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日,靜媛夫人差宮人知會各宮妃嬪去荷蒔宮小坐。怡然問我:“姐姐可去?”


    我笑道:“自然要去。她要充賢惠讓眾人熟絡,咱們還能不給麵子麽?”


    是以與怡然皆重新梳妝更衣,半點也沒敢怠慢地往荷蒔宮去了。到了荷蒔宮門口碰到琳儀夫人,一並款款福身見禮:“夫人萬安。”


    “充容、侯夫人。”琳儀夫人微笑著點了點頭,便向我們道,“承昀與阿容成婚,本宮倒是和二位成了一家子。”


    她語中亦如我們一般稱芷容為“阿容”,可見是相熟得很了。我欠身道:“臣妾這些年多得夫人提點,感激不盡。阿容自小有養父母寵著,過得隨性,時有禮數不周的時候,還勞夫人與大長公主海涵。”


    琳儀夫人抿笑道:“充容不必擔心,母親是頭一個喜歡阿容喜歡得緊的,自是不會委屈了她。”


    遂一起進了荷蒔宮,即有宮女迎上來福身稟道:“琳儀夫人安、充容娘娘安、侯夫人安。夫人說了,不過隨意聚聚,各位隨意落座便是。”


    便在院中一棵梧桐樹下的石桌旁坐了。已近中秋,梧桐金黃滿枝頭,清風一拂微微搖曳著,瞧著愜意祥和。


    目下宮中雖有兩位夫人並位,但猶以琳儀夫人為尊。各宮妃嬪到了都會先來向她見禮,我亦是高位宮嬪,自也坦然地一並受了。


    靜媛夫人來時又是一番見禮,她倒是顯得隨和,招呼著大家落座不必多禮。宮娥奉來瓜果點心和香茶,各人便隨意閑聊了起來,芷寒也過來與我們同坐,陸才人笑道:“聽說陛下剛給晏三小姐賜了婚,嫁到郡王府作正妃去,臣妾先恭喜充容娘娘和宜貴姬娘娘了。”


    “才人娘子有心。”芷寒道,我亦回以一笑,陸才人望了望眼前梧桐,忽地笑道:“都說梧桐引得鳳凰,臣妾從前總不信的,如今見了夫人倒不能不信了。”


    她此言顯是巴結琳儀夫人之意,卻聽得旁人一悚,都忍不住望了過來。琳儀夫人神色淡淡如常,靜靜道:“目下,若說這後宮裏還有鳳凰,就是長寧宮的帝太後了。”說著才抬眸睇了陸才人一眼,“本宮早已說過不想聽到無端的議論,才人娘子似是沒聽進去呢。”


    陸才人麵色一白,福身訕訕道:“臣妾失言……”就不敢再多說地退了下去。


    她也是長久不得寵的,我記得我是容華時她就是才人,至今都多少年了,半品也不曾晉過。一年也不過能得召一兩次,多半還是因為她父親尚在朝為官宏晅才記得她這號人。我執杯淺啜了一口,輕笑一聲:“昨日剛承了寵,今天便急著巴結了。”


    琳儀夫人無奈苦歎:“可不?充容還能瞧著別扭,本宮這幾個月來經了多少這樣的事,真是連應付也應付得膩了。”


    過了片刻,有宦官執著托盤奉藥進來,我瞧服色知是禦前的人。他行至陸才人麵前一揖:“才人娘子,陛下賜的。”


    避子湯?


    我不禁眉頭一動,卻見陸才人神色若常,甚至有兩分嬌怯的喜色,毫無不快地飲了下去。


    心覺奇怪,當下未動聲色,照常閑談著。


    .


    待得小聚散後,回到簌淵宮,我方屏退了一眾宮人,問怡然道:“你知不知道陛下給與我不和的宮嬪賜藥的事?”


    怡然點點頭:“知道。從嬈姬……嬈謹淑媛有孕到姐姐回宮,這幾年都是這樣做的。”說著貝齒一咬,“可恨靜媛夫人藏得深。”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深吸了口氣,注目於她自有孕以來豐盈了不少的麵容,“被賜避子湯的宮嬪,根本不知那是避子湯,是不是?”


    “姐姐?”怡然一愣,神情中有兩分錯愕,卻是一歎搖頭,“這就不清楚了。當日隻有我和鄭大人知道此事,後來是鄭大人管著這些。禦前的規矩姐姐也清楚,我不能亂說也不能亂問。”她說著頓了一頓,奇怪道,“姐姐為何這麽覺得?”


    “你瞧見方才陸才人用藥的神色沒有,沒有半點不悅或是猶豫,我不相信哪個宮嬪可以如此欣喜地去飲禦賜的避子湯。”


    怡然蹙眉不言,細細思忖片刻,俄而目光一亮:“姐姐是覺得……”


    我點頭:“是。不過,還是要先問一問鄭大人避子湯一事才好。”


    若宮嬪們當真不知那是避子湯,先前的事……嗬,還就真是有人算計了。


    .


    鄭褚這日當值,來明玉殿時天已很晚,他向我們一揖:“充容娘娘安、侯夫人安。”


    “鄭大人坐。”我笑而頜首,待他落了座,緩緩道,“有一件事,於本宮而言很急,卻不知大人放不方便答。”


    鄭褚拱手道:“娘娘問便是,若真是說不得的事情,臣也直言告訴娘娘這事說不得。”


    我低眉一笑,安下心來,平緩地問道:“大人,這幾年來陛下賜給幾位與本宮不和的宮嬪的藥……她們可知那是避子湯?”


    鄭褚神色一凜,快速掃了怡然一眼,沉吟著問我:“可是陛下告訴的娘娘此事?”


    “然。”我點頭,“任氏落罪的時候陛下告訴本宮的。”


    鄭褚沉吟了良久,微皺了眉,終是道:“她們是不知道的。每次賜藥,都說那是補身子的,太醫院也得了密旨不會說。”


    我一怔,不解道:“但為何如此?”


    賜藥也是常有的事,何須做這樣一場戲?


    鄭褚沉歎道:“一則,有人賜、有人不賜,陛下不願她們心中生怨,也顯得陛下厚此薄彼;二來,確是隻賜與娘娘不和的人,宮中心思多的人不少,日子長了隻怕總有人瞧出端倪,閑話傳出來總於娘娘不利。”


    “可是……”我仍覺有些錯愕,“這樣的事,怎麽瞞得住帝太後?”


    “陛下頭一個要瞞的就是帝太後。”鄭褚道,“帝太後也確實問過,可太醫不敢說實話,她也就不好再疑心什麽。再者……臣雖是不曾打聽,但臣總覺得,琳儀夫人可能是知道實情的。”


    但靜媛夫人卻必不知道。她與帝太後那樣親密,宏晅要瞞帝太後就不可能告訴她。帝太後,已經讓她和宏晅無意之中添了隔閡。


    “所以……”我凝神,問出了於我而言的最後一問,“任氏也是不知情的麽?”


    鄭褚緩然點頭:“自然。”


    .


    怡然有著身孕不能勞累,我便吩咐雲溪和詩染服侍她就寢了,自己獨坐殿中久久難免,半分的倦意都沒有。


    任霜月,怪不得那件事那麽蹊蹺。她萬分肯定自己有孕了,認為是我害她丟了孩子、甚至因此想找阿眉尋仇;但宏晅,他又萬分肯定任霜月不可能有孕,因為他給她賜了避子湯。


    原來她竟是不知情的。如此若有知情的人從中動手腳、而將她蒙在鼓裏,就太容易了。


    如此甚好,雖不知背後那人是誰、為何做此事,但好歹知道了此事是有人動手腳的,總能找到那人。


    猶如久在暗無天日的密林中乍見了光,一點點地照出一條路。雖是不知是否能走出去,但卻添了一份心安。宮闈鬥爭,我一向最怕心知有異卻又找不到半點苗頭。


    .


    天明之時,我將昨晚鄭褚所言盡數告知了怡然,怡然聽罷想了一想,蹙眉道:“還是奇怪。若說那人本是為了讓任霜月自以為有孕、後知沒有而落個欺君的罪名,倒不是說不通。隻是……任氏又哪裏值得旁人費這麽大周折了?她一個不得寵的,要是沒有帝太後肯可憐她、在陛下跟前時時提她,她早不知要被忘到哪裏去了。”


    我幽幽一歎,思忖著道:“你說的這些我也想過,可話說回來,就她那個性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沒準是那句話戳了別人痛處讓人懷恨在心也未可知;再不然……還有可能是借此舉害旁人呢。”


    “姐姐你是覺得……”怡然猶豫著問我,“有人要借刀殺人?”


    “難道不會麽?”我輕一哂,“時隔兩年,她都能那樣記恨我,恨不能殺我……焉知當年安排下這些的那人,是不是根本就想借她來除我?”


    怡然有一瞬的窒息。俄而緩了一緩,遲疑著說:“若是如此……當年她遭貶之時,嬈謹淑媛之事已出……是了,是婉然在宮正司險些被人下毒那天。那個時候已是一邊倒的局勢,任誰都覺得姐姐在劫難逃,再設下這樣的圈套……是要再踩姐姐一腳了?”


    真可怕。知道的愈多,愈覺得當年那一劫,我是橫豎都逃不過的。就算嬈謹淑媛一事宏晅全然擋了下來,之後我也會在不知情中使任霜月“小產”吧,又是大罪一條……


    即便此舉也未成,隻怕也還會有接二連三的其他事情。


    想及此,我沉沉地長呼一口氣,無盡的疲憊,又有劫後餘生的欣慰。


    “是靜媛夫人麽?”怡然猜測道,“或是婉然自己的意思?”


    我思量片刻搖了搖頭:“都有可能是,也都有可能不是。她們兩個是都想害我,但想害我的卻絕不止她們兩個。彼時她們鋪好了路,誰都有可能是這再踩一腳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喵~~~這是今天的第二更啦~~~


    淩晨五點碼的……碼完之後犯困簫果斷補覺去了……


    至於第三更~阿簫不確定能不能碼粗來~但阿簫會努力!【握拳】


    推一下基友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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