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貴姬薨逝的當日上午,成舒殿傳出旨意,追封已故貴姬胡氏從一品妃位,愉字為諡,妃禮葬。


    旨意傳遍了六宮,寥寥數字,是她最後的收梢。


    彼時我與語歆,仍沉浸在錦淑宮滿滿的悲傷中,唯有一哭以表哀思。


    嫻思殿的宮人開始整理愉妃的遺物,一件件的收拾得整整齊齊,並選出一部分合適的隨她下葬。


    愉妃的梓宮置在嫻思殿正殿,此時正該是各宮都來哭喪的時候,可因為錦淑宮正封著宮,一切都安靜無比。


    婉然問我為何請旨封宮自討苦吃,我隻能苦笑著告訴她這是不得已而為之。我不信愉妃誤食藜蘆與我送湯隻是碰巧撞上,更像是挑準了我送湯的時候下毒。一箭雙雕,一招好棋。


    如真是那樣,布這棋的人勢必做好了萬全的打算,無論宏晅如何信我、無論我做怎樣的解釋,她們定有本事將罪名坐實。


    到時候,百口莫辯。


    可布局到底需要時間,我給愉妃送湯之事她們雖是抓住了,卻未必是早就預料到。那麽該布下人證、物證也就不會那麽快布置好。


    當晚就求著宏晅下旨封宮,為的就是講這些人和物擋在錦淑宮外。


    雖是一箭未能中雙雕,但到底愉妃殞命,她們不虧,也就不會死咬到底。


    .


    我環視著殿中,好像一切陳設都覆上了一層寒意,教人涔涔生冷。


    聽說語歆已經在小廚房靜坐了半個時辰。也難怪,自她遷來錦淑宮以後,時時纏著愉妃教她做各式各樣的點心,愉妃瞧她小女孩心性,也從來沒拒絕過。


    睹物思人,這樣的傷心終歸是無益亦無意的。我想著,獨自出了正殿,往後頭的小廚房去。


    宮人都忙著愉妃的後事,這一處很是安靜。我推開門,看見語歆站在灶台前,背對著我,手上好像在忙著什麽,不住地拿起來聞聞。


    我心覺奇怪,輕道了聲:“瑤章妹妹?”


    她後背一僵,回頭見是我鬆了口氣,疾步上前闔上了門,牽起我的手道:“姐姐,你來看。”


    她神色間的悲傷少了許多,更添了驚疑,我覺得奇怪,隨著她走到灶台前,見台上放著數個小碗,每個小碗中都盛著不同的藥材。那些小碗前麵,放著一張大紙,上麵隻餘些藥渣。


    我不解地看著她:“什麽意思?”


    “這是愉妃娘娘的藥,這一副沒有煎,若她沒事,該是今天早上吃的。”她的語氣聽上去前所未有的沉著,似乎帶了點怒意,“我我一味味地將其中藥材都撿出來了。姐姐,藜蘆是毒,但沒有藜蘆,愉妃娘娘也活不久。”


    我心下暗驚,她拿起其中一個小碗舉到我麵前:“姐姐,你知道這是什麽麽?”


    那碗中盛著的藥顏色灰暗,看上去就像晾幹了的碎葉子。她說:“這是細辛,解表散寒、內祛陰寒,醫治風寒時常用它。但它有毒,長久服用必傷身。”


    我短暫的驚訝後即搖了頭:“常言道‘是藥三分毒’,何況風寒本也不是什麽長久的病,誰能保證她長久的服下去?”


    “可這藥裏的細辛是尋常用量的四倍有餘。”她將碗擱下,清淩淩道,“姐姐你沒學過醫大約不知,醫者縱使偶有疏漏,也不會錯到這個地步,何況是太醫院?”


    我覷了眼她臉上暗生的恨意,再度搖頭道:“可昨日愉妃藜蘆中毒是你父親親自診的,你覺得是你父親害她?”


    “她確是藜蘆中毒。”她眸光一凜,凝神於那小小瓷碗上,徐徐念道:“半蔞貝蘞芨攻烏,藻戟遂芫具戰草,諸參辛芍叛藜蘆。1”


    “什麽意思?”我聽得雲裏霧裏。


    “本草十八反。”她抿了抿唇,“前兩句姐姐都不必管,最後一句‘諸參辛芍叛藜蘆’裏的‘辛’便是指細辛。”


    我恍悟間渾身一冷:“細辛與藜蘆相克?”


    “是。”她點頭,語氣森然發冷,“別說愉妃娘娘一直病著受不得,就是你我服上大半個月的細辛再來一劑藜蘆同樣受不得。”


    竟還有這樣一道……


    我心底自昨日起就有的猜疑忽然轉了向。我本以為下毒之人隻是為了一舉除掉我與愉妃二人,但如照語歆這般說,重心全不在此。


    也許我本在算計之外,隻是碰上了,才要連我一並除掉。對愉妃動手卻是算計已久,從愉妃染上風寒那日就已經開始付諸行動了。再或者,除掉我也在算計之內,卻不是非要為之,首要的目標仍是愉妃。


    那麽……皇次子!我經不住的一聲冷笑,語歆聞聲一愣,怔怔地望著我不明就裏。我斂去笑意,肅容告訴她:“這藥的事,萬不可說出去。”


    “為何?”她對我的反應大為吃驚,“有人殺了愉妃娘娘,姐姐你不明白?”


    “我自是明白。可你爹昨日驗了藥,說沒有問題,這藥不會有人再來驗,你以為誰會信你?”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一字字擲出,“再或者,你爹驗過了藥,說沒有問題,如事後陛下下旨教別人查出了問題,你以為責任在誰?”


    “姐姐……”她杏目圓睜,倒吸了口氣,“我爹不會……”


    “我知你爹不會,但他是太醫院院士,出了這樣的事,他如何推卸得了責任?”我素手撫上她的後背,緩和了言辭安慰她,“愉妃娘娘的仇要報,但總不能搭上你爹。”


    她帶著驚意點頭連連:“我明白……決計不會說出去,這藥……我會收拾了。”


    我淡看著她慌手慌腳地將那些藥盡數倒回紙上,又將紙胡亂包起來,向我福了一福出了廚房,行走間身子仍隱隱打著顫。


    她走後我再度關好門,眉宇間閃過一縷冷然的凜意。拾起遺落在灶台上的一片碎葉,不知是不是細辛,總之和細辛一樣的顏色。我細細端詳著那葉子,暗自佩服語歆能辨出這許多不同的藥材。但,她卻辨不清宮中的人心……


    她能看出藥有問題,沈循如何會不知?不過是不敢說罷了。能讓太醫院院士閉口不言、甚至欺君犯上的人,其後的一番勢力決計不可小覷。她若真慌慌張張的將事情捅出去,不知要鬧到如何不可預知的境地。


    我自然可以任由著她去揭開這些,就算查起來也牽不到我身上。可語歆這樣信任她父親、太醫院的藥材出了問題她也不曾對沈循有半點懷疑,若鬧起來沈循在其位就要負其責,定在劫難逃,她這個做女兒的,彼時如是知道了自己親手將父親逼到了絕境又該如何自處?


    她讓我知道愉妃被害的緣由,我為她父親解一劫,也算得一報還一報。


    我認認真真地將灶台上、地上殘存的藥渣一點點掃了,半點痕跡也沒有留下。那些藥渣握在我手裏,微微有些紮。我離開廚房,在院子裏攤開手,眼瞧著那些細碎的葉子隨著風一點點飄散開來,很快就全都消失了。風中、地上,尋不到半點蹤影。


    .


    我回到靜月軒,吩咐雲溪詩染為我備水沐浴。在熱騰騰的蒸汽下,思緒越加清朗。這去母留子的手段,在宮中早就屢見不鮮了。無論究竟是誰做的,她們如若以為殺了孩子的生母還能正正當當的讓這孩子承歡膝下,最好是將我這同住一宮的庶母一並除了去。


    “婉然。”我揚音一喚,婉然應聲進來,我倚在池中問她,“愉妃大去,喪葬事宜定得都差不多了。皇次子的去處呢,有說法沒有?”


    “還沒有。”婉然走到我身後為我按揉著肩膀,雙肩傳來一陣陣酸意,“但聽說今日晌午,皇太後親自去了成舒殿,看來這皇次子多半是要過繼給韻淑儀了。”


    “哦。”原來是她們。下了這麽多功夫就為了這個孩子,眼下得手了,最不會錯失良機的自然就是這下毒的人。我撩了一捧水潑在臉上,闔著雙眼靠在池壁上告訴她,“知會嫻思殿一聲,打從今晚開始,我會在嫻思殿為愉妃娘娘守靈。旁人都在外麵守著,誰也不許打擾。”


    “守靈?”婉然的手一滯,“可是……藜蘆的事……”


    “有人來查讓他們查就是了,要搜宮也由著他們搜。”我抬眸遞了一眼她的擔憂神色,續道,“你也不用擔心有什麽心懷不軌的人從中作梗。這事鬧得大,陛下和皇後娘娘都盯得緊著呢,誰也插不了手。”


    她顯然鬆了口氣,安下了心,點點頭:“明白了。還有別的事麽?”


    “為愉妃娘娘守靈的事,我要闔宮皆知,尤其成舒殿。”我淡睨著她,笑意淺淺,“從大監、宮正,到尋常灑掃的宮人,我要他們個個都議論此事。”再將此事傳到宏晅耳朵裏。


    婉然麵露明了之色:“明白了,定為姐姐辦好。姐姐這般心意,定然該讓六宮都學一學。”


    我聞言似笑非笑地翻眼睛瞟她:“少拿我打趣。雖是有別的心思,但望愉妃娘娘在天之靈可以安息到底是真的。守靈這幾日,我會虔誠以待,你們也不可覺得無所謂。好歹共處了這麽多時日,這最後一程不能讓她心寒。”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說恢複到晚七點更新的,但是想了想覺得昨天早九點今天直接推回晚七點隔了好久很不厚道……


    於是今天就12:00更了吧~~明天開始再恢複晚七點~~~


    【注釋】


    1半蔞貝蘞芨攻烏,藻戟遂芫具戰草,諸參辛芍叛藜蘆。……這是中藥十八反口訣,用藥大忌……咳,不過阿簫是不懂這些的,這是找學中醫的朋友打聽的……於是我也解釋不了太多……


    本文的宮妃品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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