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的失敗後,維納亞軍的攻擊就帶著一點不認真的感覺。


    雖然還是進行了好幾次攻擊,但那頂多算是用來查探斯歐密軍配置狀況的威力偵察而已。萊依斯卡戰鬥團的團長哈利  基努寧中校對此抱著維納亞是不是在準備什麽大規模作戰的疑慮。


    「比如打算迂回繞過來攻擊?」


    「敵人的戰力都倍增了,我想這是很有可能的事。」


    但如果想因此把防線向南邊擴張,兵力再怎樣調配都不夠用。對戰力有限的斯歐密軍來說,這是辦不到的事。必須判讀出敵人的意圖加以應對,把兵力配置在刀口上才行。


    基努寧對幕僚下達警戒的指示。


    「多派些斥候去監視敵人的動靜,知道沒?」


    但這天維納亞軍的樣子有點不一樣。可能是因為在廁所事件中吃了大虧想報仇,或者是因為其他的理由所致,總之維納亞軍一反之前的態度,認真且徹底地對斯歐密軍進行正麵攻擊。


    一月二十一日(日)早上八點十五分。離日出還有約十分鍾的時刻,炮彈開始降落在斯歐密軍的陣地中。


    拋投過來的鐵塊不論時間長度還是空間密度,都是與之前無法相提並論的驚人數量。


    「他們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柯露卡趴在塹壕中,壓著吉利服的鬥篷帽以免被爆炸的氣浪吹走,同時向同樣趴在一旁的海赫以不輸炮彈爆炸的聲音大喊著。


    「為什麽生氣!?」


    籠罩在因爆炸的劇烈衝擊波而狂亂飛舞的沙石中,柯露卡盯著海赫直瞧。


    這男人好像不知道自己上禮拜做的事有啥意義。


    「呃……那個,因為我們讓他們遭受很嚴重的損失。」


    「的確。」


    海赫接受這說法,點了點頭。但柯露卡越發懷疑這人是否真的有聽懂她話中的意思。


    陣地周圍的地形因轟炸而完全改變之後,炮擊才終於停了下來。隨後即出現仰賴二十輛戰車掩護,數個進行步戰協同的步兵營。敵方步兵營的攻擊特別集中於柯拉前線的側翼,也就是六連負責的戰鬥區域,共有超過幹人規模的戰力被投注在這裏。


    「嗚啦(萬歲)——」敵軍士兵的表情極為猙獰。


    「天啊!果然生氣了……好可怕!」


    即便是斯歐密的士兵,也被敵人異常的氣魄給震懾住了。


    陣地內的機槍不停發射子彈,為維納亞量產遺孀。但敵人完全沒有膽怯的樣子,跨過同伴的屍體、踢飛深達腰部的積雪,舉著刀尖閃閃發亮的刺刀,以怒濤之勢洶湧而上。


    「先、先暫時撤退!」


    連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尤帝萊寧,都怕死守陣地可能會導致全軍覆沒。


    在連長下令撤退後,斯歐密軍一齊離開塹壕,朝著後方事先準備好的儲用塹壕後退。


    雖然出現大量的傷亡,但維納亞士兵們遺是大聲地歡欣鼓舞著,享受從斯歐密軍奪下陣地的勝利滋味。麵對這場暫別的勝利,大家懷抱自己或許也能因此被稱為英雄的期待而互相擁抱,同時也大大地出了一口怨氣。


    但這興奮隻是暫時的。


    「搶回陣地!」


    應該已經撤退的斯歐密軍,不一會兒便再次回來襲擊維納亞士兵。


    「動作快!」


    維納亞士兵們慌忙躲入塹壕中舉槍射擊。


    「開火!」


    對他們來說,這雖是偷襲般的攻勢,但並不可怕,因為維納亞軍擁有壓倒性多數兵力。隻要躲在陣地中,就算敵人比自己多好幾倍也能加以抵禦,這件事已經由斯歐密軍證明了。既然如此,不論人數或地形都有利的自己當然不會輸,維納亞軍全都這麽相信著。


    這次換成斯歐密軍沐浴在猛烈的炮火中。


    趴在雪中的尤帝萊寧極力想避免強攻。


    「卡拉夫上士!」


    「是!」


    「動手!」


    卡拉夫猛力壓下點火栓,事先埋設在陣地中的炸藥立即將躲在塹壕中的維納亞軍一個營的幸存者,約四百多人連同大量砂石一起炸上半空中。一瞬間,整個維納亞軍第五十六狙擊師第三十七團第二營就這麽慘遭殲滅。


    本來在占領塹壕後,應該要立刻調查敵人有沒有在其中留下危險物品才對,但維納亞軍還沒空做這件事,就為了躲避斯歐密軍的反擊跳入塹壕中了。因此維納亞士兵無人生還。


    「這、這該怎麽形容?真是讓人無言的做法呢。」


    在爆炸聲散去後的奇妙寂靜中,卡拉夫上士呻吟著。雅各兵長則是沐浴在飛揚後落下的砂石中簡短地說出感想。


    「真狠。」


    四散的維納亞士兵屍體有一半被埋在土和雪中,就算神經大條到不行的柯露卡也不想就這麽直接進入陣地繼續作戰。


    「這個,難道就是所謂的虐殺嗎?海赫下士?」


    「…………可能算吧。」


    平常沉默寡言的男人說的這句話,出乎意料地清晰傳人大家耳中。


    北風咻咻地吹過,尤帝萊寧像是找藉口般的回道。


    「可、可是為了勝利也不得不為嘛!本大人和優雅的戰鬥方法合不來,而且想出這種可以簡單勝利的方法也是為了你們喔!多虧這個計策,陣地不但又被咱們搶回來,還能對敵人迎頭痛擊……反正敵人今後也會開始警戒這種情況,所以不可能常常適麽做啦。」


    如此這般地,塹壕又再次易主。


    順便一提,正如尤帝萊寧所言,後來維納亞士兵非常討厭躲在斯歐密的陣地中作戰。因此,就算陣地被維納亞軍搶走,也可以輕易地搶回來。


    *  *


    基努寧中校的擔心成真了。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回來的斥候報告說,維納亞軍似乎正在柯拉南方的森林中做什麽,可能是打著把分隊送到斯歐密防衛陣地後方的主意吧。


    也許是因為連總司令部都對這個報告產生危機意識的緣故,所以決定把增援部隊送到柯拉戰線的南方。


    第一獵兵營的一連及第四遊擊隊、第十二師直屬的騎兵營等兵力被投入該地區,這是一月底時的事。


    工兵隊的士兵們砍著樹、以牽引車把樹木連根拔起、把路麵鋪平。看著士兵們做這些事的伊格裏發現步兵部隊的人群中,有輛雙人組狙擊兵跨坐著的t二六,跑上前去從頂門向內窺探。


    「喂!維西寧,作業還順利嗎?」


    正在看著地圖的維西寧聞書抬頭,揉著睡眠不足的眼睛寒喧道:「這不是上級政治委員大人嗎?早安。」


    伊格裏露出了「現在可不是說早安的時間了」的不悅表情,但在看到維西寧的臉色後反倒有點擔心的問:「難道你整晚沒睡?」


    「是的,不過不要緊。」


    維西寧笑著告訴伊格裏不必擔心,敵人一定會攻過來。


    「因為得到了敵方斥候在這一帶打轉的報告呢。」


    「那些人之中有『白色死神』嗎?」


    「應該還沒來吧?那家夥所屬連隊的主要任務是防衛柯拉陣地。」


    伊格裏對維西寧這番話露出了不滿的表情。


    「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殺了『白色死神』?你要不要和我交換位子,體會一下每天都被催著快點交出成果的感覺?」


    娜塔利亞既不恭也不敬的對伊格裏發聲:「上級政治委員大人,現在得先忍一忍嘛,加油!」


    伊格裏無法闔上開著的嘴,但一想到娜塔利亞和米夏是打倒「白色死神」的終極手段,就無法因為這種程度的冒犯而處罰她們。


    大概是想找別人出氣,伊格裏將矛頭指向維西寧開罵。


    「


    真是氣死我了!你們這群討人厭的家夥乾脆讓斯歐密軍通通殺光算了!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把所有的責任通通推到你們身上,然後再去向上級報告!知道了吧!」


    「好~~恐怖喔!」


    米夏發出害怕似的聲音叫著,但臉上掛著微笑,因此隻覺得她是在嘲諷。


    「可惡……!你也別太囂張了,這個小賤人!」


    伊格裏舉起手,米夏趁機攬住了維西寧的脖子。


    「救我啊~~英雄先生!」


    但在這時「敵襲!」的叫聲和爆炸聲一同響起。


    也許本來就在等待這件事發生了,維西寧向四周的士兵喊道:「好啦!大家過來!所有人出發!前進!前進!前進啊!」


    戰車兵、步兵、娜塔利亞與米夏大喊著:「嗚啦——!」戰車發出引擎聲,載著伊格裏等人開始前進。


    「等、等一下!不要把我拖下水!」


    「別這麽說嘛,上級政治委員大人也一起來呀~~」


    米夏不讓伊格裏逃走似地抓住他的手。


    那淘氣的笑容相當有魅力,但伊格裏還是無法忍受被帶到危險戰場的驚慌,揮開米夏的手並慌慌張張地跳下車,但是卻落地失敗,還在地麵上滾了好幾圈。


    大概是跌下來時撞痛了好幾個地方,伊格裏扶著腰和腳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並大聲怒罵:


    「我明白了!我現在明白你們真正的心意了!誰還要再配合你們作戰啊!我會用我的做法幹掉『白色死神』!你們就擦亮眼睛等著瞧吧!」


    但士兵們連看都不看伊格裏一眼,跟在戰車後方繼續前進。


    「爆炸聲從北邊傳來,斯歐密軍在北邊!」


    以維西寧搭乘的戰車為先鋒,士兵們朝著敵人的方向全速前進。


    一月三十一日。


    斯歐密的第一獵兵營襲擊布署在鄔立斯馬森林的維納亞軍,但因為維納亞軍有著極為強大的支援部隊存在,無法進入森林深處,斯歐密的威力偵察最後以失敗收場。


    *  *


    「你說休假?」


    柯露卡難以置信地喊著。


    一九四〇年二月中旬,斯歐密軍的總司令部決定,讓從開戰起便不斷戰鬥至今的第十二師休息整補,命令第三十四步兵團移動到羅伊莫拉的西側。這是為了讓疲憊不已的戰士們恢複體力和戰鬥意誌。


    士兵們將利用這個機會輪流休假。


    「明明戰爭還沒結束啊。」


    雖然最近敵人的動靜安分許多,但柯露卡做夢都沒想過有機會休假。


    「所以要趁著可以休息時多休息啊!趁這個機會和好久沒見麵的老婆……嘻嘻嘻嘻嘻。」


    卡拉夫上士的心已經飛到愛妻那兒去了。


    「說起來,自從開戰以來,連一天都沒休息地持續戰鬥才此較奇怪吧。」


    雅各兵長喃喃地道,同時在自己的反戰車步槍上塗了層薄薄的潤滑油。


    「吶,克魯克,我們都累到軟趴趴了,你懂嗎?連站哨時都可以直挺挺地站著睡著呢……」


    柯露卡也不得不承認大夥兒都累了,因為她自己也很疲倦。為了在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這場戰爭中撐下去,必須在某些時間點休息,多睡、多吃,好好恢複體力和精神才行,所以她沒有說不的理由。


    「但是……」


    「克魯克怎麽啦?你不想念故鄉那一大票女朋友嗎?」


    尤帝萊寧環視著因為放假而雀躍不已的部下們,發現不怎麽興奮的柯露卡,發問道。


    「沒那回事……不過回薩米的路程有點遠。」


    「這麽說來,你家是挺遠的沒錯。」


    尤帝萊寧一群人回想著斯歐密共和國的地圖,薩米人分布在包含北極圈在內的斯堪地納維亞北部的邊陲地區,有些人會把那一帶稱為拉布蘭、把住在那裏的原住民稱為拉普人,但因為這種稱呼法帶著點輕蔑的意思,若想對原住民表達善意的話,通常會稱呼那裏為薩米。


    「就是這樣,很遠。」


    在這種戰爭的非常時期,不保證交通工具能夠順利前往各地,因為納維亞軍轟炸機丟下的「麵包(燃燒彈)」是以都市、交通網和所有設施為目標。在這種情況下做長途旅行,大概光是來回就足以消耗掉整個假期,慘一點的話,連能不能來回都很難說的。


    「我要留在部隊裏。」


    「不行!」


    「不行!」


    尤帝萊寧和海赫異口同聲地反對柯露卡的話。不,應該說整連的人全露出了生氣的表情反對,他們深知休息對身體有多重要。


    他們之所以能一直撐下來,是為了保衛家園。因此回去看看老家、見見故鄉的家人朋友,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讓自己能夠更努力一點的興奮劑。而戰場就是靠著這或多或少的「努力一點」來決定生死的地方。


    「不然你跟著本大人一起回家?順便讓你看看我老弟。他叫埃伊諾·伊爾馬裏·尤蒂萊寧(注),早晚會變成響譽全國的擊墜王喔!你要是曾待過本大人的部隊又和那小子見過麵的話,以後一輩子都可以拿來炫罐哩!」


    尤蒂萊寧向柯露卡說著自己的休假計畫。但那與其稱為休假,還不如說是巡禮般的強行軍行程一到處去拜訪分散住在斯歐密全國各地的親戚朋友。


    「呃、不了。這好像……會有點累呢。」


    「什麽啊,克魯克你是在休息時一直睡覺的那種人嗎?本大人可是不動反而會不舒服的類型呢。和朋友們喝美酒吵通宵,和女人在溫暖的床上睡覺,天亮時來杯香醇的咖啡,若有了這些,疲勞啥的就會一下子通通沒了。我在摩洛哥時買的女人很不錯唷,但藍斯開的女人就有點貴了……」


    身處男人堆中,這類黃腔話題就算再不願意也會跑進耳朵裏。雖然柯露卡以為自己已經很習慣這些話了,但這時似乎沒有心理準備似地捂住耳朵。


    「嗚啊……夠了、夠了!請別讓我聽到這些話!」


    尤蒂萊寧馬上露出了野生動物發現獵物時的高興表情。


    「克魯克!我這樣懷疑是不太好,但你該不會還不知道女人吧!?」


    「這可是大問題呢!」


    其他士兵也紛紛探頭說道。


    「你的馬子們也太過分了!居然讓男朋友以處男之身上戰場!既然如此,我就介紹些好女人給你吧!當然,她們都是賣身女,所以你可以省掉搭訕的麻煩,不過她們都很情深義重又溫柔,一定會好好幫你破處的。」


    注:史實人物,芬蘭的王牌飛行員。擊墜數為世界排名第二。


    「不、不用了!謝謝你!女人的事我很懂的!」


    「嗬嗬,你說的喔?不是騙人的吧?」


    「在這種事上說謊要做啥?況且,我想這個連上應該沒有比我更懂女人的人喔!」


    生來就是女孩子的柯露卡,很單純地認為自己當然是最懂自己性別的人。


    「那就來確定看看吧。」柯露卡聽到有人這樣說,但發言者馬上就被別人敲了一下後腦。


    尤蒂萊寧逼近柯露卡。


    「哼哼,這番話還真不能當做沒聽到啊,也就是說克魯克,小底迪你是經驗豐富的超級老手,不然怎麽說得出很懂女人這種大話呢?當然,你如果是女人就另當別論啦。」


    「嗯嗯,是啊……」


    柯露卡邊後退邊後侮自己最後說的那句話。


    「那就讓咱們來好;好瞭解一下你是在哪裏、怎麽懂女人的,好不好啊?各位!」


    柯露卡因此不得不與以尤蒂萊寧為代表六連的男人們比賽誰對女人,尤其是性方麵的知識誰比較多。


    結果……當然是柯


    露卡慘敗。沒有性經驗的柯露卡隻懂自己的事,當然敵不過經驗豐富,而且對象不隻一個女人的男人們。柯露卡甚至還心裏偷偷驚訝著「嘿~~原來如此啊?」,如此這般,柯露卡又在不必要的奇怪方麵增廣了許多見聞。


    *  *


    將柯柆陣地交給第六十九步兵團守衛,進入建在羅伊莫拉西側的營地後,柯露卡等人輪流回到各自的故鄉。


    「真的不跟著本大人嗎?到時候可別羨慕喔!等回來之後,我會說一大堆本大人的精彩生活給你聽,你就先準備手帕等著咬吧!」


    尤蒂萊寧丟下這些話便意氣風發地離開了,他是一位不管發動攻擊或是玩樂都樂在其中的男人。


    然後,說到柯露卡,不知為何坐在前往赫爾辛基的火車上。她的終點站當然不是赫爾辛基,而是要前往拉烏特湖,所以會在中途下車並轉乘馬車繼續趕路。


    「那個……下士,真的可以嗎?」


    「嗯,沒問題。」


    這樣的對話已經進行第三次了,但是柯露卡還是對於在休假的時候,到別人家中打擾感到不好意思。


    海赫原本隻是簡短地回答這問題,但被問到第三次後,終於想起了什麽似的拍了拍柯露卡的背並多加了一句話。


    「他們會很高興有客人拜訪的,不必擔心。」


    「既然如此,那就……受您照顧了。」


    「至少在休假時放輕鬆點……」


    海赫小聲地歎氣。邀柯露卡來自己家的當然是海赫,他聽到柯露卡說老家太遠,打算留在羅伊莫拉的營地中練習射擊時,就說有更好的練習地點,要柯露卡跟他回去。


    「海、海赫下士的家嗎?」


    「沒錯,而且也得練習這家夥。」海赫一邊說邊拍著接受榮譽表揚時得到的盧沃季(注)製步槍。


    由於海赫收到這把槍,所以不得不與親密熟悉如情人,被稱為「pystykorva」的愛槍分手,因為他不能拒絕鄰國贈送的禮物,但收下後又不能收在櫃子裏不使用。


    「雖然的確是把好槍……」


    這把名槍經由槍匠的巧手把長度調整成適合小個子的海赫使用,和用慣了的老搭檔相比還是有些差異,不是那麽順手,例如過於堅硬的彈簧感觸,還有全新零件特有的尖銳毛邊(注)等等。


    海赫打算在休假中克服這些問題,並向柯露卡說可以順便調整她的槍,以此邀她回故鄉走走。


    這就是柯露卡坐在人滿為患,連走道上都塞滿人的狹窄火車廂內座椅上的緣故。


    四周有同樣得到休假許可回老家的士兵、穿著西裝而且可能是要談生意的男人、還有許多因為敵人逼近而被迫從戰場疏散的農民。


    一群較晚上車,占領走道並坐著的士具,可能是因為剛從軍隊解放而喝得醉醺醺的,不但大聲唱歌,還硬拉著旁人聽他們大肆吹噓自己殺了多少毛子、摧毀多少輛戰車之類的事。


    要說他們活力充沛也沒錯,但超過某個程度就隻是擾民了。對同為士兵的同伴吹噓也就算了,還硬要不認識的農夫或商人跟著聽,大家都因此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一名爛醉的士兵似乎不怎麽喜歡這些人的反應。也許是不高興大家沒有對他們投以好奇的視線,導致他越說越大聲。


    「你們這些人!以為是誰保護你們的!居然讓剛剛從戰場回來的英雄大人坐在走道上!」


    甚至還說了這種話。同行士兵中開始有人要他冷靜點別再說了,卻被頂了句:「你們吵死了,那時候要不是多虧我殺了敵人,你們早就死光了,可別忘了這件事!」同伴們被如此討人情,隻好噤聲不語。


    喊叫聲又吵又煩,說出來的話又都是些自吹自擂的低俗內容,柯露卡越來越聽不下去,偷偷瞧了一眼海赫。


    海赫一上車就把頭靠在柯露卡的肩上睡著了。在柯拉時,由於不知敵人會在何時出現,所以沒有鬆懈神經的機會,現在平靜入眠中的海赫看起來很舒服的樣子。因此柯露卡對於那些喧嘩叫囂的噪音相當不高興。


    注一:瑞典的芬蘭語說法。


    注二:新出廠的零件多少會有些沒打磨乾爭的微小突起(俗稱毛邊),槍枝的零件著沒有將之清理乾淨會導致動作不良,進而發生卡彈等等問題。


    柯露卡將海赫的頭輕輕靠在牆上,猛吸一口氣並站起來喊道。


    「給我閉嘴!」


    車廂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我們已經聽了很多你的豐功偉業,可以不必再講了。在這戰爭中打仗的又不隻你而已,講得好像光憑自己一人就擋下毛子似的,你腦子還正常嗎?還是說你太沒人緣,所以沒人想和你一起戰鬥啊?如果沒人想和你一起作戰,隻能孤軍戰鬥的話是很可憐啦,那我就同情你一下好了。不然你要不要轉調來我們部隊啊?」


    醉鬼被柯露卡嗆得一下子回不了話,原本就因酒精而通紅的臉漲得更紅了,甚至反嗆回去。


    「你說啥!?你打哪來的!?哪個團的!?」


    「你又是哪個團的!?」


    「第三十六步兵團!」


    「什麽啊,那不是鄰居嗎?我是第三十四團的唷。」


    酒鬼吞了口口水,第三十六團也曾隸屬於特提寧戰鬥團,所以雙方知道彼此都是打過硬仗的。


    「哈!你說你是三十四團的,不過像你這種小鬼應該都隻是做些補給啊、團本部的文書工作啊、還是擦長官鞋子的事吧?好好喔,我好羨慕喔。這樣子還有臉大模大樣坐在椅子上,真是不知羞恥的臭小子。」


    柯露卡一聽到這些話,整個腦袋便因暴怒而沸騰。


    「不要小看侍從的工作了!那也是很了不起的任務!而且三等車的座位本來就是先搶先贏吧?我們是從起點站的羅伊莫拉出發的,那時到處都是空位喔!你們晚上車還想坐椅子的話,買頭等車的票不就得了!」


    「你說啥!」


    醉鬼像是要揍柯露卡似地掄起拳頭,擠過滿是人群的走道過來。但他的同伴們當然不會默許這種事發生,伸手把醉鬼攔了下來。


    攔住作亂同伴的士兵中,比較冷靜的一人回頭看著柯露卡。


    「那邊的二兵,你對長官說的話也過分了些喔!」


    醉鬼與發話士兵身上皆別著兵長的階級章。但柯露卡無論如何都無法吞下去。


    「我對醉鬼已經很客氣了!恐嚇平民又造成他們困擾,放著不管才是軍隊之恥呢!這是讓國民對軍方失去信任的利敵行為喔!還是你們其實是提利尤基的人民民主共和國(注)的共產黨黨員啊!?」


    「你說什麽!」


    這番話讓罪鬼的同伴們也忍不住地站了起來。


    兵長「冷靜冷靜」地安撫快要抓狂的同伴們,但那兵長也以憤怒的眼光看著柯露卡。


    「你也說得太過分了,把我們當成賣國賊是怎樣,快道歉!」


    注:蘇聯在芬蘭的占領土地上建立的短命傀儡政權。首都為提利尤基,1948年後改名為澤列諾戈爾斯克。


    「那你們就該好好管管那個醉鬼!我們是為了保護國民不被毛子侵略而作戰的不是嗎?既然如此,你們怎麽可以放著恐嚇國民的同伴不管?你自己看看,現在威脅國民的是你們、保護國民的是我,其他人都裝做沒看到,這就是現在斯歐密的現狀!」


    醉鬼的同伴們多少有著造成周圍農民與商人困擾的自覺,因此對柯露卡的話有點無法反駁,但以國際社會不加以伸出援手的斯歐密現狀來舉例,自己卻被她比喻成打從心底看不起的毛子,這叫他們如何忍受。先不管自己做的事如何,隻要對柯露卡的怒氣沒有平息,這件事就沒辦法了結。


    但柯露卡


    卻突然眼冒金星。


    「好痛哦~~!」


    柯露卡抱頭慘叫,似乎是從身後被敲頭的。


    「給我道歉。」


    從聲音聽來,揍自己的人似乎是海赫的樣子。


    「但是下士!」


    「你的說法會讓別人陷入下不了台的狀況。」


    海赫教訓著柯露卡,隨後向三十六團的士兵們說道。


    「我代替這小子向你們道歉,所以你們可以也退讓一步嗎?」


    柯露卡被海赫硬壓著低下頭。雖然不甘心,但既然海赫這麽說,她也隻好乖乖聽話。


    「對、對不起。」


    「你們以為可以就樣算了嗎?這兩個臭矮子!」


    「矮子?」


    你們這些人,下士特地出來當和事佬,居然敢說這種話!


    若隻是自己被恥笑,她並不會多想些什麽,但這些家夥不但著不起侍從的工作,而且還嘲笑海赫,柯露卡在腦中閃過「乾脆槍殺這些人好了」的冷酷殺意。


    「不懂禮貌的是、你、們、吧……?」


    柯露卡話還沒說完,三十六團的士兵們便全部臉色發青地閉上嘴。


    其中還有被柯露卡一看就身體後仰,像是被槍抵住身體的人。


    醉鬼士兵的表情就像看到全副武裝的維納亞士兵般,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手指開始顫抖起來。


    「克魯克!」


    海赫的斥責聲再次於柯露卡耳邊響起。


    「可是下士!這些家夥看不起侍從的工作……」


    「不……這確實是我們不對。的確如你所說,侍從是重要的工作。」


    三十六團的兵長硬擠出聲音說著。不過,看得出他隻是一心想從現場逃走才這麽說的。


    柯露卡似乎要被從內心深處湧上的黑暗情感吞噬,但被海赫「克魯克!」地一罵,隻好「……是、是。」地把負麵感情硬塞回去。


    「克魯克,我們的確是過得很輕鬆。」


    「哪有輕鬆!!」


    「有利的地形、優秀的指揮官、愚蠢的敵人,還有好運。這些條件隻要少了任何一個,我們就會更加辛苦,不是嗎?」


    柯露卡想起尤帝萊寧「哇哈哈哈哈哈」笑著的臉龐。那男人至少提供了海赫剛剛舉出的條件中的二個——優秀的指揮官與幸運。如果少了這兩項的話,自己真的能活下來嗎?有機會像這樣得到休假嗎?應該是不可能的吧。


    「我知道你對賽波的事感到難過。」


    經他這麽一說,柯露卡才終於發現為什麽自己如此生氣。因為她一直在意著討厭侍從的工作才跟著自己行動,並因此死亡的賽波。如果他一直當著侍從就不會死,自己也不必親手殺了他。


    「下士,我、我……」


    「就算如此,你現在的態度還是很差快道歉,真心誠意地道歉。」


    「可是……」


    「你知道現在的自己在做什麽嗎?你現在的所作所為跟對著同伴舉槍沒什麽兩樣。」


    「咦?」


    柯露卡不明白海赫話中的意思。而且自己不單隻是為了賽波,也是為了海赫下士才生氣的。


    可是,她當然不想真的說出來:心中有一股說出來就輸了的感受,所以隻是嘟著嘴默不作聲。


    「不想照做嗎?要我下命令也行喔。」


    「不,下士你所言甚是。」


    柯露卡說著,向三十六團的士兵們深深低頭。


    *  *


    「這裏就是下士的家嗎?」


    柯露卡看著開墾森林建成的木造厲屋,發出了「哇啊——」的歡呼聲。農場不但寬敞,房子也很大。


    再仔細一看,畜舍中除了馬和牛外,還有養豬。


    「你和太太住在這裏嗎?」


    柯露卡若無其事地入內探視著,想從反應中知道海赫是單身還是已經有交往對象了。


    「你弄錯了什麽吧,我可是單身喔。」


    「是、是這樣嗎?過了三十歲還單身,而且連個對象都沒有,這人生未免太寂寞了吧。」


    「…………」


    海赫恨恨地看著柯露卡。但是他並沒有多做反應,似乎打算把這些話當成沒聽到。


    看起來應該沒有對象呢。


    柯露卡滿足地無聲偷笑著,但又想到,為什麽我要笑呢?


    「我和兄弟姐妹們住在一起,所以不會寂寞。」


    海赫剛說完,玄關的窗戶就被打開。


    「席姆那!」


    房中的兄弟姐妹、甥侄們驚喜地大喊著。


    陸續出現的七名家庭成員張開雙手歡迎海赫,柯露卡看著這樣的長官,醫得有些羨慕。


    她已經沒有能如此迎接自己的家人了。薩米社會是由稱為siida的一種親戚集團所組成。因此,回到故鄉時當然有等同於家人的親戚好友,但在祖父死去的當下,柯露卡已經沒有直係血親住在那兒了,這也是她即便休假也不打算回去的理由之一。


    祖父在臨終時對唯一的孫女這麽說道。


    「去找個好男人成家。女人原本就有那樣的能力,身為男人的我就算想做也做不到,但你可以。所以就算我留下你一個人走了,也不認為你將來會過著孤獨的人生。雖然我是擅自這麽想的,但你既然是那女人的女兒就不會有問題,應該說我希望你別做得太過火。」


    這讓柯露卡想著自己的母親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不過,既然被祖父如此形容,對愛情肯定很有一套吧。但沒有經驗的柯露卡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戀情順利。這部分不知是沒繼承到母親的資質,還是不上不下男孩子氣的個性讓情況惡化。


    「這位是?」


    雖然家人是對著海赫發問,但這時柯露卡應該主動自我介紹才對吧?


    柯露卡站好身子,拿下帽子,等眾人把祝線集中在自己身上後輕輕低頭。


    「我是二兵克魯克 薩萊尼,一直承蒙海赫下士的照顧。」


    聽到這番話後,以主掌家務的女性們為中心,海赫一家人露出了毫不做作的爽朗笑容。


    「歡迎你來玩。」


    「你就睡這裏吧。」


    海赫家讓柯露卡住在較遠的客房中。


    房間雖小但感覺起來相當舒適,床上有裝滿王絨鴨羽毛的被子,睡起來好像很舒服。對柯露卡已經習慣睡在硬梆梆的地麵或把彈藥箱並排當床睡的身體來說,這可說是相當奢侈的環境,說不定反而會因此睡不著呢。


    「謝謝你。」


    領著柯露卡來到客房的是海赫家的女主人——海赫的嫂嫂希爾妲及三個女兒,她們都以興味盎然的神情看著海赫帶回來的客人。


    「可以跟我們說說席姆那的事嗎?你也知道要讓那個人開口講話有多困難,很難知道他的事。」


    「該說哪方麵的事好呢?」


    「反正一定會在晚餐時聊到戰鬥,能不能聊聊平時的事?」


    對於希爾妲的要求,柯露卡以食指戳臉回想著:


    「平時的事嗎?」


    她很清楚希爾妲說的平時是什麽意思,就是非戰鬥期間的舉止。例如維納亞軍在沒有進攻的空檔中,使用擴音器以蹩腳的斯歐密語喊著洗腦的心戰宣傳,或是以戰鬥機丟下文宣而不是炸彈或以機載機槍掃射時的事。


    但海赫下士和柯露卡作為狙擊兵活躍的時刻,其實就是這些時候。


    迎擊前來偷襲的敵人,或是反過來主動偷襲敵人,狙擊方麵的戰果是數也數不清的。


    海赫在希爾妲所說的「平時」,會從遠處狙擊從敵方塹壕中探出頭的傻子、在戰場上到處晃的斥候,或是進行其他的狙擊活動。


    因此柯露卡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希爾妲的問題。希爾姐看著她的樣子,像是洞悉一切般點頭歎氣道。


    「果然是這樣子呢。」


    「…………?」


    「既頑固又幾乎不通人情。當大家一起玩或休息時,他都在默默練習射擊喔。他一定也是用這種認真的態度去作戰的吧?」


    「沒、沒這種事啦。下士他也會保養步槍或是吃飯,在睡前和大家……」


    「閑聊。」


    柯露卡原本想這麽說,但也發現這話完全沒有說服力,與其說是閑聊,海赫下士總是單方麵地聽大家講話而已。


    柯露卡隻想得到大家集合在尤蒂萊寧連長身邊聽他講在摩洛哥時的豐功偉業,或其他士兵聊天時海赫在一旁斜眼聽著的樣子。要問說他什麽時候會積極開口,就是談論戰況或如何擊斃敵人這類的話題時而已,因此希爾妲說的那種享受閑暇的模樣,柯露卡其實完全沒印象。


    「這樣我就明白了。不過知道這一點的話,就等於是知道他平時是怎麽生活的了。」


    希爾妲和女兒們交換著視線,像是想到什麽新惡作劇似的。


    看著她們的表情,柯露卡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柯露卡的預感在某種意義上成真了。


    海赫一家人選擇了以活力十足的吵鬧,來幫麽弟打發從戰地回來的假期。


    希爾妲的三名女兒們像是接下攻擊命令似的,纏著叔叔和柯露卡討抱抱或逼他們講話,不讓他們有獨處的時候;希爾妲則是接連地做菜上菜做菜上菜,連餐桌都被這些食物壓得咯吱作響。


    「喂、希爾妲!你到底要出多少菜啊?桌上都快沒地方放啦!」


    「那你們就吃快點啊。還有很多菜沒上呢。」


    「嗚呃,這也太撐啦!」


    長男馬帝鬆開褲子上的腰帶,希爾妲的老公約翰,則以斯歐密獨立戰爭英雄般的威嚴態度對年輕小兵道。


    「克魯克學弟,你要做好覺悟,為了避免餐桌被敵人征服,所以我們必須把敵人發射的料理炮彈全部吃完才行。」


    「是、是!」


    柯露卡偷偷瞧著海赫,她的上司已經開始挑戰敵人了。目不斜視地專心把食物送入口中,重覆著咀嚼、吞下的動作。


    餐後送上了葡萄酒。


    抱著吃太多撐著的肚子,疲累地想休息一下,但海赫的哥哥們才沒那麽簡單就放過弟弟與客人。


    連附近的鄰居都被叫來,圍在火爐前逼海赫說他的英勇事跡。


    但海赫是很寡言的。因為他不太說話,所以大家要求待在相同戰場的柯露卡負責敘說這些事。


    在為期三個月的戰鬥裏,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和海赫一起行動的柯露卡,親切又仔細地為大家說明海赫是如何作戰、如何製造戰果,以及大家如何評價海赫等等,彷佛在述說自己的事績般。


    「哦、我是有聽過『摩洛哥的恐怖』這個外號,但原來尤蒂萊寧是這種男人啊,真虧席姆有辦法和這樣的長官合拍呀。」


    「是的。」


    旁人喊著:「喝吧喝吧。」


    一邊將葡萄酒倒人柯露卡手上的玻璃杯中。


    「謝謝。」


    柯露卡的臉頰耳朵染上薄紅,一邊喝著酒,一邊努力運動不清的口齒道謝。


    海赫似乎因男人們片刻不停地灌酒而醉倒,坐在搖椅上睡著了。


    柯露卡伸手把快從海赫膝上滑下來的毛毯放好。


    「其實偶本來把連長誤費成麵包唐老板惹……」


    再次坐下時,她也支持不住地失去意識。


    深深地睡著了。


    玻璃杯從手中滑落,在木頭地板上滾動著。


    「睡著了嗎?」


    「是啊。」


    對於應該已經睡著的弟弟的問話,約翰一邊把毛毯蓋到客人的胸口,一邊肯定地回答。


    「你好像很疼他嘛。」


    「他資質很好。看到年輕人努力的樣子感覺很不錯。」


    「知道培育後繼者的樂趣的話,人生就會更快樂,所以你也快一點結婚生小孩吧。」


    約翰說完把木頭添到暖爐中以免爐火熄滅。


    柯露卡在宿醉的頭痛中醒來。


    砰砰的射擊音在腦中回響,像拳頭似的敲打柯露卡的腦袋。


    「敵人盯……好痛啊啊啊啊!」


    柯露卡慌忙想起身,卻因罩頂似的劇痛而爬不起來。


    想睜開眼睛,但眼皮卻沉重不已,而且眼皮內側似乎還黏死在眼球上。頭也很重,有點像鉛製炮彈取代腦漿裝在頭骨內一般的感覺。


    隻要一歪頭,那顆炮彈就咚咚地在腦中滾動,撞擊腦內的各部位,這又引發了新的頭痛。


    「我、我被子彈打到頭了嗎?」


    「不要緊的,你不是被打到頭也不是受傷,而是泡在酒精中的腦袋想要一些水分而已。」


    喝吧,柯露卡接過遞來的水咕嚕咕嚕地喝下。喝了二杯後終於喘了口氣,這時她才想到要問:


    「請問現在幾點了?」。


    「已經十點了喔,想起來這裏是哪裏了嗎?」


    這裏是……海赫下士的家,自己和海赫是因為休假而一起來的。想起了這件事的柯露卡呻吟似的點頭。


    「有睡飽嗎?」


    「連夢都沒做呢……身體好像黏答答的,惡……好想吐。」


    「那是當然的,喝了那麽多酒,任誰都會這樣。」


    砰砰的射擊音讓柯露卡再次按著額頭。


    「那是什麽聲音?」


    「是席姆那在練習的聲音喔。」


    「他明明喝了那麽多耶!?」


    「他知道自己可以喝多少,這就是大人和小孩的不同。」


    其實柯露卡是第一次喝得這麽醉,這大概是不知自己酒量的懲罰吧。


    「克魯克,三溫暖浴室已經準備好了,去洗澡吧。」


    「三溫暖嗎!?」


    柯露卡麵露喜色。


    但馬上又「啊,但是、那個、我……」地推辭。


    「現在沒人在裏麵。我當然會叫大家直到你洗完為止都不能進去,所以你就放心洗澡吧。」


    柯露卡聽懂了希爾妲為什麽會這麽說。


    「你知道?」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她們一下子就看穿並告訴我『那個人是打扮成男生的姐姐』了。」


    「可以請你們保密嗎?」


    「當然。我可是很有禮貌的,才不會揭露客人的隱私呢。我也會好好跟孩子們說清楚的。我不會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但你想說的話我就聽。不知為什麽,其實我很有興趣知道你這麽做的理由啦。如果肯告訴我的話,我可能會給你一些優待喔。」


    「一切說來話長,那個,沒辦法簡單地說……」


    「也是呢。半調子的決心是不可能有辦法讓你女扮男裝參加戰爭的。等你想說時再說給我聽就好。」


    結果還是非說不可嘛,柯露卡笑了起來。


    「對不起,讓你費心了。」


    「別聊這個了,你還是快去把滲入身體的酒精和戰爭的汙垢汗水之類的一起逼出來吧。快去快去!!」


    柯露卡被希爾妲驅趕似地進入浴室。


    喝了許多水後,柯露卡在三溫暖室中流出瀑布般的汗水。


    原本應該先以vasta(將樺樹的嫩枝葉綁成一束做成的道具)拍打肌膚,然後在浮著冰的湖中遊泳或在雪中打滾才對,但可能被別人發現真相,絕不能冒這個險。因此柯露卡隻好用外頭的雪來稍微冷卻肌膚,然後搓洗身體。


    將乙醛排出體外後,腦袋


    也完全清醒了。


    「年輕真好,看這滑溜水嫩的皮膚,真讓人妒恨。」


    希爾妲一看到走出浴室的柯露卡,劈頭便這麽說。柯露卡雪白的肌膚冒著熱氣,相當有誘惑力。


    「啊、可是希爾妲你也還很年輕啊。」


    「已經生了三個小孩,覺得自己老了嘛,尤其肌膚這方麵感覺更明顯。」


    「小孩子很棒呢。」


    「你也快點生吧,成家生子是好事喔。」


    柯露卡把手掌放在腦後「啊哈哈哈」地乾笑著回了一句:「那也得先找到對象才行啊。」


    「咦?席姆那不好嗎?」


    「耶!?」


    「你臉上明明寓著『我喜歡席姆那』。」


    「怎麽可能,我怎麽會喜歡下士呢?」


    柯露卡笑了起來,這大嬸到底在說什麽啊。


    「敗給你了,你根本沒有自覺嘛。」


    「啊?」


    「如果女孩子一直以視線追著某人,一直在意他的事……那不就是戀愛了嗎?」


    「咦!?」


    柯露卡僵住了,連自己都覺得哪裏怪怪的態度居然被人準確說中。


    一旦有了自覺,柯露卡的臉和耳根子立刻變得通紅,這當然這跟三溫暖的熱氣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


    柯露卡捧著臉,「我、我喜歡下士!?」邊說邊發窘地低下頭。


    「不可能!不可能啦!我怎麽可能喜歡那個沒表情的男人,而且又矮、臉也長得……啊、對了!我該去練習射擊了!」


    柯露卡企圖從希爾妲麵前逃走。


    「哎呀、真過分,怎麽這樣講別人家的家人呢?」


    卻被她先發製人地攔了下來。


    像是被蛇盯住而不知如何是好的青蛙般,柯露卡僵著身體猛搖頭。


    「我是不太想多管閑事啦,但可別期待那個老頑固自己開口跟你告白喔。要是自己不主動積極的話,你們兩人是完全沒有發展空間的唷。」


    柯露卡對這話隻能點頭。雖然一部分是因為她想快點從這裏逃走,但也是因為她完全無法想像海赫向女性告白求愛的模樣。


    「新槍的情況如何?下士?」


    海赫家除了農場之外還有飼養馬、牛、豬等家畜的畜舍,此外還有可以自製簡單工具,連打鐵設備都有的工作小屋。


    柯露卡來到小屋時,海赫正和哥哥進行槍枝的調整工作。


    專心於調整的兩人沒發現她的態度有異,對於扭扭捏捏的柯露卡看都不看一眼地回話。


    「新槍的毛邊令我很傷腦筋。」


    海赫目光不離手上工作地低聲道,他正以磨石打磨零件的表麵。


    「對了,馬帝你幫我看看膛室的情況。」


    「怎麽了?有什麽在意的地方嗎?」


    「裝填時的反應有點怪侄的,大概是膛室還沒習慣彈藥的關係。」


    「要是退殼時出問題就麻煩了。」


    馬帝仔細地端詳著膛室。空彈殼要是退不出來的話會造成卡彈,在戰場上是致命的事。


    「看起來沒什麽問題……應該不用加工吧。我想用久就會順了,不過遺是要注意一下使用的彈藥,維納亞製的彈藥可不能用喔。」


    「我知道。」


    當然,這把槍在送給海赫時已經被調整成最佳狀態,不需多餘的加工了。但海赫這樣精準又迅速的射手,對槍的要求自然更高。他沒有看不起槍匠的意思,不過這槍既然是由他使用,自然得調整到符合他的習慣才行。尤其海赫使用的槍還得對扳機做精密調整,使其輕鬆流暢才行。


    射擊時的擊發機會隻有一瞬問。


    在決定射擊時扣下扳機,拉下阻鐵,讓撞針撞擊底火。隻要減少這些步驟中的摩擦,即可縮短彈頭飛出槍口的時間。在零點數秒以下的世界中,這極短的時間差會在狙擊數百公尺外的目標時造成很大的誤差。


    馬帝放下了弟弟的槍,轉頭向柯露卡伸手。


    「克魯克小弟,給我看看你的槍。」


    柯露卡依言將狙擊槍交給馬帝。


    「嗯,這是維納亞製的。」


    「是從敵人那兒得來的槍。」


    「不過作工很不錯呢。維納亞製的東西雖然沒啥好貨,不過畢竟是專家用的狙擊槍,和一般的量產品還是有所不同。」


    馬帝將槍口對著放在小屋外的標靶。


    「瞄準鏡嗎?原來如此,在狙擊遠方的敵人時,有它就很方便了……你舉槍給我看看。」


    馬帝把槍還給柯露卡,讓她擺出持槍的姿勢固定不動,以尺量著手臂的位置以及長度。


    「嗯,你的個子不高,所以槍托切短一點會比較好。握把的部分也削掉一些來配合你的手掌大小好了。」


    馬帝邊說邊拆開柯露卡的槍,取下槍托底板確認其中的空洞後拿起鋸子。


    「等、等一下!」


    「不要緊不要緊,槍和身體越服貼的話,越容易射中目標喔。」


    「調整的事就交給馬帝吧。你隻要試著把重心後移五公分就好了。」


    柯露卡無法違抗長官的話。


    柯露卡的槍就這麽被海赫和馬帝兩人改造成個人專用槍了。


    「哇!」


    舉起改造過的個人專用槍後,最讓人驚訝的是在舉槍的瞬間就可以完成瞄準。


    隻要正確地持槍、正確地將槍托貼在臉頰上,目標和t字瞄準線就會瞬間重疊在一起,而且沒有偏差。握把感覺上隻是削細了一點,就覺得更容易扣下扳機了,幾乎不必使力。


    合用到完全不像同一把槍似的。


    「沒想到隻要調整重心的位置,感覺上就能變這麽輕。」


    「現在更容易承受衝擊,還會覺得連後座力也變小了喔。」


    馬帝的話讓柯露卡發出讚歎。


    「這就是下士技術高明的秘密啊。」


    後座力一小,瞄準就簡單多了。如此一來,第二發射擊就能更快更正確。


    「好,那我們走吧。」


    把槍背在肩上,戴上帽子的海赫向柯露卡說道。


    「請問要去哪?」


    「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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