚看出永瀨正因為憤怒而顫抖。


    她將憤怒的情緒毫不掩飾地裸露在外,模樣狂暴且凶猛,沒有一絲清純或優雅。


    從她身上絲毫看不出被稱為學年第一美少女的跡象。


    那股憤怒的情緒,甚至足以毀壞永瀨伊織在太一心中的形象。


    「……我饒不了你!」


    永瀨發出讓耳朵差點麻痹的恫嚇聲,同時衝向前。


    她以異常的速度奔跑著,好快!


    然後,永瀨揮起拳頭。


    「咦咦?啊……」


    瀨戶內相當困惑,全身動彈不得。


    不妙,得快想辦法。


    太一動起來,一旁的稻葉也有所動作。


    「快住手,永瀨!」


    「等等,伊織!」


    太一跟稻葉站在永瀨麵前,擋住她的去路,但永瀨試圖從旁邊穿過去。


    太一隻好抱住她的身體,阻止她前進。稻葉跟著壓住永瀨。


    「喂!」


    「別阻止我,太一、稻葉兒!我饒不了那個女人!我饒不了她!」


    稻葉蓋過永瀨的呐喊聲,大叫:「瀨戶內!你快逃啊!快點!」


    「……啊……我、我知道了。」


    原本呆站在原地的瀨戶內,聽到稻葉的呼喊才回過神,慌忙跑離現場。


    「站住,瀨戶內!」


    永瀨在逃跑的瀨戶內背後怒吼,同時激烈地掙紮著。


    「別阻止我!你們兩個別阻止我!別阻止我……別阻止我啦……」


    永瀨的力量慢慢減弱。


    「別阻止我……別阻止——對不起。」


    永瀨在開口道歉的同時,整個人癱坐在地。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全都是我的錯!」


    永瀨坐倒在地,眼淚不斷滴落。


    「其實是我自己……啊啊,對不起……為什麽……怎麽會……變成這樣子……是我……隻有我……」


    這時,永瀨忽然陷入沉默。她用手臂擦拭流下的淚水,下個瞬間臉上的表情全都消失,簡直像是把自己從這個世界切割出去一股。


    太一鬆開抓住永瀨的手,沒有使力的手臂被重力吸引,向下垂落。


    太一回想起之前的事情。


    再次現身的〈風船葛〉引發「感情傳導」現象。


    但大家鼓勵著彼此,認為他們一定能跨越這種現象,決定依照平時那樣生活。


    在這段期間中,太一向永瀨告白,然後永瀨拒絕太一。


    因為「感情傳導」的影響,大家互相傳遞了許多心情,


    然後,班上傳出關於永瀨的負麵謠言,同學們對永瀨的態度變得冷淡。


    同一時期,永瀨本身也開始采取奇怪的態度。


    永瀨甚至拒絕大家的協助,試圖一意孤行。


    最近班上同學對永瀨的負麵風評雖然減輕,但永瀨的態度依然故我。


    然後發生文研社社辦被弄亂的事件,


    ——現在永瀨則失去表情,隻是保持沉默。


    剛才的騷動像是假的一般,現場陷入寂靜之中。


    應該跟她說什麽才好呢?太一迷惘著,找不到答案。


    但在這時,稻葉出聲了。


    「……哎,伊織。」


    她用充滿慈悲的溫柔語調說道。


    「要不要跟我認真地聊聊?就算你想逃,我也不會讓你得


    逞喔。」


    稻葉自信滿滿地露出笑容。


    □■□■□


    稻葉帶著永瀨前進。


    「嗯,一開始時,讓你在場也無妨吧?」


    因為稻葉這麽說,太一便跟在她們身後。


    稻葉在途中繞到職員室,唬弄後藤拿到空教室的鑰匙,然後前往空教室。


    稻葉打開門,等三人都進入教室之後,從內側將門上鎖。


    「為何要進入空教室這點已經是個謎,為何還要把門上鎖?」


    「呃,該怎麽說呢……因為我想來一場完全密室的死鬥。」


    「……你別太亂來啊。」


    不過,「完全密室的死鬥」真是讓人雀躍不已,好像會在職業摔角中出現的詞語,要是再加上「無法逃離」就更棒了。


    因為是平常沒在使用的教室,整個班級的桌子都靠在角落,出入口有一塊空地。


    稻葉跟永瀨在那塊空地上麵對麵,太一則是在旁觀看。


    稻葉挺直背脊,以傲慢不羈的態度盤著雙手站立。


    永瀨則低下頭,注視著空無一物的教室地板。


    然後稻葉率先起頭,開戰了。


    「我之前跟你說過,勇你把內心話都說出來,因為隻靠零碎的片段我沒辦法了解全貌,所以希望你把心事都告訴我,沒錯吧?」


    稻葉似乎為了永瀨,正用她自己的方式在行動。


    「不過現在想想,那種要求實在很愚蠢,竟然要你白白暴露自己的內心……而且那還是你不想讓人發現的部分。」


    永瀨隻是麵無表情地聽著稻葉的話。


    「我沒有將自己的內心暴露出來,卻要求你開口坦白,這樣實在太自私自利,根本不公平嘛。」


    永瀨的身體抽動一下。


    「所以我們公平一點吧。既然我的要求會讓你痛苦,那麽,我同樣會付出痛苦當作代價。」


    太一忽然有個想法——不知為何,感覺眼前的光景似曾相識。


    「我們現在處於『感情傳導』這種狀態,連不想告訴對方的事都會傳遞出去。話雖如此,要說這種現象是否會將一切都傳遞出去,倒也不是那樣。這點你應該很清楚吧?」


    稻葉究竟有什麽企圖?


    「在這種狀態下,我……想要試著告白非常難為情的事。」


    ……該不會是……


    「我會丟臉到想死的地步,所以說伊織,你也一樣,不管有多麽排斥,都要說出你之所以會像這樣悶悶不樂並且拒絕周圍人的理由。」


    自己會開口坦白,所以對方也要說出來——這是之前發生「人格交換」時……


    「喂,稻葉!這是我之前對你用過的招式吧!」


    太一明明打算保持沉默,卻忍不住插嘴。


    「你有意見嗎?」


    「當然有!我搞不懂你這麽做的意義!再說,這種邏輯不是很奇怪嗎?還有,別偷學我啦!」


    「這是你也做過的行為吧!不懂有什麽意義的話,就問問你自己的心!順便搞懂一下我跟周遭其他人的心情,你這個混帳!」


    「你這是惱羞成怒嗎?」


    「我就是惱羞成怒啦!」


    「你竟然肯定?」


    「倒不如說,我現在正跟伊織說話!你要在那羅哩羅唆的話,就給我出去!」


    的確,這樣根本是把永瀨晾在一旁。太一察覺到這點,隻好不情不願地讓步。


    「剛剛被打斷啦……總之,我從現在開始要說出很難為情的事。」


    稻葉的方針似乎沒有變更。


    「而且,現在還處於『感情傳導』的狀態中,深入的對話也伴隨著風險,何況是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麵前說出口——在這種狀況下坦白心事的我,羞恥度已經到達最高等級!」


    所以自己才會被安排在這個位置嗎?太一總算發覺這件事。


    話說回來,從旁觀者眼裏看來……


    「……這種行動還真是愚蠢。」


    「這是你自己做過的事吧!你那時還說把我跟其他女孩子當成自——」


    「別說了別說了別說出來啦!你幹嘛差點就把那件事泄漏出去啊!」


    太一冷汗直流,製止稻葉說下去。


    他差點就在無關緊要的地方被抹殺了(就社會立場而言)。


    「你下次再多嘴,我會當真把你趕出去哦!」


    「……隻要稻葉不說些奇怪的話,我也不會隨便插嘴。不,如果是那樣的話,反倒應該說,即使由我來做出難為情的告白……」


    「閉嘴!什麽叫,反倒應該說』啊,笨蛋!」


    因為不能一直把永瀨晾在一旁,所以太一悲痛地決定閉上嘴巴。


    「那麽,首先……」


    嗬嗬嗬——稻葉露出邪惡的微笑,開始說道。


    「眾所皆知,我喜歡太一。」


    ……真希望她別說什麽「眾所皆知」,讓人非常難為情,


    「最近喜歡的情緒日益增長,甚至連作夢也會夢見他。」


    永瀨隻是默默聽著稻葉的話。


    「然後,前一陣子,我終於作了跟太一差點踏入限製級畫麵的夢……因為在那時候便醒來,所以沒有真的做下去。」


    太一心想,自己應該比稻葉更難為情吧。這是什麽懲罰遊戲?臉頰越來越燙。


    「在醒來的瞬間,心髒跳動個不停,胸口也覺得痛苦難受,而且在同時……我感覺非常悲傷。」


    喂!該不會……難道說這也是……


    「我很悲傷……真的悲傷得不得了……該怎麽說呢?有點……心癢難耐,不禁一邊想著太一,一邊——」


    「你在說什麽啊!你是變態嗎?你是變態吧!」


    「說什麽變態!做過一樣事情的家夥沒權利說這種話!」


    「你、你、你剛才說做過一樣的事……那種事情……或許不是沒有啦!」


    拜托你有點羞恥心吧!太一打從心底這麽盼望——


    【不妙,好丟臉,感覺快哭了。】


    這是稻葉姬子的「感情傳導」,她的心情傳遞給太一。


    剛才因為陷入混亂而忘記了,但他應該知道的。


    即使外表看來大膽無敵,還經常擺出高傲的態度,但稻葉其實是個愛操心,且經常會感到膽怯的害羞女孩。


    【但我不會哭,絕對不會哭。話說回來,真不愧是太一,謝謝你在中途阻止我。】


    可是,她是個能夠懷抱著鬥誌跨越自己的軟弱,非常堅強的女孩子。


    這份「感情傳導」是否有傳遞給永瀨呢?太一無從得知。伹倘若是永瀨,即使這份情感沒有傳遞過去,她應該也能感受到才對。


    低著頭的永瀨緊緊咬住下唇。


    咚——稻葉踩一下地板。


    「怎麽樣!雖然感覺有點半吊子,但這件事相當令人難為情吧!而且,我還是在你跟太一麵前說出這件事。這樣說不定會傷害到你們兩人,但我仍丟下一顆炸彈喔!你也一樣,不管是炸彈還是什麽,都可以大膽地丟出來!要是不夠的話,我可以再多丟幾顆炸彈給你!」


    不僅是模仿太一,還將這招強化,的確很像稻葉的作風。


    「不光是這樣而已!」


    稻葉的攻勢還沒有結束。


    「你也曾對我說過……說我真是個任性的人,一開始明明想撮合你跟太一……之後卻說什麽自己也喜歡上太一……而且仗著你願意替我加油,還光明正大地承認這件事……」


    永瀨跟稻葉之間發生過很多事,當真是發生了很多事,太一在事後也稍微聽說過一些零碎的片段:稻葉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沒用的人,但永瀨否定這一點,並且告訴稻葉她並非沒用的人。


    「被伊織重新指摘之後……我心想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我拚命地想……但最終還是……領悟到那根本是無可奈何的事!」


    這是放棄摸索解決方案的宣言。


    「倘若是以前的我……倘若是以前那個總在追求合理性的我,一定不會承認這種結論!但我現在承認了!就算不依靠合理性或理論性或客觀證據之類的東西,我也……我也……我……我……」


    猛烈的氣勢宛如波濤一般洶湧的稻葉,這時首次喪失推進力。


    比別人更愛操心,因此被囚禁在負麵想像中,無法對他人敞開心房而鑽牛角尖,認為自己是個沒用的人,無法抱持自信,因而厭惡自己的稻葉。


    不過,那已是過去的事。


    「雖然可能比別人稍微缺乏一點……」


    她有些膽怯地說出這樣的前提,但仍堅定看向對方。


    「但我對自己……抱持著自信!」


    稻葉姬子斬釘截鐵地這麽說出口。


    「雖然很任性妄為,但既然已達到無藥可救的地步,我決定坦白承認!很厚臉皮嗎?不過,即使很厚臉皮,


    那又如何?」


    她光明正大地承認了。


    「要是有意見,你盡管說出來吧,我會全部甘之如飴地接受。隻是,我並沒育那麽堅強,所以八成會沮喪好幾次。」


    但是稻葉的態度光明磊落,不會逃跑。


    「不過,就算感到沮喪,我無論幾次都會重新站起來!」


    稻葉姬子不會逃避,將挺身而戰。


    「我會保持這種厚臉皮的態度!所以你盡管變得厚臉皮吧!任性一點也無妨!因為我現在說的話一樣很任性,所以你不用在意!別一個人默默地鑽牛角尖!在旁看著的我會受不了!」


    稻葉深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從肚子裏擠出聲音似地說道:


    「這全都是為了我自己!」


    稻葉如此大叫。


    這番話會在永瀨的胸口引起多大的回響呢?


    永瀨低著頭,用力咬緊嘴唇。她用雙手緊緊捏住製服裙子,身體不停顫抖。


    「——已經……了。」


    永瀨喃喃地說些什麽。


    仔細一想,這是永瀨進入這間教室後首次發出聲音。


    「……嗯?」


    稻葉稍微轉動頭部,太一也將耳朵偏向永瀨那方。


    「已經……夠了。」


    這是沒有任何感情的平坦聲音。


    「你是指什麽——」


    「那種事我已經受夠了!」


    永瀨打斷稻葉的話,使盡全力大叫。


    然後,她更進一步地繼續說道:


    「別那樣啦!那是什麽意思?真的是……真的是……我真的已經……」


    永瀨每吐出一口氣,身體便縮得更緊,彷佛是為了引起大爆發,而在自己體內累積力量一般。


    然後,在她將前彎的身體抬起來的同時,她將空氣送入肺部,順著氣勢迸發。


    「簡直像傻瓜一樣~~~~~~」


    那股音量甚至讓人產生一種室內在搖晃的錯覺。所幸這層樓幾乎都是空教室,但聲音說不定會傳到下麵的樓層。


    驚人的音量也讓太一相當震驚。


    「你、你是怎麽啦,永瀨?」


    聽到這個問題的永瀨,咧嘴露出陰沉的笑容


    「是、是,剛才的告白很難為情耶,你說得很感人啊……然後呢?」


    永瀨的眼神徹底失去光彩,然後,她又眯起眼睛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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