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smoooo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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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克魯克!你有聽到嗎?我們正在說海赫兵長幹掉毛子狙擊手的事哩!」


    「咦?真的嗎!?」


    殺死了列年、利卡寧等好幾名軍官的敵方狙擊手,被席摩,海赫後備兵長幹掉的八卦,沒多久就獨占了六連的聊天話題。


    「連老爹都把珍藏的咖啡豆拿出來泡咖啡慶祝了,真不傀是海赫!」


    士兵們也都大大出了口怨氣,像自己的事般地討論著。這樣一來,想必敵人會安分點,大家都很高興。


    但隻有柯露卡「嗚嗚」地皺著眉頭。隻要一想到海赫殺了那雙人組,她就坐立難安靜不下來,等到回過神時,自己已經跑到海赫所在的連長帳篷了。


    「連長!海赫兵長在這裏嗎!?」


    帳篷入口寫著「進入前要敲門」的告示,但焦急的柯露卡一來就砰地開門。


    映入柯露卡眼中的是,一絲不掛的海赫站在尤帝萊寧前動也不動的光景。以男性身分混入軍隊後,常有男人的身體在眼前晃來晃去,她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但眼下這光景,對還是少女的柯露卡來說依然太刺激了點。


    「啊!」


    柯露卡大叫出聲:「失、失禮了!」並慌張地逃出帳篷。一逃出帳篷,身後便傳來連長追問的聲音:「克魯克,有什麽事?」


    柯露卡背對帳篷,扭扭捏捏地回答:「對不起,我、我完全沒發現連長和兵長是、是那個,那種關係。我不是故意要打、打擾你們的,請繼續吧!」


    果然在生死交關的戰場上很容易產生深厚友情,加以升華就會轉變成這種感情嗎?柯露卡腦子亂糟糟地想著。


    「什麽?你在說什麽!你到底以為是怎麽回事啊?」


    「所以說,那個……應該說隻要你們覺得這樣也很好的話,也是有這樣的幸福啦……還是該說真有那樣的世界啊。所以說誰上誰下?」越想越覺得害羞,柯露卡漲紅了臉低下頭。


    尤帝萊寧的侍從瓦裏斯遠遠走來,停在柯露卡麵前歪頭看她,像是在說「你在做什麽?」似的。


    「啊!瓦裏斯!現在……」瓦裏斯徑自越過想繼續說「現在不方便進去」的她麵前,抱著全新的戰鬥服上衣進入了帳蓬中,像是老早就知道裏麵發生什麽事。


    「難道連瓦裏斯也一起!?」


    柯露卡一瞬間閃過這樣的想法,但尤帝萊寧發出了迎接救世主似的聲音道:「喔喔!我正在等你啊,瓦裏斯!克魯克好像產生了奇怪的誤會,我正傷腦筋呢!」


    「誤會?」


    「他好像誤會本大人和海赫是情人。」


    「噗!」


    帳篷中傳來瓦裏斯的爆笑聲。


    「克魯克!連長隻是在確認海赫兵長有沒有在戰鬥中受傷而已啦!」


    「受傷!?」


    「因為差點被炮彈擊中,你看。」從帳篷中飛出來了一件戰鬥服的上衣……不,應該說原本是上衣的破布。


    柯露卡用雙手撿起衣服並拉開觀察,上麵布滿了被炮彈碎片劃開的痕跡,背後甚至被打出一個大洞。


    原來如此,如果是這樣的話,即便不是連長也會想確認海赫是否安好。老實說,連柯露卡也有一股想詢問海赫有沒有受傷的衝動。


    「那海赫兵長呢?」


    回她話的是尤帝萊寧:


    「身上連一道擦傷都沒有。這家夥運氣實在太好了,明明應該是全斯歐密(注)罪孽最深重的男人,卻如此受到神明保佑,神明肯定是認同我國的正義。很好,我們本應是正義之師啊。」


    注:芬蘭的芬蘭語說法。


    「原來如此。」柯露卡大大鬆了一口氣,接著自問「為什麽我會覺得安心呢?」然後自答「因戰友平安無事而高興,一點也不奇怪」。沒錯,這種心情一點都不奇怪。


    「那也該回到正題了,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聽說海赫兵長殺死了敵人的狙擊手,所以想知道敵人的樣子,還有是怎麽擊斃他們的……」


    「怎麽?話已經傳開啦?」


    「六連的人全都知道了。」


    「是這樣嗎?嗯,也好,這種捷報可以讓大家變得開朗有活力些吧。」


    「話說,敵人是什麽樣的家夥呢?」


    但是,從發問到回答之間卻出現了一點空檔。


    尤帝萊寧應該是覺得,既然海赫本人在這裏,幫他代答很奇怪吧。


    本來以為會聽到「本大人可不是你的發言人喔」、「你就說些話啊」這類的催促,不過海赫倒是小聲說了最低限度的必要回答:「…………敵人是單獨行動的狙擊手。」


    態度實在很冷淡。


    雖然的確針對問題做了回覆,可是這樣的回答會無法繼續對話下去,柯露卡「…………嗚嗚嗚」地呻吟著。


    尤帝萊寧可能也有同樣的感想,因此馬上加以補充說明:「對方並不是被你視為眼中釘的女性雙人組,如何?安心了吧!」


    柯露卡想回答稱是,但又猶豫著該不該說出口。這是因為被尤帝萊寧看穿自己「獵物被海赫搶走」的心情才會如此回答,但這並不是打獵。越旱把強大的敵人收拾掉,降低斯歐密士兵的死傷才是上策,這麽一想就不由得道歉了:「…………對不起,連長。」


    「為什麽道歉?想親手解決敵人的態度並不是壞事喔。」


    「但是……」


    「懂得反省的話。這話題到此為止吧,再說下去就煩了。」


    「知道了。不過兵長你是怎麽擊斃對方的呢?」


    「你有興趣知道?」


    「其實啊,我已經搞不清楚要怎麽和敵人的狙擊手作戰了,所以想請兵長指教一下。」


    「那是因為你沒受過專門訓練的關係。」


    「可是海赫兵長應該也沒受過專門教育,不是嗎?」


    斯歐密軍與維納亞(注)軍不同,陸軍並沒有設置訓練狙擊的專門機構,因此斯歐密的士兵們幾乎全是憑藉著與生俱來的資質及經驗作戰。


    雖然心想麵包店老板怎麽可能會知道這種事,不過為了不讓對話冷掉,還是順口問問看。沒想到連長的回答卻是:「嗯嗯,知道喔」。


    注:俄羅斯的芬蘭語說法。


    「請教我。」


    「很簡單,躲在敵人看不見的地方,然後找出躲起來的敵人,最後射擊。如此而已。」


    「我想知道的是怎樣才能做到這些。」


    「別想了,你是做不到的。」


    「為什麽?」


    「你隻是技術高明的獵人和比其他人更會用槍的士兵而已。平常打獵時,獵物不會反擊你,本大人可不是說這樣比較不危險喔。可是野生動物身上不會帶著射擊武器或裝備,所以你隻要確實地瞄準然後扣下扳機,這樣就有一定的收獲了。」


    「但敵人的狙擊手會反過來找出咱們藏身的地點並主動狙擊。他們並非單純的獵物,同時也是高明的獵人。況且對敵人來說,咱們才是獵物。所以,想和他們作戰就得比他們更聰明才行。但是……這麽說起來雖然有點那個,該怎麽說……你不是很笨嗎?」


    「居然這麽說……」


    柯露卡嘟嘴回應道。


    「不過,知道來問問題也算有所成長了嗎……」


    帳篷中傳來尤帝萊寧:「海赫,你怎麽想?」的問話聲。


    「你可以進來了,克魯克,進來前先把腳擦一擦,記得把雪拍掉。」


    「啊、是!」


    柯露


    卡拍掉了靴子上的雪,顫顫巍巍地進入帳篷之中。尤帝萊寧坐在搖椅上抽煙,海赫也坐在對麵的椅子上,露出一副享受著侍從所泡的咖啡芳香的表情。


    柯露卡突然注意到別在海赫戰鬥服上的階級章,眯起眼睛問道:


    「階級章變成下士了唷,會不會是弄錯了?」


    語畢便見到海赫重新檢查全新戰鬥服上的階級章,喃喃地道:「真的別錯了。」


    但尤帝萊寧和他的侍從露出了惡作劇被看穿的表情,聳肩道:「喂喂喂、克魯克,咱們本來很期待海赫這家夥自己發現時會有什麽反應的,你居然破壞了咱們的好事。」


    「對、對不起。」


    「好!既然如此,你下次要介紹一、兩個老家的姑娘給本大人,這樣我就原諒你,知道了嗎?」


    「呃、是……」


    雖然之前就三不五時會出現這話題,但現在卻變成約法三章的情況了,柯露卡抱著頭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回憶著故鄉女孩子們的臉龐,其中有大叔控嗎?不行,沒人會對這種麵包店老板有興趣。


    「海赫你應該明白了吧,這階級章不是別錯,而是你獲得晉升了,所以別拿下來喔。」


    尤帝萊寧說是他讓席摩,海赫晉升為下士的。


    「謝謝。」


    雖然嘴上道謝,但海赫看起來似乎沒有特別高興的樣子。


    柯露卡對這位麵無表情的下士說了聲恭喜。


    「那就這樣了。雖然才剛晉升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你還是快跟克魯克說一下你的經驗談吧。」


    「什麽經驗談?」


    「如何擊斃敵方狙擊兵的。」


    「躲起來、找出敵人、射擊……隻說這些還不夠嗎?」


    「那可不行,再多說一點。為了教育年輕人,還是好好說明一下你殺死敵人的步驟吧!」


    「喔。」


    柯露卡也向海赫懇求:「拜托你,海赫下士,我有無論如何都要打倒的敵人啊。」


    「這樣說來,互相分享彼此的經驗與戰鬥經驗也是件重要的事,那就先讓本大人來說說自己的經驗吧。」


    「連長你也有可以拿來當教材的交火經驗嗎?」


    原本一直沉默的瓦裏斯開口,應該是已經受不了柯露卡的無知了。


    「克魯克,我是看你好像搞不清楚狀況才會提一下的。連長大人曾經待過藍斯開(注)的外籍兵團,還是一位和阿拉伯遊擊隊作戰過五年的戰場老手,你沒聽過『摩洛哥的恐怖』這個外號嗎?」


    「欸!?」


    柯露卡的確聽過這外號,但她以為是在摩洛哥學做麵包……柯露卡陷入羞愧的漩渦中,一想到沒告訴自己這件事的賽波便打從心底恨恨地罵道:


    「賽波你這個騙子!笨蛋!白癡!害我丟臉丟到家了!」


    「通常隻要多想一想就會明白了吧!?哪可能會有外號是『恐怖』的麵包師傅啊!」


    耳邊似乎響起賽波的反駁之聲。


    亞涅·艾德華·尤帝萊寧這個人在太平時期不怎麽受歡迎,到了緊要關頭卻能夠大肆活躍。說好聽點是豪爽灑脫,說難聽點就是不良集團的老大。


    他年輕時因為想成為軍人而進入斯歐密軍的軍校就讀,但念到一半就被退學了。之後加入藍斯開的外籍兵團活躍於摩洛哥,退伍後回國完成軍校沒修完的學年,成為後備中尉。


    軍校念到一半就離開,應該是因為那性格與重視規律和風紀的環境格格不入之故吧?在全是粗鄙之徒的外籍兵團中還會被關禁閉,就可以看出他有多麽狂放不羈。


    實際上,在即將開戰的一片混亂之中,開拔前的六連裝備並不齊全,當時這男人把手槍抵在負責補給的軍官頭上,硬是搶走了裝備品,甚至還笑著說:「打仗時不管做什麽都是可以原諒的啦,哈哈哈哈哈!」


    聽完這些駭人的經曆,柯露卡的腦中浮現了賽波吐著舌頭,如同惡作劇成功似的表情。


    把這麽厲害的人誤會成麵包店老板……柯露卡窘得滿臉通紅。


    「真是對、對不起。」


    「什麽啊,這樣太無趣了,怎麽可以說出真相咧。」


    注:法國的芬蘭語說法。


    尤帝萊寧恨恨地看著侍從,像是準備在宴會中秀一手的魔術在還沒表演之前就被揭穿手法似的。


    「可是不說清楚的話,這家夥就不會認真聽連長您講話了。」


    「也是啦,雖然平常那樣也不錯,但今天的話題的確是該認真聽。」


    尤帝萊寧大大地點頭道。


    *  *


    「賽尼洛夫伍長被幹掉了!?」


    「不想和士兵們睡大通鋪,這裏睡起來舒服多了。」因為這種理由而被兩名女性搶走私人空間的維西寧,不得不妥協地在帳篷正中央掛了塊布簾,藉此保住個人隱私,但那分隔布簾卻被娜塔利亞啪地掀開。


    維西寧因此看到躺在簡易床上的米夏,她似乎因為喝了三瓶伏特加而爛醉地睡著了。枕邊有兩個空酒瓶,還有一瓶隻剩一半的酒瓶倒在一旁。她身邊有剛做好的立體透視微縮模型。仔細一看,它似乎是柯拉戰場的模型,而且做得相當精巧。


    米夏的個性凶暴,像是一碰就會理智斷線並且抓狂,但另一方麵卻有這麽高雅的興趣,維西寧不由得感到佩服。不過,被扯斷手腳的敵我方士兵散亂地躺在白色雪地上的造景還是讓人不敢恭維。如果讓大約十年前的斯維奇聯邦(注)心理學家所提倡的沙盤治療(後來稱為遊戲治療y therapy)專家看到這作品,一想到他們將會如何分析米夏的內心便覺得一陣發涼。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我就像平常一樣,載著你們和賽尼洛夫伍長前往戰場。你們是在第二戰區下車的對吧?而賽尼洛夫選了第四戰區。當然,這全是為了執行之前那個任務。他似乎在那區射擊了好幾發子彈,等到太陽西沉差不多該收工時,賽尼洛夫剛起身就被射殺了。我想距離大概有四百公尺吧?我立刻朝著敵人可能躲著的方向發射戰車炮,卻因為距離太遠的關係,沒辦法確定是否殺了對方。」


    「射過來的子彈隻有一發?」


    「沒錯,從頭到尾隻有那麽一發。」


    「一發斃命……敵人的手段很高明呢。」


    娜塔利亞仰著頭,拳頭抵在嘴唇,像是在思考什麽似的。


    「一定是『白色死神』吧。」


    「你看得出來?」


    「『雪妖精』還隻是個小鬼,隻知道一味射擊進入視線的獵物,一點也不可怕。她無法控製感情,因此能輕易地看穿她的心思。但『白色死神』就不是這回事了,這家夥是狡猾老練的獵人,不但相當謹慎小心,而且在殺人射擊方麵應該也無人能出其右,是可以判讀我們的想法而且耐心十足地埋伏、靜靜等待狙擊時機的家夥。」


    注:瑞士聯邦的芬蘭語說法。


    「是這樣嗎?」


    「過程一定是這樣的:當他們接到有人被狙擊死亡的情報後,先找出我方狙擊手大概的所在區域,再利用地圖之類的工具找出可以狙擊被害者的地點。隻要知道子彈飛來的方向就可以簡單判斷出可能的地點,不是嗎?接著狙擊手就躲在能夠狙擊我方狙擊手藏身之處,默默等待敵人現身的瞬間,但因為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才會現身,所以對方一定是耐性驚人的家夥。」


    連眨都不眨眼地等著的說法是有些誇張,但維西寧還是點頭同意敵人的耐性與集中力的確有這麽強。


    「賽尼洛夫伍長每射擊一次就會移動到別的地方嗎?」


    「對,每射擊一、二發就會變更藏身地。因為他說想大幅移動位置,所以我當了好幾


    次計程車司機……」


    「他會在同樣的地點晃來晃去嗎?」


    「當然沒有,他一趴下來就完全不動了,我們則是在有點距離的地方待命,但是一沒注意就失去他了。」


    「戰車這種大家夥應該沒停在他旁邊吧?」


    「我們藏匿的地點是可以成為掩護的棱線以及森林的這頭喔,距離也有兩百公尺。」


    「但在起身那瞬間被一發子彈給……」


    娜塔利亞搔頭道:「真是傷腦筋。」


    維西寧注視著那樣的娜塔利亞。


    「你怕了嗎?」


    「怎麽可能!?碰上這種敵人才能燃起鬥誌啊。不過真正可怕的是伊格裏那家夥,他一定正在盤算怎麽把這失敗栽到我們或英雄先生你頭上。」


    「所以我才不想出風頭。」


    不過是照著上麵的命令行事而已,被差來喚去的下場卻是這樣,維西寧煩躁地咂舌。


    「你覺得該怎麽做才不會被他弄死呢?」


    「交給我吧。」


    對於娜塔利亞的不安,維西寧回道。


    「我有好方法,雖然它其實隻是拖延時間的做法,但這場戰爭不會持續太久,應該派得上用場才是。」


    「這麽說來,好像有人說過這場戰爭隻要二個禮拜就能結束了呢。」


    「戰況會變成這樣,還不是因為上麵的家夥太小看斯歐密軍以及這片土地的氣候,但事到如今,上麵那些人應該也會開始認真打仗了吧?往後就是靠國力決勝負了。」


    「你好像觀察得相當透徹呢。事情若是如此,我們該怎麽辦才好?」


    「明天也要四處宣傳賽尼洛夫伍長被殺的事,順便說我們大家一定要一起幫他報仇,讓輿論偏向我們這邊。這樣一來,伊格裏那家夥就不能馬上對我們怎樣,接著再提出擊斃敵人的作戰計畫。」


    這裏所說的輿論,是指第五十六狙擊師的士兵們。


    「那就拜托你去做了,維西寧。政治委員啥的隻會出嘴皮子管東管西,本來可以打的也被他們搞得不能打了。從手上拿槍的那天起,我就做好陣亡的覺悟,也可以接受自己被敵人殺死的下場,但我才不想被同伴從背後暗算呢。」


    娜塔利亞剛說完便穿過布簾,一頭鑽到維西寧中尉的被子裏。


    「我應該說過我有妻子吧?」


    「我也有老公呀。但這裏可是不知何時會喪命的戰場唷。所以就讓我們忘了那些俗事吧,如何?」


    娜塔利亞嘻嘻笑著掀起毛毯,引誘維西寧似的展現自己的胴體。


    「我在戰鬥前總會全身發燙呢。」


    「怎麽看都不像生過一個小孩的身材啊。」


    維西寧像是眺望雕刻藝術品般的讚美娜塔利亞的身體。


    「不是一個,是兩個小孩喔。」


    「除了米夏之外還有?」


    維西寧睜大眼問道。


    「到底是幾歲時生的?」


    「大女兒是十四歲那年生的,米夏則是十五歲。」


    「那孩子在你的老家嗎?或者也在軍中?」


    「我也不知道。那是在嚐試其他生活方式時生的孩子,目前身在何處、做什麽就……」


    「這樣子啊,希望她能過著和戰爭無緣的生活。」


    「不可能,那女孩身上可是有我的血統,一走是在某處過著拿槍的生活吧?而且一發現強壯的男人就會擒住對方,讓他成為自己的東西。」


    娜塔利亞露出「終於逮住你了」的表情,以滿足的視線看著維西寧。


    *  *


    「話說,我要怎麽發現敵人的藏身處呢?」


    對於柯露卡的問題,海赫下土大大地呼了一口氣問道:


    「昨天幾點日落?」


    對於以問題回答問題的方法,即使不是柯露卡也會覺得不高興,不過她已經習慣忍下這種不悅感了。


    「應該是十五點二十分左右……」


    有一種男人經常會以繞遠路的方式回答問題,柯露卡從經驗中明白這點。


    柯露卡的祖父也是有這種傾向的男人。這類人認為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不能算是為對方好,而且這種人雖然大多知道該怎麽做,卻沒有辦法好好表達出來。就像是以不同的語言思考般,會因為無法妥善地表達自己的感受還有想法而感到焦急。


    其實柯露卡自己也是如此。當被人問說她所感受的風之低語或大地的脈動「是什麽感覺?」,她自己也是答不出來,這兩者一定是同樣的情況吧。而且就算硬是轉換成語言也無法說得完整,會有遺漏於言語之外的部分,但那些才是發言者真正想傳達的重要之處。


    這完全是為了將對方引導至自身體驗與想法的條理之中,才會有著令人心急如焚的表達方式。一味藉著發問來收集回答以懂得事物的人,是無法到達如此境界的。


    柯露卡藉著日落這個關鍵字,在腦中回想起太陽沉沒的聲音、空氣的味道以及風兒的觸感。


    「……」


    海赫也察覺到柯露卡正讓自己沉浸在日落的時間點,因此進一步地加以描述當時的情景。


    「你現在為了不讓呼出來的氣息變成白煙幹擾視線,為了不讓敵人發現自己,所以在口中含著雪,以伏擊姿勢將槍口朝著東方。風很大,從南方與北方交互吹著。」


    「是。」


    「時間就如你講的,是十五點二十分左右,西南方的天空已經染成一片橘紅色了。」


    「是。」


    「我方已經出現丁好幾名犧牲者,還接到子彈是從東邊飛過來的報告。」


    「是。」


    柯露卡在腦中浮現六連戰鬥區域東北方的景象,那是一大片被雪覆蓋的樺樹林。


    「敵人正在移動位置尋找適合的場所,以便狙擊下一位犧牲者。」


    「是。」


    「從地圖可以看出這個地區總共有四個適合狙擊的場所,敵人每殺死一人就會移動到下一個地方去。這動作明顯是想引起你或我的警戒。他想引誘我們上鉤。」


    「是。」


    「因此我預測了這家夥下一個移動的地點,在那裏等著。等確認藏身處再埋伏就遲了。適合狙擊的場所除了地形圖外,還有風向等其他因素。」


    「是。」


    「當太陽開始西沉時,我所在的林子深處出現閃光,距離是四百二十五公尺。我瞄準那個光源。」


    「扳機呢?」


    為了讓注意力集中在腦中描繪的影像上,柯露卡閉著眼睛,食指像要扣上扳機似的一抖一抖著。


    「先別碰扳機,機會隻有一次而已。」


    「是,我會等著。」


    柯露卡吞了口口水說道。柯露卡讓自己與海赫的體驗重疊在一起,口中那想像的雪塊如同真會發冷一樣。


    炙熱的殺意開始在身體中膨脹。


    「我瞄準著高於敵人一個頭的位置,一邊做出就算風向突然改變也能射擊的準備,一邊把扳機扣到第一階段。風從二點鍾方向吹來,風速為四公尺。」


    「二點鍾方向,四公尺的風速,距離是四百二十五公尺對吧?」


    「沒錯。」


    柯露卡開始在腦中計算起風的影響與彈道的偏差。


    照門與準星重疊在一起的遠方,清楚地浮現穿著白色吉利服不動的敵人,那人突然抬起頭。


    「就是現在。」


    柯露卡聞言「扣下」了扳機。


    雖然勾住扳機也是常用的說法,但那說法算對也不算對。勾住是指讓擊錘停在釋放前(所謂的第一階段)的位置上,但發射子彈時若沒有明確具有「扣下扳機」的意識,就會失去擊發


    的機會。換句話說,這是明確具有射擊的「擊」之決心的行為。因此,如果是指從第一階段到釋放擊錘的這過程,就必須清楚明白地說是「扣下扳機」。


    擊發子彈時的感覺與槍聲、身體受到的後座力等在柯露卡腦中鮮明地蘇醒。


    「呼啊——好厲害喔。」


    柯露卡睜眼,彷佛從夢中醒來似的喃喃道。


    「不對,厲害的是你啊。」


    站在柯露卡正前方的尤帝萊寧大大喘了一口氣。


    「本大人覺得自己好像真被人拿槍指著了。」


    說完便用袖子擦掉額頭上的冷汗。


    「咦?」


    「不懂的話就算了。」


    尤帝萊寧聳肩。


    柯露卡歪著頭,一邊覺得「真怪」一邊回想自己的情況。


    她一直以來都是發現敵人便立刻砰砰砰地射擊,就算沒打中對方,隻要子彈飛過敵人身邊,大部分的人都會趕快從藏身處逃開,隻要針對那瞬間補上一槍就可以了。


    雖然打獵時絕不會這麽做,但這是在必須與多數人為敵,又必須一直射擊的情況中養成的壞習慣。


    聽了海赫的話,柯露卡終於明白自己能活到現在算是運氣好。


    「本大人不是說了嗎?唯有在槍法高明的部隊才學得到這些。」


    尤帝萊寧下了這樣的結論。大概是因為無法從旁插嘴海赫與柯露卡的對話,令他覺得被排擠的緣故。他的聲音中有「也讓本大人說幾句,別把我排除在外」的感覺。但柯露卡的視線隻盯著海赫。


    「要怎麽做才能像你一樣呢?」


    「首先就是不要死掉。」


    海赫答道。還告訴她沒命就沒有磨練技術的機會。


    柯露卡全身上下都明白的確如此。前幾天和那雙人組女狙擊手交手時,柯露卡就算死了也不意外。如果在那時丟掉小命的話,她當下就沒辦法在此詢問海赫要怎樣才能變強了。


    「不過,往後還得注意些什麽?」


    尤帝萊寧這次立刻搭話。


    「剛剛海赫不是說過了嗎?你的槍上也有瞄準鏡,所以在天亮時要有危機意識!還有就是別做出被人發現你躲在哪裏的蠢事。預測敵人的動作,並在明白敵人會預測自己行動的前提下反將他們一軍。」


    柯露卡以情話被打斷的女孩般的表情看著連長,但是尤帝萊寧沒有理會她,繼續說下去。


    「避免被敵人發現的這種失誤並反過來發現敵人。對我方來說,適合狙擊的場所很可能已經被敵人占據了,而且敵人會警戒適合狙擊自己的地點,反過來狙擊我們。」


    柯露卡的腦中一下子塞入太多東西,使她發出慘叫。


    「然後我們再去找出適合狙擊他們的地點,然後敵人又可能前往那裏想要狙擊我們嗎?」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話說回來,戰爭本來就是這種和對手鬥智鬥力的事情喔!」


    「我、我明白了!這種會讓頭變得很痛的事,通~~通都讓老爹你做就是了,相對地,有什麽雜事的話請吩咐我,零碎的打雜就交給我吧。」


    尤帝茶寧大笑了起來。


    「哇哈哈哈哈哈!海赫你聽到沒?克魯克這家夥終於稱呼本大人為老爹了呢,真爽啊。」


    在回蕩著連長笑聲的帳篷中,柯露卡滿麵羞慚地偷偷瞧著海赫的表情。


    *  *


    等到離開連長的帳篷時,外頭已經星空滿天了。「兵長。」柯露卡喚著身邊的海赫。


    「…………」


    但沒有回答。


    「兵長?」


    「…………」


    簡直像被他無視了。是哪裏惹他不高興了呢?該不會是生氣了吧?柯露卡試著改用別的頭銜叫他。


    「下士。」


    「什麽事?」


    海赫表情不變地回答。


    雖然隻是小事,但因為拘泥於頭銜而無視自己……說不定這個人其實因為獲得晉升而開心著?


    「你也有可愛的地方嘛!」柯露卡竊笑著。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暫時讓我和你一起工作嗎?我想見習下士你的工作方式好讓自己變強。雖然連長準許你單獨行動,但也不表示就不能和其他人一起行動……不行嗎?」


    「……我不介意。」


    「太好了!我好高興!」


    柯露卡握住海赫的手。


    海赫被嚇到似地想抽回手。


    看著海赫緊張的樣子,柯露卡心想「糟了,這樣太親密了嗎?」,怯怯地把手放開。


    「對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


    「沒關係。」


    「那就萬事拜托了。」柯露卡說完朝自己帳篷走去,但身後卻傳來了海赫的聲音。


    「克魯克……」


    「啊、是!」


    柯露卡慌忙回頭。海赫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說道。


    「明天早上〇五〇〇從陣地出發,目的地是維納亞軍的對麵。〇四〇〇整理好裝備待命。這是一次長時間的任務,別忘了帶上三天份的糧食和砂糖、彈藥。出發前要先吃過飯,記得上廁所排光腸子裏的東西。如果上不出來就去軍醫那邊拿浣腸劑來用。假如任務中想大號的話,我會叫你直接大在褲子裏。」


    說完這些話的海赫肩膀上下起伏著,就像是結束長時間憋氣潛水的潛水夫一樣喘著氣。


    如同一口氣念完劇本似的。柯露卡當下明白,要平常不太說話的男人一下子說這麽多話是件很辛苦的事。


    雖然很想問「你不要緊吧?」,但是這徊問題是很沒禮貌的,因此柯露卡隻是無言但用力地點頭表示明白。


    「那就去睡吧。」


    「是!」


    柯露卡向海赫敬禮。


    *  *


    這個時期的斯歐密,天亮時間是九點二十分左右,因此海赫和柯露卡在可說是半夜的淩晨四點三十分開始進行活動。


    柯露卡依照海赫的指示,先吃完飯並上完廁所,如此徹底的準備讓柯露卡覺悟到,這是一次時間相當漫長的任務。


    「在行動開始前,要確實地向營本部的情報官取得天氣預報、敵人位置、敵人斥候的行動路線、有沒有新的狙擊受害者等等最新情報。」


    柯露卡筆記著海赫出發前做的事。


    「而且也要先報告自己的行動目的和預定行動的地點,還有就是確認我方斥候的預定行動路線……這是為了避免誤傷友軍。」


    畢竟敵我雙方都穿著雪地用偽裝服,因此遠看很難分辨出誰是友軍。


    「也有這樣的用意。」


    海赫點點頭,拿出柯拉地區的地圖。


    地圖上畫著標示敵人最近動態用的箭頭,此外還密密麻麻地記錄著敵人的哨所、炮兵觀測陣地等情報。


    「有萬一時就燒了或吃下它,灰燼要弄成粉末,知道了嗎?」


    柯露卡點頭。接著海赫指著地圖拿給柯露卡看。


    「敵人也會製作類似的地圖,要先做好他們已了解我方動態到某種程度的心理準備。」


    「這是要我指出我們接下來移動時,敵人可能選來作為狙擊地點的場所是不是?」


    若想和沉默寡言的海赫交換意見,必須先弄清楚他話中的意思。柯露卡如此地推測海赫拿出地圖的理由。在這種情況下,和獵殺移動中的獵物時該注意的重點是一樣的,如此思考的柯露卡手指著,假如自己是獵物的話,獵人可能會選擇的狙擊地點。


    「這附近。」


    「理由呢?」


    「因為視野廣闊,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如果讓斜坡成為背景的話,埋伏時也不容易被發現。還不會


    被早上或傍晚的太陽照射到,照今天的天氣看來,由鹼位在下風處的關係,體味也不會傳到獵物那裏。」


    但海赫卻搖了搖頭。


    「但該處的周圍是沼澤地,根本無路可逃。」


    「……原來如此,那敵人就不會躲在這裏了呢。」


    柯露卡馬上寫起筆記,但海赫按下了她寫到一半的手。


    「正因如此,所以可能有敵人。」


    「毛子會繞過背麵跑過來嗎?」


    「可不能把對方當成笨蛋。」


    「那該麽做?」


    「敵人說不定很聰明、也說不定很笨,也很有可能是故意裝傻。總之,當心一點。」


    原來如此……雖然自己不會選擇埋伏在這裏,但還是得加以警戒。柯露卡如此筆記著。


    但海赫卻把筆記本搶走,撕下那一頁,直接丟進守衛陣地的士兵們取暖用的柴火中。


    「下士!?你在做什麽!」


    「現在沒空給你訂正錯誤,不過同樣的問題可以重複發問,記好這點。」


    「謝、謝謝。」


    「適合狙擊的地點有限。」


    海赫說明著:在選擇狙擊地點時,必須先大略地預料可能從哪裏被狙擊,而狙擊自己的敵人會選擇不是那麽適合狙擊的地點進行埋伏。雖然如此,「過於出乎意料的場所問題也很大」海赫加上了這個但書。


    「必須在這個前提下思考該放棄哪些條件對吧?下士你會舍去什麽呢?」


    「要看是為了什麽目的行動,但基本上我會犧牲視野的廣闊度。」


    「為什麽?」


    「壞處是若難以發現敵人的話,自己也不會丟掉性命。」


    「以不容易被發現為最優先是嗎?的確,能活命就有下一次機會,這道理我能理解……」


    「活命優先,這比任何事都重要。」


    這樣一來就會有「下個機會」,海赫如此說著,穿上了滑雪板。


    *  *


    即使是在年底,維納亞軍依然在鐵橋的南側對斯歐密陣地進行了陸軍、空軍聯合攻擊。


    但「我軍戰意旺盛且積極進行攻擊」這種應付政治委員的表演式攻擊,當然無法獲得什麽太大的戰果,在出現許多傷亡士兵的結局下收尾。


    伊格裏上級政治委員似乎對nnhmr有氣無力的戰鬥態度累積了不少憤慨,發泄似地以拳頭敲打桌子:「可惡,膽怯與背叛的病灶比我想像的還要深!心態應該要更緊繃才對!」


    伊格裏說完這些話便喘了口氣,接著將視線轉向站在麵前的維西寧中尉,他的憤怨不單是因為維西寧沒有好好執行作戰,也是因為維西寧的態度。


    「為什麽要把賽尼洛夫伍長戰死的事到處說!?」


    此時娜塔利亞從旁插嘴。


    「難道這樣會有什麽不利之處嗎?回收賽尼洛夫伍長遺體的事……」


    「托你們的福,『白色死神』的名聲越來越響亮了!如果士兵們喪失鬥誌該怎麽辦!」


    伊格裏再次敲打桌子,但沒有繼續大罵下去。他原本心裏盤算要把失敗責任全推給維西寧的如意算盤,都因維西寧向士兵們說了那句「我一定會幫賽尼洛夫報仇」的宣言化為泡影。


    伊格裏向上司報告說,由於維西寧的怠惰與無能才會導致這樣的情況發生,但列留申科政治委員卻反問他:「若因這點程度的小事處分集士兵信賴與希望於一身的國家英雄,你覺得不會引起反彈嗎?」


    雖然伊格裏進一步地進讒言說維西寧得寸進尺、讓女人服侍他睡覺且擾亂綱紀,但政治委員卻回說自古無完人,比起身懷奇怪的野心,這樣子的人反而容易使喚。最後伊格裏還被罵:「不可斥責英雄為無能之人。再這樣下去,別人反而會懷疑是你能力不足,才會無法好好使用像他如此方便好用的棋子。」


    這回可說是由高明突破人類心理的維西寧勝利。


    伊格裏想起這些事便深深地歎了口氣,將充斥體內的怒氣排出,重新整理情緒問道:


    「話說回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簡單來說,假如被一槍斃命的話,那就沒辦法通知中尉說有敵人了呀。」


    娜塔利亞嘲弄伊格裏似的笑著。


    「一發斃命?像他那種程度的男人,居然還沒察覺被敵人盯上就被對方的一發子彈殺死了?」


    娜塔利亞大大點頭。


    「回收遺體時順便確認過現場了,就如報告所說,賽尼洛夫是在四百公尺遠之外被攻擊的唷。可能連他自己部不知道被敵人擊中了。」


    連伊格裏都不禁因此歎道:「居然會這樣……」


    如果他的作戰計畫若完全派不上用場的話,到時可能不是被列留申科罵一罵就能了事的。


    伊格裏迅速在腦內找起可以抵賴責任的人,這行為可說是種本能了。


    但娜塔利亞開口插話,讓伊格裏無法稱心如意。


    「說到這個部分呢,上級政治委員大人,我也想要參加維西寧中尉擬定的複仇計畫。」


    「什麽!今天吹的是什麽風!?」


    「我們也是有情有義的人啊。上級政治委員不想幫賽尼洛夫報仇嗎?就我看來,這次的事沒人有錯,即便是賽尼洛夫也毫不鬆懈地拚命戰鬥了,你應該認同這一點吧?而且上級政治委員大人你也準備了維西寧中尉這樣最優秀的後援給賽尼洛夫。維西寧中尉也在現場附近待命,隨時都可以趕過去幫忙,可惜還是沒辦法避免慘劇發生。雖然不甘心,但這是因為敵人比我們更高明的緣故。敵人明顯強過我們,僅此而已。」


    伊格裏隻能點頭同意娜塔利亞的話。沒錯,錯不在任何人身上,包括自己在內,他自己也明白這點。但維納亞是不接受這種結論的國家,現在不找人來背黑鍋的話,這筆債早晚會在其他機會下,以不同的形式降臨自己身上。


    「所以我這個『紅色卡斯巴爾』要去報仇啊。」


    娜塔利亞的這番話讓伊格裏產生動搖,如果順利成功的話,應該能彌補這次的失敗。


    「沒錯,你們就應該這麽辦。原本你們就是為了殺死『白色死神』才來這裏的嘛!」


    伊格裏話說完後,一直以好玩的表情看著他們談話的米夏開口道。


    「你有好好把耳屎清乾淨嗎?媽媽說的是『我們』喔。」


    「什麽意思?連我也要參戰嗎?」


    「沒錯,光靠我們做不到,所以你也得幫忙唷,伊格裏上級政治委員大人。想得到成果得花上不少工夫和時間,因為對手是比我們更厲害的家夥嘛。首先要做的是變更獵物的狙擊地點。」


    「什麽意思?」


    「為了讓敵人輕匆大意,得先讓對方以為狙擊兵已經沒了,然後再從其他地方狙擊他。」


    「這樣一來,我方士兵不就被那家夥打好玩了嗎!?」


    「但如果對方上當,我們就有機會狙擊他。」


    「你要我軍忍受傷亡損失嗎?在『白色死神』不在的地點狙擊,他就會出現嗎!?你們的說法,隻讓我覺得你們是在逃避和他決戰喔!」


    維西寧此時答道。


    「人類隻要成功過一次,就會有再度照著那成功方法做事的傾向。所以在擊退狙擊兵時,會派之前成功過的優秀狙擊手來進行,可說是非常自然的想法。」


    「維西寧?」


    伊格裏不禁重新思考,維西寧是會說這種話的男人嗎?因為偶然的種種好運而被拱成國家英雄,不是毒也不是藥的平凡男人——這原本是伊格裏,不,是政治局全體對他的評價。


    「若想主動攻擊平時都躲在塹壕中的『白色死神』的話,必須與斯歐密軍的整


    個守備部隊為敵才行,而這正是第五十六狙擊師目前進行中的正麵突破作戰,您也知道這個作戰已經付出了龐大的犧牲……」


    即便是伊格裏也無法反駁這鐵一般的現狀。


    「利用狙擊兵守株待兔的作戰也沒辦法順利進行。我原以為用戰車支援是個好方法,沒想到敵人比我方更高明。就算派娜塔利亞與米夏上陣,結果也會差不多吧?所以,想得到不同的結果就必須采取不同的手段。」


    「你的意思是?」


    「隻能迂回繞到他們背後攻擊。」


    「那作戰不是已經失敗了嗎?」


    「這是當然的。利用從敵人那裏得知、且敵人也使用的渡河地點和迂回路線前進的話,在路上被敵人埋伏也是很自然的。」


    這也是不得不承認的論點。


    「攻擊性的戰術有突破、包圍、迂回三種。目前我軍拚著命執行正麵突破戰術,而地形卻讓我們很難使用包圍戰術。既然如此,我們能選的就隻剩下迂回戰術了。」


    「你不是才剛指出迂回戰術無法順利進行的原因嗎?」


    「那是在使用敵人也會走的路線前提下。」


    「言下之意是?」


    維西寧把放在地圖上的指頭向南方移動。


    「我想在柯拉戰線南邊的郎立斯馬森林鋪設道路,利用此處繞至敵人後方。假如敵人察覺我方動態的話,當然會開始有所防備,但在這之前,他們應該會先派斥候出來偵查,到時就讓娜塔利亞她們攻擊那些斥候。」


    「斥候一個接一個死亡的話,『白色死神』早晚會出動?那還真是繞了好大一圈的做法。」


    「就算他不出現也好,那就表示敵人沒發現我們在做什麽。我們即可利用鋪設好的道路把大軍送到敵陣後方。這樣就可以殲滅柯拉的敵人了。」


    「這麽說也沒錯。」


    伊格裏摸著下巴喃喃道。


    「但是這個作戰規模太龐大了,不是你一介中尉能完成的作戰。」


    「所以我們才說要借用上級政治委員大人你的力量啊。如何?能爭取到上麵的批準嗎?一旦獲得批準後麵隻要交給我們就行了唷。」


    被娜塔利亞以狩獵般眼神盯著的伊格裏,腦中閃過了「會被她殺死」的想法。


    *  *


    跨過年底,時間來到了一九四〇年一月五日(五)。


    雖然斯歐密軍處於壓倒性的數量劣勢,但是這一天依然在柯拉河東岸,朝維納亞軍陣地發動了猛烈進攻。


    長達兩天的攻擊,使得原本應該以數量取勝的維納亞軍撤出柯維湖地區,陣地也落入斯歐密軍手中。


    但為了想獲得這個戰果,斯歐密軍的司令部抽走了一部分特提寧戰鬥團旗下的工兵連和炮兵隊。因此,守衛柯拉的部隊隻剩下四個步兵營與兩個炮兵部隊。


    哈利·基努寧中校被任命為下一任的指揮官。


    「新的名字是萊依斯卡戰鬥團?」


    「比起新指揮官,還不如多送些預備部隊過來,把戰力抽走是要咱們怎麽做事啊?」


    原本應該送到柯拉的增援部隊被改送到戰況更慘烈的拉多加·卡雷利亞南部去了。即使持續戰鬥並守住柯拉戰線,士兵依然被調走,縱使擊退攻打過來的敵人也一樣,戰況不吃緊就會將部隊抽調至其他地區支援。該戰線已變成越掙紮越陷入泥沼之中的地獄狀態。


    而且這時的維納亞軍正把第一百六十四狙擊師作為增援部隊送往戰場。換句話說,斯歐密軍必須以更少的戰力與加倍的敵人作戰。


    隔周,維納亞軍再度發動攻勢。


    前所未有的大量炮彈落入斯歐密軍的陣地中,枝幹被粉碎的樹木接連倒下並起火燃燒,白雪和砂土被翻起,純白的大地先是變成灰色,再被汙染成黑色。


    爆炸的衝擊讓大地劇烈晃動著,在地上挖散兵坑避難的斯歐密士兵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死了。


    「如果沒有工兵隊挖的防空壕,現在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柯露卡一麵注意從天花板縫隙簌簌掉落的砂塵,一麵把子彈填人手上的狙擊槍中。


    海赫似乎也很在意防空壕的強度,在填彈時一直瞧著吱嘎作響的天花板。士兵們都變得沈默、不說話,因為不管說什麽,不用力喊叫的話,旁邊的人根本聽不見,但為了閑聊而大喊大叫也太浪費體力了。


    炮擊終於停止下來。


    「很好!接下來輪到步兵了!大家就守備位置!」


    柯露卡等人才剛剛就戰鬥位置,幾乎要淹沒白色雪原的人海便已經朝著陣地蜂湧而來。


    機槍的槍口噴出火舌,追擊炮彈也打入敵軍之中,但維納亞士兵即使身處槍林彈雨依然氣勢洶洶地進攻。


    其中還有加裝了滑雪板的「步兵用裝甲防盾」或由戰車牽引的「所羅科夫裝甲橇」。這些都是以鋼板製成的防具,具有步槍子彈無法打穿的強度。維納亞軍以這些裝甲防盾擋下子彈,士兵們則躲在盾的後麵,一邊從槍眼反擊斯歐密軍一邊前進。


    眼見敵人搬出了可以確實縮短雙方距離的新武器,斯歐密士兵們不禁焦急了起來。


    「可惡!」


    但戰況在原本以衝鋒槍的連射來殺敵的海赫改拿起愛用的狙擊槍,慎重地進行狙擊後就改變了。


    他所擊發的彈頭穿過了裝甲防盾上的小槍眼,命中敵人。


    看到原本躲在防盾後方的敵人手臂滾落出來的時候,斯歐密軍大聲地歡呼了起來。


    「他們是從那個小洞來看我們這邊的情況,所以那個洞後方一定會是敵人的腦袋。」


    明白了這點之後,對射擊技術具有相當自信的斯歐密軍開始針對防盾的小洞進行攻擊。


    如此一來,敵軍隻能一味低頭趴在防盾後方。無法看見前方的鐵板就算能防彈、能前進,也不過是個擺飾罷了。


    雅各兵長讓無法動彈的敵軍沐浴在反戰車步槍的子彈中,原本利用防盾逼近過來的敵人接連成為他的獵物。


    柯露卡也模仿著海赫,仔細狙擊敵人防盾上的槍眼。


    毛子們去死吧!


    但在那瞬間,柯露卡的頭被海赫壓下。


    臉被埋在雪中的柯露卡大叫。


    「這、這次又是怎麽了!?」


    話才說完,馬上就有空氣被切開的聲音從頭上通過,讓柯露卡全身僵直。


    「我、我剛剛很危險嗎?」


    這麽說來,之前也曾有過同樣的事呢。柯露卡一邊想著,一邊抬頭偷瞄著海赫。海赫以無趣的表情把槍口對著敵人,維持這樣的姿勢說道。


    「裝有瞄準鏡的槍在使用時,頭的位置會比較高,你集中力太強,因此狙擊敵人時要更注意這件事。」


    「謝、謝謝你!」


    「還有,扣扳機時要冷靜。」


    「是。」


    這麽擔心我?難道海赫下士很在意我……嗎?不不不……人家現在是男的,是男人。而且海赫下士看起來又不像是有那種興趣的人。


    基於寒冷之外的理由而臉紅的柯露卡慌忙地拿起槍。


    但她從瞄準鏡中看見的全是些落荒而逃的敵人背影,對這些喪失戰意逃跑的敵人,柯露卡都是以攻擊腳部為主。


    *  *


    一九四〇年一月十五~十八日。


    拉多加·卡雷利亞地區處於散熱器、電池液、甚至連燃油都凍結的零下五十八度酷寒天氣之中。


    冷到真的可以把水果拿來敲釘子的程度,不是開玩笑的。


    海赫與柯露卡,這兩名深入敵人營地附近的斥候兼狙擊手也因此放棄了移動。雖然隻是數十、數百公尺的距離,但在這種嚴寒中很可能


    就這樣遇難或凍死,所以兩人在森林中挖雪洞避寒,等待天氣回暖。


    「冷成這樣的話,敵人應該也動不了吧?」


    為了不讓身體的熱度流失,柯露卡坐在毛皮上,一麵清除設置在雪洞上方通氣孔中的積雪以免缺氧,一麵向搭檔海赫發問。


    海赫坐在火邊管理火堆及保養槍枝。火勢不大,但雪洞還是因此被照得意外明亮,而且溫暖不感寒冷。


    柯露卡咬著馴鹿肉乾,把視線掃過海赫的手邊,問出了平常就有的疑問。


    「下士,你總是把弧形座表尺設定在三百公尺射擊對吧?這樣要如何才能正確擊中目標呢?」


    「靠感覺。以感覺來調整。」


    「感覺?」


    「當時間緊迫時,這樣比較容易瞄準。」


    海赫低聲說明著,他不會丟做狙擊幾百公尺外的目標時需要上揚幾密爾(注),或子彈會右偏幾公分之類的複雜計算來進行射擊。當然,一般狙擊時會進行細微的調整,但是在不知道敵人會在何時、打哪兒冒出來的情況下,則是以感覺來射擊。


    「要如何做才能辦到呢?」


    「練習。」


    「這、這麽說是沒錯……」


    這種有講和沒講一樣的說法讓柯露卡鼓起腮幫子,她想知道的是練習的結果,也就是從練習中得到的技術與訣竅,但這個不愛講話又沒表情的男人似乎沒有教她那些東西的意思。


    「能遇到這把槍,對我來說是種幸福。」


    注:密爾(mil),美國的長度單位。一密爾為千分之一英吋。


    海赫把槍分解清理完畢後,以慈愛的眼神看著這把被士兵稱為「pystykorva(注)」的槍,邊把它組裝回去。


    上太多潤滑油的話,槍身會因寒冷而凍結並導致動作不良,所以必須仔細地把多餘的油擦掉。柯露卡看著海赫的一舉一動,覺得有點做得太過頭了。


    「多虧了它,我才能活到今天。」


    海赫說自己是靠著無數次重覆練習來理解這把槍的所有特性,他的射擊技術可說是因為有這把槍才能完成。


    「講得好像槍是你情人似的。」


    「也可以這麽說。」


    「叫我好生嫉妒喔。」


    柯露卡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嚇一跳。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冒出「嫉妒」這個詞來,這樣不就像是把海赫當成男人在意了嗎?


    「呃、不,那個……」


    雖然如此,但看到海赫隻在意愛槍,自己的確不怎麽高興。像現在兩人獨處之類的時候,多教自己一些東西不是很好嗎?


    正當柯露卡想著這些事時,海赫喃喃道:


    「有必要嫉妒嗎?你也該多疼惜自己的槍。」


    「呃~~這把槍嗎?」


    柯露卡盯著手中的維納亞製狙擊槍猛瞧,完全無法產生如海赫所說的那種有如情人般的感覺。槍說到底就是槍,隻是工具。因此柯露卡才會基於性能比較好的理由,馬上把槍換成從敵人那兒得來的狙擊槍。


    但海赫則是頑固地不肯放棄愛用的槍,認為它比較好。


    這種感覺上的差異,也許是因為自己是女人?柯露卡心想。或者是因為海赫比較特別也說不定。但不管如何,他是連槍都會如此重視的人,和這男人交往的女人一定會倍受嗬護重視,不必擔心他跑出去拈花惹草吧。


    雖然乍看之下不是很醒目的類型,但射擊技術相當好,而且又強悍,往後肯定也是位優秀的獵人吧。兩人一起搭檔的話,想聲稱世界第一應該也沒問題,然後兩人的小孩會是最強的……等等,我在想什麽啊!?


    發現自己的思考正朝著奇怪的方向失控,柯露卡立刻改變話題。


    「……說、說到這個,下士你今天早上的狙擊也很厲害呢!」


    令早海赫潛入維納亞陣地附近,狙擊了前往離帳篷約十公尺處的廁所解放的敵方軍官。


    注:字麵上的意義為「銀狐犬」,因為外型類似的緣故。


    原本就害怕被狙擊的敵人,在知道連上個廁所都要賭命之後,全部都躲在帳篷或宿舍中不敢出來k,。


    應該是打算忍耐到天黑為止吧?但太陽西沉後的現在,外頭變成了零下五十度的酷寒世界。


    這樣一來,在廁所前排隊就等於是準備凍死的自殺行為。敵方士兵們躲在宿舍與帳篷裏,虎視眈眈地注意著廁所的使用狀況,一發現有廁所空下來便馬上進行激烈的賽跑,輸了或跑到一半就沒力的人,身體會被部分凍傷,如此有趣的場麵輪番上演著。在零下五十度的溫度下,連熱開水也會立刻結冰。所以隻要有一點不注意,手指就會被凍到掉下來。假如神經大條地在路邊小便的話,男性身體的某些部分因此脫落也不奇怪,因為連吐出來的氣息都會當場結成冰霧。


    柯露卡回想起維納亞士兵們麵臨的慘劇,除了對他們感到同情也忍不住想竊笑,因此被海赫投以「這家夥在詭異地笑什麽」的視線。這一定是取笑他人不幸所遭到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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