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亞紀心想。這份傳真是怎麽回事?


    亞紀思考。這種事有什麽好開開心心去做的?


    亞紀憤怒。是誰在搞這種事?


    亞紀記得。知道收到傳真有多不爽麽?


    亞紀清清楚楚地記得。


    淩晨兩點,那份傳真剛剛開始發來,亞紀感受到了一股完全無法用錯覺來解釋的寒氣,禁不住渾身發顫。


    她是頭一次在這大半夜裏收到傳真,也是頭一次對傳真感到如此不祥。為什麽會感到『不祥』?她現在也搞不清其中理由。但房間的溫度實際上確實下降了,在一瞬間的寒氣掃過之後,那個緊緊附著在皮膚上的冰冷氣息,絕對是貨真價實的。


    屋內的空氣中充滿了冰冷的氣息。


    不知是不是精神過敏,燈光也暗了下來。


    安靜夜晚變得更加沉寂。


    傳真打印的聲音分外刺耳。


    在收件的那段時間裏,亞紀就像中了定身術一樣無法動彈,隻是維持著那個姿勢,直直地盯著詛咒傳真在地上漸漸地堆起來。


    直到最後一張吐出來為止,亞紀都無法離開原地寸步。


    她什麽也做不了,自己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她要是能動肯定當即就把電話先拔掉了。


    她很不開心。


    非常的不開心。


    其實手指上的傷也是被那傳真割的。最後一張飄落到亞紀的腳下,當亞紀將它撿起來的那一刻,指突然被某種東西猛力抽動了。


    冰冷得接近惡寒的惡心疼痛在指尖放射開。


    亞紀身體猛然一抖,條件反射地把手收了回去。


    左手的食指尖上最開始沿著傷口形成一道血的軌跡,不久冒出碩大的血珠。血珠眼看著越來越大,最後順著雪白的手指流了下去。


    傷口發出鈍痛,血不停地往外冒,但那時還僅僅是道傷口。


    但到了第二天,傷口化膿了。就像傳真上的碳粉一樣,漆黑的壞疽遍布傷口周圍。


    …………而亞紀現在,在自己的房間裏。


    時間已逼近臨晨兩點,亞紀站在電話機前獨自等待。


    要問她為什麽要做那種事,她也沒有信心能很好地答上來。「為什麽」這個問題的含義在於詢問『目的』和『理由』,但亞紀自己也搞不清楚那些東西。


    連自己都搞不清楚。


    隻不過,現在正在驅使亞紀的是“憤怒”,是“不安”,同時也是尤為冷靜的“意誌”。至少亞紀現在的心情非常冷靜……就算那隻是表麵冷靜,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是怎麽了啊……」


    亞紀自言自語。『詛咒的傳真』就跟都市傳說似的,亞紀不可能會相信,可她還是隱隱有種預感。不然的話,她也不會無聊到去等“第二夜的傳真”。


    亞紀認為必須進行確認,必須針鋒相對。


    但可惜的是,亞紀本人早就清清楚楚地明白,這對她來說是一件既非『目的』亦無『理由』的事情。亞紀的理性甚至不容許她自我欺騙,束之高閣。


    她隻是等待著。


    毫無理由的等待著。


    這即是對亞紀現在所做的事情最為明確的解釋。


    她就像正在被什麽人給操縱著,沒有自我意識,不明緣由地等待著傳真。


    「…………」


    亞紀凝視著話機,在前麵等待著。


    再過幾分鍾就到兩點了。乍看上去十分平靜的心靈下麵,緊張的內壓正迅速攀升。


    心髒被緊緊地勒到了胃的附近,深呼吸都讓她覺得好痛。


    她不想去確認,但她感覺到自己正在微微顫抖。


    一時五十九分。


    嘀嗒、嘀嗒,數碼管一秒一秒地明滅。


    嘀嗒、嘀嗒、嘀嗒、


    亞紀用徹底幹渴的喉嚨咽了口空氣。


    嘀嗒、嘀嗒、


    兩點。


    ————瞬間,電話發出了尖銳的聲響。


    「!」


    亞紀早已做好了覺悟,而這份覺悟卻又背叛了她,讓她嚇得跳了起來。她把手放在胸口,壓抑住內心的動搖。雖然沒有成功,但勉強維持住了自我。


    “第二夜的傳真”……果真還是來了。


    亞紀覺得自己的呼吸聲亂得讓自己內心煩亂,在煩躁的?之下伸出了顫抖的手,按下了『收件』的按鈕。


    機器完全沒有動靜。


    這跟昨天一樣。“儲存”時間長,證明發來的信息量很大。這次會送來什麽呢?


    這次會發生什麽呢?


    ……嗡…………


    機器微微地動了。


    「嘖……!」


    隨後,亞紀表情顰蹙。


    在機器開始運作的同時,手指上的傷突然綻開,傷口就像在被吸一樣,滾燙的痛楚侵襲指尖。


    繃帶一下子被出血染紅。


    電燈的照度迅速下降。


    然而,就像與之相呼應一般,傳真機開始發出低沉刺耳的聲音。


    ……嗡嗡……嗡嗡嗡嗡…………


    機器靜靜地震動。


    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內回蕩。


    那隻是單純的送紙聲,但此時的亞紀對這個聲音非常討厭。就像軋軋作響,又像昆蟲振翅的討厭聲音,感熱紙一點點地,一點點地爬出來。


    感熱紙的表麵反射著平滑的光澤,就像生物一樣起起伏伏。傳真機就像下崽似的,紙微微顫動著惡心地從機器裏掉出來。


    最先出來是一個巨大的五芒星,畫法是倒的,中間畫著一個小型十字架。


    圖形在紙上靠右,圖形沒有覆蓋到的左邊寫著英文字母。


    那些字母非常雜亂,一串串讀不出來的序列。


    逆五芒星與那些咒文一樣的塗鴉在一起,一張一張地吐出來。


    ——yyeoddl/heeh/vuavvf/heeh/


    唰,第一張掉在地上。


    ——uaaaaaa/dooooo/naaaaa/yiiiiiiii/


    第二張掉在地上。


    ——eyieee/heeh/yiiiii/yyyei


    第三張掉地上。


    ——aaaaaa/gyu/ra…………


    ……嗡嗡………………


    亞紀聽著吐出傳真發出的難聽聲音,感覺到屋內的空氣迅速發生質變。


    紙一張又一張地吐出來,仿佛每當一張紙吐出來震蕩空氣的時候,那聲音就會在震動之下分解開來,讓空氣變成不同的東西。


    房間內的氣氛逐漸改變。


    生活感被分解,神殿裏那種空虛的寂靜緩緩地在屋內彌漫開,眼看著自己的房間漸漸不屬於自己。


    亞紀一步也不能動,當一切結束之時,這裏已經不再是亞紀的房間。


    盡管外觀並無差異,但裏麵已經沒有亞紀的味道了。


    之後,隻有強烈的疲勞感…………然後不知為何,還有微微的動物臭味殘留下來。


    2


    在走廊上跟好幾名老師擦身而過。老師們跑來跑去,樣子十分慌張。


    話說回來,剛才校庭好像也有老師在。


    感覺今天學校裏慌慌張張的。


    「…………哎」


    棱子正走向多媒體教室,在上課前就開始唉聲歎氣。


    她之所以歎氣,不在於天空烏雲密布這類少女情懷的理由,而是在於更加現實的原因——第一節課是英語會話。


    棱子對數學一竅不通,隻能選擇文科。


    可以不選擇數學固然謝天謝地,但英語其


    實是棱子第二弱項。雖說是必修課,但一大早就要上外教老師的課,這還讓棱子的心情非常沉重。


    在英語會話課上,隻能使用英語,這的確能對自身進行提高,但要跨越那種緊張感卻十分痛苦。


    棱子盼望著英語也從文科裏排除出去。


    按棱子的說法,英文的語法就跟數理化的公式如出一轍。


    「————早上好,棱子」


    在上樓梯的時候,有同學對棱子打了聲招呼。


    「啊,阿友,早上好」


    那是個高個子少女,名叫赤木友,是在音樂教室裏認識的朋友。稱呼是『阿友』。棱子記得,今天第一節課她們應該是在一起上。


    「是語音教室對吧?」


    「嗯」


    兩人自然而然地在一塊走起來。多媒體教室在四樓。


    早晨十分困倦,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她們都是起床之後比較犯暈的類型。


    「……呐,阿友」


    雖然沒什麽特別的話題,但棱子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開口道


    「嗯?」


    「今天老師們都很匆忙呢」


    「……嗯,聽說好像有野狗出沒」


    「啊,原來如此」


    「畢竟是夏天呢」


    聖學附屬的院地在山林之中,所以野狗闖入學校的事不算少見。被襲擊的情況基本不存在,不過每年至少還是會有學生被咬上一次。從老師在戒備的情況來看,說不定已經有人被咬了。不然的話,就是有很多野狗闖進來了。


    「……有人被咬了?」


    棱子詢問。


    「好像是的」


    阿友突然擺出開心的表情。


    「教古典的柳川被咬了」


    「咦?真的麽?」


    「真的真的。柳川被咬了,隻會覺得活該呢」


    「……會不會有事啊」


    「好像不嚴重。幹脆送去住院才好呢」


    阿友幸災樂禍的露骨態度讓棱子不禁苦笑。盡管沒到那個地步,但用不著上柳川的課,棱子對此心裏還是覺得十分慶幸,畢竟痛苦的課程實在太多了。


    「嗯……我也同意」


    棱子喃喃說道。


    阿友笑了起來。


    「……吐露真心了呢」


    *


    一進多媒體教室,棱子就啞口無言了。


    她看到亞紀的樣子,首先是震驚,然後是無言以對。


    「……亞紀…………你沒事麽……?」


    盡管亞紀施了淡妝想要遮住,但黑眼圈還是特別明顯,認真看的話根本藏不住。


    「……果然看得出來麽」


    亞紀微微苦笑。


    「嗯」


    棱子點點頭。


    「我覺得掩飾得還不錯,不過女孩子一眼應該就能看出來了,男孩子看不看得出來不清楚」


    「這樣啊……」


    亞紀擺著非常煩悶的表情照了照化妝鏡。她看起來顯然缺乏活力,這讓棱子心裏頓時被不安的陰雲所籠罩。


    「……果然還是來了啊,“第二天的”」


    「嗯?……嗯,差不多吧」


    亞紀的回答微妙的含糊。


    「出什麽事了麽?」


    「不,沒關係,什麽也沒有」


    「……怎麽可能什麽都沒有啊————」


    棱子跟亞紀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亞紀雖然經過了掩飾,但毫無疑問隱瞞著什麽。


    「亞紀……」


    「我真沒事。隻是有點火大,一晚都沒怎麽睡」


    「……真的隻是這樣?」


    「隻是這樣啦…………喏,我把昨天收到的傳真也帶來了。要看麽?」


    棱子姑且點點頭。


    棱子並不是不相信亞紀,不過亞紀一急起來就會鬧別扭,挺可怕的。棱子在這一年間深有體會,亞紀麵對感情用事的人時,也會跟著情緒激動。


    棱子不太應付得來,還是等空目或者俊也過來比較妥當。


    ……隻不過,棱子一看到亞紀取出的傳真,最終連那樣的盤算也徹底打破了。


    「哇…………」


    隻看了傳真一眼,棱子就叫了一聲。


    那是個裏麵畫著十字架的逆五芒星。


    旁邊寫著莫名其妙的文字。


    雖然第一夜那種錯亂無序的惡心感覺減少了,但那濃重的神秘色彩讓棱子很難受。可能一方麵也是由於從空目口中得到的預備知識,那徹徹底底的魔法性質的文麵,光看表麵就讓人很不舒服。


    足以肯定,這毫無疑問是對亞紀不懷好意。


    「亞紀…………還是找電話局把傳真停掉吧」


    「嗯?……嗯,過陣子就去」


    亞紀輕輕移開目光。這種敷衍了事的回答,讓棱子敢到很不對勁。


    「……亞紀!」


    棱子一下子什麽都忘了,情不自禁地厲聲喊去,而這一刻————


    砰,她的左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咦?」


    就趁著她轉身的空當,拿在手裏的傳真從右側被迅速地拿走了。


    「……咦?怎麽回事?」


    肩膀被拍,再加上手上的東西憑空消失,棱子頭腦混亂。


    她連忙四下張望,然後發現一個渾身漆黑的任站在自己身後。


    「啊……」


    空目瞥了眼棱子,點點頭。


    「魔王大人……」


    棱子愣了半晌,最後晃過神來。


    她覺得好險,一下子失去了理智,還好空目攔住了她。她鬆了口氣,同時感覺自己被完全看穿了,感到十分羞愧,臉上微微泛紅。


    「————逆五芒星麽」


    空目看著傳真喃喃說道。


    「……早上好,恭仔」


    「嗯」亞紀向空目打了聲招呼,空目跟往常一樣應了一聲隨後眉宇微顰。


    亞紀注意到了這個表情變化,問


    「……逆五芒星有著什麽特殊含義麽?」


    「那算得上是黑魔法師的標誌,常用作向往黑暗的象征。既然區分開了,那就表示確鑿無誤了」


    即便空目還是平時的口吻,但卻能非常明顯地看出發件者知道這層含義。


    「十三張,頁數跟第一夜一樣」


    「嗯……」


    「筆跡……看上去也一樣呢。小寫的a很有特點」


    聽到這些分析,棱子不禁佩服起來。空目僅憑第一夜發來的傳真便已查驗到了那種地方。


    棱子問


    「…………魔王大人,你怎麽看?」


    空目沒有回答,隻是看著傳真。


    「呐……魔王大人,告訴我啦…………」


    棱子又喊了一次,空目終於點點頭,抬起臉。


    然後他將傳真件放在桌上,突然以平靜的口吻斷定


    「……盡管隻有個大概,但我看到了『詛咒傳真』的全貌。這樣一來,應該大可排除跟蹤狂、變態這類假說。如果我所料不錯,這名犯人應該沒有當麵行凶的實力」


    「咦————?」


    棱子不禁驚呼出來。


    結論太跳躍了。棱子完全看不出他是通過怎樣的思考得出這個結論的。


    「……此話怎講?」


    亞紀看上去也不得其解。以棱子的理解能力,恐怕想破腦袋都跟不上。


    空目答道


    「因為這些傳真顯然遵循著魔法知識」


    「…………」


    光憑這個回答,棱子還是無法理解。空目的表情變得有些鬱悶。


    「換


    而言之……」


    然後係統地進行解說


    「這些傳真顯然遵循著魔法知識。這也就意味著,犯人本著某種目的,非常正確地沿襲了魔法的手法。這就表示犯人極有可能完全相信魔法的效果」


    「……原來如此」


    聽完後,亞紀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可棱子還沒搞懂。


    「……首先來分析犯人是按照傳聞進行『詛咒傳真』的情況。這種情況,犯人就不可能是變態,能明白麽?」


    「嗯……」


    棱子點點頭。


    「隻是普通的垃圾信件,被跟蹤狂利用……這種情況在概率上看實在太湊巧了。我所擔心的是,單人或團體是直接盯上木戶野的情況。那樣的話,重點就在於對方對『魔法』的重視程度了」


    「…………」


    棱子從這裏開始就不明白了。


    「首先作為前提,不考慮這是純粹的惡作劇。因為若是那種情況,想破腦袋也無濟於事。知道麽?」


    「……嗯,這個我明白」


    「再者,是使用『魔法』但是在瞎胡鬧的情況,這種情況是最危險的。采取『詛咒傳真』這種形式,目的最有可能就是為了讓木戶野陷入不安,這也最有可能在近期內直接下手的情況。因為犯人一旦不相信『詛咒』的效果,就隻能主動采取實際手段了」


    「…………嗯」


    「最後是傳真完全符合『魔法』原理的情況。這樣就表示,犯人很有可能看好『魔法』的效果。犯人刻意打算實施咒殺,所以我們可以認為犯人不想采取直接行動。縱然要采取行動,也是在『魔法』呈現完全無效的情況,那至少是在『詛咒的七夜』完全過去之後了」


    「……」


    「————綜上所述,我排除跟蹤狂、變態這類情況。這些傳真要麽就是惡作劇或垃圾信件,不然很可能犯人就是真打算實施咒殺的白癡。就算以上結論有誤,木戶野在第七夜到來之前遇到危險的可能性還是很低」


    空目看看了棱子,那表情就像在問棱子是否明白。


    棱子頭腦有些混亂,但姑且點了點頭。


    「……情況就是這樣」


    空目做了個收尾,就像在說「已經沒問題了」一樣。


    可是————


    對於棱子擔憂的事情,空目並沒有進行任何回答。空目跟亞紀都完全沒有考慮過那種可能性。棱子感到難以置信,開口道


    「……呐,魔王大人」


    「嗯?」


    「『詛咒傳真』就沒可能是真正的詛咒麽————?」


    棱子放心不下的是這種情況。


    根據空目的說法,遇到跟蹤狂或變態的可能性應該很低。可是棱子就沒有擔心過那方麵。


    “不幸的信”是毫無根據的故事麽?


    “詛咒”真的不存在麽?


    棱子害怕的,是傳真的詛咒會危害亞紀,她一開始沒考慮過空目所說的跟蹤狂或變態的情況。


    聽到棱子的提問,空目的目光略微漂移,思考片刻後,這樣答道


    「……不能確定」


    「這不是真正的『魔法』麽?它說不定真的有效果。就沒有辦法麽?」


    「沒辦法。根據現狀,我沒什麽可說的,也沒什麽能做的」


    空目的回答十分冷靜。棱子有些生氣了。


    「為什麽……?」


    被這麽一問,空目忽然移開視線。然後——


    「…………木戶野。郵件發來之後,發生過什麽可疑的事情麽?」


    突然對亞紀這樣問道。亞紀眨了眨眼,冷冷冰冰地答道


    「……沒有啊」


    「……你也聽見了。本人都說什麽事都沒發生了,那就無法證明,也無法判斷『魔法』是否真的存在。這樣就開始慌張,太輕率了」


    「怎麽這樣……!」


    「我不會相信沒在眼前發生的事。把預測和妄想區分開來再思考吧。去擔心、害怕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可謂愚蠢至極。那正是“杞人憂天”」


    棱子這回終於無話可說了。她覺得亞紀有所隱瞞,但在本人麵前不敢提起這件事,無奈之下換了種提問方式


    「那、那麽,假設萬一真的發生了什麽…………可以從傳真件裏判斷出那時發生的事情麽?」


    在棱子看來,這是個起死回生的提問。即便如此,空目要是搖搖頭,直言不諱地說道


    「……都說了,現階段不能確定。雖然知道『詛咒傳真』的概要,但並沒有弄清關鍵部分。第三晚發來的話或許能稍微弄明白一些,可是現在這個階段完全不明白傳真的目的」


    「……概要?」


    棱子繼續追問。空目微微眯起眼睛,說


    「……這第二夜的傳真被稱為〈五芒星儀式〉,是對“場”進行〈聖別〉的儀式。魔法師在進行『魔法』儀式之前首先要做的準備是淨化自身,然後是淨化儀式“場”。也就是說,用第一夜的〈卡巴拉十字之淨化〉對自身進行淨化,再用這個〈五芒星儀式〉對儀式場進行淨化。


    傳真四張一組,分別靠上下左右畫著五芒星圖對吧?在〈五芒星儀式〉中,也需要像這樣對東西南北幻想五芒星,張開結界」


    空目邊說邊再次將傳真件拿了起來向兩人展示。


    「最開始的一張星靠右,這是東。儀式也是首先從動開始。然後是下,也就是南。然後按西、北的順序劃五芒星。逆五芒星都是以右上為頂點劃的。將它倒轉過來,從五芒星的左下角開始劃,這樣則是〈召喚〉五芒星」


    空目以劍印在空中畫出五芒星。


    「將四張歸為一組,用三組來湊齊十三張,這是為了賦予各自不同的含義。第一組是咒文。第二組是各方位的守護天使。第三組表示掌管各個方位的火風地水四大元素。在儀式中麵向東方,幻想四個方位分別有五芒星在燃燒,然後這樣吟唱」


    空目一邊展示配好的傳真件,一邊低吟


    「『拉斐爾於吾之前方,加百列於吾之後方,


    米迦勒於吾之右方,烏列爾於吾之左方……』」


    隨即,棱子感到背脊發寒。


    空目低沉而缺乏起伏的呢喃靜靜地令空氣震蕩,冰冰冷冷地飄蕩著,給人一種就像真正的魔法師在吟唱咒文的錯覺。即便知道隻是表演,那微弱卻又清晰的發音還是喚來了一陣寒氣。


    空目拿起『詛咒傳真』,繼續吟唱


    「『吾之四方的五芒星,燃燒吧……』」


    他一邊吟唱,一邊將四張一組合計十二張紙放回到桌上————


    「『……吾之頭頂的六芒星,閃耀吧』……這樣儀式的準備就完成了」


    然後他將最後的第十三張放在上麵。那張紙的中央畫著一個大大的六芒星。


    「……到了這一步,已經能夠料到下一份傳真的內容了。下次多半是惡魔的〈召喚〉儀式。然後第四夜進行的是對惡魔下達〈命令〉。……然後第五夜是〈驅逐〉惡魔,第六夜是〈廢除〉結界,最後是儀式完成後的〈卡巴拉十字之淨化〉,然後結束。這樣正好七夜,絲毫沒有偏離按照『魔法』的基本步驟。『詛咒傳真』的全貌就是這樣」


    空目的態度顯得若無其事,就像掉了塊小石頭一樣,可棱子卻不寒而栗。


    「…………這麽說……」


    棱子的視線在傳真件與亞紀之間往返。


    「這麽說,果然…………」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


    空目索然無味地哼了一聲,接著——


    「……沒錯,這是套完美的『魔法』步驟。它是偽裝成垃圾信件的『魔法儀式』」


    若


    無其事地肯定了棱子的懷疑。


    「……果然是真正的『詛咒』…………」


    棱子呻吟。


    「有好好動腦子呢,辛苦了」


    空目這麽說完,完全無法判斷究竟是吃驚還是佩服地歎了口氣。


    鈴聲響起。


    日常生活毫不在乎棱子的不安,今天依舊一如既往地開始了。


    3


    雨的氣味撲鼻而來。


    第四節課下課後,武巳一到外邊,就看了外邊跟預報的天氣一樣下起雨來。


    天空從一大早就烏雲密布,如今看到銀線一絲絲地降下也沒什麽值得吃驚的。


    時不時從別處曾聽到慘叫般的驚呼聲,那些想必是忘了帶傘,不然就是特別討厭下雨的而學生。


    武巳很幸運的並不屬於這兩者的任何一種。


    武巳對下雨本身不是那麽討厭。可即便如此,在這炎炎夏日窩在活動室裏是件十分鬱悶的事情,再結合氣溫下降的同時濕度隨之增高,無法外出這些情況來考慮,也就功過相抵了。


    而且地板還很髒,打掃起來很費勁。武巳不由得由衷地祈禱今天不該自己值日。


    夏天也好下雨也好,都隻能看。到頭來,武巳也在連廊上慘叫起來。


    「……哇,果真在下啊」


    「…………」


    沒人理會響應的慘叫,但也同樣沒人反對。雨徹徹底底地下起來了,地麵淹成隻剩墊腳石露出來的狀態。


    遺憾的是,連廊直通到體育館,沒連到活動樓。不在雨中走上相當一段距離是到不了活動室的。


    而說到俊也,他拄著拐杖,想必對雨感到十分鬱悶。


    「——不管撐傘還是穿雨衣都一樣不方便」


    這是俊也說過的話。


    雨不管地上的凡人什麽看法,啪嗒啪嗒、啪嗒啪嗒,一邊將地上的萬物淋個透濕,一邊痛痛快快地下個不停。


    ……在如斯煙雨之中,菖蒲正等待著空目。


    她手中撐著一把濕噠噠的暗紅色的傘,靜靜地佇立在濕潤亮綠的布景之中。


    她的身影是那麽的自然,完全融入到景色之中。那倩影盡管那麽奪目,卻沒有任何人被她吸引,大夥都像將她忽略了一般。


    少女完全化為景色的一部分,每當這樣看到她的身影,武巳他們都會略微地想起這位少女是不同於自己的存在。


    菖蒲總是這樣等待著空目。


    開始上課之後,菖蒲的聲音就會消失無蹤,而當空目離開校舍之後,她又像隻忠犬一般守候在出口。


    「……空目要是在教室裏死於非命,西側口就要立座銅像了呢」


    連俊也一臉嚴肅地說出這種話來。


    看到菖蒲朝著走出來空目跑過去遞出傘的難能可貴的樣子,就感覺那完全不是句玩笑話了。


    「忠犬麽……」


    俊也當時一本正經地開出這個玩笑,記得空目是這樣回答的。


    「……原來如此,說得真妙」


    ……他要是認真的,那真是徹底到頭了。


    *


    連廊上留著零星點點的水漬,感覺像是狗的足跡。


    「這邊也有麽……」


    俊也呢喃道。隻見混凝土地麵上,到處都留下了相同的足跡。


    「……應該就在附近吧」


    武巳朝著四周張望了一番,但並沒有發現野狗的跡象,暫且放下心來。


    現在學校裏發布了注意野狗的警報。在第一節課的時候,生活指導老師跑遍每個教室,通知學生們盡量不要獨自走動。


    由於野狗還可能會進入校舍內部,所以必須多加小心。據說還有人被咬到了,不過受害者是“教古典的柳川”的事早已人盡皆知。


    『……野狗危險,發現後也不要貿然出手』


    老師是這麽說的,武巳一時產生「又不是小學生」的想法,但仔仔細細想過之後發現,高中生會做的也就那麽些事。原來如此,並不能完全不信任老師,把老師全當成擺設。


    「……」


    忽然,隻見空目一臉懷疑地俯視著地上的腳印。


    武巳問道


    「……陛下,怎麽了?」


    「足跡比想象中要小」


    空目這樣說道。


    「這充其量不過是小狗吧。感覺不會咬上來,而且能咬的地方也非常有限,看不出需要那麽戒備啊」


    空目納悶地歪起腦袋。


    「…………聽你這麽說,確實有道理」


    武巳也跟著歪起腦袋。


    腳印看上確實如空目所說。武巳本家養著狗,據他判斷,不管腳印大小還是步幅都與成年犬相差甚遠,感覺大小就跟貓差不多。


    即便如此,武巳還是沒有放在心上。


    「那可是柳川啊?那家夥的話,完全有可能被小狗咬傷吧」


    武巳不由心想,柳川說不定完全沒把小狗放在眼裏。他被惱怒的小狗咬到,發出慘叫的樣子,在武巳的腦海中鮮明地呈現出來。


    想到這裏,武巳笑了起來。


    可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隻留下他自己一個人在笑。


    ……他不禁四下張望。


    亞紀和俊也臉上帶著幾分苦笑。這料子應該不是完全不好笑,就算空目和菖蒲不能計算在內,可棱子完全沒有反應也顯得太奇怪了。


    棱子一言不發。


    想來她一大早開始就一直悶悶不樂的,這讓人有些放心不下。


    而現在,棱子正露出一張大受打擊的表情,凝視著走廊上那些模糊的狗的腳印。她身體略微後撤,維持著就像要倒退一樣姿勢定住了。


    在場所有人的表情一下子全都緊張起來。


    「…………啊……」


    武巳十分震驚。他首先懷疑的是自己,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麽糟糕的事情,或者說了什麽難聽的話。


    武巳無法分辨,連忙問棱子


    「……棱子……你怎麽了?」


    棱子剛一跟武巳四目相接,立刻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感覺她一直都在忍耐著什麽,而就在剛才衝破了極限。


    武巳愈發不知所措。


    隨後,棱子非常提心吊膽地這樣說道


    「…………亞紀……果然很危險啊……」


    「……?」


    大夥都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聽著棱子說。她說的話莫名其妙。亞紀也擺著一副懷疑的表情,問棱子


    「……棱子,你說什麽……」


    「我想起來了。十葉學姐說過的…………“狗”……」


    「……!」


    棱子話音剛落,亞紀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痛苦起來。


    「棱子……」


    亞紀用強硬的口吻製止棱子,但棱子不停,接著說


    「呐,亞紀…………」


    「棱子,別說了」


    「那指的一定就是這件事啊……」


    「別再說了,簡直荒唐」


    「一定是的。『詛咒傳真』會招來“狗”……」


    「別說了」


    「……難道不是麽?除此之外還能想到什麽」


    「我叫你不要說了」


    亞紀壓低了聲音,目光非常嚴肅。


    「……再說我要生氣了」


    即便如此,棱子還是搖搖頭。


    「我……聽到了……」


    「……聽到什麽」


    「上個月自殺的三年級的人,收到過『詛咒傳真』……」


    「棱子!」


    「不隻是這樣。今天上課的時候傳來狗的低吠,鬧出過一場亂子。阿友也說她打開櫥


    櫃之後有陣動物的氣味…………還有好多人說聽到了狗在呼吸,走路的時候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絆到……」


    「…………那是錯覺」


    「今天很邪門啊…………我從早上開始問過了很多人,大家都說感覺到有狗。真的很多很多人都感覺到了。


    ……可是……可是…………果然很古怪啊。這所學校裏充滿了狗的氣息,但誰都沒有看到狗喔…………?」


    武巳感到一陣惡寒竄過背脊。


    棱子壓抑不住,淚水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我在問的時候漸漸地察覺到了。不管是同學們還是老師們,就算是在學校裏到處找狗的老師,都沒看到狗。大家都感覺到了狗的“氣息”,但誰都沒看到狗的“樣子”。……這怎麽可能啊!有問題啊……這絕對不正常啊…………」


    棱子一邊哭一邊訴說。


    「……絕對有問題啊…………」


    想必當她注意到這件事的時候,一直都在提心吊膽吧。棱子的淚腺已經潰決,淚水一發不可收拾。


    「……」


    這樣實在引人注目,空目用眼神示意大夥先到去活動室。


    亞紀一時露出煩躁不堪的表情,但還是拉著棱子的手朝活動室走了過去。


    等跟亞紀和棱子拉卡一定距離之後,緊隨其後的菖蒲提心吊膽地對空目開口了


    「……那個…………」


    「我知道,氣味很重。……於是,“看到了”麽?」


    空目就像理解一切一般,作出回答。菖蒲立刻點點頭。


    「啊……是的。看起來像狗,但應該不是的。那是體型更小的野獸,顏色烏黑」


    「這樣啊…………村神察覺到了麽?」


    「嗯」


    「最好別在意」


    「我懂」


    三人完全撇下武巳交談起來。武巳即便無法理解,還是聽到了對話的內容。


    「……狗怎麽了?」


    「…………」


    此言一出,三人立刻鉗口。


    武巳發覺,之前好像也有過這樣的情況。看來武巳扮演的就是這樣的角色,他從三人身上明確地感受到了「跟他講沒問題麽?」的氣氛。俊也擺著露骨的不信任的表情,可見武巳完全不被他們信任。


    「……怎麽辦?」


    「無妨,他有權知道」


    兩人這樣交流了一番後,俊也順從空目的意思開口了,但武巳最先得到的是警告,俊也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近藤,你聽好了。首先做好心理準備,不管看到什麽都不要大喊大叫。然後你要牢牢記住,不要把看到的事情對任何人說,特別是不要刺激木戶野和日下部。注意態度上不要表現出來,避免她們起疑,保持平常的樣子就行了。你能做到麽?」


    被說到這個份上,武巳有點缺乏信心了,但勉強還是點了點頭。


    「可、可以……」


    「好。那你朝右前方的樹叢,然後靠左邊的地麵看看。掛金木犀標牌的那一塊。……對,不是正下方,是附近的完全漬水的低窪區域」


    見武巳點頭,俊也這麽說著,指向地麵。那是亞紀和棱子剛才所站的地方的後方,正好是剛才她們跟武巳等人之間的中間位置。


    「…………」


    武巳依照俊也的指示,凝視空無一物的地麵。


    空空如也。


    「看仔細了,不注意的話可會看漏的」


    盡管俊也這樣囑托,武巳還是什麽也看不到。那裏隻是有灘積水,隻有不停落下的雨點令表麵泛起無數的波紋,又隨即消失。


    沒錯,波紋……


    「就在那裏」


    「…………?」


    這一刻,波紋中混進了奇怪的東西。


    說麵上斷斷續續地出現了有別於雨的更大的波紋。


    上麵明明什麽都沒有,可水麵顯然被什麽東西給擾亂了。那東西顯然擁有著自己的意誌,正連續不斷地到處亂動。


    有什麽東西從上麵走過。


    那就像是看不見的動物在積水中行走一樣。


    「…………咦!」


    「叫你別大聲叫喊」


    武巳驚呼出來。俊也朝他腦袋來了一下。


    「可是,那個……」


    「嗯」


    在武巳所指的方向上,那些東西就像遠遠圍著亞紀和棱子一樣正在移動。


    「沒錯,就是那個」


    俊也點頭示意。


    而這個時候,波紋迅速向連廊逼近,然後迅速地穿過連廊,在混凝土表麵留下被水打濕的腳印。


    看不到身影,隻有深灰色的腳印筆直地留在了走廊上。那是小型野獸的腳印,跟武巳他們之前看到的屬於同一類型。


    武巳連忙向周圍張望。


    也許是錯覺,他感到走廊上的腳印比剛才更多了。


    「…………」


    「別在意」


    空目對僵住的武巳說道。


    「把這件事記在腦子裏,並且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


    他若無其事地提出強人所難的要求。


    武巳聲音沙啞地問道


    「陛下……那是……」


    「不知道,忘掉吧」


    空目簡介作答,然後說道


    「走吧」


    「……咦?可是……」


    「再磨磨蹭蹭下去,就要被木戶野發現了」


    「…………誒?啊、嗯」


    話就說到了這裏。


    三人走了出去,武巳動作僵硬地跟在他們身後。菖蒲回了下頭,偷偷瞥了武巳一眼,然後小跑著跟上了空目。


    到了現在,武巳終於察覺到空目要換地方的理由了。


    這裏存在著看不見的狗。


    這個學校裏,恐怕存在著大量的“狗”。“看不見的狗”不知從哪兒湧現出現,並四處徘徊。


    「…………」


    武巳感到毛骨悚然,轉向身後。


    而那邊看上去已經不再是平時的景色。


    4


    …………


    ……劈嗒劈嗒、


    劈嗒劈嗒劈嗒劈嗒、


    在活動室裏,大夥正在安慰棱子的時候,俊也的耳朵一直能夠聽到從走廊上傳來微弱的腳步聲。那是四隻腳發出來的,帶著水聲的微弱腳步聲。


    腳步聲非常微弱,大夥多半不會注意到,但既然誰都沒注意到,俊也也不準備說什麽。


    「……冷靜下來了麽?」


    俊也裝作若無其事的表情詢問棱子的情況,棱子雖然眼睛還很紅,但明確地點點頭。


    「嗯,已經沒事了。對不起……」


    「……沒事」


    俊也無意地將目光落在地板上。讓俊也自己來說難免有些那個,其實他很不擅長處理這種情況,很怕去應付哭泣的女孩。


    地板上有許多黑色的濕鞋印,留下了雨水和泥土的混合物。俊也不經意發現裏麵混著狗的小腳印。他表情一下子繃緊,但又立刻故作鎮定,用腳抹消腳印,避免被其他人察覺到。折疊椅的狀態有所變化,發出軋軋的響聲。看來這裏已經不再安全。俊也用手一把擦掉因各種理由冒出的汗水。


    密閉的活動室內有些悶熱。


    這裏空間不算寬敞但也不算狹窄,不過六個人的體溫還是讓這裏變得很熱。社團的後輩們剛才還在的,但看到哭泣的棱子後十分吃驚他們,立刻便被亞紀趕了出去。不過總之,放在活動室角落裏的除濕機肯定超出負荷了。


    快要過勞而死的除濕機。


    旋轉的玩具電風扇。


    即便如此,今天


    光能夠這樣呆在裏麵就夠不錯了,畢竟晴天活動室裏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哭泣的女生難免引人注目,能避免鬧出洋相的房間也就隻有活動室了。


    在這層含以上,不管再怎麽鬱悶,還是得感謝這場雨。再說,要是沒有這場雨,俊也也無法察覺到那些“狗”了。


    ……劈嗒、劈嗒、


    走廊上聲音還在。


    俊也試著給空目送了個眼神,空目確實也回了個眼神。空目也注意到了“那東西”。


    俊也用眼神對空目說「得想想辦法」。


    空目靜靜地點點頭。


    「————其實,『詛咒傳真』之中有個怎麽都解不開的部分」


    空目等待大夥平靜下來,開始說道。


    「當我聽到『詛咒傳真』的故事時,為什麽不是直接看表象,而是懷疑是變態的可能,其實原因就在這裏。我想說的是,這個傳聞沒有理由在羽間市流行起來」


    「……喔?」


    這個話題很有意思,這樣相當不錯。讓大家夥的注意力集中在對話中,這時候就不會注意到外麵的聲音了。


    在當下,不能繼續再繼續激發不安了。棱子說不定又會哭起來,要是陷入恐慌就麻煩了。


    「…………不過在我看來,全都是搞不明白的情況」


    俊也回應。


    「……你不明白的部分,也沒人能明白麽。什麽東西會流行起來,這種事根本就沒人搞得懂。這種傳聞不是到處都有麽?」


    雖然是為了讓對話繼續下去,但這也是俊也的內心想法。對此,旁邊的亞紀也表示同意。


    「是啊,我也這麽認為」


    「……這麽想確實不錯」


    空目點點頭,但是——


    「不過,條件不完備是不會流行起來的。就算看上去完全是自然發生的情況,其中也必定存在相應的理由,不然就是有流行的基礎。沒有理由的話,光有基礎流行也會產生,但沒有基礎就絕對不會發生。


    比方說,根本得不到的東西根本就不會流行起來,對吧?傳聞跟這個例子如出一轍。那個『詛咒傳真』缺乏引發流行所需的決定性基礎」


    他這樣說道,排除了這個疑問。


    「……是這樣麽?」


    亞紀歪著腦袋表示不解。


    「……話說,我都搞不懂究竟需要怎樣的基礎了。那你說“不幸的信”流行起來需要什麽?」


    俊也皺緊眉頭。空目隻說了一個詞


    「傳真」


    「…………啥?」


    「沒有傳真機的話,就收不了『詛咒傳真』了吧」


    「…………這倒也是……」


    俊也撓了撓頭。


    「……轉真機的話還是有的吧」


    「通常是。但身處現在這個情況下,是不是忘記了什麽?這裏可是羽間市,是聖創學院大學的附屬高中」


    「那又怎……」


    俊也說到一半,棱子「啊……」突然驚呼起來。


    「怎麽了?」


    「嗯,是的。傳真……應該沒有的……」


    「……啊?為什麽?」


    「宿舍」


    「啊……」


    「聖學附屬的學生基本都是寄宿生。幾乎沒人擁有私人的傳真機啊」


    這是住在自己的俊也所考慮不到的盲點。在這所近九成學生住宿舍的學校裏,能收到傳真的人非常有限。就算可以用便利店的傳真機發件,也基本沒人能收到。


    「原來是這樣,言之有理……」


    「明白了麽?」


    空目繼續往下說


    「就算往大的估計,這種垃圾信件的流行範圍,應該就是小學生到高中生了。可是這座羽間市的高中生大多數住宿舍,根本不會有傳真機。如果是『詛咒的信』,我也不會太在意了。畢竟信的話在宿舍也能收到。可換做傳真的話,能接收的學生就極為有限了」


    「……隻有全校學生的十分之一麽……」


    「嗯,所以我最先懷疑的是變態。因為『詛咒傳真』沒辦法在這所高中裏流行起來。就算在這種狹小的範圍內來往過,也算不上流行。……因此,既然『詛咒傳真』的傳聞本身被排除了,所以應該認為傳真發送的對象一開始就選為了木戶野,這樣要更加合適,自然」


    「原來如此」


    俊也點點頭。


    「……但是,這種可能被排除了」


    「有一半」


    空目回答


    「不管『詛咒傳真』流行狀態如何,它都確實存在。那麽……如果隻在住自己家或租房住的人之間流行起來的話,那麽在這種小範圍流行有何意義呢?從流行層麵來說,範圍實在太小了,卻成為了流行傳播開來,這是怎麽回事?根本流行不起來的東西流行起來了,那麽傳聞本身就可能是蓄意杜撰的」


    「……你說『詛咒傳真』是人為傳播的傳聞?」


    「這終歸是一種可能性」


    「這麽做有什麽意義……」


    俊也顰眉。如果是蓄意傳播別人的壞話倒還能理解,可傳播的竟然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這讓人完全捉摸不透。


    「這個嘛……能夠馬上想到的情況有三種」


    空目一時間眼睛對著半空,說


    「……第一種可能,那是為了在廣播上得到介紹而製造的謊言。隻要在廣播上播出,就算並不存在的東西也會一夜之間傳播開來」


    棱子反對這種看法


    「沒那種事,真的有人收到過」


    「故事不正是這樣的麽?宣稱『有人實際遭遇過』可是傳聞最典型的派生形態。說不定有人聽到了傳聞借機起哄。木戶野的情況,也可能是遇到了跟著起哄的犯人。不管怎樣,不揭開謎題便無從說起」


    「…………」


    棱子對此不滿,但沒有再說。


    「……可以了麽?那麽第二種,目的可能是借助『詛咒傳真』的傳聞將發件人匿名化」


    「……嗯」


    這一點俊也也明白,麵露愁容地說


    「主要就是————從這種情況來說,傳真的發件人就是直接“對木戶野”抱有惡意,在讓木戶野不舒服對吧?這樣一來,就能用『詛咒傳真』這種“現象”來掩飾這個行為的動機以及犯人的身份了」


    「沒錯。這樣一來,犯人的身份就會多幾分不確定因素,變得難以發覺,而且就算發覺,就算出於那種不可告人的動機,也可以用『收到這種郵件很瘮人,所以發出去』借口搪塞。哪怕是敗露之後肯定無法抬頭做人的卑劣動機,也可以通過這種方法石沉大海」


    「…………這想法真卑鄙」


    「但也非常精明」


    俊也感到頭疼。


    「……然後第三種,『詛咒傳真』這個傳聞本身就是偽裝」


    「你是說什麽?」


    「偽裝。在這種傳聞流傳開來的情況下,就算家裏收到了奇怪的傳真,大不了也隻會被當做『詛咒傳真』。可實際上傳聞是假的,而傳真其實並非詛咒,有著截然不同的目的。放出傳聞就是用來隱藏其真正目的」


    「…………真正目的?是指什麽?」


    「不知道」


    「喂喂喂……」


    「要是知道還會專程列這麽多推論麽」


    「哼……」


    俊也覺得這話沒錯,哼了一聲,說道


    「總之就表示,弄不清犯人身份的話,什麽也改變不了咯?」


    「就是這個意思」


    「有眉目麽?」


    「多少鎖定了一些範圍。犯人至少能夠弄到木戶野的電話號碼」


    聽到空目的話,俊也稍稍思考。


    「……如果鎖定是校內人員的話,範圍就很小了」


    「嗯。首先能舉出的就是文藝社的人跟學校教職員。這些人都能夠輕易地弄到記錄了電話的花名冊。然後就是學生會了吧」


    「……也就是說,內部作案的可能性也要考慮進來呢」


    「沒錯。文藝社的社員跟教職員最可疑。順帶一提,考慮外部作案的話就完全沒有線索了。就算沒有寫在電話簿上,其他查詢號碼的方法也取之不盡。至少沒辦法限定範圍」


    「也就是說,概率上內部作案更加可能呢……」


    俊也歎了口氣。


    雖然沒有那個意思,但俊也還是不經意地用懷疑的目光看了看身邊的所有人。當然,也不能排除是亞紀自導自演。


    俊也盡管理性上承認這麽做沒有錯,但感情上還是產生了幾分自我厭惡。


    他向空目問道


    「……還能進一步縮小範圍麽?」


    「……不清楚,來探討一下吧。不過就現階段來看,情報果然還是太少了。現在可以著手的,隻有獲知木戶野電話號碼的手段以及傳真內容的分析這兩方麵。大的方麵無從判斷」


    「是這樣啊……」


    空目的回答很消極。俊也雖然沒有灰心,但多少有些心煩意亂。


    「哎,要“等”上一段時間呢。大概今晚會來〈召喚〉儀式的傳真。如此一來,應該稍稍弄清楚犯人的意圖了。


    在這種『魔法』中,召喚對象是不可或缺的。惡魔、天使、精靈,種類有幾十種乃至幾百種,目的不同召喚的東西也不同。看到〈召喚〉傳真應該就能弄清召喚對象,這樣應該就能大致弄明白這個『魔法』的目的了。…………當然,前提是木戶野還打算繼續接收傳真呢」


    「怎麽辦呢……」


    亞紀給了個模糊的回答。


    「這是要做好受傷的準備來揪出犯人麽……」


    俊也不禁說道。


    「……但願別出什麽事」


    他說完才注意到這話說的很不講究。亞紀和棱子似乎也聽到了,那就像在說可能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俊也在心中咋舌。


    而空目隻是滿不在乎地向俊也問了一句


    「那麽,你覺得會發生什麽事麽?」


    「…………沒」


    俊也歎了口氣。對話毫無進展。都出現那個“看不見的狗”了,顯然處於異常事態。


    他看了看一直默不作聲的武巳,武巳的臉色非常糟糕。俊也覺得,他知道這場對話不會有進展,所以什麽也說不出口。他現在坐立不安,舉止十分可疑,這樣說不定最終會被亞紀和棱子發現。不過發現也罷,有什麽事到時候再說。


    棱子惴惴不安地問道


    「…………呐……真的,真的覺得什麽也不會發生麽?」


    「放心吧,至少不會立刻發生的」


    空目用平時那種斷定的口吻一口咬定。


    「想想看吧,『詛咒傳真』的目的是“讓人向其他人發送”對吧?那麽照理說,至少在第七夜的傳真發完,第二天輪到自己發之前,木戶野已經不會出什麽性命攸關的大事。


    不管『詛咒』是真是假,在接下來的四天裏都不會發生任何情況。到了第四天,對傳真發件人的身份已經就能作出某種結論了。這樣一來,就能采取對抗『詛咒』的手段,隻要把發件人強行扣下來就行了。不存在任何問題,不對麽?」


    「話是這麽說……」


    棱子仍不放心。


    「……你信不過我麽?」


    空目用補上的這句話解決了一切。棱子的表情恢複了幾分身材。


    「也、也對呢。魔王大人總有辦法解決的呢」


    「嗯」


    坦白的說,這隻是臨場承諾,但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隻要空目和俊也出狀況之前把事情解決掉,也就沒有任何不妥。


    而空目接下來的一句話,超出了俊也的理解範疇。


    「……如果你還是放心不下的話,要不要去趟木戶野家看看情況?」


    俊也懷疑起空目的神智。


    ——為什麽?為什麽刻意讓棱子暴露在危險之下?


    俊也將險些破口而出的話按捺下去。


    「……啊、嗯,也對呢」


    「木戶野也沒有意見吧」


    空目進行確認,這時俊也突然想通了。盡管隻有個大概,但俊也發覺了空目的意圖。


    亞紀遲疑了片刻。


    「…………沒關係」


    她隱隱約約地表現得不情不願,最終還是點頭答應。


    「不過要住的話會很麻煩呢」


    「誒……」


    棱子不滿意了。


    「明天有古文,要預習,你在的話會礙事的」


    「那就一起預習啊」


    「這種『一起學習』說得倒輕巧,到時候肯定沒戲」


    棱子被說中了,開始賭氣。


    亞紀哼哼一笑,說


    「……也罷,這樣能讓你放心的話,我的屋子就隨便你調查好了。不過我先提醒你,真的什麽都不會發生的。真是蠢死了。


    好了,冷靜下來的話就出發吧。這下雨天裏,我們也總不能一直霸占活動室吧。低年級會說我們霸道的」


    亞紀這麽說著,站了起來。


    「不會出事的,是你想太多了。這種惡作劇不是司空見慣的麽?平心而論,我真沒把犯人當一回事。…………嗯……也不是要抓住犯人送局子呢」


    亞紀滔滔不絕地說著。俊也忽然對她的口吻覺得好奇,問了出來


    「要是抓到犯人要怎麽辦?」


    「……我都沒想過。要怎麽辦好呢……」


    亞紀的口吻驟耳聽來顯得不屑一顧,然能夠感覺到裏頭深深埋藏著被她按捺下去的怒火。


    亞紀打開門。


    想必不是因為對亞紀的怒氣產生反應,不過走廊上的腳步聲確實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走吧」


    然後,大夥一個跟一個離開活動室,俊也看準這個時機在空目耳邊悄悄說道


    「————剛才你唆使日下部那麽做,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偵查」


    空目喃喃作答。


    「……木戶野身上散發著強烈的腐臭。部位在左手。野獸的味道也很重。她在隱瞞著什麽」


    不出所料。空目不相信亞紀說的話,打算趁著還相對安全的時候對她的家進行偵查。


    「……不會出事麽?」


    俊也走到空目身旁,姑且以確認的口吻問了一聲。


    「目前應該不會」


    空目的口吻令人在意。


    「目前…………?」


    「……下一次是〈召喚〉,真正的就在後麵」


    他口吻雖然淡然,但俊也看得出他眼神中透出的幾分嚴峻。情況似乎不容樂觀。


    「很糟糕麽?」


    「我想第七夜之前應該沒事,要趁著這段時間把事情解決」


    這是樂觀的想法。


    「……要是解決不了呢?」


    所以俊也一定要問個清楚。


    「有對策麽?」


    「最糟糕的情況,這家夥能派上用場」


    空目這樣說著,向跟在身後的菖蒲看去。


    「她是最終兵器」


    「當真……?」


    俊也不禁直直地凝視菖蒲。最終兵器擺著一副吃驚的表情回望俊也。


    「……如果弄成最糟糕的情況,雖然會有點胡來,但隻能利用菖


    蒲了」


    「喂喂喂……」


    「如果還是不行,就徹底束手無策了」


    空目隻留下這些話,終止了這個話題,加快了腳步。如果再繼續偷偷談話,會讓亞紀跟棱子起疑。


    被落下的菖蒲連忙小跑著跟上去,結果在打滑的地板絆到了腳。


    ……她真的能派上用場麽?


    俊也看著她不可靠的背影,對那個“最終手段”充滿了不安。他希望盡可能避免最壞情況的發生。


    他不經意地向地板看去。


    地板是濕的,當他看到地板的那一刻,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黑暗的走廊上,以文藝社的活動室為中心的整個地麵,密密麻麻地完全被那個狗的小腳印所覆蓋,數量有好幾百,好幾千。


    俊也不寒而栗。


    「這可不是在開玩笑啊…………」


    因為在白天沒有開燈,同時因為沒出太陽,最開始沒有察覺到,但一轉過身去便看到為數異常的大量腳印在光線的變化中浮現出來。


    打濕的地板上,密密麻麻不留縫隙地按上了無數水漬腳印,如同好幾十隻野獸成群地包圍在活動室門前。這一切,就發生在從俊也他們走進活動室到出來的這短短三十分鍾裏————


    出現,然後消失了。


    俊也一時間愣在原地。


    然後他決定什麽也不去說,又拄著拐杖,不方便地開始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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