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木戶野到學校一看,棱子和武巳受到了校方的嚴重警告。


    亞紀質問兩人,聽完事情詳細的來龍去脈之後,最先感覺到的不是氣憤,而是吃驚。


    大家集合在一起,早上花了二十分鍾還不夠,午休在活動室裏又花了三十分鍾。


    最後花了將近一個小時聽兩人講述,而亞紀隻用了一句話就進行了概括。


    「……也就是說,你們陪人家玩“錢仙”,結果有人暈倒了?」


    亞紀這話一出口,就一副由衷覺得吃驚的樣子,深深地歎了口氣。


    亞紀好久都沒有由衷地吃驚過了,同時還對他們匪夷所思的行為,莫名地有種惱火的情緒湧上心頭。


    「你們搞什麽?蠢不蠢?」


    麵對亞紀直刺核心的不屑口吻,棱子和武巳無話可說。


    兩個人最開始講得十分興奮,然而講著講著亞紀的心情眼看著越來越糟,於是兩個人徹底萎靡下去。


    事實上,亞紀的心情很不好。


    兩人如此幼稚,令她張口結舌。


    不知該說他們輕率還是愚蠢,亞紀已經不知道該用怎樣去形容心中這種吃驚透頂的感覺了。


    至少亞紀從沒有懷疑過,那不是高中生會做的事情,那種玩鬧早就在上初中的時候就收手了。


    「服了你們……」


    亞紀還想說些什麽,但是覺得太難為情也就罷了。


    空目恭一跟村神俊也,在兩人說完之後一句話也沒有說。


    菖蒲自然什麽都沒說。


    大夥沉默下去,午休的活動室裏一時間被沉默所籠罩。時值九月,緊閉的活動室出乎意料的酷熱。這酷熱的室溫讓亞紀更是心煩氣躁。


    「哎……」


    亞紀歎了口氣,讓心情穩定下來。等她多少平複一些後,盡管不愉快的感覺沒有消失,還是對自己之前過於敏感的反應產生了幾分自我厭惡。


    看武巳和棱子說得眉飛色舞,亞紀不知不覺間語調就粗暴起來。不過這也不是針對兩人最開說得受到嚴重警告的事,而從頭至尾都是針對儀式中發生的離奇現象。


    關上的門自然打開。


    不知從哪兒響起的怪聲。


    在黑暗中浮現的小孩手指。


    然後還有紙上指示的謎樣信息……


    武巳和棱子隻顧著說那些。他們兩個這時候顯然在對那些離奇現象感到興奮。


    兩人拚命地描述那些現象,亞紀才禁不住生氣的。


    亞紀覺得,“錢仙”那種東西實在太荒唐了。而且關鍵在於,以現在的狀況繼續發展搞不好會牽扯上超常現象,就算是玩也不能那麽輕率。畢竟棱子喪失一部分記憶,還有以前遭受過的重重危險,全都是扯上超常現象才導致的。


    亞紀隻能認為他們沒有自覺。


    不過,如果不是棱子和武巳這個樣子,亞紀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這樣怒不可遏。


    至少她覺得,如果那麽做的人是空目,她就不會那麽擔心了。


    她基本上心裏清楚,這股憤怒源自對棱子的不安。


    「……哎……我真沒想到,竟然有人上高中了還玩“錢仙”那種東西」


    亞紀又歎了口氣。


    「那不是魔咒麽?那種東西中學的時候都應該已經不玩了啊……」


    雖然沒有根據,但這是亞紀最直觀的認識。


    她話音剛落,武巳就很無辜地說了個「但是」。亞紀心中反射性地冒出“要是不多嘴就省塊埋人的地了”。


    武巳說道


    「不過啊,奇怪的現象真的發生了」


    聽他的口氣,是因為亞紀對離奇現象不以為意,讓他有些不滿。


    但這正是亞紀不愉快的地方。他偏信那些離奇現象,讓亞紀心情很糟糕。


    亞紀不耐煩地答道


    「……聽上去,基本上就是集體歇斯底裏吧」


    「我說的是真的」


    「發作的當事人都這麽說」


    亞紀根本不想理他。


    「而且還有人暈過去了啊……」


    「所以我都說那是歇斯底裏了。以前“錢仙”莫名其妙在全日本盛行的時候,就發生過很多小學生在玩“錢仙”中途暈過去的事件」


    「……真的?」


    「你吃驚什麽啊……」


    隨即,武巳露出興致勃勃的表情,亞紀則用手扶住太陽穴。


    「所以說,那些被診斷為集團歇斯底裏,就算經曆過“真家夥”也不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全部相信」


    「……」


    武巳突然默不作聲。


    「你啊,搞不好就上宗教詐騙的當了,給我稍微動動腦子,知道麽?動動腦子」


    聽到亞紀這麽說,棱子拘謹地說道


    「不用說的那麽過分吧……」


    亞紀的矛頭又轉向了插嘴的棱子


    「你也是!不要看到好玩的東西就跟著跑」


    「可是……那是朋友拜托的……」


    「那也不行!」


    棱子的說話態度讓亞紀的不安爆發,亞紀又開始大吼大叫。


    「出社會之後被以前的朋友拉去搞宗教搞傳銷之類的例子舉都舉不完!你要學會懷疑,然後學會動腦子!不要跟著奇怪的人走!」


    但是亞紀不厭其煩地說著說著,漸漸覺得無地自容。


    竟然把這種對付小學生的警告都搬了出來,亞紀覺得自己也傻透了。亞紀歎了口氣,深深地靠在椅子上。


    激動的情緒收斂之後,心中留下了沉重的自我厭惡。


    亞紀轉換話題道


    「夠了…………恭仔,村神,你們是不是有話要說?」


    「……」


    俊也沒有說話,隻是把他高大的身體靠在活動室的牆壁上,搖了搖頭。


    然後空目一直都是一副在思考什麽的樣子。


    空目坐在活動室的角落,跟平時一樣全身穿著黑色的服裝,就像影子一樣一言不發。


    亞紀向空目問道


    「恭仔怎麽看?」


    空目聽到亞紀這麽問,就像這才注意到似的,揚起毫無感情的眼睛。


    「……什麽事?」


    「關於“錢仙”」


    被這樣一問,空目又沉思了幾秒鍾,然後……


    「我隻能以我所知道的範圍來進行解答」


    把手在腿上交扣起來,麵無表情地微微歪起腦袋,問道


    「……怎樣?」


    亞紀回答


    「請務必說說你的高見」


    雖然亞紀一口咬定武巳那是“集團歇斯底裏”,但那隻是沿用通常的解釋,具體情況並不清楚。亞紀對那種事也有興趣,覺得既然要問還是讓空目講解更靠譜。


    當然,她感興趣僅僅是把那些當作知識。


    亞紀從來都是把“占卜”“魔咒”之類的那種東西當做“依賴”和“軟弱”的象征,對它們不抱好感。


    不管怎麽說,都不是能夠愉快暢聊的話題。


    「我也想問問。那些實際上是怎樣的?」


    棱子興高采烈地說道,探出身體。


    「…………」


    亞紀瞪了過去,用眼神表示「還不思悔改麽?」結果棱子打諢似的笑了起來,吐了下舌頭。


    而這個時候,估計是要回答棱子的問題了,空目開口


    「……我不知道是不是幽靈作祟,分類為離奇現象的某些現象並非不可能發生」


    「…………咦?」


    聽到這能算作肯定的話,不僅是亞紀,連棱子都驚呼起來。


    「我是說,某些現象說


    不定會發生」


    「…………」在眾人一張張意外表情的注視下,空目用缺乏起伏的語調,淡然地說道


    「“錢仙”是很早以前就盛行的『占卜』,也是與『交靈術』有關的一種技術」


    空目這樣說道,向大夥掃了一眼。


    就這樣,空目今天的“講座”開始了。


    *


    「————“錢仙”通常被分類為『占卜』」


    空目最開始用這樣的話開場,然後開始講解


    「大家都知道“錢仙”吧?那是一種『降靈遊戲』。在紙上寫上五十音圖、數字還有“是”與“否”,然後根據不同地方的規則畫上圖形,需準備指示物,例如硬幣、鉛筆或用棒子按三角形拚接起來的東西,然後把手指放在指示物紙上,根據指示物的運動來接受天啟」


    空目首選是從遊戲本身開始說明。


    「錢仙、碟仙、狐狗狸、天使指路、愛神指路、星之王子……這次是“宗祠大人”,雖然名字不一樣,但毫無疑問全相同用的東西,都是『降靈遊戲』」


    這一點亞紀也知道。雖然名字五花八門,但所有的內容都是一樣的,這件事很出名。


    但是,這番話中出現了一個不熟悉的詞,這讓亞紀有些在意。


    亞紀沒有聽過降靈遊戲這個詞。


    「……降靈遊戲?」


    「嗯」


    空目點頭。


    「這類『占卜』進行了設定,會召喚出某種靈魂,接受靈魂的天啟。事實上,進行“錢仙”的時候,就是讓硬幣之類的觸媒被“靈”移動。且不論是真是假,至少參與者就算不用力,硬幣也會自己動起來」


    盡管在解說中途插嘴不太好,但亞紀不明白空目講的是怎麽回事。


    「不是說那些…………這是“遊戲”?」


    「對」


    「這是怎麽回事?」


    「這種『占卜』曾以桌遊的形式上市過」


    空目坦然地回答了亞紀的提問。


    「……上市?」


    聽到這個詞,棱子覺得不可思議。


    空目點點頭,若無其事地說道


    「準確的說,那是與“錢仙”不同的東西,但原理跟“錢仙”相同,是接受“靈魂”的“天啟”的道具,在美國上市過」


    聽到這話,棱子納悶了。


    「……沒聽說過啊」


    「不過當時成為了一種社會現象」


    「很出名麽?」


    「那可是在以前,是在二十世紀上半葉。商品名稱為“奧維加板(ouija board)”,是由法語中的“yes”oui和德語中的“yes”ja組合起來命名的」


    空目說完又進行補注「不過兩種都是原文的英文讀法」,然後接著說道


    「心形板的一端裝著三腳架型的腳,尖部放鉛筆,圓狀的兩端分別裝著輪子。然後把手放在心形板上,要麽自然運動用鉛筆指示文字,要麽通過自動書寫來寫出文字。在我們這裏被譯作『通靈板』,原型似乎十九世紀就有了」


    棱子對這番說明非常吃驚。


    「這麽早就有了?」


    「嗯,但剛才說的終歸隻是“奧維加板”的原型,要說『通靈板』的原理則在更早以前就存在了」


    「……大概有多古老?」


    「起源不清楚,不過似乎在畢達哥拉斯的時代就已經被用作降靈術了」


    畢達哥拉斯?棱子露出不解的表情。


    「……呃,畢達哥拉斯是什麽時候的人來著…………」


    「公元前」


    「……」


    「不僅僅是時代久遠,地點也很特殊。奧維加板的起源是法國的“占寫板”,它如今也是西方錢仙的代名詞。在英國也流行一種降靈術,原理是將手放在一個叫做“桌轉靈(table turning)”的小型桌子上,通過其動作來接受天啟。還有一種類型,將寫有英文字母的卡片排列在桌子邊緣,放上裝滿水的玻璃杯,參加者用手指放在玻璃杯上麵,玻璃杯就會像卡片移動。在中國道教文化中也有相同的占卜,稱為“扶乩”,是用一種三腳架在細砂上寫字」


    「喔……」


    亞紀也對此坦然地表現出吃驚。


    她實在沒有想象到,竟然連中國也有。為什麽相同的占卜存在於世界各地,而且經過了漫長的曆史發展到如此之大的範圍,這一點耐人尋味。


    「是不是通過某種路徑傳播的呢……」


    「不清楚」


    「……哎,比起這些,還是現象更重要。說是“會發生”?」


    「嗯」


    空目說道,用右手示意前方。


    「人的肌肉,就算你不想動也在無意識地運動,而且你就算注意不去動也無法完全阻止其活動。你把手伸向前方,能夠讓指尖停止顫抖麽?你刻意地想讓它不動,肌肉就會緊張,這樣動作幅度反而會變大。在“錢仙”中,讓硬幣動起來的真正力量,其實就是那種運動。這種肌肉無意識運動所引發的現象,在心靈科學中被叫做『自動作用』。『自動書寫』和『道金術』之類的東西,都屬於這個範疇」


    棱子和武巳效仿空目,也把手伸向前方。不經意地看一看,指尖的確在微微顫抖。


    「通常來說,就算提問,硬幣還是會隨意活動,但偶然壓住一個文字之後,就會無意識地聯想到以這個文字為首字的詞句。那份聯想會無意識地誘導肌肉運動,形成單詞或文章。因此,若是所有參加者都不知道其中內容的話,“錢仙”是無法回答那種提問的。因此“天啟”的回答,肯定給不出所有人都不知道學術專業用語」


    「原來是這樣……」


    大致的原理弄明白了。亞紀表示接受,點點頭。


    「……不過啊」


    但這個時候,空目微微地改變了語調,說


    「不會動的硬幣動起來這種經曆,對於不了解原理的人來說似乎是很有衝擊力的現象」


    空目說著,皺緊眉頭。


    「小孩子會因此相信“靈魂”是存在的。於是,不安和緊張就會助長無意識的肌肉運動,如果情況不妙,不祥的“天啟”也會增多。不久,恐慌隨之加速,有時手指會無法從硬幣上拿開。越是相信,越是害怕,這種傾向就會越顯著。


    ……若是這樣的狀況,產生幻聽和幻覺也並非全無可能。另外知道名叫“過呼吸症”的症狀麽?過度的興奮或緊張會引起過呼吸症,導致眩暈與呼吸苦難,嚴重時還會出現休克的症狀。小學生等玩在“錢仙”中昏迷,基本上是由於這種原因。日下部所說的森居多繪昏迷,也極有可能是過呼吸症」


    空目又補充說「歇斯底裏算是權宜的稱呼吧」。過度興奮或緊張引起的症狀,似乎通常都用歇斯底裏來統一稱呼。


    武巳問道


    「……那麽,那是幻覺麽?」


    他好像是放心了,又好像不是太能接受,表情很微妙。


    空目答道


    「通常是這麽判斷的,尤其是這一次的情況。這種現象不僅僅在普通的“錢仙”中出現,也是被用於『交靈會』的技術」


    武巳提問


    「……交靈會?」


    空目點頭答道


    「在西方,那是一種與心靈主義一同盛行起來的,召喚靈體並提問的集會……準確的說是〈儀式〉。那是在有靈能力者共同參加的情況,以及隻有遺族或朋友進行的情況。有靈能力者共同參加的情況,結果基本都充滿戲劇性。不過自稱靈能力者的人,基本上是騙子」


    空目這麽說著,交抱雙臂。


    聽到這番話,亞紀開動聯想,說


    「……最近在電視節目上做的那種麽?」


    空目對亞紀的提問點點頭


    「不能一概而論,但這麽說也沒錯。那些“交靈”應該在暗中進行,引發過多種多樣的顯現事件或現象。在沒有靈能力者參加的情況,似乎也會聽到敲擊或碰撞聲,並藉此與靈魂完成意識疏通。據說有人在黑暗中感覺到了氣息,有人的在黑暗中看到了幽靈的身影」


    「啊…………」


    棱子和武巳似乎想到了什麽,相互看了看。


    「說起來,我聽到了好像在敲打什麽的聲音……」


    「因為當時在黑暗中啊……」


    「還感覺到了氣息」


    「手指也看到了……」


    兩人或許是回憶起來了,臉色發青。


    「那種東西就是『交靈會』」


    空目斷定,然後接著說道


    「很好地將“錢仙”和『交靈會』融合起來了呢。通過氣氛來煽動緊張感,催使『自動作用』運作起來。隻要製造出黑暗的環境,就算什麽也不做也總能至少感覺到氣息,如果進行得順利,還會引發幻覺、錯覺或過呼吸症。騙術可鑽的空子俯拾即是。蒙眼也是一種很有意思的手法。大夥將一個蒙眼的人圍住,這與『蒙眼鬼(捉迷藏)』的狀況很相似。柳田國男研究考證,孩子們圍著蒙上眼睛的孩子不停唱歌唱歌的遊戲『蒙眼鬼』是“降神”儀式衰落後的樣子。若是其中也加入了那樣的要素,感覺就可想而知了。


    但是————總之就是為了烘托氣氛吧。魔術師在舞台上也會蒙上眼睛,這麽什麽好在意的」


    武巳和棱子都被空目濤濤不絕的解說給震懾住了。


    「哦……」


    「嗯……」


    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明白,兩人點點頭。


    但是,可能是遲了片刻思考就跟上了,隨後武巳便說道


    「奇怪…………可是……」


    「怎麽了?」


    「陛下剛才說的不是『籠中鳥』麽?」


    「……是麽?『蒙眼鬼』」


    聽到空目的回答,武巳露出不解的表情,問


    「咦?可『蒙眼鬼』不是遮住眼睛的鬼用手去摸並追逐身邊的人麽?一邊喊『我在這邊』的那個……」


    「……」


    被武巳這麽一說,空目微微歪起腦袋。


    經她這麽一說,感覺確實存在那樣的遊戲。空目立刻給出了回答


    「…………嗯,那是室內遊戲」


    「咦?」


    「就是在房間裏玩的遊戲。在野外玩那個會有危險吧」


    「啊,這麽一說確實是」


    室內遊戲啊……武巳這樣想著,露出羞澀的表情。


    「……剛才跑題了,總之隻談現象的話,“錢仙”之中發生多少都不奇怪」


    「嗯」


    棱子對空目的話點點頭。


    「因此就算發生了某些情況,也必須要完全當成幽靈作祟」


    「嗯……」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需要注意不是幽靈,而是財物會不會被偷走,是否被宗教之類的組織勸誘,是否會受到其他危害之類的事情吧」


    「……咦?不,完全沒有」


    「那麽————」


    空目微微眯起眼睛。


    「————沒有什麽需要在意的。結論就是這樣了」


    空目在最後這樣說道,目光還像原來一樣放回到地板上。


    現場再度沉默下來,空目露出一副深思冥想的表情,一聲不吭。


    「…………」


    俊也一臉嚴肅的地看著空目。亞紀察覺到俊也的表情,看著俊也,不久就和注意到的俊也對上了眼。


    「……」


    俊也把目光移開,轉向他處。


    他的態度有些奇怪。


    亞紀對他這個樣子看不明白,眉宇微顰。可是這個時候,她並沒有深入地思考。


    2


    那天的現代文學課是第六節課。


    時間在上課前。棱子和武巳一起跟平時一樣在教室裏默默地翻著漢字講義。


    今天安排會回顧昨天的測試。


    昨天因為有人幹擾……倒也完全不是這樣的原因,總之昨天測試的感覺已然蕩然無存。


    「武巳君,昨天怎麽樣了?」


    「啊……完全不行……」


    在不久之前,棱子和武巳進行過這樣的對話。


    坦白說,昨天的結果十分堪憂。因此,今天要更加用功。


    其實要這麽說的話,在休息時間前死記硬背就已經錯了,不過這倒也不盡然。棱子不敢說所有人都不會為了這種小考規模的測試而提前一天就開始學習,但她確實沒見過那樣的。漢字測試就是這樣的測試。


    如今考前的教室裏,空氣中那種特有的躁動要少個三成。


    棱子想要投入其中,嘴裏不停地念著講義中的內容。


    她沒有闔著講義,一邊念出漢字的讀音,一邊在桌上寫出答案。她寫不出來的時候就會皺緊眉頭,強行調取記憶,然後再次打開講義,如此反複。


    在他身旁,武巳恨不得把臉埋進講義裏,拚命地在念。整個教室裏都有人在做類似的事情。


    這個情景非常平常。


    棱子十分舒心,又有些苦悶地沉浸其中。


    教室裏靜悄悄,同學們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嘈雜。


    當時,棱子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就像混在那份嘈雜中一般,呼喊了她的名字。那特別拘謹的呼喚,讓棱子的目光從講義上抬了起來。


    她看到多繪正站在她眼前,禁不住大聲叫了出來


    「啊!多繪,早上好。我擔心死你了,你沒事吧?」


    武巳也注意到了那個聲音,問


    「啊…………你昨天沒事吧?」


    「呃、嗯……不要緊……」


    麵對棱子和武巳的關懷,多繪露出滿懷歉意地的曖昧笑容。


    光看氣色,她還是平常的狀態。


    盡管她昏迷的狀況讓人擔心一場,但看樣子並無大礙。


    「太好了」


    棱子放心了。


    棱子他們事後嚐試對“錢仙”做過了一些調查,但大多是被“錢仙”附身而發瘋,或者被送進精神病院不曾出院…………淨是這類讓人討厭的怪談。


    「你突然之間就倒下了,把我們嚇壞了啊」


    「嗯……對不起」


    「結果是什麽情況?」


    「呃……嗯…………說是不太清楚,可能是貧血……?」


    多繪提心吊膽地說,這是常有的事。


    棱子說了句「總之沒事就好」笑了起來。多繪也回了個害羞似的笑容。


    「……多繪,有好好道歉麽?」


    這個時候,一段語調嚴厲的話語湧向多繪的後背。隨後,多繪的笑容頓時一抽,整個人縮了一圈。


    棱子也認得那個聲音。站在多繪身後的是久美子,她正把手插在腰上。


    多繪話說不出口,呢喃著


    「久美……呃……」


    「道歉了?」


    對於多繪的表現,久美子又重複了一次。


    眯細的眼睛從無框眼鏡的後麵看著多繪。那眼神充滿尖刻的光輝,早已逾越了關心的範疇。久美子向來如此,對多繪的態度總是很苛刻。但是,久美子不僅僅是對多繪這樣,對軟弱的女孩都是這樣。


    「對不起,都是因為她,害你們被訓了」


    久美子看著棱子和武巳,露出親切的笑容。


    多繪露出膽怯的表情,退了一步給久美子讓出地方。


    「沒關係……不用介意的」


    「是麽?那就好……」


    隨後,久美子的笑容立刻轉為尷尬的表情,用手肘動了頂多繪


    「喂,道歉了麽?」


    「唔……嗯……」


    「她很笨,給大夥添麻煩了。棱子,武巳君,硬是拜托你們,對不起了」


    久美子連連低頭道歉。


    總之,久美子並不是壞心眼,而是愛擺姐姐架子……準確的說,更像一位有魄力的母親。以她的性格,麵對懦弱的人就會不經意地擺出監護人一樣的態度。


    並且,她還是那種有一說一的類型,因此會給對方一種嚴厲的感覺。所以,很多懦弱的女孩都害怕久美子。


    至少她是沒有惡意的。


    棱子知道那件事,所以隻好苦,又再一次說道


    「不用放在心上,沒關係。是吧,武巳君」


    話鋒突然傳了過來,武巳連忙說道


    「誒?……啊,嗯…………呃,得到了一次少有經曆」


    聽到這話,久美子笑了


    「『少有的經曆』……這說法真怪」


    「啊,不是的,呃……」


    武巳撓撓頭。


    「啊哈哈,抱歉,別在意別在意」


    久美子忙擺手,寬慰不知所措的武巳。


    然後——


    「喂,多繪,走了。得做測驗複習了」


    然後敦促多繪到教室後麵去。


    多繪被久美子推著,猶猶豫豫地開口說道


    「……那…………那個,棱子,對不起」


    「你就別忘心裏去啦」


    棱子說完,多繪臉上立刻多了幾分安心。


    「那我走了,再見」


    久美子跟著多繪走向空座位,可就在此時,久美子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轉身向棱子問道


    「……話說,有沒有看到月子同學?」


    「咦?月子?應該沒看到過…………」


    棱子納悶地答道,並向武巳看過去,但武巳也搖了搖頭。


    「是麽,謝了。不好意思了」


    久美子之留下這些話,微微歪了下腦袋,就這樣離開了棱子跟武巳的座位。


    棱子和武巳看著她們離開後,相互看了看。在雙雙沉默下來的時候,大量的想法在武巳腦中相互衝突。


    不久,武巳開口了


    「……怎麽說呢」


    「唔,我覺得…………久美子不是壞人……」


    棱子苦笑起來。


    「是麽?我倒是有點怕她呢……」


    「不行麽?」


    「不是,我隻是在想,那個森居同學會不會太可憐了」


    麵對難以啟齒的武巳,棱子有種複雜的感情。


    乍看上去或許是那樣,不過多繪不管麵對誰都是那個樣子。


    她就算跟武巳或者棱子在一起,恐怕多半還是改不過來。盡管不是在說本人,但自己跟朋友間的關係遭到懷疑,肯定不會樂意的。


    尤其是武巳這個樣子,讓棱子感到有些遺憾。


    棱子明知是白搭,還是分辯了一句。「也不是那樣的……」


    不出所料,武巳不解地問道


    「是麽?那三個人究竟事實怎樣的朋友?」


    「……怎樣是指什麽?」


    「不覺得有點怪麽?唯獨那個叫學村的好像跟其他兩人不一樣。


    森居同學是用『久美』來稱呼中市同學的是吧?中市同學對森居同學是直呼其名的。可是……兩個人都管雪村同學叫『月子同學』,這不就像雪村同學高人一等麽?氣場也不一樣呢」


    「……」


    一聽到這話,棱子頓時啞口無言。想必武巳沒有發覺。


    「武巳君…………其實輪不到我們來說別人哦」


    「咦?什麽意思?」


    武巳感到不可思議,他果然毫無自覺。


    「魔王大人……」


    棱子話音剛落,武巳便驚呼起來。


    「……誒?啊…………!」


    這下子,武巳也啞口無言了。


    多繪她們對月子的態度,與棱子等人對空目的態度如出一轍。一陣啞然之後,棱子忍俊不禁


    「…………」


    武巳露出尷尬的表情。


    但是,棱子發覺那尷尬的表情與之前的不太一樣。


    最近有件事開始讓棱子放心不下。棱子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但她感覺得出來,武巳從放完暑假之後態度就很不對勁。


    武巳的言語和態度之間,都會不經意地表現出尷尬的感覺。


    棱子總在擔心,這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她心中一直對此惴惴不安,裝作沒有察覺到,拚命地將注意力轉移到開心的事情上。


    她感覺,要是不裝作一無所知,自己就會被不安給壓垮。


    3


    眼下彌漫著一種令人不知所措的氣氛。


    「………………」


    第六節課課上,打著瞌睡的武巳感覺到異樣的氣氛,醒了過來。


    他首先想起了現在是在上課,緊接著就對教室之中彌漫的異樣氣氛大吃一驚。


    他還以為是自己打瞌睡的事情被老師發現了,連忙看向前方,結果卻發現不隻是滿堂的學生,就連站在講台上的老師都被這異樣的氣氛與躁動給震懾住了。


    「…………??」


    看來不是因為打瞌睡的緣故,但教室裏也沒什麽奇怪的。


    然而,教室裏的氣氛非同尋常,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武巳之前在打瞌睡,自然搞不清狀況。他在因此感到焦慮的同時,還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混亂。


    他看了看身旁的棱子,棱子好像也弄不清狀況,一臉困惑。


    武巳壓低聲音,向棱子問道


    「怎、怎麽了?」


    「……不…………我不知道……」


    武巳跟棱子說著,同時環望教室,隻見似乎大部分同學都沒有掌握情況,隻是對那一樣的氣氛感到不知所措。


    教室內一片躁動。沒過多久,同學們的困惑轉向原因所在之處——窗戶那邊。


    隻見坐在窗旁的無一例外都向窗外望。靠近窗戶的座位上站起來一般,注視窗戶。看不到的則拚命地朝窗戶那邊瞅著。


    大夥注意到了這個現象,整個教室的焦點向窗戶集中。


    有人了解情況,有人不了解。


    大夥都不知所措地看著窗戶。


    「……安靜!在座位上坐好!」


    老師出聲製止大家的行為,可她看了窗外之後,顯然露出了一副坐立不安的態度。


    同學們吵吵嚷嚷,不了解情況的同學從嘈雜的聲音中拾取了片斷的信息,開始交頭接耳。沒過多久,外麵的狀況靜靜地傳遍了整間教室。


    ————有人跳樓?


    ————跳樓自殺?


    透露著危險氣息的細語在教室裏漸漸傳開。


    沒過多久,這些聲音也傳進了武巳和棱子的耳朵裏。


    「……自殺?」


    武巳和棱子相互看了看。他們的座位靠近走廊,完全看不到窗戶那邊的情況。


    教室內的喧嘩聲逐漸放大。


    此時,有個女生放聲慘叫。


    瞬間,喧嘩之聲充斥整個教室,不斷有人喊著「跳樓了!」「有人跳樓了!」,慘叫聲哭喊聲此起彼伏。


    老師頭腦錯亂地大聲叫喊


    「……大、大夥安靜!我去一下,你們不要亂動!」


    留下這句話之後,老師就慌慌張張地離開了教室。


    同學們自然不會老老實實地聽話,老師一走,基本上所有人就都湧到了窗戶邊上。棱子和武巳自然也加入到了他們的行列中。他們兩個一路推擠人牆,一點點地靠近窗戶。教室裏的喧嘩,已然化為了騷亂。


    在躁動的人群中,武巳總算到達了窗邊。他緊緊地貼在其他的同學的背後,向窗戶窺視,向大夥目光匯集的方向看去。


    騷亂的起因,位於專用教室所在的二號教學樓。


    那棟樓的五樓窗戶大大敞開,而窗戶下方的石磚地麵上有一片形狀詭異的痕跡————


    那是一個人。


    乍看上去,顏色也好形狀也看,看上去都完全不是一個人。


    烏黑的長發隨意撒開,鮮紅的液體四散飛濺,皮膚與白色的衣服混在一起,構造出異樣的斑駁。纖細的手和腳擰成難以置信的形狀,關節徹底折向了匪夷所思的方向,痕跡呈毛骨悚然的形狀放射開來。


    那樣子整體來看根本不像一個人,硬要說的話就像一隻被踩扁的昆蟲……然而零零碎碎的部分卻性命地保留著人的形狀,儼然就是一份充滿褻瀆意味的作品。


    若是用“人偶”這個詞匯來形容,那肉的質感又顯得過分鮮活。


    富有粘性的烏紅痕跡,緩慢地在石磚地上擴散開來。


    「————不要啊啊!」


    有人慘叫,有人哀嚎。


    武巳感到反胃,不禁退了開來。


    「唔……」


    然而人牆阻擋了他的退路,他沒辦法如意地退出去。在相互推擠之中,那個敞開的五樓窗戶,偶然進入了武巳的視野。


    「!」


    武巳頓時驚訝地張大了雙眼。


    在那裏,有一個人影。


    那是個很小的人影,看上去隻有五歲,不應該出現在高中學校。而且更加不正常的是,他的臉被異物蓋住,幾乎有一半都看不見。


    他的臉從額頭到鼻子,被一條布蒙住了。


    那個孩子,是雙眼被蒙住的狀態。


    蒙住眼睛的孩子混在登上五樓的老師和同學們的身影中,一下子就消失了。


    剛才看到的異樣之物,讓武巳不知為什麽冒起雞皮疙瘩。


    「…………!」


    武巳拚命地推擠同學們,連滾帶爬地擠出了人牆。


    他一出來就看到棱子麵色鐵青地坐在那裏。棱子身旁還有一個少女臉色比棱子更加難看,棱子正在撫摸著她的背。


    她是多繪。


    多繪正癱坐在地上,嚶嚶抽噎。


    久美子的狀態雖然不及多繪,但臉色同樣相當難看,也無力地癱坐在附近的地上。


    武巳心想,大夥應該都看到屍體了。這也難怪了。


    武巳問棱子


    「要不要緊?」


    棱子向武巳看過去,想要說什麽,嘴動了起來。


    「………………像……」


    「咦?」


    武巳聽不出清楚,於是反問了一聲。


    棱子聲音很小,嘴唇激烈地顫抖,隻吐露出斷斷續續的話語。


    「……那………………像……」


    「咦?什麽?」


    武巳想挺清楚,把耳朵湊近棱子。


    於是,他總算聽清楚了。而當他聽到那句話的時候,頓時感到頭皮發麻。


    「……那個…………看上去像是……月子…………」


    棱子好不容易說出了這些,然後就說不下去了。


    「…………!」


    這一刻,在武巳的記憶中,月子的烏黑長發與那具屍體糾纏在一起的頭發,重疊在了一起。


    他先看看嗚咽的多繪,然後又看了看發抖的久美子,接著久美子用那張白得跟紙一樣的臉看著武巳,點了一下頭示意。


    在吵吵鬧鬧的教室中,唯獨他們所在的小小範圍被異質的驚悚感覺,悄悄地,卻又確確實實地,如同咒縛一般籠罩著。


    這,便是一切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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