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一個關得嚴嚴實實的漆黑房間裏。


    在近藤武巳的注視下——


    「……要點了哦」


    少女發了個信號,一個小小的亮光點亮了,火柴燃燒的氣味隨之騰起。


    黑暗之中,橙色的火苗移向了一根蠟燭。中間的燭光,在周圍的牆壁上撒上了五個大大的人影。


    寬敞的空間,在搖曳的燭光下朦朦朧朧地照出來。本應熟悉的房間,在這種效果的渲染下多了幾分神秘感。


    現在是放學之後,這裏是一個空教室。


    在寬敞教室的正中間,武巳和四名少女一起圍在一根大蠟燭周圍。


    窗戶被厚實的窗簾遮住,唯一的光源就是一顆小小的燭火。微微搖曳的橙色燭光,不由分說地將寄宿學校風格的裝潢烘托出別樣的氛圍。


    裝點牆麵的凹凸起伏,製造出濃重的陰影。


    桌子、椅子、櫃子、講桌,所有的用品和裝潢在周圍整麵編織出如同群魔亂舞的影子,創造出某種堪稱“異次元性質”的空間。


    而武巳正身臨其境。


    中間的長桌上放著一個小碟,當中豎著一根蠟燭,然後兩側坐著五個人,一個個都擺著老實的表情。


    武巳對麵是三名少女。


    正中間的少女有著一頭長發,左側的少女戴著眼鏡,右側的少女把頭發紮在後麵,三人靜靜地做成一排。


    武巳回憶她們的名字。


    中間的女孩叫雪村月子。


    戴眼鏡的叫中市久美子。


    紮著頭發的叫森居多繪。


    武巳叫得出她們的名字,不過跟她們認識還不到一天,然而卻跟她們像這樣坐在了一起……說實話,武巳感到不知所措。因為,不管是教室裏的樣子還是她們三個的樣子,都根本不能算正常。


    「…………」


    三個人都穿著暗色調的衣服,都擺著平靜的表情。可是在那鎮定的表情背後,三人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卻完全被緊張與興奮包覆著。


    打個比方吧,就是進行儀式時的表情。


    不,不僅僅是她們的表情,這裏確實已經充滿了儀式特有的氣氛。


    她們準備幹什麽?武巳在一抹不安的驅使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女看了過去。


    「……」


    察覺到武巳的眼神後,日下部棱子有些困擾似的,露出曖昧的笑容。


    武巳也隻好用僵硬而微妙的苦笑去回應。


    正當兩人感到困惑的時候,正中間的長發少女對他們說道


    「……可以了麽?那就開始準備吧」


    對麵的三名少女相互點頭,分別將自己帶來的道具在桌上展開。


    一根紅色的蠟筆放了下來,一根類似纏頭帶的細長布條放了下來————最後,在一張寫了五十音圖的紙展開來的時候,武巳總算注意到了這次集會的目的。


    「那麽,我們就開始吧」


    中間的少女嚴肅地宣布。


    於是〈儀式〉開始進行。


    2


    要說武巳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就要說到昨天的事情了。


    「————啊,武巳君?」


    那天第一節課上完,武巳剛走出教室,就被棱子從旁叫住。


    「嗯?」


    單手提著包的武巳應了一聲,轉過身去。


    他從聲音還是聽得出誰在叫他。不出所料,棱子掛著燦爛的笑容從那邊跑了過來。


    武巳記得棱子下一堂跟自己上的是相同的課,也要換教室,隻見她懷中抱著書包。


    「早上好,武巳君」


    「……嗯,早上好」


    「啊哈哈,又打瞌睡了呢」


    「嗯,是啊」


    武巳和棱子隨意地交談了一番,一起前往下節課的教室。


    盡管他們對話非常隨意,然而僅是這樣一件普通事,事實上都有過非常劇烈的變化。第二學期剛剛開始的時候,武巳特別地在意起棱子,就連普普通通的日常對話都不能順利進行。


    ——————聖創學院大學附屬高中迎來了新學期。


    暑假結束,第二學期開始,如今第二個禮拜也快要過去。


    在開學典禮上穿上製服,對暑假戀戀不舍的同學們,也已經完全取回了上學的感覺,能力測驗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於是,平靜的高中生活,再度開始了。


    學生們就這樣融入到了第二學期的生活之中。


    現在已是九月半了。


    就連那個淒慘的夏天,漸漸模糊之後也漸漸淡出了大夥的記憶。


    學生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較為閑適的氣候,開始了新學期的生活。酷暑也好,測驗結果也罷,過去之後也就算過去了。


    日常生活再度開始。


    武巳也不例外。


    開學摸底測驗跟測驗的結果,都混雜在和平的忙碌之中,讓武巳也跟其他同學們一樣,不知不覺間忘掉了暑假。忙碌於學校生活,對熟悉學校環境的人來說,可以起到安定精神的作用。不管是在學校裏還是在社會上,那屬於日常生活,但也屬於脫離日常的部分。被學習工作攆著跑,漸漸地就會忘記日常生活中的問題。


    包括武巳自己在內,大夥的意識都集中在了考試上。


    對武巳而言,暑假的記憶在這種時候就會稍稍變得模糊。


    武巳在被校園生活逼著跑,不知不覺間習慣了。


    這些扭曲的異常,與親近之人之間的記憶和感情的齟齬,棱子被消除的記憶,他都漸漸習慣了。


    在暑假的那起事件當中,武巳被棱子表白了,然後那段記憶被“黑衣”之手從棱子的記憶中抹消了。


    武巳之前都沒有察覺到棱子的心意,這對他造成了很大打擊。


    而當他了解之後,又由於棱子離他太近,這讓他對棱子的每一個動作都在意得不得了。對於武巳而言,要說不喜歡棱子肯定是在騙人,可如今對棱子帶入戀情的話又怕關係太親密了。武巳越是在意,越是想要克製,和棱子在一起的時候就越是感到為難。


    他想要努力保持平靜,可惜他沒有那種本事。


    他也想過索性有意地躲著棱子。棱子對那種感情十分敏感,如此一來關係就會生澀。


    即便如此,武巳還是勉強能夠裝作原來一樣,這全托了考試的福。


    在情況演變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之前,兩人都受考試所迫,態度勉勉強強地變得曖昧。


    有了“考試”這段高密度的緩衝時間,武巳的意識也鎮定了下來。


    即便這又是在把問題往後推,武巳對此還是頗為慶幸————


    話又說回來,事情就發生在這樣的狀況下。是在武巳和棱子在第二節課的教室中的時候。


    上課開始前,正在對現代文課程中早已成為慣例的漢字測試進行預習的時候,一位少女提心吊膽地朝兩人的座位走了過去。


    少女將中等偏長的頭發束在腦後,看上去比較老實,內向的性格完全寫在了臉上。


    她拘謹地在胸前揮著手。


    武巳不認識她,那麽答案就很明顯了。果不其然,棱子向少女揚起手,回應她拘謹的問候。


    「…………」


    少女看到棱子注意到自己之後,露出軟弱的笑容走了過來。


    棱子笑盈盈地對她打起招呼


    「早上好,多繪」


    「早上好……」


    被叫做多繪的少女,說話的聲音幾乎被教室喧囂完全衝散。過了一會兒,多繪還是默不作聲地站在那裏。


    多繪看起來好像找棱子有事,卻又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


    ……」


    武巳覺得跟自己沒什麽關係,於是一聲不吭地把目光放回到習題集上。沉默下來之後,就算不用去看也能感受她要開口的跡象。


    「嗯…………」


    「嗯?什麽?」


    「……那個……」


    盡管對方過度內斂,但棱子能夠正常應對。


    「嗯?」


    「那……那個,棱子,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今天放學後有沒有安排?」


    多繪終於開口了。


    她就像在觀察棱子的反應,說到這裏就停住了。


    「咦?」


    棱子想了一會兒。


    「……呃……應該沒什麽抽不開的事情」


    聽到棱子的回答,多繪就像鬆了口氣似的,接著說下去


    「……啊,既然這樣,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嗯?」


    「其實我跟月子她們今天要做個類似實驗的事情。然後……那件事需要五個人,人數不夠……」


    多繪越說越不清楚,結結巴巴最後不說了。


    這個女生性格拖泥帶水,不過看棱子自如地跟她對答,想來她平時就是這個樣子。


    「需要幫忙?」


    棱子對後麵斷掉的作了補充,多繪默默點頭。大致就是放學後要做些什麽,需要棱子來幫忙。


    武巳在一旁聽她們說,對多繪的感覺已經超過了吃驚,更接近欽佩。


    心這麽簡單的事情竟然要花這麽長時間去傳達,內向也得有個度吧。


    膽小到這個份上,說不定她連受人注目都會覺得討厭,但如此強烈的反應令人印象深刻。


    怕人而說不清話,因此反而更加惹眼。


    武巳想了想,覺得很有意思。


    這種類型的人偶爾能夠看見,但挺喜歡這種怪人。


    「幫忙是幫什麽?」


    「啊……嗯……那個,是類似實驗的…………」


    多繪作了回答,但依舊很模糊。


    「實驗?」


    「嗯…………月子同學說……具體情況保密…………」


    看來連多繪本人都不知道。


    這下子,連棱子也露出了傷腦經的樣子。


    「就算要保密,也要知道怎麽幫啊……」


    「啊……不過…………」


    正說到這裏,武巳和多繪對上了眼。武巳沒想去看她,隻是聽著聽著不自覺地就看了過去。


    多繪沉默了片刻,移開了視線。


    武巳苦笑起來。


    棱子注意到這個情況也露出苦笑,然後再次跟突然開始為難的多繪說起話來。


    「聽你說月子,還是你們三個一起的吧」


    「……嗯……」


    「是需要五個人?」


    多繪默默地點點頭。


    「還有一個人定下來了麽?」


    這回她搖了搖頭。


    「這樣啊……」


    棱子聽到這裏,露出為難的表情,嘟噥了一聲。


    「……」


    但在下一刻,棱子突然從幫朋友出主意的表情,轉為若有所思的少女式表情。棱子想到了什麽忽然開心一笑,向多繪問了個十分突然的問題


    「……話說,必須是女生麽?」


    「咦……?」


    多繪不明白這個提問的含義,露出困惑的表情。


    不過,武巳同樣很困惑。


    「……喂,莫非你…………」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向棱子問道。而他得到的,則是燦爛的笑容。


    武巳的不安果真應驗,他的表情下意識抽搐起來。


    這真是出乎意料的發展。


    棱子打算讓武巳陪著她一起參加連內容都搞不清楚的活動。


    「不行麽?」


    「不,倒不是不行……」


    棱子的眼睛裏浮現一抹不安向武巳詢問,這讓武巳更加不知所措。棱子的細微表情變化,要是在放暑假之前,武巳一定不會留意到吧。


    「……」


    武巳傷腦經地向多繪看去。


    「啊……」


    多繪露出困惑的表情,向身後看去。


    在她視線的方向上有兩名少女,正看著武巳他們這邊。一位少女有著一頭長發,散發著成熟韻味,另一名少女戴著眼鏡。


    她們好像一直都看著武巳他們,大概其中之一就是“雪村同學”。


    多繪和那兩名少女之間的力量關係一眼就能看出一二,武巳對這種事覺得有些不舒服。多繪輕輕地向兩人跑去,商量起來。


    武巳一邊用餘光看著她們的情況,一邊對棱子說


    「我說啊……」


    「嗯?」


    「剛才怎麽回事?這是讓我參加什麽?」


    武巳剛這麽一問,棱子便惡作劇似的歪起腦袋。


    「……誰知道呢?」


    「喂」


    「沒有啦,我隻是隨便開個玩笑,沒想到真會接受……不過多繪很明事理,我覺得應該沒問題」


    不曉得怎麽就沒問題,不過棱子做了擔保。


    武巳自然不會相信,相反的非常不安。棱子可能領會到了武巳的心情,搶先說出了實情


    「————其實,我跟多繪的關係是挺好,但我跟後麵那兩個人不是很熟」


    「……喂喂喂」


    「那三個人總是在一起,跟她們話還是說過的…………我想聽聽多繪的請求,不過有些不放心,所以……」


    後麵說不出來的話,武巳也能夠預料的出來。


    「呃,所以……大概順其自然就那樣了,所以對不起,不過你願意陪我的話,我會很開心的。當然,這要多繪她們同意,還有武巳君你也同意呢,可是————」


    「……」


    ——果真是這樣。


    看著棱子在麵前說出意料之中話,雙手合十,用央求的眼神看著自己,武巳無言以對。


    無法拒絕。


    這是可能出自喜歡的心意的,女孩子的話語。


    「……那個,月子同學說,男生也沒問題……」


    這個時候,多繪回來了,為這個狀況落下了定音的一錘。


    「…………」


    「……對不起咯」


    武巳邊歎氣邊點頭。棱子過意不去地,卻又有些開心地道了聲歉。


    3


    〈儀式〉已經開始了。


    「————那麽,對接下來將要開始的〈儀式〉進行說明」


    武巳屏氣懾息。長發少女————雪村月子在昏暗的燭光之前做出宣告。


    「…………」


    她的聲音中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威嚴,眾人聽到後都像啊被牽引著一樣,默默點頭。


    看到大夥示意,月子也向大夥點頭示意。


    在朦朧卻不失威力的火光之中,月子的美麗麵龐十分顯眼。月子有著高貴的容貌,散發出強烈的成熟韻味。


    從她口中,那清晰美麗的聲音如涓涓細流般編織出話語。那聲音與這個儀式現場的氣氛相得益彰,營造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說服力。


    這是一種舒暢卻又不容置喙的氣場,就像她的名字,如月亮般寧靜,同時卻又散發出無與倫比的存在感。


    「首先要讓大家知道,這場〈儀式〉是用來召喚某個“靈體”的」


    大夥默默聆聽,月子接著說道


    「……這個靈體的名字叫做“宗次大人(そうじさま)”(※譯注)」


    宗次大人?


    武巳對這個不熟悉的詞,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印象。


    掃除、總司(譯注


    )……武巳腦中冒出形形色色的漢字,但不知道哪個才是對的。


    「“宗次大人”是個小男孩子的靈魂,住在這所學校……」


    這個時候,月子繼續講述


    「“宗次大人”是這所學校學生的守護靈,一般人看不見,但他總是和我們聖學附屬的學生在一起生活。所以,“宗次大人”對學校和學生們的事無所不知。隻要按正規的步驟將他召喚出來,他就會回答召喚者想知道的事情,有時還會實現召喚者願望。我們下麵要做的就是“宗次大人”儀式,召喚那個“宗次大人”提問或許願的工序」


    月子說得越來越玄乎。


    「…………」


    武巳基本上已經後悔參加這個了。


    可現在這樣的氣氛,已經容不得他中途離場了。


    桌上展開了一張寫著五十音和數字,以及『是』『否』的紙。武巳朝那張紙偷偷看了過去。


    接下來要進行的東西,大概就是類似“錢仙”的東西。


    但要說玩那種東西,現場的氣氛又顯得十分異樣,三名主辦看上去也特別認真。


    「……要召喚“宗次大人”,就必須了解“宗次大人”的故事」


    月子用那雙仿佛能夠看透人心的眼睛對著大家,說


    「“宗次大人”是真實存在的男孩靈魂。在許多年以前,那個男孩被誘拐,最終遭到殺害」


    「…………」


    漸漸的,她說話的語調跟武巳預想的不一樣了。


    「他上羽間市的幼兒園,喜歡蠟筆畫,有著色素偏淡的頭發,是個可愛的男孩子」


    「…………」


    「男孩被勒死,屍體被肢解,他頭上還綁著被抓走時蒙住眼睛的布,被丟棄在羽間市的山中某處」


    武巳感到困惑,而月子說的故事逐漸向詭異的方向轉變。


    「凶手和屍體目前都還沒有找到,所以那個男孩現在也還蒙著眼睛,化作幽靈在山中彷徨」


    在現場異樣氣氛的烘托下,武巳腦中描繪出男孩的身影。


    一個蒙住眼睛的少年,孤零零站在鬱鬱蔥蔥的森林中。


    「他忍受不住寂寞來到了學校,一直都在我們身邊……」


    少年站在校門前。


    他走過走廊,登上樓梯,走進教室。


    然後,站在身旁身邊。


    那張蒙住眼睛的臉,燦爛一笑…………


    ————沉默。


    所有人都沒說半句話。


    「…………」


    感覺從身旁的黑暗中,感受到了某種氣息。


    明知那是錯覺,可氣息卻化作視線,化作呼吸聲,與腦海中的輪廓重合在了一起。


    武巳將意識轉向周圍的空氣與氣息,不存在的氣息與存在感,以及空間的空虛感,滲進了皮膚與知覺之中。


    教室裏的空氣,已經發生了致命性的變質。


    武巳意識得到自己的呼吸。


    自己呼吸的聲音在知覺中擴張。


    大夥的呼吸令燭火搖擺。


    大夥的呼吸化作燭火的搖曳,在黑暗中靜靜地相互交融。


    「——開始了」


    月子緊接著說道


    然後,月子拿起一塊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在大家或懷疑或緊張地注視下,月子向大夥環視,張開了嘴。由此開始,是這個〈儀式〉的說明。


    「注意了,聚集在這裏的大夥,就是被肢解的“宗次大人”的身體的替代品」、


    月子之外的其他人彼此看了看。


    「大家分別是“頭”“右手”“左手”“左腳”“右腳”」


    月子用蒙上眼睛的臉,向大夥掃了一遍。


    「今天我是“頭”,蒙上眼睛。然後因為“宗次大人”是左撇子,於是姑且由中市同學拿蠟筆當做“左手”」


    「啊……是」


    久美子突然被叫到,連忙拿起紅色蠟筆。


    月子把手伸了過去。


    「……能不能把最下麵的部位遞給我?沒錯沒錯…………於是接在“左手”之後,充當“頭”的我把手放上去」


    月子一邊說,一邊將久美子的手扶到蠟筆露出的部分,然後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接下來是充當“右手”的森居同學」


    「是……」


    多繪遵照指示,伸出手。


    「然後是“左腳”…………日下部同學」


    「啊,嗯……」


    棱子被氣氛震懾住,戰戰兢兢地伸出手。


    「……最後是,近藤君是吧?」


    「啊……是」


    武巳戰戰兢兢地把右手伸出去,月子毫不避諱地抓住武巳的手,放在了棱子的手上。


    女生的手的觸感,讓武巳禁不住緊張起來。


    紅蠟筆被五個人的手完全藏了起來,在燭光的照耀下變成一團詭異的手與手指詛咒的聚合體,在紙上撒上了一層陰影。


    武巳回過神來的時候,嘴裏已經積起了一堆唾液。他將那團唾液咽了下去,咕嚕的聲音在耳朵裏頭聽上去特別的大。


    一切準備就緒後,月子的嘴部微笑起來。


    「然後,大家請閉上眼睛,強烈地想象自己所負責的“宗次大人”的“部分”,通過大夥的想象,讓被肢解的“宗次大人”的身體連接起來」


    月子隔了片刻接著說道


    「首先,我是————“頭”」


    月子沉默了一陣子。


    然後——


    「中市同學是————“左手”」


    「是」


    然後久美子閉上眼睛。


    「森居同學是————“右手”」


    多繪也閉上眼睛。


    「日下部同學是————“左腳”」


    棱子也閉上了眼睛。


    「近藤君————“右腳”」


    「…………」


    武巳也閉上眼睛。


    然後,武巳展開想象,想象被隨意拋棄在樹叢中的孩子右腳。


    在滿是枯草的樹叢中,有一跳被遺棄的,孤零零的腿。這幕想象在現場黑暗的氣氛之下,轉變為更加獵奇的景象。


    月子說道


    「請保持想象,睜開眼睛」


    在蠟燭的光線下,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少女們的大腦中,都印上上被切斷的屍體的幻象。通過大家的想象,那些幻象相互接合。


    「接下來,大家請一起念誦」


    月子說完後,深吸一口氣,然後猶如輕聲細語一般壓低聲音,念出了“呼喚”。


    ————宗次大人,


    宗次大人,


    現在,請在這裏醒來————


    猶如吟誦一般,月子口中編織出那句“呼喚”。


    那句“呼喚”是呢喃,卻又擁有明確的起伏與旋律,像咒文,像詩歌,又像搖籃曲,渲染空氣。


    在封閉起來的,黑暗安靜的教室裏,那聲音化作密語回蕩起來,在黑暗中擴散,充滿整個空間,震蕩空氣,逐層渲染。


    月子的聲音即平穩,又帶有強力的感召力。


    大家被月子聲音,還有由那聲音營造出的氛圍牽動著,開始齊聲念誦“呼喚”之詞。


    在充滿迫力的空氣下,在氣氛之中隨波逐流,大夥如同將蒙住眼睛的月子圍住一般,念出了那串“呼喚”之詞。


    ————宗次大人,


    宗次大人,


    現在,請在這裏醒來。


    您的右手在這裏。您的左手在這裏。


    您的右腳在這裏。您的左腳在這裏。


    您的腦


    袋在這裏。請隨您意使用。


    請聆聽我們的聲音。


    我們是這裏的學生。


    請帶上我們登上那座隱世之山。


    我們一定不會妨礙您。


    請帶我們轉過那……


    現實與隱世,隱世與現實的夾縫————


    合誦之聲在教室裏低沉地擴散開來。


    那不可思議的飛“呼喚”一次次,一次次誦出,漸漸充滿圓陣。燭火的熱量開始盤踞,大夥的臉逐漸發熱。在黑暗火熱的包圍之下,交疊的手滲出汗來,在臉上、額頭上,汗水密密麻麻地冒出來。


    即便如此,誦讀仍在繼續。


    大家的聲音漸漸合而為一,化作陰鬱的和音震蕩空氣。


    合誦之聲自耳朵進入,震動鼓膜,自己吟誦出來的聲音也在顱腔內回蕩起來。空氣的振動還傳到了皮膚上,讓“呼喚”的震蕩充滿整個肉體和每一寸神經。


    ————宗次大人,


    宗次大人————


    大家的意識藉由“呼喚”逐漸同步。


    ————請帶我們穿過狹縫————


    意識在震動,空氣在震動,空間在震動。


    此時,叮鈴——


    感覺,有鈴鐺微微響了起來。


    那遙遠的聲音,讓武巳驚覺過來。


    呼


    霎時間,燭火熄滅。


    同時,冰冷刺骨的寒氣,嗖地滑過皮膚。


    「…………」


    所有人齊刷刷地沉默下來。寒風不知從哪兒,輕輕地、輕輕地吹進來。


    ————砰


    傳來就像拍打桌子的聲音。


    大夥緩緩地朝那邊看去。


    風從那裏吹了進來。本應牢牢關緊的門,微微地、微微地打開了。


    從細微的門縫中,夕陽的餘暉一點點地灑了進來。在那一邊,一個人也沒有。


    沒有人在。若有人站在那裏,應該會投下影子才對。


    應該沒有任何人在才對。


    可是,大家看到了。


    一根小小得手指,從門縫中伸了進來。


    「………………!」


    當武巳明白過來的那一刻,全身毛發在戰栗之下根根倒豎。


    手從細細的門縫中伸出來,位置在門中間偏下的部位,正好是孩子的手應該抓住的高度。


    那縫隙細得隻有繩子能夠穿過,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能從那裏把手伸進來。然而那隻煞白小手就像錯覺畫一樣,不自然地伸了進來,抓住了門緣。從現在的景象無法認識到他的身體,隻有那隻白手在黑暗中特別鮮明懸浮著。煞白的手指微微蠢動,給人留下的印象讓人覺得……那是活生生的手指。


    隨後,門嗙地一聲關上了,教室籠罩在黑暗之中。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刻,有人發出震耳欲聾的尖銳慘叫。


    「……嗚哇!」


    這一刻,整個教室陷入恐慌。


    所有人都想起身逃跑,卻都沒有鬆開手中的蠟筆。


    交疊起來的手喪失感覺,就好像不屬於自己一樣。手就像發麻了一樣變得冰冷,使不上力氣,然而彼此的手就像長在了一起似的,無法分開……就像以紅色的蠟筆為軸,肉溶解之後又相互凝結在一起,怎麽也拿出開。這樣的情況令驚恐加劇,五個人的手一直重合在一起,全都在黑暗中不停慘叫。


    ————砰、砰、砰、砰、


    不知從哪兒傳來類似敲打桌子的,富有規律的聲音。在現場的狂亂之中,那規律反而顯得特別異樣,敲打聲在黑暗中回蕩。


    那陣鎮定的異質之聲,激發出對黑暗的恐懼。


    那聲音就像某種東西接近的腳步聲一般,散發著仿佛異次元的存在感,在黑暗中響起。


    不久,“咕嗒”……某人的重量,壓在了交疊在一起的手上。


    「!」


    與此同時,隻感覺就像手指骨頭折斷的觸感,所有人齊刷刷地放開了手。


    武巳在反作用力之下撞到身後的桌子,連同桌子一起摔倒在地。他被桌子絆住,拖翻椅子,無數巨響響徹整間教室。


    慘叫和噪音充斥整個教室裏,狂躁與錯亂彌漫在空氣中。


    就在這個時候,某人將窗簾一把拉開。


    外界的光瞬間掃除黑暗。


    之前化為恐懼源泉的教室之內的空間,在光亮之下顯現出來。


    「……………………」


    光灑了進來,同時教室恢複寂靜。


    撒滿淡淡暮色的教室裏,如今就好像中間發生過混戰一樣,一片狼藉。


    「唔……」


    武巳站了起來。他剛才摔得不輕,渾身上下都好痛。


    一部分桌椅離開了原來的位置,倒在地上。武巳把手伸出去,想要支撐身體,結果手掌傳來了粘滑的觸感。


    「……嗚哇!」


    隻見右手打濕,一片鮮紅。


    武巳禁不住發出慘叫,仔細一看,那跟血不一樣。


    剛把臉湊近那鮮紅色的液體,一股強烈的蠟筆香味撲鼻而來。那是那跟紅色蠟筆完全融化後的東西。


    女學生們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東西,紛紛慘叫起來。


    武巳愣愣地去找擦手的東西。


    但是……


    「……多繪!」


    棱子的慘叫聲,讓他連忙向那邊看去。


    隻見多繪癱倒在那張中央的桌子上。


    在桌子旁邊,癱坐在地的久美子張大眼睛,擺著一副驚訝的表情在那幕情景望著那幕情景和自己的手。


    武巳一頭霧水,戰戰兢兢地靠近倒在桌上的多繪。


    「……」


    她有呼吸。


    看來是在騷動中暈過去了。


    「武巳君……?」


    棱子靠了過來,於是武巳向她點頭示意。


    「……嗯……似乎沒事」


    聽到這話,棱子頓時鬆了口氣,露出安心的表情。


    然後,她靠近多繪,想要移動多繪的身體。


    「武巳君,幫我一把……」


    「……啊、嗯」


    就這樣,兩個人一起把多繪抱離桌子,讓她在地上平躺下來。


    多繪剛才趴在桌上,身體把碎掉的蠟筆和寫著五十音圖的紙壓在了下麵。她身上那件白襯衫,胸口被弄得鮮紅。


    在桌上,折斷的蠟筆變成了是數不盡的碎片,散亂著。當時所感覺到的酷似骨頭這團的觸感,似乎就是蠟筆碎掉時的感覺。


    紙上也是,破碎的蠟就像飛濺的血一樣,到處弄得鮮紅。


    武巳看過去時,忽然發覺一件奇怪的事情。


    「……?」


    寫著五十音圖的紙上,畫上了紅線。


    那不是夊蠟筆造成的汙漬,明顯是畫出來的線,而且許多文字上畫著圈,就像在指示那些文字一樣。


    線和圈連在一起。


    準確地以順序指示文字,構成了文章。


    「み————」


    武巳下意識按順序看過那些文字。


    線條從作為起點的紙張中間開始,從“み”向後延續下去,寫出了這樣的文章。


    み


    ん


    な


    つ


    れ


    て


    く


    然後最後到了“く”字,紅線就混亂了,勾勒出毫無意義的圖形飛出紙外。


    みんな つれてく(所有人 統統帶走)————


    武巳一邊盯著那張紙,一


    邊在腦中反芻這句話。


    不知不覺間,一股冰冷的東西竄上背脊。


    武巳就像硬揭下來一般,將目光從紙上移開,環視周圍。久美子癱坐在武巳身旁,而棱子在久美子旁邊,讓多繪在地上平躺,觀察著多繪的情況。


    「…………」


    武巳沒看到月子。


    他再次掃視教室,隻見月子正站在窗戶旁邊,手抓著窗簾。


    看來是月子打開了窗簾。


    蒙眼的布已經從眼睛上摘下來,套在脖子上。


    「…………」


    並且,月子正用非常平靜的表情注視著武巳他們的情況……那表情,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可是她白得跟紙一樣的臉色,出賣了她的態度。


    月子毫無血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凝視著教室裏麵。


    ※譯注:五人玩的〈儀式〉名稱,原名為『そうじさま』。さま=様,是敬稱,そうじ對應的漢字非常多,有『掃除』『総司』,總司一般指職業棒球選手田中總司。因有懸疑成分,在揭秘之前先用『宗次』替用。同,下文儀式中的平假名揭秘前暫保留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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